第八章 願你化作春風、細雨、暖陽
我看萬物像你，
我看你像萬物。
1
如果不是旁邊有個熟睡的孩子，如果不是父母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這段日子該如何熬過去。
我最怕的是夜幕降臨。每次天一黑，全世界都安靜了，我的心尖就開始疼。
因為不想讓他們擔心，不想讓兒子看到一個以淚洗面的媽媽，所以我都是洗澡時哭。或者大家都睡了，我躲在房裡咬著被子哭。
我想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個擁抱，一句「辛苦了」，一句「我回來了」，可是我知道我等不到了。
差不多三點多，我哭著睡著了。清晨時花生突然爬到了我的床上，他全身滾燙。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就發高燒了呢？家裡沒有退燒藥，連體溫計都沒來得及準備。我趕緊爬起來，想帶著花生去附近的藥店量量體溫，可是出門沒多久，花生又沒事了，不停吵著要回家去，沒辦法，我們又折回家。剛剛進家門，天空就變了色，下起了大暴雨。
媽媽說：「小忽你想孩子，也不能這樣啊，他還小經受不起的！」
那一刻我突然忍不住哭了，是小忽回來抱了抱花生，又走了嗎？
一定是小忽回來過了。他很愛花生，他一定很捨不得，所以回來看了看我們，抱了抱花生，他為我們母子擋住了烏雲，自己卻淋著雨離開了。
這一天是3月3日，這之前的每一天我們都是那麼幸福，誰曾想過幾年後的這一天我們會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
爸爸說：「小忽那麼愛你，他不會選擇這一天離開的，所以他提前走了。」
我何嘗不知道這是小忽的愛，可是我不想再過生日了。接受和面對是兩碼事，讓我接受小忽離世的這個事實，並不代表我就能馬上面對和處理好自己的情感。別去強迫一個受傷的人做任何事，只要他沒有傷害自己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知道小忽一定很想陪我過生日，我也知道他有多不舍和多難過。如果只是為了這個生日，要這樣繼續拖垮小忽的身體，耗盡最後一口氣，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就這樣聽著我們的故事離去不正是當初我自己所期望的最好結局嗎？所以這份生日的遺憾我應該終身銘記，小忽在我三十歲的最後一天離開了，他或許也是希望我能有個嶄新的開始。
晚飯時，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商量著明天去殯儀館的事情，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餐廳里很嘈雜，我低著頭看著我們的情侶鑰匙扣發獃。
這個時候，小忽的姐姐匆匆忙忙進到店裡來，在我身邊放下一個大包裹，姐姐說：「小錦，這個你收下吧，這是小忽前天清醒時，拜託我一定要給你買的生日禮物。他要我買那對宮崎駿動畫里的貓咪音樂盒，他說你喜歡它們，一直捨不得買。我知道深圳應該沒有，所以和朋友一大早就去了香港。可我找了一天也沒找到，我怕沒能送出這份禮物，所以我自己換成了宮崎駿的原版書籍。」
我雙手發抖，拿著禮物，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姐姐說的那個音樂盒是宮崎駿的動畫電影《側耳傾聽》里的貓咪音樂盒，因為我最喜歡他的這部動畫電影。我很久前告訴過小忽，我很想買到那對貓咪夫妻的音樂盒，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裡。
我知道小忽不想打嗎啡，他最怕的就是忘了我們的事和我們之間說過的話。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把這些都記住的，他一定是在心裡默念了很多遍，一次一次地提醒自己別忘了。
我知道這一定不會是姐姐騙我，為了讓我開心編出來的話。因為關於這個音樂盒的事情我只跟小忽一個人說過。這就是我願意付出全部去愛的那個人，那個在人生盡頭都在用他的方式愛著我的人。他會把我說的話放在心裡，無論是曾經還是臨終前。他雖然離去了，但他對我的愛還在。
那天晚上，小忽爸爸把家裡小忽的遺物給我，是個很可愛的都有點生鏽了的史努比小鐵盒，上面還拴了一把小鎖。打開盒子，裡面全是我們高中在一起時寫的信、傳的字條。
有的是一張紙巾，有的是一個紙片，小忽全部都留著。上面那些熟悉的字跡，還簽著十幾年前的某月某日，這些都是屬於我們的記憶。能在情竇初開時遇到一個這麼真誠的男生，這麼珍惜我、珍惜這段感情，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回憶著這段甜蜜的記憶，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份感情沒變，這些記憶沒變，地球也還在轉，可是我的小忽變了，他不再是我身邊那個觸手可及的人，他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2
