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在國道上飛馳,季白靠坐在后座,微闔雙眼。耳邊的引擎聲、風聲漸漸變得模糊……
忽然,他感到身上微微一沉,睜開眼,看到身旁的姚檬,正低頭將一條桃紅披肩搭在他胸口。
季白起身坐直了。
姚檬抬頭望著他:「再睡會兒吧?你一晚上沒睡,身體會扛不住的。到了我叫你。」
「不用。謝謝。」季白將披肩掀起來遞還給她。
昨晚接到局長命令,兩人連夜駕車上了高速,今天一早抵達響川縣城。
案發地點在下面的麻蒲鄉。季白開了一夜的車,這才換到縣公安局的車上,路上抓緊時間小寐片刻。
窗外晨光明媚,季白手搭在車門扶手,盯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沒有說話。姚檬看一眼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沉毅的側臉,心口微微有點疼。
沉默片刻,她將一疊資料遞給他:「你要的資料,整理好了。」
「辛苦。」季白接過,低頭看了起來。
姚檬沒有再說話。每當他看完一部分,她就主動拿過來整理好。需要其他資料時,快速找出來遞給他,安安靜靜的配合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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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公路坑窪起伏,陽光下的高粱地,十分碧綠繁茂。一行人下了車,沿著田邊小徑往裡走。前方圍了一堆嘰嘰喳喳的農民,當地警察正努力維持秩序。
季白沉著臉挑開封鎖條,大步走進去。姚檬快步跟在他身後。
莊稼旁的空地上,殘餘著小片乾涸的血跡和凌亂的足跡。而屍體已經被運往市公安局。
縣刑偵隊長叫蘇穆,三十餘歲,解釋道:「死者叫馬蓉蓉,十六歲,女性,h省廣義縣人。」
h省跟霖市跨了好幾個省,姚檬提出疑慮:「你們這麼快就確定了死者身份?」
蘇穆答:「馬蓉蓉半年前在當地失蹤,懷疑被拐賣。她的父母向當地公安申報,dna數據錄入了全國打拐系統。所以昨晚一對比,就有了結果。」
他頓了頓又說:「馬蓉蓉是個聾啞女孩,父母也是聾啞人,從她失蹤後就全國各地找。聽說經濟條件不好,積蓄用光後,一直靠乞討為生。我們今早已經聯絡到他們,明天應該能到。」
季白和姚檬都沒說話。蘇穆又遞了疊現場照片過來。
照片上的少女,就蜷縮在他們面前這片空地上,穿著t恤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頭部有大片血跡,依稀可見清秀白皙的容貌。
蘇穆說:「我們詢問過本地人,之前沒人見過受害者,應該是昨天剛被帶到本鄉。她身上舊傷累累,胳膊、脖子上都有掙扎搏鬥的痕迹,衣衫凌亂,皮帶還沒系好。另外,現場發現了另一個男人的足跡。我們懷疑是人販或者買主強~奸未遂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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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越來越熾烈,當地公安都安靜而焦急的等在外圍。圍觀村民們更是好奇又興奮,看著這兩個據說專程從市裡請來的、卻又這麼年輕好看的神探。
一接到報案,蘇穆立刻命令鄉派出所保護現場。因為案發時間段是晚上,這裡又偏僻,所以嫌疑人的腳印保存的比較清晰完整。季白蹲在田邊一串腳印旁,沉思片刻,開口:「按照腳印長度、深度推斷,嫌疑人身高165cm至175cm之間,案發時穿一雙皮鞋。」
姚檬蹲在他身旁,舉著錄音筆。蘇穆拿著紙筆飛快記錄著。
季白繼續說:「年齡18-30周歲,體型偏胖,體重在80公斤以上,案發時左肩背有一個包裹。」
姚檬和蘇穆都是一怔,蘇穆問:「為什麼?」
季白眉目不動,盯著腳印,淡淡解釋:「腳印的前腳掌用力均勻,步伐穩健,這是年輕人腳印的特點。如果上了年紀,後跟留下的擦痕、和帶起的泥土會更明顯;此外,該男子步子幅度不大,但是步伐較寬、開角較大,這是胖人的步伐特點。按照腳印長度和深度比例,也可以判斷出這一點。」
姚檬問:「包裹呢?」
