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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泡沫 15

所屬書籍: 如夢令

湯貞睜開眼睛。耳邊滔天的海浪聲霎那間褪去了。
他手指動了動,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四下里看,地板,床頭,水杯……他回到了船上房間里,在自己的卧室醒過來。
有陽光透過舷窗,沿著窗帘縫隙,照進湯貞還沒醒透的眼睛裡。
湯貞手肘撐著床單,想要爬起來,他感覺全身肌肉酸痛、乏力,每個關節牽動一下都叫他苦不堪言。湯貞想往外爬,他想看到什麼人,至少看到溫心和祁祿,來告訴他腦海里哪些事情在現實發生過了,哪些還沒有。
被子滑下床去,湯貞垂著頭,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著件陌生的黑色夾克外套。
胸口流動的小獅鬃里,綉著「zike」幾個字。
卧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湯貞在床邊安安靜靜坐著。這會兒他抬起頭,瞧見祁祿就站在門外。祁祿頭髮有點亂,身上穿著昨天上船時那身行頭,像是一夜沒睡。
湯貞看著祁祿走到他面前。
卧室門外突然又響起敲門聲。
「湯貞老師!」是肖揚在問門,「湯貞老師,你起床了嗎?」
祁祿打開玄關門。肖揚不是自己來的,身後還跟著kaiser一隊人,除了隊長周子軻外,另四個都在。
進門時肖揚還小聲問祁祿:「湯貞老師醒了沒有?」見祁祿點頭,肖揚回頭對易雪松講:「我就說醒了吧!」
湯貞在卧室里足足又待了半個鐘頭才出來。祁祿進了廚房,給肖揚他們泡了些茶,茶壺和茶杯端出來,被陶銳趕忙接過去了。
「祁祿前輩,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兒。」陶銳勸他。
祁祿留意到肖揚額頭上汗津津的。肖揚坐在沙發里,半倚靠著身邊的隊友,強打著精神。他時不時把困頓的眼睛睜大,甩甩頭,想更清醒。易雪松被他靠著,偶爾回頭看他一眼,把祁祿泡的茶給他遞過去。
羅丞告訴祁祿,說他們來的路上去了醫療中心一趟:「心姐還沒退燒,但是人剛剛醒了。醫生那邊還要留她做一些檢查,她說她檢查完就立刻到湯貞老師這裡來。」
「兩個眼睛都哭腫了。」羅丞補了一句。
祁祿聽了也沒什麼表示。
湯貞推開卧室的門。看起來他已經洗漱過了,換過衣服,才出來見人。羅丞和肖揚幾個一見他,頓時全站起來。湯貞乍一瞧見他們這麼多人,也有些不適應。
「你們怎麼都來了。」他說。
肖揚說:「沒都來啊。周子軻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沒找著他。」
陶銳在湯貞身邊坐下,他問,湯貞老師,你昨天去哪了:「祁祿前輩找了你大半天,我們都很擔心你,郭姐昨晚還打電話挨個來問我們——」
陶銳邊說,邊抬頭看身後默不作聲的祁祿。
其餘幾人則安安靜靜,陶銳問了,他們全盯著湯貞。
「昨天啊,我跟溫心出去散步,」湯貞對他們說,神色如常,「沒想到後來下雨了。」
「溫心有點暈船,再加上下雨,」湯貞說,「所以我們就回來了。」
羅丞意外道:「你們當時就回來了?」
祁祿在一旁冷眼看著。
湯貞點頭,他剛剛睡醒,只能艱難地回憶。畢竟誰都知道他記性不是太好。湯貞抱歉道:「但是船上太大,我不太認路。給溫心找了個休息的地方,我就想找回來的路了,也沒能找到。」
羅丞聽到這兒,身體向後靠了。他緩緩鬆了口氣,與易雪松交換一個眼神,說:「這條船上的路確實不好找,上上下下的。特別像昨天那種情況,湯貞老師你幸好沒出什麼事啊。」
