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軻從空蕩蕩的亞星娛樂里出來,天幕在他頭頂泛出一種暗淡的色澤。
艾文濤在電話里講:「你說你在個病院待那麼多天,咱好歹出去……」
「什麼?」艾文濤問,「……你去香港?什麼時候,現在就走?」
苗嬸耳朵聽不清明,但仔細去聽,窗外確實是傳來了一陣汽車引擎聲。家裡來這個動靜一般不會有別人。苗嬸放下手裡的織物,從椅子上站起來,趕忙揮開窗帘朝外看,看到一輛車停在院子里。
苗嬸沿著樓梯往下走,她嘴裡碎碎念,問路過的傭人:「是不是子軻,是不是子軻回來了?」
可她老人家費了半天勁,一直跑到一樓,也還是沒瞧見周子軻的半個人影。吉叔一個大身板杵在門外,正朝遠處揮手。有傭人幫苗嬸把大門拉開,苗嬸到了吉叔身邊一看,車子早都開走了。
吉叔還招手呢,苗嬸狠狠一拽他胳膊。吉叔回頭,瞅見是她,哎呀一聲:「您老在家啊?」
苗嬸生了吉叔的氣,周子苑下班回家,一進門,看見吉叔還在跟苗嬸賠不是。
「爸爸在家嗎?」周子苑解下錶帶,悄悄問道。
吉叔說,老爺子坐中午的飛機去韓國公司視察:「明天才回。」
周子苑聲調不壓抑了,問:「子軻剛剛真的回家了?」
吉叔欣慰道:「是啊!」他活像年輕了十歲,說著話,忍不住的就想笑,眼角嘴邊都是笑紋。吉叔越是這麼高興,旁邊苗嬸越是悶悶不樂。
周子苑低低「哎呀」了一聲,她眉毛一垂,也笑了:「還真的有用了……」
周子苑又去哄苗嬸,她彎腰摟了苗嬸肩膀,推著苗嬸上樓,說子軻肯定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著急走了,下次要是再回來,肯定不會走這麼急的,怎麼也讓您看見他了。
周老爺子不在家,年輕男人又在加班。周子苑和吉叔、苗嬸三人一桌把晚餐吃了。喝粥的時候吉叔還笑呵呵的,勺子舀著粥,吉叔低頭喝了一口,燙他一下,燙得他對著勺子直樂。
苗嬸讓他給氣得,撂下手帕就走了,飯都不吃了。
周子苑接了三個電話,前兩個分別是金護士長和薛太太打來的,最後一個是年輕男人,他在電話里哀嘆:「為了你這個弟弟,從中午到現在吃不上飯。」
周子苑偷偷問他:「你昨天半夜找子軻商量什麼了?」
年輕男人想了想,說:「忘了。」
「怎麼能忘了?」周子苑詫異道。
昨天半夜,金護士長給周子苑打了個電話,說周子軻大半夜還在湯貞病房裡待著不走:「他一直這樣不休息,我們的護士也很緊張。」害得周子苑半夜就要叫司機,要趕到康復中心去看看。她總怕她這個弟弟要鑽牛角尖,是有什麼事情悶在心裡。最後沒辦法,還是她身邊的年輕男人起了床,他說他去把周子軻找出來談一談,問一問。
「真忘了,昨天已經太晚了。」年輕男人說。
「你就是不告訴我唄!」周子苑說。
年輕男人說:「我記起來了,他臨走的時候叫了我一聲『姐夫』。」
周子苑一怔:「什麼?」
「你弟弟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
周子苑在二樓找到了生悶氣的苗嬸。苗嬸待在子軻念書時住的房間。這房間每天有人打掃,實在不需要苗嬸再忙碌什麼了。苗嬸嘴裡念叨:「也不回家住,成天在外面游浪,還去住什麼療養院……」
周子苑心道,苗嬸不會連曹醫生的氣都要生吧。
苗嬸瞧著窗外浮起的夜色,嘴裡念念叨叨的。
「子軻從小就愛到外面那個湖邊去玩,要麼就待在自己這屋裡,要麼就去蕙蘭房裡,有時候也去廚房找我和吉叔……」
周子苑坐在她身旁。
她陪苗嬸一起收拾子軻的房間。苗嬸摸到了什麼,嘴裡就念叨什麼。說子軻以前跟外公學寫字,字寫得有模有樣。說子軻以前把爺爺的軍功章送給個喂馬的,因為他覺得那馬夫把馬喂得好,有功:「什麼人世間的好東西,他都不拿著當回事。」
「當年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叫老爺子打得站都站不穩,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吉叔、我、蕙蘭拚命攔著。叫子軻跟爺爺的軍功章低頭認個錯,子軻就是不認,一聲不吭地挨打。」