季白指著左腳印:「每個左腳都比右腳腳印略深,這有兩個可能,一是跛子,二是背有重物。但雙腳腳印清晰程度相同,說明鞋子常年磨損程度相同,那就不是跛足,而是背有包裹。」
姚檬和蘇穆聽著聽著,都隱隱興奮起來。蘇穆拿到一條線索,就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外圍同事,貫徹到正在進行的搜捕工作里。於是其他警察也都聽得嘖嘖讚歎。
季白又沿著田邊走了一小段,說:「受害者是跟嫌疑人一起走到案發點。兩人腳印並列、清晰,用力均勻,沒有奔跑或者掙扎痕迹。」說完後,他又指著右側兩串被保護起來的腳印問:「那是誰的腳印?」
蘇穆答:「是報案人。叫張壯志,45歲,本地人。」
季白走過去,負手盯著腳印看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蘇穆:「立刻找到他。他不光是報案人,還是死者的買主。他很可能見過兇手。」
這條線索傳了出去,警察們都精神一振,村民們則是瞬間炸翻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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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熾亮,季白、蘇穆和姚檬坐在縣公安局的審訊室里。很快,張壯志就被帶到了。
這是位矮瘦、相貌敦實的農民。蘇穆只嚴厲的訓斥逼問了幾句,他就漲紅了臉,神色驚惶的全招了。
「我堂客死好多年了,也是聽人說,可以給我介紹個年輕漂亮點的老婆。要價3萬。」
蘇穆冷冷道:「你的經濟條件還可以啊。」
張壯志有點尷尬:「女兒大學畢業幾年了,在深圳上班,每個月給我寄一千。現在政府給農村的政策不是也好嘛,3萬還是拿得出來的。而且說是介紹對象,又沒說是拐賣。我想現在年輕女的都那樣,為3萬塊肯跟我幾年,也可以啊。」
張壯志交代了案發過程。
對方叫陳勇,不是本地人,外形條件跟季白的描述完全一致,看起來二十齣頭,背著個黑色單肩包。兩人約昨晚9點在案發點見面。
「但是我一看那個女娃就不行啊。」張壯志的神情也有些激動,「陳勇講有22歲,我一看,是十幾歲的女娃娃。還是聾啞人,一直在哭,還給我下跪拚命搖頭,陳勇還扇了她倆巴掌。警察同志,這娃娃比我女兒還小,我想莫是被拐賣的。這種缺德的事,我是做不來的。」
「這麼說你還有良心了?後來呢?」
「我是有良心啊……後來我就走了。走的時候聽到陳勇在罵,說死啞巴幾個月還沒賺到錢。後來就聽到在打她,打得很兇。我想莫出人命,就沒走遠,躲在高粱後頭。過了一陣,就看到陳勇跑上了公路,開著他的小轎車走了。我再走過去一看,女娃已經不動了。我就打11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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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審問前,蘇穆問張壯志:「為什麼死者衣服凌亂,皮帶也沒扣好。」
張壯志目光微閃,沒吭聲。
姚檬捕捉到他的表情,沉著臉厲喝:「說實話,有任何隱瞞都是違法。這是殺人案,後果非常嚴重!」
「我什麼都沒做!」張壯志慌忙擺手,「我……說沒看上,陳勇就說讓我先驗驗貨再說,把女孩衣服都扒了讓她跪在田裡……」
季白沉著臉,蘇穆臉色也越發難看。姚檬眼眶湧起濕熱,低罵一聲:「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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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張壯志帶下去後,蘇穆立刻按照他提供的線索,通知一線幹警,進行有針對性的搜捕。過了一會兒,他帶著兩個年輕刑警回到審訊室,期待而凝重的望著季白。
「季隊,你是怎麼知道,張壯志就是買主的?」一名年輕刑警問。
季白淡淡答:「案發點位置隱蔽,但距離公路不遠交通便利。從腳印看,嫌疑人和死者又是夜間一起到了案發點,很可能是人販選擇這個位置,與買主交易。」
蘇穆恍然:「現場除了他們的腳印,只有張壯志的腳印,所以你懷疑他是買主。」