那天夜裡，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夢的我，做了一個久違的夢，在夢裡我見到了小忽。
我夢見自己穿著格子圍裙，在廚房裡準備著飯菜。陽光很好，把廚房照耀得很溫暖，新鮮的水果切好了放在餐桌上，爐子上還蒸著我早起包的大肉包。夢裡的我似乎從沒經歷過什麼傷痛一樣，和很久以前那個快樂幸福的我一樣。這個場景很熟悉，因為我曾在這個畫面里出現過無數次。在我們三個人的小家裡，我在廚房切菜時就能看到客廳里，小忽在逗餐椅里咿呀學語的小花生。
夢裡面的客廳雖然沒有小忽和花生的身影，但是我家裡的樣子並沒有模糊，我看得很清楚。櫥櫃里還放著我們去蘇梅島時拍的合照，洗手台旁邊那棵小綠蘿也還在，它好像又長高了一些。那些結婚前，我淘來的各種好看的盤子也依舊在老地方，層層疊疊地摞在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從我背後抱住我。那個擁抱，那個味道告訴我是小忽來了。我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他就湊近我的臉龐跟我說：「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回來了。」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動，現實中的我好像已經清醒了一樣。知道這都是一場夢，我祈求著自己千萬別醒來，讓這份美好再多停留一會兒，讓我再回頭看看他的臉。
夢中的我慢慢轉過身子，可是小忽的臉忽然變得模糊起來，他只是緊緊地抱著我。
夢裡的我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感覺這就是一個平常的午飯前的擁抱，我告訴小忽：「今天午飯你要多吃一些哦，我燒了番茄牛腩，今天的牛腩很嫩，番茄汁也很濃。你坐著陪一下花生，馬上就能開飯了。」
一個轉身後，一切都消失了。
夢醒後天還沒亮，我以前曾想過，如果夢到小忽，醒來以後我肯定會大哭不止。可是沒想到我沒有，披頭散髮的我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發獃，心裡不斷重複著小忽說的那句：我回來了，我沒事。夢裡的我不知悲傷是什麼，依舊一臉幸福地笑著，這應該是小忽最喜歡的我的模樣。可醒來後的這份失落和孤獨，我也只能獨自品嘗。
我也想哭，可是我總是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還有很多事要做，等我忙完了再去見小忽時對著他哭個夠，不然誰能讓我這顆心平復？所以再等等，還不能這樣，我哭得太傷心，會讓花生不理解，也會讓他害怕的。為了花生，我也得忍住別哭。
我曾想過賣掉武漢那個有太多回憶的房子，帶著小忽的照片和遺物去新的地方重新開始。讓我突然改變決定的就是那個夢，我意識到，不是賣了房子，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不用痛苦、不用傷心。
我一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做了賣房子的決定而後悔莫及。一想到這裡，我就恨自己怎麼會想要賣掉這個充滿了我們三個人甜蜜回憶的家。或許那個夢就是小忽來告訴我，他不希望我這麼做。
我記得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小忽突然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新家長什麼樣子。因為臨時決定要去，所以沒帶鑰匙，我們倆就翻窗戶去了新家。幸好那個時候，隔壁家也沒搬進來，不然一定得鬧出不少窘事。借著夕陽的餘暉，我們兩個人很認真地商量，還畫著草圖、做著筆記，這裡要放什麼，那裡要怎麼改造，這間房要用來做什麼，寶寶房在哪裡，書房要怎麼布置……
這些動人的回憶啊，我三天三夜都講不完。我想如果將來我得了老年痴呆，這些回憶就沒人能再說給我聽了，所以我一定要畫出來、寫下來。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我也能看著書、看著畫，讓自己一遍一遍地翻著熟悉的畫面，把它們都記起來。將來花生結婚了，要搬出去了，我可能就會經常一個人待在那個書房裡畫畫。可是這樣安安靜靜的也挺好啊，無論花生將來會走多遠的路，這個爸爸曾經陪伴過他的家，都會一直在這裡不會消失。
