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哈月被一陣刺耳的電鑽聲吵醒。
身下的床很軟,鼻息中有種咖啡醇厚的香氣,她緩慢地轉動著布滿血絲的眼球,用盡全力將腫脹的眼皮睜開,這裡不是她家,是薛京的卧室。
至於她昨夜是怎麼躺在這兒睡著的,哈月毫無印象,只是隱約覺得四肢酸軟,後腰淤青,手指摸上去,皮膚上似乎還有幾處被指甲撓過的血痕。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酒後縱慾的結果。
喉嚨乾渴,胃口泛酸,眼下還有一片紅疹,哈月喝了一口床頭上擺著的檸檬水,用胳膊撐著床墊試圖下床質問薛京還有沒有人性,竟然對醉酒的前女友實施暴力,可上半身才從床上立起來,宿醉令她的太陽穴突然爆發劇痛,人像是中彈般重新倒在床上。
正在敲水煮蛋的薛京也沒好到哪去,他黑眼圈幾乎掉在嘴角,右腿一瘸一拐,下唇還有一塊很明顯的傷口,聽到卧室的動靜,放下手裡的食物拎著小暖壺走進來,重新給床頭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溫水。
右手手掌貼在哈月的額頭上,左手捏著兩片解酒藥塞到哈月嘴裡,薛京口氣不大好。
「頭疼?把解酒藥吃了,喝點兒水起來吃完東西再睡。胃裡難受嗎?昨天吐得那叫一乾淨。」
「你媽那打過招呼了,家裡工人換玻璃,我一會兒過去看著點。」
聽到他幫自己找人修窗戶,哈月說了聲謝謝,很自然地開口問他:「多少錢?已經付過了嗎?我先轉你。」
薛京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幹嘛轉我?分那麼清,還真給我當鄰居。」
「跟你說,我現在決定不和人搞曖昧了,我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這小子說什麼呢?那天一起去酒店的時候,看他也挺隨便的啊,賣力得不得了。
酒後遊離的神經像是錯過最佳賞味期的爛泡麵,並不適合處理嚴肅的情感問題,哈月抿了抿唇,直接裝聽不見,繞開話題問他,「我吐了?不可能吧。你不知道,我酒量超好的,喝酒從來不吐。」
昨晚過後,薛京本來還端著個大人有大量的高姿態,等著哈月今早一起床就和他講複合,可是剛才一聽哈月問他換玻璃多少錢,明擺著是要跟他分你我,劃界限,他心裡就挺不高興的,再聽她後面這話,臉上立刻浮現出幾分陰沉。
陰沉是陰沉,又不能真的發作,所以忍著戾氣故意用尊稱。
「啊對對對,沒吐。姐姐您多能喝呀,怎麼會醉呢是不是?昨天喝多了耍酒瘋的那個呢,肯定是我呀。」
哈月不加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內心排腹,狗東西現在的臭脾氣是連裝都不裝了是吧?
這句姐叫得跟殺父仇人似的,頂著張男模的臉,就不能學學人家說點兒動聽的?
光好看有什麼用啊,一天唇槍舌劍的,她可要下頭了。
哈月張開嘴巴,大聲閉眼朝他念著:「不聽不聽黃狗念經。」接過水杯,把葯咽下去,再撩起眼帘,才注意到薛京唇上結痂的傷口。
拌嘴是拌嘴,又不是真的心腸硬,所以還是立刻用右手拉住他的胳膊讓他坐在床邊,俯身過去拉近距離,「你嘴破了?多大人了,這麼不小心。」
哈月拇指在他下唇處碰了碰,又用另一隻手擺弄他的下巴,眸光下移掀開衣領,沒想到薛京不僅嘴破了,靠近她一側的脖子上還有不少異形的紅痕。
看樣子怎麼感覺比她還慘?
她明明記得昨晚他喝的不多,她哭得快斷氣的時候他還背著他走路的,難道是後半程薛京體力不支,倆人一起摔樹坑裡了?文弱書生是不行,這要是一起相伴走到頭髮花白,她可有的受。
薛京的鼻尖距離哈月的額頭很近,眼下對方正在垂眸查看他的脖頸,眼皮腫得連雙眼皮線都看不到,但就是這樣,她看起來還是該死的可愛,尤其是那張正在因為擔憂而微微嘟起的嘴,耳朵有點熱,嘴巴有點渴,想和她接吻,但自己才說過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所以任憑喉結滾動,只能抑制住自己想要索吻的衝動,「嘖」了一聲,薛京隨口亂講:「讓狗咬了唄。也不知道咱倆誰是黃狗。你不覺得你比我更像嗎?」
他這麼白,怎麼著也是只白狗吧。
「啊?」哈月皺眉,聽著他陰陽怪氣頭疼得更厲害了,前一秒還對他充滿關懷,下一秒直接飛起一拳捶他後背上,「你會好好說話不?別瞎扯淡行不行,我頭疼著呢。嘚嘚嘚,真的煩。」
「不想說就滾出去,把門給我帶上,我要睡覺了!」
呦,昨天還說有點喜歡她,這會兒兩句話就嫌他煩了?
