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發布會結束,周子軻的來電就沒停過。
湯貞狀態並不好,他窩在車裡,被溫心用外套裹著,歪著頭,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溫心嘗試叫他,叫不醒,也許剛才在發布會上說那些話已經耗盡了湯貞的精力。
郭小莉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問溫心,阿貞有沒有忘詞。
湯貞需要說的話是郭小莉前一天同湯貞在電話里敲定的,寫在紙上,要他一遍遍背過。溫心說:「差點出錯,我上去給他端了杯水的時候,壓了張紙條在下面。」
郭小莉點點頭,大概還算滿意。
車駛進地庫,兩位女士都下了車。祁祿去抱湯貞,湯貞靠在他身上,睜睜眼睛,小聲說了句什麼。溫心沒聽見,但很高興地和郭小莉說:「郭姐,湯貞老師醒了。」
等回了家,湯貞在沙發上坐下了,他長發散亂,穿了件棉質t恤,領口露出一對瘦得過分的鎖骨。溫心往他手裡塞了杯水,他端著,也不喝。郭小莉正對他侃侃而談,面前桌子上攤開幾疊文件,有文字有照片,還有流程圖,抬頭都有mattias十周年一類的文字。郭小莉問湯貞,這個活動方案好不好,那個活動方案怎麼樣,你喜不喜歡。
湯貞聽著,郭小莉問好不好,他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只是乖乖地聽。
郭小莉知道問他也沒什麼用,但還是問了。要知道在以前,mattias每項活動方案,連演唱會布景這類細節里都包含有大量來自湯貞的修改意見。郭小莉把文件收起來,疊在桌頭:「這幾天沒工作,你可以翻翻看看。」
湯貞眼睛半睜著。「郭姐……辛苦了……」他小聲說。
郭小莉看著他,雙手在膝前握著自己的包,她說:「阿貞,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公司的音樂節了,你知道吧。」
湯貞聽著。
「今年公司決定換個地方辦音樂節。之前那地方太小,正巧毛總他親戚認識幾個朋友,手裡有幾個島,我過幾天去挨個考察一下,如果找到合適的地方,興許以後就能換更大的場地辦活動了。」
湯貞木然點頭。
「公司發展到今天,什麼東西都是新的了,都是更好的,」郭小莉懇切道,「你要跟上來,大夥都在等你。」
「我知道。」湯貞說。
溫心走過來,給郭小莉面前的杯子加了些水,然後在湯貞腳邊坐下。
郭小莉說:「下半年只會越來越忙。你和阿雲十周年的專輯、巡演都要提上來,還要給你們錄幾期特別節目,已經有幾家電視台來和我接洽這件事了,我等著再和他們碰碰頭。品牌那邊我也都打過招呼,等宣傳期一到,他們也會在各個渠道全部鋪上我們十周年的新廣告。」
溫心聽著,嘴角忍不住笑,靠在湯貞腿邊說:「到時候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們湯貞老師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湯貞也努力笑了笑。他握著水杯,杯中漣漪連連。
「公司這回下大力氣了,」郭小莉說,「不只你和阿雲,還有肖揚他們,等音樂節一結束,他們又該去日本待一陣子了。」
溫心一愣:「啊?」
「你啊什麼。」郭小莉瞧著溫心一副情郎要丟了的模樣。
「去年年底不是剛去了?」溫心問,「這才回來多久?」
「和人家簽了合約,才發了兩張單曲。」郭小莉說。
溫心一臉的不開心。
郭小莉瞅著她,突然想到點別的事情:「說起來,子軻這小子,最近表現不錯。」
溫心睜大了眼睛。
「工作都去做了,下午還打電話問我齊星上哪去了,」郭小莉向後倚在靠背上,放鬆身體,感慨道,「他眼裡可算裝下幾個人了。」
郭小莉又叫溫心:「你明天和蘭庄那邊聯繫一下,看看拿了多少禮品,和財務報一下賬。」
溫心擺手道:「不用不用,子軻說是他送的。」
「我們公司給阿貞辦活動,怎麼能要他的禮品?」郭小莉說,「傳出去了,人家以為我郭小莉貪圖他老周家的東西。」
「真的不用,子軻說,就當幫我們一個忙。」
「花公司的錢,你心疼什麼,」郭小莉問溫心,「非讓他周子軻掏這個腰包?」
「不用他掏腰包啊,蘭庄是他家的酒店。」溫心理直氣壯說。
郭小莉饒有興緻地瞧著溫心:「他和他家都快斷絕關係了你知不知道。」
湯貞扶著杯子的手顫了一下。
看溫心的表情,她是真不知道。
「他賺多少錢你也不知道吧。」郭小莉說,笑著,看溫心像看一個小傻帽。
溫心又不是真的笨,經郭小莉一提點,腦袋瓜立時轉起來。雖然對其他藝人的收入狀況不太了解,但她家湯貞老師她是知道的。哪怕是去年如此窘迫的一年,湯貞全年只發一張精選專輯,沒有拍攝完成哪怕一部作品,沒有任何單人代言上線,上過的綜藝通告更是屈指可數,湯貞的年收入仍然遠超溫心年薪百倍千倍有餘。