說不定很多年以後，我會活成塔莎奶奶那樣，或許不再覺得孤獨了，因為有萬物和自然相伴，內心又是富足和美好的，孤獨或許會變成幸福。
我不是還有可愛的花生嗎？他將來也會帶回小小花生來看我呢，說不定小小花生會覺得我是個很酷的奶奶呢，到那時，我也一定會把我的愛情故事說給他聽。我會告訴他，你有一個很帥的爺爺哦。如果他還在，他一定會願意陪你去坐過山車，陪你去跳傘，陪你玩蹦極的，因為他特別酷！
從墓地回去後，又過了幾天，我還是決定回家看一看。
一進院子，兩隻大兔子還在那裡站著，裡面的多肉已經沒有了，院子里的花草植物該凋謝的也都謝了。沒人打理，所以也沒有了往日的色彩和朝氣。但是石榴、檸檬長得很好，結了好多的果子。
推開家裡的大門，眼前的一切還是那麼親切，鞋柜上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都蒙上了一層灰。
換好鞋往客廳走的時候，彷彿都能看到小忽走向廚房的背影，一邊走一邊問著：「老婆，我的橙汁你放冰箱第幾格了啊？你要來一瓶嗎？」
客廳里那個別緻的沙發上，我喜歡的綠色抱枕依舊東倒西歪地被擠在沙發邊。那是小忽最喜歡放置的樣子，因為方便他擱手。
花生玩的小汽車還在茶几上，我甚至都記得，他拿著這個小汽車時站在茶几旁說的話。
餐廳里依舊乾淨整潔，半年前新買的麵包機還沒收進碗櫃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們早上互喂麵包的場景。
小卧室的床上，還放著冬天我們依偎在一起看電影時裹的那床大被子。窗帘拉上了，因為是淺色，所以陽光依舊能把房間里烘托出一層朦朧的美感。大床旁邊是花生的小床，裡面還有他換下來的睡袋搭在床沿。這間房因為花生睡過，所以總飄著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想起曾經無比平凡的一天，我在衛生間里給花生洗澡，小忽在卧室問我：「老婆啊！今天給兒子穿睡袋吧！老婆，花生那個潤膚露快用完了，我再去買點！老婆，明天帶花生去游泳吧！老婆……」
一聲聲「老婆」喚個不停的那個人啊！我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了，再也沒人喚我一聲老婆，問我花生的各種瑣事了。
這種痛徹心扉的失落感，像鎚子在胸口一錘一錘地撞擊，直到血肉模糊。書房的陽光依舊那麼好，一直照到花生的爬爬墊上。
書桌上我看了一半的《柳林風聲》還翻開在那一頁，像在等著我，牆上一家三口笑靨如花，合照依舊醒目耀眼。牆上還貼著我給花生畫的畫，哪裡是小忽加的幾筆，哪裡是花生畫的痕迹，我都記憶猶新。
走進我們的主卧室，這裡也是我和小忽甜蜜記憶最多的地方。
我們曾經一起躺在這裡暢想未來，一起在這裡笑聲不斷，一起相擁而眠。
陽光透過粉色窗帘，把愛情的顏色照進了房裡。看到那個小忽親手為我裝的看書畫畫時的小天地，他認真鑽牆、釘釘子的背影又出現了。
衣帽間里整整齊齊掛滿了我們倆春夏秋冬的衣服，摸著每件衣服，我都能記起和小忽在一起的點滴。我隨手取了一件小忽常穿的棉襖抱在懷裡，掩面痛哭。是那個熟悉的味道，是我害怕忘記，但又沒辦法用言語和畫筆表達出來的那個味道。可這個味道已經快沒有了，我幾乎聞不到屬於他的香味了。抱著他的大棉襖好像抱著他一樣，可是卻沒有回應了。
轉身看到衛生間里的浴缸，想到了那個晚上，我激動地拿著驗孕棒告訴小忽，他要當爸爸了的場景。小忽都不知道是先看變色的驗孕棒，還是看那個赤身裸體的我。我們一起在浴缸里泡泡浴，一起為對方搓背，享受著那些美妙又幸福的夜晚……
回憶像泡泡，一個個放到最大時又噗噗噗地全部破碎了。但起碼曾經深深地擁有過，才有了如今念念不忘的回想。
在我們離開的日子裡，這裡的一切都像睡著了一樣，靜靜地躺在這裡，等著我們回來將它們喚醒。
看著牆上照片里小忽的臉，我才恍然從回憶里驚醒。現實和回憶有時候都分不清邊界。他好像真的從未離開，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
從涼台望下去，還是那樣鬱鬱蔥蔥。鄰居奶奶家的果樹又長高了不少，她不會知道她對面的這個小家經歷了什麼。窗外的知了叫個不停，是熟悉的聲音，五年多的夏日裡都是這個聲音伴著我們從清晨到日落。
3
從深圳到武漢有1069公里路程，媽媽和大媽帶著花生坐高鐵先回武漢了。我和爸爸一行八人，決定帶著小忽開車回家。
回家的路程里，我沒有和小忽在一起。我讓他和自己的父母坐在了一輛車裡，留給他們一家人之間最後的告別時間。無論我們在人生的哪個階段，父母永遠是最愛我們的人，或許他們曾用了很笨拙的方式在保護和愛著我們，但是他們對孩子的愛是無私的。
