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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愚笨不太懂您細講講

所屬書籍: 日偏食

慌神是難免的,因為哈月從沒未見過這樣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薛京。

哈月沒聽過他講髒話,即便以往面臨最讓人火大的情況之下,在食堂被人潑了一身油漬,他也是彬彬有禮,反而會安撫起肇事者的情緒。

她的初戀男友是夜空懸著的月,是荷葉上的露,是世界上所有溫柔良善的集合體,人性的本色是純良的透明。

可現在,面前這位「透明色」何止沒有一絲溫情,他像是手持硃砂的判官,濃墨重彩得很徹底,一筆一畫恨不得寫她的死期。

怎麼會?

薛京是如此前程似錦的青年,他活在實現夢想的榮光里,有大把的未來握在手裡可以揮霍,他擁有的東西那麼多,她充其量不過是一次失手打翻的木糖醇假甜飲料,他怎麼會對四年前耿耿於懷?

喉嚨乾澀,哈月聲音也像年久失修的舊合葉,「真的是要道歉……你可以不接受……但……」但不可以質疑她的道歉是在耍花槍。

話又沒說完,薛京再次乘勝追擊地截住她。

「可別給我扣帽子,我當然能接受道歉,但道歉多少要有幾分真誠。你自己聽聽你說的話是真心的嗎?我真像您說的這麼好,這麼完美,這麼善良,這麼有才華,是支績優股,您怎麼捨得分手的?」

「我愚笨,不太懂,您細講講唄?」

「您」字頻繁出場,但哈月沒感到自己被尊重,相反,本來在火鍋店已經被她親手合上的情感抽屜又重新翻起新的狂風暴雨。

薛京當然不愚笨,可是他的聰慧從不是這樣鋒芒畢露的。

哈月一陣陣心悸,氣短,心臟在因為緊張而在胸膛到處亂撞,聲音大到她開始耳鳴。

「哦,不說啦?」薛京直起腰,他立在那裡,臉上沒有一點好顏色,像個十足的壞種。

他理智是在線的,但強不過壓抑了太久的痛。

人也是動物,痛得難以忍受,便會激發深層的劣根性。

薛京知道自己出於紳士,風度,體面,以及種種男女相處的法則都不該說下去,但他還是說了,他像只瘋狗一樣控制不住地想用他擅長的文字傷害她,她當年怎麼傷害他,他就加倍還給她。

誰也不是真的永遠沒脾氣,他上學那會兒為了討哈月喜歡不是裝得也很累嗎?走一步想一步,比職業選手下國際象棋還瞻前顧後。

因為愛重她,他寧願做腦袋空空的笨蛋,摒棄所有他在人生中被教導過的陰險和狡詐。他把心臟掏給她,那是他最重要的東西,讓她踩在腳底下,不是為了讓她一腳踢到下水道的。

「嘖,剛才講得挺順口,現在怎麼說不出來了?又沒法兒自圓其說了是吧?」

薛京點著頭,像良師孜孜不倦。

「我幫你講呀。是,我很好,但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對吧?你當然沒有多偶傾向,這個我承認。」

「你也不是真的拜金。你不過是早就清楚,我就是個你人生中短期的玩物,所以用完了,傷自尊了,就像個垃圾似的迫不及待地甩掉了。」

「畢業是你的個人時間止損線咯?」

「玩兒嘛,誰都會,你一開始說明白,我也不是受不起,可你不該持續給我一個你想要和我有未來的假象吧?」

「別裝啦,你今天就說句實話,分手後你傷心過嗎?你只覺得解脫了是吧,不用說謊,不用怕了。就連現在這不像樣的道歉也是出於同一個目的。」

「你就只想你自己痛快?想過我嗎?」

「哈月,道歉是彌補他人,不是成就你自己,聽得懂?」

薛京不知道哈月有沒有聽懂他發得瘋,但他知道,他說的話肯定也同樣傷害到她了,不然她不會在他說話的時候全身戰慄,像是看變態一樣,逐漸對著他露出迷茫又驚悚的眼神。

是啊,她應該怕他。

這就是渾身是刺,錙銖必報的他,她早應該怕他的,不然怎麼敢那麼對待他?

破鏡始終是破鏡,那不如讓他加把勁,讓他們碎得再徹底些。

別望以前了,鏡花水月,都是假的,別看以後了,一潭死水,沒有未來。

可饒是這樣,把傷害加倍用言語回贈,薛京體內的痛感並沒有被緩解,血沸過後是哀默,而哀默一定程度上真的大於心死。

哈月了斷了他的初戀,他也結束了她的留戀。

這一次見面後,他們之間連回想對方的資格都被沒收了吧?