「那個時候就該想明白了……」苗嬸突然說,「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啊,要讓他知道媽媽聯合了全家人一塊兒騙他,騙了三四個月,他肯定不會再理我們了。」
窗帘下面,靠牆位置,放了只一米來高的木柜子,那是一架老式唱機。「這是光緒年間的老洋貨了,蕙蘭十八歲生日那年,你外公送給她的。裡面有金色的小鳥,唱片一轉,小鳥就會飛的,」苗嬸說,「蕙蘭特別喜歡,結婚的時候還專門請人搬過來,結果你爸爸那個大老粗不注意,給碰壞了。找了好些工匠師傅來修,都修不好。」
「後來還是子軻知道了這事,他看蕙蘭總想找人來修這個唱機,他就想修,可他才多大啊,人家師傅都修不好,他怎麼能修好。拆了幾次,越拆越壞。蕙蘭說這個東西太老舊了,肯定是修不好了。子軻又不願意,非說等他長大了肯定能給她修好,」苗嬸望著窗外,回憶到這裡,她一頓,「現在都長大了多少年了,家都不回了……」
周子苑看弟弟的書架,她平日很少進子軻的房間來。有苗嬸或吉叔在這房裡的時候還好,若是只有子苑自己,她不太敢這麼明晃晃地進來。
究其原因,周子苑發覺自己還是有點怕這個弟弟。她怕的不是如今這個會在康復中心熬兩天兩夜的周子軻,是八年前那個,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形同陌路,甚至充滿了敵意的親生弟弟。
周子苑起初不明白這種敵意從何而來,後來她知道了,因為當時重病在身的媽媽問了弟弟一個問題。媽媽害怕病魔,她想離開了。可弟弟不同意。媽媽對弟弟說,媽媽希望以後有姐姐能照顧你。
周子苑記得,那段時間子軻在家裡悶不吭聲,他不理會媽媽,連帶著對她這個陌生姐姐也排斥、抗拒。就好像周子苑是個「死神」,突然降臨來這個家裡。爸爸當時說,你弟弟從小被你媽慣壞了,不用理他。媽媽則在家以淚洗面。吉叔說,子軻就是蕙蘭心頭的一塊肉。
爸爸對子苑寵愛有加,父女兩個分隔多年,爸爸有很多感情想對她彌補。可對於子軻,爸爸就沒有那麼多的耐心了。媽媽想要提前走的事情全家人都表示了理解,只有子軻不肯接受,爸爸和他動了手,他還是不同意。
媽媽躺在病床上,求吉叔把子軻帶過來。媽媽告訴子軻,她錯了,她已經想通了,子軻說的對,媽媽決定堅持下去,和子軻一起,打敗這個疾病。那天媽媽連床都沒下來,她哀求子軻多陪她一會兒。媽媽說,看見你,媽媽就不覺得疼了。
周子苑端著晚餐走進媽媽的卧室,她聽到弟弟認真對媽媽說:「說好了,你治病,我以後天天來陪你。」
當時的很多事情,家裡人都是直到後來才發現了端倪。蕙蘭去世以後子軻就離開家了。吉叔整理他房間的時候,在桌頭髮現了一本日曆。日曆上滿是子軻潦草的筆跡,一天天劃著日子,計算日期。吉叔前後翻了幾頁,趕緊拿出來給家裡人看。吉叔說,大夫確實曾經說過,如果蕙蘭配合治療,可以延長大半年的壽數:「子軻不應該知道這個啊!」
誰也不知道周子軻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誰也不知道十五歲那一年的子軻腦子裡在想什麼。他在日曆上倒計時,計算媽媽剩餘的時間,自己一個人做一些誰都不知道的打算。苗嬸後來想起來,也說,子軻不是不接受現實,對於蕙蘭的病,他還是有準備的。
蕙蘭走之前那一周,家裡人心惶惶。只有子軻還不知情,他按部就班,上學前,放學後,慣例去蕙蘭床前陪她,他好像真的相信只要有他在,媽媽就不會覺得疼痛,媽媽就可以和他一起,同「病魔」鬥爭。他晚上也不睡覺,在自己房間里鼓搗,不知鼓搗什麼神秘的東西。苗嬸那時候問過他,蕙蘭也問他,他不說。十五歲的男孩子心裡想什麼,他們這些大人真是猜不出來。同樣是十五歲的男孩兒,艾家那個孩子也不知道子軻在想什麼。
日曆上的日子一天天划去了,最終停在某一天。周子苑記得,媽媽那天第一次出現了生理上的失控。
媽媽說,也許以後子軻會原諒她的。子軻是個勇敢的,可以戰勝一切困難的孩子,可他的媽媽只是個自私、懦弱、害怕病魔的普通女人。「我多想為了子軻,真的恢復起來。你說子軻會明白嗎,有些事情,我們人再怎麼執著,都還是不能改變。」