失去父母或者失去孩子都是刻骨銘心的痛，沒有誰能真正感同身受另一個人的痛。對我而言，小忽和我還有花生是一家三口，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和他的父母也是一家三口。我想這場告別應該是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或許很多話，很多回憶，是他的父母想單獨與他訴說的。那些我不曾參與過的歲月里，他們也一起經歷了很多幸福的時光。他們對小忽的不舍和思念一定不會比我少。
十六小時的車程後，我們終於回到了家鄉武漢。今天要見到很多親人，很多朋友，很多同學。大家都想來送小忽最後一程，我高中畢業後就去了外地念大學，今天來的很多同學，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面了。沒想到大家再見面，竟然是在小忽的葬禮上。其實我很害怕，我也很拒絕，可這最後一程我一定要陪他走完。
千里回家路，葬下萬般思念。墓碑上的字是我題的：願你化作春風、細雨、暖陽，我們永遠愛你，想你，懷念你。照片也是我選的，是我們度蜜月時在希臘愛琴海邊時我給小忽拍的，有大海、有陽光，還有他溫暖的笑。墓碑上小忽的名字下是他的生辰和死忌，看著這排數字我的心又疼痛起來。
10月6日是他的生日，可只有活著的人才會過生日，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已經沒辦法再對他說一聲「生日快樂」了。離去的人只有忌日，或許他選擇3月2日這一天離開，就是希望很多年以後我如果走出來了，也能想到他依舊在離我最近的地方默默守護著我。
我們一家三口的名字既在花生出生的小本上，也在小忽人生終點的墓碑上。生死一別，人生一場，我們仨永遠都是一家人。
龍應台曾說過：「這世界上凡是不滅的，都在你自己的心裡。」在我看來，小忽並沒有離開，他還活著，永遠永遠活在我心裡。
小忽所在的墓地旁也有一些年輕人的墓，真是個傷感的地方。這麼多年輕的生命，或因為意外、或因為疾病就這麼走了。來這兒祭奠他們的人一定會比別處的人眼淚更多。
我站在小忽的墓碑旁，把從萬哥那兒定製的、他親手為小忽製作的向日葵，撒在了他的墓碑上。親朋好友們也都做了最後的告別，最後我把小忽的CD機和他愛聽的音樂唱片，隨著骨灰盒一起放進了墓地里。希望往後漫長的歲月里，他能看看眼前的風景，聽聽喜歡的音樂。雖然我知道他不會一直停留在這裡，他一定忙著跟隨我們母子，想要好好守護著我們。所以往後的人生里，春風、細雨、暖陽都是你，天邊的日出、晚霞也是你，你就在平行時空的終點裡好好地等我來吧。
在武漢送完小忽最後一程，我只待了一天就回深圳了。因為周六是我給學生上課的日子，答應過他們我會回來的，不能食言。
3月2日本是我們第二次課程的時間，卻沒想到成了我和小忽分別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好好地去面對她們，但是我又迫切地想要回去。我當初就是為了想讓自己能有一個堅持下去的動力，才開始招生上課。因為還有人等著我，所以我不能倒下。
這一群學生像是被小忽推到我身邊的一群小棉襖，她們見到我時沒有問任何關於小忽的點滴，也沒有人跟我說堅強、勇敢之類的話。她們只是認真地畫畫，然後在下課後無聲又溫暖地抱了抱我。
就這樣，她們一直陪伴我到課程結束，後來也是她們帶著我出去散心，陪我喝酒，變著花樣地給花生買禮物陪他玩。她們成了我在深圳最溫暖的依靠。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一周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我整個人可能還是蒙的。總覺得一切都還停留在一周前，總覺得下一周我還能見到小忽。當時根本不會感受到如今幾百天以後的痛，可是我心裡明白，無論是幾天、幾百天，還是幾千個日子以後，小忽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世上比我苦痛的人太多了，和我一樣年輕喪偶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能好好地活著，那我也一定可以勇敢地走出第一步的。
就這樣，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畫畫，很少出門，也很少有其他的活動。
又過了半個月後，我才慢慢願意晚上出門和家人一起散步。有時候學生約我，我也會跟大家一起出去。我知道他們都是想讓我開心，想陪著我，所以我也不拒絕。
深圳對我而言，很多地方都是空白的。除了港大醫院，去其他任何地方我更多的不是回憶，而是摸著脖子上的戒指，心裡默默地對小忽說，今天我又去了哪裡，我又做了什麼。我把小忽放在心裡，與他分享著我看到的美好，我想把他沒能經歷的那份人生也一起活出來。
4
我開始喜歡給小忽寫信，一封一封，寫滿了我對他的思念。