湯貞問,昨天發生什麼了嗎。
肖揚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昨夜船上大體情況對湯貞講了。然後羅丞告訴湯貞,是子軻身邊那支護航艦隊的人,出手幫公司度過了難關:「連臨時的醫療中心也是他們幫忙搭的。我今早想找機會謝謝子軻,還沒碰見他。昨晚也沒來得及和他多說幾句話,他當時憂心忡忡,到處找你,也沒看見我。」
肖揚和易雪松對視一眼,又看羅丞。羅丞對他點頭,肖揚便直接湊到湯貞跟前。
「湯貞老師。」
「昨天早上公司的大家一起在停機坪那塊合影,」肖揚對湯貞說,「你看,你也沒去。」
「今早海上天氣不錯,」肖揚說,湯貞客廳窗帘緊閉,接觸不到外面陽光,肖揚提議道,「你好不容易出門一趟,就咱們幾個人,現在到外面拍張合影吧,留個紀念!」
湯貞望著眼前幾個年輕人,才發現他們這趟過來,無一例外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套著kaiser的外套。「現在?」湯貞問。
亞星娛樂海島音樂節這艘載著近百藝人與兩千五百位幸運歌迷的豪華游輪在海上度過了極不平靜的一夜,而在幾百海里外的中國大陸,那個被娛樂圈新聞把控的傳媒世界,一樣有無數人受著這場暴風雨的波及。連平日對娛樂新聞毫不關心的人,一大早吃著早餐,都忍不住對位居話題榜首的「亞星郵輪海上神秘事故」充滿好奇。可等點進去了,又只能看到被不斷刷新的八卦爭議和明星合影衝散後的遺迹。
鍾圓圓坐在床頭刷新網頁,正刷牙的閆小光問她:「圓圓姐,你昨晚幾點回來的啊?」
現在是上午九點多鐘,鍾圓圓拉開各大論壇的討論版,還能看到源源不斷更新的第一手爆料與無窮無盡的粉絲爭吵。事實上從昨天深夜,船上衛星信號甫一恢復,大量關於亞星郵輪事故的實時訊息就像潰壩的水,泄洪般衝上了岸。陸地上無數歌迷一夜未眠,就為了在信息爆炸的汪洋大海中找到一條關於自己偶像的實時消息,更多的粉絲則如無頭蒼蠅,在真真假假的傳聞里陷入了徹底的茫然恐慌、狂躁不安中。
鍾圓圓在搜索框輸入:湯貞。
湯貞肖揚合影new↑
湯貞梁丘雲缺席-
湯貞失蹤↓
湯貞kaisernew↑
湯貞亞星音樂節↑
湯貞音樂節失蹤↓
湯貞自殺↓
……
……
……
湯貞周子軻↓
……
鍾圓圓點了點滑鼠,點進其中一條話題。
內容只有一條來自已註銷賬號的博文,這位博主稱,自己所值班的甲板層今晚被某國際安保公司的人封鎖了整整半個鐘頭:「聽說是周子軻帶著他們封鎖了全船,就為了尋找湯貞??#壕找人的方式太特別[圍觀][圍觀]」
數以萬計的評論點開,全是憤怒的聲討。
「子軻爸爸救了你亞星娛樂,子軻爸爸利用嘉蘭的人脈資源拯救了前後輩拯救了全船歌迷拯救了四千條人命,垃圾亞星文化不知感恩,還妄圖借你子軻爸爸炒這種話題,垃圾公司忘恩負義早日去世[微笑]」
「嘉蘭天地蘭庄酒店及度假村看看這些三流小公司就是這麼對你家太子爺的,看得下去??」
……
鍾圓圓聽到閆小光在浴室里忽然興奮地大叫一聲,接著又萎靡下去。
「郵輪公司否認員工開設私人微博,安保公司方面未做任何回應,」閆小光刷完了牙,趴在鍾圓圓旁邊床上鬱悶念她在手機上剛剛搜索到的內容,「難得看到一條和湯湯子軻有關的新聞,又是假新聞。」
全世界大概只有閆小光還在關注這種被光速遺忘的過時新聞了。鍾圓圓看她一眼,昨天從搬進鍾圓圓的房間,這個小姑娘除了唉聲嘆氣就是躲在被窩裡埋頭大睡,大約到現在她連昨晚船上發生過什麼都不太清楚。
「昨天到底……湯湯真的失蹤了?」閆小光在手機上使勁兒劃。
社交媒體正被和kaiser主唱肖揚有關的內容瘋一樣地刷屏。
隨手點開歌迷上傳的小視頻,全是各種與肖揚近距離接觸的動態影像。