那很好啊,哈月也開始厭惡他了,就像他這四年每次想到她都會開始皺眉一樣,她現在連回嘴都覺得是多餘吧,所以才不再說話?

沒必要,太沒必要了,分手幾年了?

都是成年人,再見還鬧得這麼難看,人跟狗還有什麼區別。

薛京不再看她,也不願意再看,再看下去,他大概會做出一些更非人的舉動,有道德低下的嫌疑,於是他繼續回頭為哈月尋找空車。

街尾突然閃過一抹綠光,他馬上抬起緊繃的右手。

藍黃相見的計程車在路中掉頭,就在薛京以為他們之間這糟糕的感情終於迎來了終章,站在他身後的哈月陡然用單薄似錦的聲音問他,「那你說,我要怎麼彌補才算真誠?」

分不清是純粹的報復,還是真的窮途末路仍難割捨,亦或是兩種情感形態歸根究底是因為一個原因。

招來的計程車已經停靠在兩人身邊,可薛京卻在下一刻回過頭,十分輕佻地握住了哈月的手。

十指緊扣的過程中,他的指腹觸到了她手心的薄繭,那骨骼和皮膚的觸感太熟悉,電流從肌膚相觸的地方直鑽到靈魂里。

哈月瘦了。

以前二十齣頭的她就很苗條,但還有些許嬰兒肥掛在身上,但現在,她的手只剩薄薄一層皮了,好像鳥的喙,握起來會讓人覺得硌。

心口一軟,四肢百骸都焦灼萬分。

他很急,急得像是生怕自己在今晚釀不成大錯。沒有給哈月任何猶豫的時間,左手剛牽住她,右手已經不加掩飾地摟住了她的肩。

哈月整個人是軟的,酥的,溫的,任他在冷風裡抱著,摟著,貼著,沒有任何抵抗。

親會熱,身體馬上就燙起來了,連同至關重要的器官。

一個人久了,滿會溢,這種夢這些年薛京也做了不少,但每一次,夢裡的哈月都像只豎起全身武器的刺蝟,拚死不從。

她不要衝他笑了,也不要給他愉快的反饋,她只是迴避他,尖叫著用她那張牙齒很硬的嘴罵人,罵到不能再臟,她就咬他的肉。

夢裡,他在不弄疼她的情況下,很難好好釋放。

但這一次不是夢,哈月已經二十過半了,她不施粉黛,垂著眉眼,抿著唇瓣,看起來安靜順從,她周身的氣場有種特別奇怪的定力,不再向從前那麼易碎。

這種沉重又豁然的定力很惹他厭,他想全部扯爛然後扔得到處都是。

於是他腳步是沒有遲意地,向著酒店的方向走,語氣還是那麼刻意為之的薄情,「好啊,上來嗎?你也知道吧,前任之間吃完飯總要做些什麼才上算,不然你也不會約我。」

「彌補我的方法你不懂是嗎?我來教你。」

地毯,射燈,還有不停從餘光里閃過的金色裝飾畫。

賓館內的老舊軟裝組成了光怪陸離的萬花筒。

哈月從剛才看到薛京打車的那隻手時,就開始腳步虛浮,而現在那隻帶著傷疤的手腕,就在她眼下幾寸的地方,隨著走路的步伐,來回輕晃。像是魔術師用來催眠觀眾的鐘錶,把她又帶回了那個充斥著汗水和躁動的畢業季。

薛京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不是自然形成的,也不是任何意外,是她人為造成的一枚醜陋的牙印。

提出分手後,哈月除了搬走外,還迅速拉黑了薛京所有的聯繫方式,為了躲避他的質問和糾纏,連夜逃命,換了新的工作。

薛京沒有污衊她,率先說出分手後,她心裡是有過解脫的。

哈月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真正下決定時可以那麼狠心,斬骨刀揮得夠快,雖然感情黏連作繭自縛,砍傷他也難免割碎自己,但是失去薛京的感受似乎只勾成了一種聲勢浩大的虛無。

只有失血過多的麻木,沒有痛感。

大概這就是薛京所說的意思,她從一開始便給他們初戀的期限上過保險栓,所以當災難發生時,她身上其實穿著一件從未脫下的救生衣。

況且那種失去所愛的麻木她很熟悉,小時候她也很愛哈建國,那是她還不懂愛時就開始依戀的異性,但父親走後,她也是這樣麻木忍過的。她沒有長久地擁有過很珍貴的東西,所以失去妄念不能被稱之為痛不欲生。

傷心是老天為善男信女們量身定製的私人地獄。

她不善,也不信。

所以對於分手這件事她真的傷心了嗎?

如果眼淚和鮮血是哀悼的砝碼。

她確實沒有在失戀後為薛京掉下過一滴眼淚。

不像薛京,何止淚流了,連血都濺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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