每寫完一封信我就覺得心裡舒坦一些，彷彿他看到了以後就會用他的方式來回應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自我救贖，但是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好的方式，當然這也是與自己的一種交流。
其實現在我回頭再看這些信時，會慢慢感受到我自己的變化。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都在慢慢地往更好的方向變化著。當然，我也很清楚這些情感都是反覆無常的。這一段時間很勇敢，很正能量，可能到了下一個階段，又會陷入不可自拔的痛苦中。
親愛的小忽：
我回深圳有半個多月了，爸爸提前退休了，他想多陪陪我和花生，這樣你應該也放心些對吧。我沒那麼累了，可是爸媽卻累倒了。一直說，想給他們輕鬆自在的退休生活的，我始終還是沒有做到。不過他們倆能每天看到花生也很開心，我再休息一陣子，就準備帶他們出去旅遊散散心。你不在，我也會打理好家裡的里里外外。別太為我擔心，你總能看得見我們，可惜我卻不知道你的近況如何，找到安身之處沒？美食家的工作有趣嗎？你去旅行了嗎？你回來看過我嗎？
連著幾天大雨後天氣放晴了，陽光好的時候，我坐在書桌旁抬起頭就能清晰地看到海對岸的香港。那是我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旅行的地方，這個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是我最喜歡的角落。我可以在這裡看書，在這裡畫畫，還可以在這裡靜靜地發獃想你。
偶爾看看窗外的大海，再看看書桌上你的照片，這麼美的風景你卻不能坐在我身邊與我分享。或許你在我身旁正和我一起看，又或許你在我注目停留的風景里看著我。可無論你在哪兒，我就是感受不到你的氣息，也聞不到你的味道，心裡有著無邊無際的孤獨與失落，這種滋味很痛苦，我知道你亦如此。
我在畫我們的回憶，有時畫著畫著就哭了。畫累了我會喝點紅酒，我最近發現了一個很好喝的晚安紅酒，每晚一杯微醺後看書到睡著。真想你能來我的夢裡陪我說說話，我很想你，沒有你的地方對我而言都是流浪。
這麼大一張床，我只蜷縮在床邊一角，有時候我還會偷偷把花生抱到我們床上來，輕輕貼著他的小腳，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入夢。我這麼喜歡做夢的一個人，以前總在清晨醒來就津津樂道地跟你講，我昨晚又夢到了什麼。可是你走後怎麼把我的夢也帶走了呢？還是你其實每晚都來過，只是離開時把痕迹抹掉了。是不是怕我醒來後會撕心裂肺地痛，所以不願意讓我看到你，是嗎？
有天午休時，我聽到爸爸在門邊喊我：「小錦快醒醒呀，小忽回來了！」
我一下子就驚醒了，拚命地想要坐起來，可是就是動彈不得。我明明感覺我的身體已經離開床鋪了，可是就是沒辦法看到門外的你。我不斷地翻身，甚至想喊爸爸拉我一把，可是就是動不了，也出不了聲。我努力地想爬起來，趕緊下床，衝出去緊緊地抱住你。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就這樣，我掙扎了很久很久終於醒過來坐了起來。家裡很安靜，聽得見客廳里爸爸睡覺的呼吸聲，房間里只有滿頭大汗的我。
你沒有回來，午後的陽光灑在床上，我甚至來不及哭，也覺得不應該哭，可是心裡卻像是被撕扯以後針扎一樣的痛。
這就是這麼多天的夢境里，你離我最近的一次，僅僅有一個名字。
小錦
2019年3月15日
親愛的小忽：
3月過完了，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以前你在身邊時，我不懂什麼是流浪的滋味。你走後才知道，你不在的地方都是流浪。
我又買了和武漢家裡一樣的向日葵乾花放在這邊房子里，雖然以後沒人再給我買向日葵了，不過我會自己去買來，送給我們。將來我去墓地看你時，也會帶著向日葵的。
你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的呢？可以種自己喜歡的花嗎？我想肯定可以。不過我不在你肯定又懶得動了對嗎？我想做的事情，都在很努力去完成呢，我沒有偷懶的。這期課程結束後，我想帶花生去長隆看動物。之前說過要一起去的，我得去實現我們給他許的承諾，我想你也一定會一路保佑著我們的。
過去一個月了，我到現在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你離開的那個下午。我無法接受十六年前那個青蔥少年，突然在我手中變成一具冰冷的軀體。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了，那麼好的你還是含著淚走了。
我努力地活著，把你沒能走過的人生也一併活過。愛永遠不會消失，只有死亡能把我們分開。可是，我的心也好像跟著你走了。怎麼辦？我還是很愛哭，你怎麼不回來抱抱我，說一句「傻丫頭別哭了」。