肖揚外套系在腰上,t恤汗濕了,站在搖晃的鏡頭中,低頭給歌迷們發暈船藥。肖揚金色頭髮一縷一縷,手握住病中歌迷伸向他的手:「一起加油!」肖揚親自和郵輪工作人員一同搬運成箱的醋,還把醋和切好的一盒盒薑片分發到歌迷手中。
有歌迷聽到外面的雷聲,嚇得直哭,肖揚安慰她的聲音也被手機錄下來了:「別怕別怕。這個雷打累了,它自己也要歇會兒的。」
有些歌迷原本還在自己微博上憤怒問責亞星娛樂公司,要求亞星對自己剛剛經歷的危機做出賠償和解釋:「亞星娛樂出來!負責人出來!我要回家!給我們歌迷一個交代!」
但沒過多久,這些歌迷又紛紛秀出和肖揚的合照:「這是寶寶剛剛親手給我的暈船藥!!親手!!!!」
「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們確實經歷了非比尋常的一晚。我們和哥哥們在這條船上真真正正體會到什麼叫『同生共死』。已經有夠多人在譴責亞星娛樂了。我只想說,看到哥哥們在那麼危險的時候,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們奔波,專程來照顧我們,在場的很多歌迷粉絲都哭了。我無法形容看到他出現時我的心情。我此生都會記得這一次的經歷,記得我愛過這樣一個人。他對我來說絕不再僅僅只是一個歌手,一個偶像,他是一切的唯一!」
如今已是事故發生的隔天清晨,互聯網上熱度最高的一個視頻仍與肖揚這個年輕人有關。太陽在海平面上初升的時候,有媒體拍到肖揚和羅丞在亞星高層的陪同下登上直升機的一幕。借著安保公司直升機的幫助,肖揚把一面印著「亞星娛樂」星球標誌的旗幟親手固定在攔腰折斷的旗杆頂端,這個調皮的藝人還坐在直升機里,對媒體的鏡頭比出一個大大的「v」字。
這面年輕的旗幟已經在船尖上,在朝陽里,生長出屬於自己無可取代的新生力量。
合影結束,肖揚對湯貞說,等這次音樂節一閉幕:「我們幾個估計很快又要去日本了。」
kaiser幾人陪同湯貞回房間。
「如果沒什麼意外,可能又要過很久才能再見你。」
肖揚盯著湯貞的臉,嚴肅道:「湯貞老師,我會經常想你的。」
湯貞被他突然的正經逗笑了。
肖揚強調:「真的啊!」
湯貞說:「好。」
肖揚說:「你在國內有什麼需要就給我們打電話,讓郭姐叫我們回國!」
他們正說著話,羅丞先留意到湯貞房門口站著一個高個子的人影。
湯貞和肖揚抬起頭。
周子軻穿一件白色緊身背心,下著與肖揚幾人一模一樣的黑色運動長褲。他雙手插進褲袋裡,一聲不吭看著湯貞他們過來。
肖揚說:「剛才去找你你不在,我們和湯貞老師都合影完了。」又見他這個打扮:「你的外套呢?」
周子軻聽了,低頭看向湯貞。
湯貞盯著周子軻的臉,他反應好像被電擊了一下。湯貞看肖揚和羅丞他們:「你們再進來坐坐。」
肖揚意外道:「還坐啊?算了吧。湯貞老師我們一會兒還有工作,所以只能這個時候來看你,剛剛都進去坐過了,等工作做完了我再來坐!」
羅丞瞧著周子軻的表情,又看湯貞和肖揚的反應,他有些迷惑不解,一時又弄不明白。「我一會兒沒工作,我進去陪湯貞老師他們坐坐。」羅丞對肖揚講,又看向周子軻,誠懇道:「子軻,我有話正好想和你說。」
羅丞一坐下,便拉著周子軻長談。話題圍繞的無非還是昨夜裡周子軻在關鍵時刻施以援手,幫公司度過危機這件事。羅丞說,昨夜無論是上了船的譚副總、林經理,還是沒上船的李經理、毛總,都親自找到他,要他一定替公司方面感謝子軻此次的幫助:「平時他們也不常見到你,大家都不是很了解你,子軻,你這次熱心相救,實在是大家都沒料到的——」
羅丞態度越是誠懇,越是熱情,越顯得周子軻反應冷淡,不大領情。肖揚一臉好笑:「老羅你再說,我看他腸子快悔青了。」
羅丞不解:「為什麼?」
陶銳小聲對湯貞說,這是他第一次聽大哥這麼誇獎三哥。