歌曲版稅是他收入中的大頭,湯貞是亞星娛樂第一個自己作詞作曲的藝人,還曾給不少歌手寫過歌。這些歌曲日積月累,有不少成了經典名曲,版稅像雪球越滾越多,到去年已近天文數字。周邊商品抽成也是一筆不菲收入,亞星的明星周邊產業發展到今天,已相當成熟,湯貞在銷量排行上雖不能位居前列,卻也始終保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基本盤。再加上湯貞身份特殊,屬於亞星娛樂的元老功臣,公司抽成的比例很少,這是他的天然優勢。
那麼周子軻呢?他不寫歌,他不作曲,他不拍戲,他不參與任何solo活動,但要論起周邊商品的銷量,他始終能自己獨佔一個量級。單人廣告代言的數量在kaiser乃至全公司更是無人能企及。公司內部對此有一種論調,說為什麼周子軻粉絲的購買力如此之強大,因著實在太多人想見他,他又實在太難見到了。
只周邊抽成和代言費兩項,周子軻的收入就已經遠超公司絕大多數藝人。再加上kaiser,這支風頭正勁的偶像組合,無論團體專輯還是巡演……所有活動都有周子軻的一份。
溫心突然納悶,為什麼她會像許多根本不了解的人一樣,認為周子軻只是一個依附著背後巨大的家族產業,只能靠家庭接濟維生的紈絝子弟。
溫心有點不開心,因為郭姐同她說話的語氣,好像在揶揄她對周子軻根本知之甚少,甚至心懷偏見,卻還懷抱著小女孩那點不成熟的心思。
「你怎麼知道他要和他家斷絕關係?」
「他姐姐打電話找我,但我也沒時間,沒辦法,」郭小莉說,「子軻那個脾氣,我管不了,他們家家事,我更管不了。」
溫心這邊還若有所思,湯貞的手機在她包里早震得沒完沒了了。溫心拿出來一看,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她下意識要接,想起這不是她的手機,立刻回頭對湯貞說:「子軻找你的電話。」
比起湯貞,倒是坐在對面的郭小莉更敏感地往這邊掃了一眼。
湯貞伸手接過了手機,低頭看屏幕上「小周」兩個字。他愣了,瞧著屏幕,沒有反應。
手機震了又震,溫心抬頭小聲提醒他:「湯貞老師,接電話吧?」湯貞仍無動於衷,就看著那兩個字一直閃,直到屏幕的光暗下去。
湯貞的手很瘦,指甲白得甚至沒有血色殘留,輕輕握著他那個老式手機,手機震的時候,他整隻手都跟著握不穩。手機靜了片刻,又震起來,溫心探頭一看,還是「小周」。
湯貞不接,也不扣掉,就瞧著手機屏幕上那兩個字。
「湯貞老師?」溫心喊他。
溫心表情有些古怪。她耐心誘導湯貞,要不要接起電話來,好謝謝子軻今天的幫忙。
湯貞的醫生告訴過她們,病人有時選擇能力很差,需要你們這些在他身邊的人告訴他接下來該做什麼。
「子軻今天下午來幫了不少忙,從家裡去發布會一路上他都在車裡扶著你,我們今天的禮品也是他準備的,就是剛才我和郭姐說的,」溫心像一個幼兒園老師,看湯貞一臉茫然,對他繼續一字一句解釋,「你當時一直不醒,肯定不知道,都是子軻在幫忙。你要不要謝謝他。」
湯貞還是不接電話。溫心想要幫他接,手觸到他的手,他才突然抬頭看向溫心。
「幫我謝謝他吧。」湯貞把手機交到溫心手上,輕聲說道。
「好……」溫心看著他。郭小莉說:「阿貞今天累了,早睡覺吧,祁祿過來幫幫忙。」
郭小莉一直看錶,高跟鞋在客廳地毯上踩來踩去。
溫心在電話里說,子軻,湯貞老師睡著了,對,他讓我幫他謝謝你今天的幫忙。你有什麼事要找他嗎?哦,行,那回頭再說。他睡了,我先掛了哦。
等祁祿從卧室出來,郭小莉說:「我家保姆今天請假,孩子一個人在家,我得早點回去。」
祁祿愣了愣,點頭。
「和平時一樣,」郭小莉說,目光朝不遠處卧室門瞥了一眼,「把他看緊了,東西收拾好,門窗鎖好,有事打我電話,一震我就知道,嗯?半夜要特別留意。」
溫心以為郭小莉已經走了,小聲在客廳里和祁祿抱怨,說郭姐看湯貞老師也看得太嚴了,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許去,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動,什麼東西都收起來,家裡空蕩蕩的,窗戶也不許開,不知道的還以為湯貞老師住在什麼監獄。
郭小莉手一頓,把房門關了,又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她大步流星走進電梯。
樓層數字朝下跳的時候,郭小莉忽然想起傍晚時分接到的那通電話。
周子軻在電話里問她,齊星怎麼被開除了。
「你把他開了也不問問我。」周子軻說。
「他連你這麼大一個人都能跟丟,還跟丟四次,我留他有什麼用。」郭小莉說。
周子軻在電話里笑了,好像在笑郭小莉拿他開不了刀,就挑齊星這軟柿子下手。
「我也正好有事問你,」郭小莉說,「你上趕著跑我這當活雷鋒,打算幹什麼。」
周子軻那邊沒聲音,郭小莉接著說:「溫心一個電話就把你調遣過去救場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周子軻這尊大佛這麼容易就請得動。別告訴我你真看上溫心那傻丫頭了。」
周子軻又笑了。
郭小莉也笑。
「你到底想要什麼。」郭小莉說。
周子軻說,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把齊星弄回來吧。」通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