我一個人吃壽司怎麼不好吃了，一個人喝咖啡也不好喝了。想到一個人在遠方的你比我更孤單，心疼自己更心疼你……
小錦
2019年3月23日
答應了花生要帶他去廣州長隆看動物，於是訂了住宿和車票，帶著爸媽和花生出門了。4月的廣州是雨季，每天都在下雨。幸運的是，我們入園的那天只是個陰天。
和我來之前所預想的一樣，親子游的熱門景點裡會看到很多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幸福場景。我心裡很痛很難受，半年前我們也曾是這樣手牽手的一家三口，如今卻只剩下我和花生了。牽著這隻小小的手，沒有勇氣的我會莫名勇敢起來。我想如果花生也想和別的小朋友一樣騎在爸爸肩膀上，我也可以做到。只要花生開口我一定會這麼做，雖然我沒法替代小忽，可是我會堅強得像個爸爸。
坐在纜車上向下看時，我看到一大片濃郁的叢林里有很多動物自由地穿梭在裡面，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經和小忽一起去新加坡動物園的場景。這時花生突然喊了我一聲說道：「媽媽快看，長頸鹿在吃樹葉。」
我還沒回過神來，趴在纜車窗戶邊的花生猛地回頭看著我，指著窗外。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小忽，實在太像了，花生溫暖地笑著，就像小忽看著我時一樣的溫暖。如果小忽也在身旁該多好，這樣美好的親子時光本該屬於我們一家人共同去分享的。
我相信他一直默默地陪伴著，就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我看萬物像你，我看你像萬物。
托馬斯·默頓曾寫道：「命中注定我們相愛，我們不該獨自找尋生命的意義，而應陪伴彼此一起找尋。」
這段找尋生命意義的旅途，愛人先我而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覺得愛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沒有愛就沒有動力。後來我發現在愛之上原來是大愛，是世間萬物，是生命。大自然是一個同時擁有愛和生命的載體，大自然用它廣闊的愛給了萬物生命，它也在無時無刻用萬物告訴我們生命需要用愛來告別。一粒種子的發芽、長新葉、開花、結果，到最後的葉落歸根，接著又周而復始地重新輪迴，一次次新生一次次告別。
我能給小忽留下一段難忘的愛情記憶，並陪伴他走完一段短暫但不平庸的人生旅程。他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里都有我的參與和陪伴，我們真摯地愛過，他的這段人生也應該是幸福的吧。
雖然他更希望能和我一起攜手經歷苦難，一起看滄海桑田，能保護我們娘兒倆，能看著孩子長大，能陪著我老去。他的愛和幸福我都知道，他的遺憾和不舍我也明白，那些沒能實現的遺憾我會替他去完成。這是我們之間的小愛，我也很想知道我生命的終點和意義又是怎樣的。
一個人來到這世上，並不是只為愛情而來的，任何人的人生都不應該是為了某一段愛而存在的。我愛你，山河海闊萬物是你；因為愛你，所以我會更加敬畏和珍惜我的生命。
現在的我比以往有了更多獨處的時間，可以思考更多的問題，可以整理很多凌亂的人生碎片。其實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處於創傷後遺症的什麼階段了，在讀謝麗爾·桑德伯格的《另一種選擇》這本書時，我驚奇地發現，她寫到的很多關於丈夫離世後的感悟和自己是如何去積極面對，以及她如何走出陰霾的一些努力，都和我有著驚人的相似。然而在這之前，我從沒看過這本書，我相信她所說的，當人生沒有了A選擇時，你就不得不去好好地適應並勇敢地選擇B。逃避現實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只會讓自己的悲傷和痛苦加重，只有勇敢面對才能重獲新生。我當然知道這有多難，可我不就是這樣一邊哭一邊疼一邊走著的嗎？如果我也能為和我一樣遭受疼痛和心靈苦難的人帶去一絲光明和力量，我願意一直走在不遠的前方為他人照明，就像我的前方也有著很多給我光明、給我力量的堅強的人。
世界像一個巨大的磁場，當我們經歷某件事情時，就會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把跟它相關的人、事、物都一一地吸引到自己身邊來。以前我不會去多想這些，但如今像這樣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我都會默默地告訴自己，這是小忽的力量。他希望我好，他希望我能振作起來，他說過他會用他的方式永遠地守護著我的，我相信這些都是他的指引。
爸爸提前退休了，因為他想陪著我和花生一起走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他說花生成長的路上不能沒有一個男人陪著他，所以爸爸退休了。這是我的記憶里，我的爸爸第二次為了我放棄他自己的事業。