「以前在演唱會後台,大哥也經常抓著三哥說這麼多話,」陶銳說,「教育三哥不要遲到,要端正工作態度,好好演出,聽郭姐的話什麼的。」
陶銳又說,她媽媽第一次去她們演唱會後台探班的時候,還把大哥當成是三哥了:「她只聽說周子軻是隊長,當天三哥又正巧遲到,被大哥抓住。」
陶銳說著,發現周子軻聽著羅丞說話,突然抬眼睛瞅他。陶銳把嘴閉上了。
陶銳走的時候和湯貞說,湯貞老師,你一直沒來看過我們的演唱會。他說話的時候,肖揚從旁邊擼他的頭毛。陶銳說:「之前每次請你時間都不湊巧。下次我們回國內開巡迴,你來給我們探班好嗎?」
肖揚手撐著陶銳肩膀:「你請湯貞老師,當然是請來做演出嘉賓啊!」他拍了陶銳腦袋,「探什麼班,不會說話。」
羅丞站在門外,對周子軻講:「子軻,公司的意思我已經傳達到了,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個謝意我必須要表達。」他又頓了頓,「下午船到了島上,就要開始你個人的拍攝了,你千萬別再忘了。」
「行了吧走吧!」肖揚在走廊遠處受不了地叫他。
羅丞握了湯貞的手,鄭重道:「湯貞老師,我走了。」
湯貞說:「有時間再過來坐。」
羅丞看著他:「有機會一定去看你。」
羅丞目送湯貞消失在門後,周子軻把門從裡面關上了。
羅丞心事重重,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肖揚幾個人在走廊前頭等他。到這會兒,羅丞仍是眉頭緊鎖。他一走近,肖揚問:「郭姐今晚幾點到?」
羅丞低頭看錶:「再怎麼加急,也要八九點左右。」
「她現在什麼打算,」肖揚問,「連夜就帶湯貞老師他們仨走?」
羅丞回頭看了眼湯貞關上的房門。
「郭姐那意思,」他告訴肖揚,「應該是想趁夜就走。」
陶銳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郭姐……要去哪兒?」
羅丞同肖揚和易雪松說:「你們知道公司這次有多少把柄落在那些跟船的媒體記者手上,」他搖搖頭,「已經快壓不住了,不能再被拍了。」
肖揚苦著一張臉:「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羅丞還要抓緊時間去找公司的人商量船靠岸後的細節,他說:「只能按郭姐說的,先工作吧。下午有時間就去看看湯貞老師,沒有就算了。就幾個小時了,不要驚動他。」
郭小莉在昨夜的電話里焦急道:「子軻,你什麼情況都不了解!阿貞的病情也遠遠不是你能想像的。你現在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去把一切事情跟你面談!」
看湯貞的表情,他好像以為自己聽錯了。羅丞他們一走,門一關上,周子軻問:「湯貞,你現在跟不跟我走?」
「阿貞,還跟不跟爸爸走了?」
窗外傳來自行車鏈條的轉動聲。湯貞抱著自己塞了劇本的書包躲在被窩裡,只盼望著媽媽出門前不要發現他。乍一聽到這聲音,湯貞把憋紅了的臉鑽出被子,他跳起來,光著腳一直跑到窗邊。他搬了椅子踩上去,推開窗戶朝外面看。
爸爸穿著一條灰色長褂,頭戴瓜皮帽,騎著一輛二八大杠在窗底下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慢悠悠地騎圈。爸爸連說話的聲音都慢:「再不走,媽媽就要抓到阿貞打屁屁嘍。」
「湯老師,您今天這又是什麼打扮啊?」
湯貞跳下椅子,聽到爸爸在外面街上哈哈直笑:「單位排練到一半,接兒子過去看看。」
「戲院最近排什麼戲呀?」
「《孽海花》。」
「喲,什麼時候開演啊?」
湯貞背著書包,在門口蹬上鞋。他使勁兒掰開鎖了兩道的門鎖,在門外帶上門。他沿著陡峭狹窄昏暗的老房子樓梯一路向下跑。
「阿貞,走,走,今天我爸不在家。」