這善變的女人。
薛京槽牙咬得嘎嘣響,重新把水杯放回床頭,皺著個眉頭站起來對著哈月扯下褲腰,不容她閃躲,右手撈著她的後腦勺直接按在自己身下,將大腿上幾處凌亂的牙印懟到她眼前道:「我怎麼沒好好說話?這屋裡真有狗呀,看見沒,惡犬傷人,咬我的時候還會汪汪叫呢。」
「哈月,你跟我鬧了一晚上這會兒裝失憶是吧?」
「你是不覺得我真的好欺負啊?」
「你說啊,快說願意和我複合。」
「操,別給我裝傻。」
眼前是一片青紫的牙印,還有些許吮吸後產生的皮下滲血,哈月以一個非常不良的姿勢,被迫直觀對方的四角褲。
面前有一股沾著沐浴液香氣的熱度撲面而來。
不過這畫面確實有點熟悉,只不過昨夜是薛京躺著,她跪在他膝蓋旁邊。
薛京話音剛落,哈月腦海中立刻閃回一些模糊的片段。
回憶倒帶。
昨天夜裡,薛京講完那天他準備上天台的舊事,哈月又開始爆發新一輪的嚎啕大哭,這一次她真的從薛京後背跳下來,一邊哭一邊還將眼淚鼻涕全都蹭在對方的衣服上,用濕漉漉的嘴唇親他的唇,臉頰,鼻子和眼睛,大聲告訴他:「你當然有資格。你活,你他媽給我好好活!」
「事發時你才幾歲?他們憑什麼叫你去死?我替你去找他們算賬!」
可是醉貓對薛京的安慰行徑不到兩分鐘,就開始無縫銜接問他要酒喝。
街上終於來了一輛計程車,哈月也不坐,非要拉著他去買酒,理由是剛才在燒烤店裡,薛京答應要把她陪好。
他說話要算數。
即將關門的副食店內沒有啤酒,她就往塑料袋裡劃拉白酒,計程車司機在前面開車,她在後面嚷著讓薛京給她擰壓蓋白,薛京動作慢點,她直接向全世界怒爆粗口。
薛京手忙腳亂,一面向司機道歉,一面捂她的嘴。
可是他能捂住嗎?哈月像是學了縮骨功,渾身上下都是液體,兩三下就掙脫了他的胳膊,嬉笑著將白酒撬開。
看來綏城人不光是善於喝酒,還特別會用門牙當酒起子。
「噸噸」灌了半斤白酒,車剛停穩,哈月五官擠成一團,推開門衝出去,趴到牆角狂吐,薛京去幫忙扶著她拍她的後背,她轉身又吐了他一身。
接下來,哈月一邊哭,一邊吐,像特雷維噴泉,從薛京家門外一直噴到了薛京家的客廳。嘴裡除了嘔吐也沒閑著,一會兒叫:活著真沒意思,一會兒又拍著地板說:不行,她還沒活夠。
等到她不吐了也不哭了,薛京忙著跪在地上收污穢,她在沙發上還呆不住,又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走貓步,腿一軟後腰撞在茶几上又開始捂著自己的屁股委屈地乾嚎。
一邊發出怪聲她還一邊記得可憐薛京,告訴他其實他的頭像是兩頭公豬。她養的豬根本不是小情侶。薛京真可憐,連動物都欺負他,明天她就把豬宰了給他烤烤沾白糖吃。
她這個口無遮攔亂耍酒瘋的樣子薛京肯定沒辦法把她送回家,只能拖著她到浴室清理乾淨,然後再把她抗炸藥包似的扔到床上。
可是就是累成這樣,嗓子嘶啞,眼睛腫得像桃子,她還不肯睡覺,不停從床上爬起來囈語著下床找酒。
薛京強制把她拉到懷裡,她淚眼朦朧,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的臉,彷彿痴漢附體,誇了句「你這臉是真好看啊。」便抱著他的臉和自己貼貼。
問題是人家接吻是柔軟地搗漿,相濡以沫,她是直接拿他當肉生啃,好好的熱吻綿綿變成了流血事件,薛京嘶痛,掐著她的腰問她你是狗嗎,她就「汪汪」叫著,興奮地撲到他身上用牙扯掉他的睡褲在大腿附近的皮膚上種草莓。
除此之外,她似乎還趁著薛京去塗紫藥水的時間裡開了電腦操作了一番,然後又打了不少電話。可是她到底給誰打了電話,她真的記不清了,手機里撥出的都是陌生號碼。
十五分鐘後,薛京從客廳餐桌的位置扶著眉心喝咖啡,咖啡喝完了,他斜了一眼卧室里正躲在他被子里反覆蠕動哀嚎的哈月嘆了口氣。
重新拖著一條腿走回卧室,薛京聽到被褥里的宿醉人員正在虔誠地對著自己的方向道歉,「做錯了,真的不喝了,再也不喝了。這輩子不會再喝酒了,喝酒誤事。真的,抱歉了,對不住。我今天帶你去打狂犬疫苗吧。正好豬也要閹了,你用皮卡幫我拉拉行嗎?」
道歉的脈絡是學他,但後面兩件事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對勁呢?
打狂犬疫苗是幌子,主要還是惦記她那兩頭豬的事兒是吧?詐騙犯一旦活分起來又開始搞老本行了。
薛京啼笑皆非,本來也沒多大氣早消了,他俯身對著拱起的被褥好聲好氣地誘,「行了,來吃飯吧,沒怪你,咬就咬了吧。」
「也沒說讓你戒酒,不至於搞這麼極端。照顧病人那麼辛苦,總得解解悶吧,你下回別啤的白的攙著喝就行啦。」
「身體重要,小酌怡情,大飲傷身。」
掀開哈月的被子,薛京孜孜教誨,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不過昨天你發郵件打電話罵人可罵得挺髒的,不然你今天也給人幾個道個歉吧。」
哈月愁眉苦臉地從被子里探出半張臉,聲音顫巍巍的,像八旬老太,「那你知道我都給誰打電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