又想起那天下午，爸爸在椅子上流淚的模樣了。父愛真的像山一樣堅毅厚重，爸爸不會像媽媽那樣柔軟，可是他卻用他的力量和方式默默地做出了很多犧牲，陪伴就是那股堅韌又綿延的力量。
我讓爸爸收下我給他的錢，爸爸笑著說：「那你這是返聘我上班了呀，那我這份後勤工作很艱巨啊！」
爸爸能收下錢，我心裡會覺得好受一些。我要讓自己有能力去贍養爸媽，並且好好地不讓他們擔心地繼續生活，父母子女一場是我們的緣分，是冥冥中的某種註定，讓我們成為一家人。
我很喜歡這個海邊的家，站在高高的樓層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從陽台看過去可以看見大海和很多綠色的植物。我能在這裡發獃很久，有時候看著看著就哭了。
一想到朵朵白雲後的小忽說不定正在雲端看我，就馬上擦乾了眼淚。他一定會說：「怎麼又哭啦，你笑起來才好看。」然後我就喃喃自語地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和爸媽的，和花生的，還有我認識的新朋友。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沒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看到這些自然風景時內心會平靜下來。古人喜歡寄情于山水之間，原來真的是一種廣闊的愛。把思念和愛放進每一處風景里，陽光和雨水便會滋潤和灌溉它，日子久了這山河海闊就全是愛的身影了。
在深圳的家裡，每天下午六點半會有一段很悠揚的旋律響起來。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學校的準點鈴聲，只是那個旋律實在太好聽了，是一種久違的空靈聲。
每次旋律響起，我就能看到窗檯下那片森林之上有一隻白色的鴿子飛過，那個場景真的很治癒。一隻純白色的鴿子上下輕盈地扇動著它的翅膀，它一會兒側飛，一會兒俯衝，就這樣一直隨著旋律在樹林之上揮動翅膀，自由地盤旋。聽著這段旋律讓人有種想哭的衝動，但不是那種悲傷的哭，更多的是感動與思念，是對自然萬物的敬畏與理解。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天的生活很忙碌，除了接送花生以外，其他時間我基本全都用來畫畫，畫累了就看會兒書。如果今天狀態不錯，我還會去看看電視劇，看的也都是偵探懸疑之類的，愛情和醫療題材的片子我都不會碰。我會讓自己一點點地朝著更好的方向走去。可當夜深人靜，花生睡了，我再回到書桌前工作時，狀態肯定沒法像白天那麼好。所以我開始喝晚安紅酒，每天一杯，慢慢喝慢慢畫畫，聽音樂也只聽班得瑞或者古典音樂，那些描寫愛情的歌我肯定不會聽。因為我知道自己很敏感。和一個人生活了這麼多年，突然間要開始與自己獨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我想這一定是一件讓自己成長的事情，我也相信多年後我會笑著回憶這段人生歷程。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最苦、最慘的那個人，也不會怨天尤人，覺得全世界對不起我，我有的僅僅是傷心和難過。這個世間遭受生死離別的苦難人太多了，如果你能有機會去癌症病房裡看看就會發現，這裡的人都在努力地求生，哪怕只有一天。
有人說「人間不值得」，但我覺得，能來人間一趟，什麼都是值得的。只是我們常常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無辜的自己。我也一直覺得老天爺是公平的，他不會拿走一個人的全部，他關上了我們的一扇門，讓我們失去的同時也是希望我們成長。至於是不是會再開一扇窗，我認為，窗戶就在那兒，推開它的不是上天，而是我們自己。
對小忽的思念和愛，並沒有讓我喪失生活的動力。上天關上了我和小忽之間的這扇門，我悲傷、我痛苦、我撕心裂肺，可是，我也要繼續熱愛生活。只是我終於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樣和時間賽跑了，我想讓生活慢下來。堅持不懈地繼續畫畫、好好地養育花生、照顧爸媽、努力地賺錢，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我相信只要我不放棄，那扇新生活的窗戶會自己出現在我面前的。推開它，我或許能看到小忽，也或許有了新的人生，我不願意接納新的愛人，但我卻願意開始新的更精彩的生活。一個人如果真能活出兩個人的人生，我覺得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很驕傲的事情。