湯貞趴在陽台上,邊揉眼睛邊借著夜晚街道的反光寫作業。字也看不清楚,說是寫作業,大多數時間也只是亂塗亂畫。湯貞對著陽台外的馬路、住宅、天空發獃,神遊天外。聽到有人叫他,他回過頭。
隔壁陽台有亮光,被一盆盆大蘆薈遮擋了。鄰居哥哥一邊哼哧哼哧地連盆搬大蘆薈,邊抱怨:「我爸養這蘆薈,重死了,釀那些蘆薈酒,臭死了!」
遮天蔽日的蘆薈葉中露出條隱蔽的通道來,隔壁客廳的光透到湯貞臉上,還有鄰居哥哥興奮的面孔:「阿貞,來!」
湯貞轉過身,看了背後漆黑的家,有人在熟睡。湯貞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告訴鄰居哥哥:「我作業還沒寫完。」
「來我家寫!」對方把手伸向他,「來!」
湯貞把作業本和鉛筆橡皮透過那道縫遞出去了。他腳穿著拖鞋,小心翼翼踩上陽台堆的廢舊書報。湯貞膝蓋跪在陽台邊兒上,他顫巍巍站起來。兩座陽台之間,縫隙近半米寬。湯貞不敢低頭看四層樓下的馬路,他把眼睛閉緊了。
「小湯,小湯!」有人叫他,「把眼睛睜開!」
湯貞聽到來自遙遠他方的歡呼聲,他睜開眼睛,那歡呼便更近了,滿場是起立鼓掌的觀眾。
「外國人真的能看懂梁祝嗎?」湯貞走進化妝間,問跟在他身後的林導。
林導說:「你怎麼能看懂人家羅密歐與朱麗葉的。」
湯貞聽到周圍人在笑,助理把手機交到他手中。信箱已塞滿祝賀海外首演成功的簡訊。屏幕上是一個十一位號碼的來電。
化妝間里人滿為患,儘是來一同開香檳的演員。湯貞推開門,獨自鑽進陽台,找了個安靜地方偷偷接電話。
「你現在哪裡。」對方問。
「我?」湯貞邊說邊回頭看化妝間,「我剛剛結束了演出——」
「出來吃個飯吧。」
「我現在法國,」湯貞道,「在法國演出啊。」
「我知道。」
湯貞把耳邊的手機放下了。他向前走了幾步,趴到了陽台邊上。劇場門外,街燈底下,一輛輛汽車在潮濕的路面駛過,密密麻麻是正在散場的觀眾。路對面,消防栓邊,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邊打電話邊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湯貞一眼看見他。
林導在身後推開陽台門:「小湯,卸妝換衣服了,一會兒出去慶功宴!」
「哦!」湯貞膽戰心驚道,「好!」
那年輕人把手機揣進褲袋,手夠住劇場外的圍欄,腳踩著纏滿植物的鐵柵欄,三兩下翻進了劇場。法國的老式劇場,陽台外還留有消防樓梯的痕迹。湯貞和林導說完話,正想對手機里講,劇組有慶功宴要辦,恐怕脫不開身。
一隻手從陽台外面用力抓住湯貞腳邊的欄杆,緊接著是另一隻手攀了上來。
他跳進陽台,氣喘吁吁,還裝作毫不費力的帥氣樣子。
「我訂好座位了,你跟不跟我走。」他問。
湯貞瞠目結舌,看到他真的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我還沒換戲服……」
「不用換,」他喘著氣,拽過了湯貞的手,「這樣挺好看。」
「湯貞,你現在跟不跟我走?」
湯貞站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聽見頭頂、四周、身後,有很多聲音這樣問他。
湯貞伸出手,只能摸到身邊密實的牆壁。他四處拍,連個透光的縫隙都沒有。
「走去哪裡?」湯貞抬起頭,問那個聲音。
「回去,」那個人急切道,「回家,我帶你去看醫生。」
湯貞身體前傾,他咬住牙關,想去推身邊的牆壁。
推不動。
周子軻站在門後。看著湯貞表情有點獃滯地仰望著他。湯貞半天說了一句:「我不走。」
周子軻看著湯貞的臉。
湯貞很緩慢的,又把嘴角揚起來。湯貞說:「我還有音樂節的活動要參加。」