季白點頭:「不僅如此,他留下了兩列腳印,說明到了現場兩次。其中一列均勻、沉穩;另一列卻較為凌亂,並且在距離陳屍點十多米外的位置,原地踟躕了一段時間。」
姚檬介面:「所以第一次很可能是來跟人販見面;第二次是見到屍體,猶豫慌亂之後報案。」
蘇穆等人只覺豁然開朗,靜靜回味片刻,蘇穆對另外兩人說:「咱們今天都跟季隊學了一招。」
季白起身拍拍蘇穆肩膀,跟他們走向屋外。姚檬剛要跟上去,一抬頭,望見他沉靜肅然的容顏,望著眾人看他的崇拜目光,忽然就一怔。她只覺得心臟彷彿被什麼輕輕扯住,微微的甜,濃濃的澀,只要看著他的一個側臉,就有種無法說與外人知曉的心疼和驕傲。
草草吃了午飯,線索就來了——在臨縣,有群眾看到疑似陳勇的男人出沒。蘇穆帶隊,季白指導,一同前往臨縣。馬蓉蓉的死,讓大家都壓抑著一種憤懣的沉重情緒,刑警們根本不會想到季白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反而因為大名鼎鼎的神探也加入搜捕,感到振奮和志在必得。
只有姚檬趁沒人,拉拉季白衣袖:「頭兒,你要不要先休息半天?」
季白說不用,先抓人。
——
季白離開的頭兩天,許詡並沒有怎麼想起他,也沒產生過打電話發簡訊的念頭——有案子的時候,一切都靠邊站,這是刑警不可撼動的基本職業操守,也深深烙在許詡的個人意識和行為準則里。
她更多想的是,如何為他的案子提供幫助。所以主動查看、分析了很多相關案件資料,然後整理匯總給趙寒,季白有需要時,可以隨時使用。
只是午休的時候,不經意瞥見被她存放在兇殺案照片里的加密文件夾,下意識隨手點看,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鐘,關掉。
過了一會兒,又打開,看了幾秒鐘。
這時,趙寒拿著疊資料走進來,對老吳說:「鑒定科的報告出來了,我先掃描,傳真給頭兒。」
許詡默了片刻,也拿起一疊文件,尾隨趙寒進了隔壁的影印室。
需要鑒定的是從嫌疑犯足跡里提取的粉末顆粒,昨天連夜由響川縣警方,送到市局。趙寒站在掃描儀前,一頁一頁仔細檢查。許詡說:「你去通知響川縣公安局,我幫你掃描,這樣更快。」
許詡做事一向細緻敏捷,趙寒點頭,遞給她,說:「發好了給頭兒打個電話。」
聽著手機信號接通的聲音,許詡感覺到心頭泛起淡淡的愉悅。
只響了一聲,季白就接了:「什麼事?」
許詡:「鑒定報告已經出來,傳真到響川公安局,電子版我也發送到你手機上。」
「好。」
他的聲音微微透著嘶啞,也顯得比平時低沉。許詡停頓了一瞬間,說:「那再見。」
「等一下。」他低聲阻止。
許詡靜默不語。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彷彿隨著他這句話,被輕輕提起來一下。
——
響川縣某條小巷入口,季白正靠坐在一輛不起眼轎車的後排。
他帶著一個分隊,在疑似陳勇出沒的一個小旅店外,已經蹲守了一夜,但是還無收穫。大概是姚檬跟蘇穆提了,蘇穆非要他到後面的車上睡幾個小時,保證一有跡象馬上叫醒他。姚檬和蘇穆留在前頭的車上。
季白也就沒推辭。只是剛打了個盹兒,就被許詡電話吵醒。
「市裡這幾天沒事吧?」他溫和的問。
「一切正常。」許詡答,「你那邊呢?」
「還在蹲守,快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許詡直接提出她關心的問題:「我聽你聲音有點沙啞,沒事吧?」
季白拿著手機,看著縣城街道上,五顏六色的彩燈、嘈雜而過的路人,唇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是有點不舒服,開了一夜車,大概五十個小時沒睡覺了。正準備休息一會兒。」
許詡一怔,沒說話。
其實這對季白根本不算什麼,遠遠有比這辛苦的時候。而且以他的習慣,從不對人訴這種苦。但是對許詡……讓她心疼一下好不好?
許詡聽著他波瀾不驚的語氣,腦海里幾乎能想像出他疲憊卻沉毅的容顏。這讓她忽然就有點不舒服,眉頭也不知不覺蹙了起來。
「那你馬上休息,我不打擾了。」她飛快的說,「另外,盡量保證睡眠,按時吃飯。有事隨時聯絡。再見。」
季白還沒來得及講話,她又說了句:「師父你快睡。」電話已經掛斷了。
季白看著暗掉的手機屏幕,微微失笑。這時前排的當地警察聽出端倪,笑著問:「季隊,是嫂子電話關心呢?」
季白不直接否認也不承認,疲憊的身軀往后座一靠,閉上眼,唇角有笑:「女人愛操心……那我先睡會兒,有狀況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