這一段身和心在外流浪的日子，也會是很多年後我懷念的時光，所以別做後悔的事情，心中有愛，遍地開花。
我根本不敢回頭看自己都是怎麼走過來的，像一場海難里漂浮在汪洋大海里的倖存者一樣，我能做的就是一個接一個地抓住求生的木板，不讓自己沉進無邊又黑暗的海底。那些曾經一起度過的節日、那些有關他的物品和即將要來的他的忌日，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所有這些都像一個個巨浪接二連三地朝我撲來，我自始至終都不想面對小忽已經離開了的這個事實。我的悲傷和眼淚從沒停止過，只是我也知道無能為力的無奈，所以只能告訴自己：別在悲傷里沉浸太久，哭過後就再勇敢往前走一點。
每個人的復原能力和選擇面對的方式都不一樣，我知道小忽最不願看到的就是我選擇放棄。他愛的是那個永遠陽光溫暖的我，他說我有一雙愛笑的眼睛，每次拍照因為知道鏡頭後是他，所以我都是發自內心地幸福地笑。可是現在我甚至都不太願意拍照，家人朋友說讓我去看心理醫生。我並不排斥，我到現在一直沒去的原因，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結在哪裡。很多時候，其實道理我們都懂，但是做起來卻很難。
在剛剛得知小忽生病後，我把社交平台關閉了，我最愛的畫筆也放下了。這個決定於我而言是很難過的，從我開始做自由插畫師以來，從沒停過畫筆，我真的很熱愛我自己的這份事業。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再更新，也沒再畫過畫了，因為我根本沒有時間。我想好好陪伴小忽走完剩下的日子。那些喜歡和支持我的粉絲察覺到了端倪，最終小忽生病的事情還是被大家知道了。只是大家根本想不到他會病得這麼重，我能從大家的留言里感受到那份真誠的關心。
他們很多人是看著我們倆戀愛、結婚、生子，看著我們一路走到今天的。所以我對他們而言是很遠又很近的一個朋友。正如他們在我心裡一樣，能被他們這樣用心地喜歡，讓他們這樣為我牽掛，並為我們祈禱祝福，我真的很感激，而我能回報給他們什麼呢？
小忽說，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有一天能得到這麼多人的關心。有時候他看到我手機里大家的評論，會偷偷地抹眼淚，他走之前要我一定要發個微博替他好好地感謝大家，他想謝謝一直陪著我們打怪的你們，謝謝你們一直給我們力量。他告訴我，即使將來他不在了，我也要繼續努力地畫下去，因為我堅持下去不斷創作，就是對支持我的人最好的感謝了。
曾經我的畫里都是幸福與溫暖，往後的日子裡，我也會繼續把這份溫暖與愛畫進去。
如果我的畫、我的文字能給迷茫中的你們帶去力量和光亮，請相信這就是我對你們的愛和感恩。也希望這份愛能帶你們走出逆境，給你前行的路上點亮一束光。我可能沒辦法告訴你，逆境中該怎麼去做選擇，因為我想讓你明白誰都沒法幫你做選擇，你得靠自己。別人的幫助和鼓勵都只是陪伴的力量，而真正去勇敢面對問題的那個人只有自己。
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我用盡了全力也沒能阻止死神帶走小忽的步伐，但是我卻為小忽短暫的人生創造了更多的回憶和美好，這不就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改變的事情嗎？不能覺得無法挽回生命，其他的都沒有意義。生死有時候真的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但是面對生死的態度和心境卻是我們可以選擇的。無論此時的你是幸福還是不幸，都要好好地珍惜僅此一次的寶貴生命。
感恩能有和煦的陽光時常照在小忽的病床上，感恩能遇上像黃醫生這樣願意到病房裡陪我們聊天，陪我們流眼淚，給我們希望的好醫生。感恩能有這樣好的父母，給了我們倆那麼多獨處的時光，讓我們愛得有始有終。也感恩那麼多遠在故鄉的朋友，不遠萬里來送小忽最後一程。謝謝你們把眼淚都流在了病房外，把笑聲帶到小忽身邊。他很滿足能在深圳見到這麼多他想念的朋友，雖然他很堅強，可我知道他真的捨不得大家。他不願意當著別人的面流眼淚。
我真心地感謝每一個能細心為小忽倒引流、清洗傷口的護工和護士們。因為沒有誰是應該和必須為別人做任何事的。
我記得小忽走的那天，有個護工阿姨告訴我：別把眼淚流到愛人的身上，讓他了無牽掛地離開吧，他真的受苦了。
總有很多這樣細小的溫暖在我身邊突然地出現，就好像這血淚荊棘之路上雖然是我們倆在走著，但其實回頭一看，真的不只是我們，很多人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陪著我走過了一段又一段的路。在我要倒下，在我不想繼續的時候，他們就出現了，給我力量，給我哭過以後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