「溫心,我今晚八點四十分上島,」郭小莉在電話中講,「你回去,避開阿貞的注意,和祁祿把行李收拾好。找機會讓阿貞服藥,等他一睡沉,我們就啟程。」
溫心兩隻眼睛腫得像兩個胡桃,紅紅的。她額頭上貼著退熱貼,怯怯地問:「湯貞老師……就要這麼回去了嗎?」
郭小莉無可奈何問她:「你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溫心哽咽道:「都是我的錯……」
「我們每個人都儘力了,溫心,」郭小莉說,「是阿貞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沒有什麼音樂節的活動了,」周子軻走近一步,對湯貞說,「你是跟我走,還是跟郭小莉走。」
湯貞眼神聚焦在周子軻臉上。
周子軻看著湯貞慢吞吞回到沙發邊,彎下腰,把肖揚幾人剛剛喝茶的茶杯茶壺收進茶盤。湯貞站直了,努力把茶盤端穩。
周子軻把他手裡抖抖索索的茶盤拿走了。
湯貞收回手。他又去推卧室的門。湯貞摸到床頭,把枕邊疊好的一件黑色夾克外套拿起來。湯貞回頭,看到周子軻。湯貞這時候說:「我跟郭姐走。」
周子軻低頭站在卧室門口,他梗著脖子,不動,湯貞把外套給他,他也不接。湯貞等了他一會兒,湯貞低頭把外套打開了,他手穿過其中一隻的袖口,把周子軻的右手握住。
袖口脫離了湯貞的手,套到周子軻攥成拳的右手手腕上去。周子軻抬起眼,他望著湯貞,眼中寫滿了不甘心,即便強行忍耐了,也讓人一眼看得出來。湯貞身高比他差一截,要給他披外套還不得不墊起腳。湯貞看見他的眼睛。
這時從外面響起開門聲,像是祁祿回來了。
周子軻抬起手臂,他自己把外套穿上,把另一隻手也套進袖口。他什麼也沒再說。
祁祿帶著高燒未退的溫心進門,他們與周子軻擦肩而過。湯貞在卧室門口站著,直到他站不住了,自己扶住門框。他感覺心跳聲越來越大,彷彿有些東西又再度席捲上來,裹住他,把他的所見、所聞,眼前的,耳邊的,通通罩住了。
「周子軻和湯貞不是不對付嗎。昨天真是他去找的湯貞?」
鍾圓圓在露天甲板日料餐廳翻著菜單,聽見隔壁桌上的議論。
「你相信嗎,我反正不信。你沒聽萍姐說,郭小莉幾大發家手段,其中一條就是把手底下藝人誤導成同性戀。」
「你說什麼呀,我問的是找人,找個人怎麼就聯繫上同性戀了?」
「還不都是一步步來。」
閆小光端著兩杯冰淇淋,灰溜溜到了鍾圓圓身邊。「圓姐,」她皺眉道,「我剛剛碰到幾個以前後援會的——」
鍾圓圓正偏頭聽人講話,她比了一個手指在嘴邊:「噓。」
「你們是都不知道以前那些事吧?」就聽隔壁桌在侃侃而談,「早些年,就雲老闆,給湯貞當了好幾年司機,專門給他開車。打了半年工,就為了攢錢給湯貞買一塊手錶,做十八歲成年禮物。還有說什麼,湯貞在劇組病倒了,雲老闆放著自己的戲份推掉不拍,在劇組守著湯貞守到半夜,還背著湯貞在深山老林里找醫院——以前聽著我就覺得邪乎,再好的兄弟吧,偶像組合成員之間還不就那麼回事,弄成這個樣真不是性向有點問題?」
「你說的這些我還真沒聽過。」
「很早幾年的新聞了。以前報紙上傳得沸沸揚揚,當時都說是梁丘雲單相思,貼著湯貞炒作。結果你猜怎麼著,雲老闆現在起來了,真相才終於浮出水面,那些個東西,全是假的。兩個人是感情不錯,但搞成那樣全是郭小莉的主意。就弄這些東西來吸引眼球,利用雲老闆來給湯貞搏版面。」
「什麼?」一群人笑,「雲老闆親口否認了?」
「雲老闆是那樣的人嗎?以前不否認,是雲老闆弱勢,沒有話語權。現在強勢了,雲老闆還是給足了她們娘倆面子。這都是他身邊看不過去的人,透出來的口風。」
「你們覺得這些事里湯貞無辜嗎?指不定昨天就是郭小莉叫湯貞去失蹤,再差遣後輩去找他。這一放出去就是新聞。他們娘倆手段可下作。」
「那郭小莉這回失策啊!梁丘雲白手起家,無權無勢。周家那位小祖宗可是有名的不好對付。郭小莉玩這一手也不怕兜不住,周子軻可不像雲老闆宅心仁厚,這要萬一撕破臉?」
「顧不得這麼多了,逼到份兒上狗急還跳牆呢。湯貞就是她郭小莉的心肝寶貝,雲老闆那麼多年紅不起來還不就是郭小莉偏心打壓。湯貞沉寂了多久了,一自殺這話題度立刻就上來,郭小莉可不就故技重施,趕緊趁熱打鐵?」
「那要這麼看,湯貞前一陣子真自殺假自殺還是兩說——」
湯貞在床邊坐著,片刻後,他聽到祁祿推開門,走進來。
從早上湯貞一醒過來,祁祿就好像有話要對他講。
祁祿在湯貞身邊坐下了。卧室里出奇安靜。祁祿手指從褲子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張發黃的相片。相片捲起來了,祁祿打開,自己又看了看,他塞到湯貞手裡。
湯貞看那照片,眼前有些微的重影。他在相片上辨認出毛總的臉,「第一屆亞星娛樂海島音樂節留念」。
祁祿很少用手語和人對話,除了那個最早鼓勵他一起學手語的人以外,身邊沒人看得懂這種語言。
「你不要這個公司了。」他手比划了幾下,問湯貞。
「你能幫我嗎,祁祿。」湯貞專註地盯著那照片,突然說了一句。
祁祿沒動靜。
「我是個懦弱,」湯貞瞧著相片里那張天真而又陌生的笑臉,他嘴角動了動,好像想模仿,又模仿不了,他的聲音都是飄的,「也沒什麼是處的人了。」
祁祿問他,你捨得溫心。
湯貞說,她還年輕。
年輕怎麼了。
應該過一些年輕人的生活。
祁祿問,你捨得郭姐。
湯貞說,我對不起郭姐。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
湯貞眉頭一皺。我要怎麼對得起她。湯貞喃喃道。
我永遠對不起她。
祁祿看了湯貞一會兒。
那你捨得周子軻。他問。
湯貞閉上嘴。
湯貞手指掐進那張相片里。
你喜歡他嗎。祁祿問。
「我喜歡。」湯貞眼睛望著地面。他好像想到了一些很遙遠的,不存在於這個房間內部的東西。
以至於他都忘了,他過去從來沒有在祁祿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給過如此明確的答案。哪怕在他第一次自殺以前,他和祁祿關係最親近,說最多話的那陣子,也從沒有。
「我想他快樂幸福。」湯貞無助地說。
湯貞呼吸一陣困難,他喉嚨深處發出一種喑啞難聽的聲音。他好像是想發泄,又無從發泄。心底空無一物。對於愛情,他本該有很多很多遺憾、失敗、不甘、痛恨。可他竟然連這些也全都失去了。
「我出不去,」湯貞說,深呼吸說,「什麼也給不了他了。」
他嘴裡喃喃的,說一些叫人聽不懂的話。他不看祁祿,也不看手上的相片,只是單純像人一樣睜著眼。嘴裡時不時冒出一兩句話來,自言自語,連不成完整的句子,前後也缺少因果關聯。給不了周子軻什麼,他又想把什麼給周子軻。湯貞總是這樣,他沒生病的時候說起話來就容易飄,動不動離題萬里,如今生了病,更是不成系統。
「祁祿,」湯貞又抬起頭,他眼球上布滿血絲,直勾勾看著祁祿,「我不想折磨你們。」
「你沒有折磨我們。」
湯貞說:「我不想受這種折磨了。」
「現在,我還能說我不想……」
湯貞看著祁祿,嘴唇一陣哆嗦,他聲音輕的,和祁祿商量。
「我吃了五年的葯了,我不想變成瘋子……」
湯貞從來不會說這種話。他永遠不叫苦,不叫疼,他遇到再難的難處,也不會說「不想」「不好」「不願意」。他什麼都可以忍耐,再辦不到的他都可以圓滿完成。
祁祿出了房間,穿過來來去去的遊人。頭頂郵輪廣播宣告,還有一個鐘頭,郵輪即將靠岸。樓梯下到一半的時候,祁祿膝蓋一軟,突然在台階上頹然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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