子軻那天很晚才回到家。聽接他的司機說,子軻放學以後全城去轉,想要買到什麼零件。子軻走進家裡,背著他的書包,看到傭人在哭,走廊上站滿了親人,每個人都面如死灰。周子苑在媽媽床前抽泣。子軻穿著校服,看他們。周世友看見周子軻,他語氣冰冷,僵硬,死氣沉沉,說,過來,和你媽媽道個別。
周子軻在淋浴下面睜了睜眼睛。
浴室門推開,周子軻擦了頭髮,披著浴衣出去。他換下來的衣褲穿了兩天,被空姐拿去乾洗,連他手裡的毛巾也拿走了。
舷窗外的天是黑色的,飛機在雲層上方平穩飛行,周子軻坐進座椅里,透過窗玻璃,他看見自己一頭濕透了的頭髮,還有下巴上冒出來的點點胡茬。
有一次他發燒,也是在一個這樣的窗玻璃前,湯貞給他一點點把胡茬刮掉了。
「子軻,你到床上去休息會兒。」
是朱塞的聲音。周子軻回頭看見他。
空姐端過水來。
「是不是快到了。」周子軻問。
「就算落地了,今晚咱們也得先睡覺!」朱塞用筆敲著桌面,不容拒絕道。
周子軻沒作什麼爭辯,他問:「最快多久能回去。」
朱塞看著他。
「你先告訴我,子軻,」朱塞面前鋪的全是些文件,「你這次具體是……想用到哪一塊資金,想用多少——」
「我有多少?」周子軻問了一句。
朱塞愣了愣,他笑了,好像一時半會兒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電影明星梁丘雲與經紀公司亞星娛樂之間的紛爭在坊間熱熱鬧鬧了兩天,全國大大小小的娛樂版頭條都快被這兩個名字佔盡了,同樣吸睛的還有昔日的國民偶像湯貞——過去十年里,他一度代表亞星娛樂撐起過國內偶像市場的一片天,如今亞星娛樂受著萬夫所指,被社會輿論的道德和正義釘到了恥辱柱上,是要送到絞刑架上去受刑的,湯貞就成了那個活祭品,如同被人扒光了一樣,連著他如今的精神疾病一起,被作為活證物,呈到了刑場的祭壇上。
不知道是誰在幕後操作著這些細節,太多關於湯貞的個人隱私在短時間內被曝晒到網路上,從過去數年的工作行程,到他近年來在各地醫院看病的病歷、檔案,到最後連遺囑這種東西都出現了。全國大大小小醫院相繼發出聲明,對患者檔案的泄露深表遺憾,稱已經在系統內部進行嚴肅的整治,對相關員工警告或開除。與湯貞合作多年的律所更是發出律師函,稱此次泄露事關律所聲譽,他們將追責到底。
湯貞本人待在療養院的高牆裡,無處發聲。而作為他的監護人,他的代理公司,亞星娛樂已是自身難保,甚至無暇發出一篇公開的譴責。打著模糊馬賽克的湯貞病史仍舊被明晃晃掛在大大小小的新聞版塊上,還有通篇清晰的文字總結:某年某月某日,為了參加亞星娛樂安排的某項活動,湯貞在身患某種疾病的情況下停用了藥物,導致療程中斷,病情加重;某年某月某日,因為亞星娛樂安排的巡演場次與數台衛視大型晚會撞車,根據湯貞當年的行程,這位當紅巨星連續一個月內每日睡眠時間只有一到兩小時,在倒數第二場巡演中途,更是直接接受了封閉注射,以應付演唱會上高強度的舞台演出。
「換我我也自殺,」網友們紛紛表示,「這是把人當騾子在用啊。」
一段湯貞在某次演唱會上的舞台實錄在網路上突然開始流傳。他在一塊小型舞台上正跳著舞,忽然一不小心滑倒了。那舞台位於觀眾席中央,周圍儘是歌迷觀眾狂熱伸出的雙手。湯貞坐在地上,歌迷發出驚呼,鏡頭清晰地拍到湯貞皺了眉頭的笑臉,他扶著地板站了一次,沒站起來,有歌迷在他身邊尖叫,他站第二次,又沒能站起來。現場樂隊還在奏樂,湯貞在地板上躺下了,他曲著腿,手握話筒對小舞台上空懸掛的直播鏡頭演唱起來。體育場大屏幕里近距離映出湯貞躺在地板上望著鏡頭的雙眼,和他微微仰起的面孔。全場歌迷瞬時間陷入了瘋狂,她們潮水般涌過來,朝聖一般在舞台邊緣伸出手,想要觸摸到湯貞,哪怕只是衣角的一點邊緣,只是一根頭髮絲也好。一曲四分鐘唱畢,湯貞手扶著地面,他站起來了。一束光從頭頂打在他身上,照得他額上唇間脖子里的汗水,好像從露天的夜空中流淌下來的星子,落滿他的全身。歌迷激動得捂著嘴哭泣,她們大聲呼喚他的名字,湯貞笑得心滿意足,他抬起眼看所有的歌迷,歪頭把耳返塞回去。
接著他身上的光便暗了,那束光照到了主舞台上,那裡開始了mattias另一位成員梁丘雲和後輩們的演出。小型舞台慢慢降落,湯貞在現場消失了。
放出這段舞台實錄的微博帳號「湯湯的圓圓」稱:「這就是湯貞打封閉那場演唱會的現場。不久之後,湯貞就回到了舞台上。他享受演出,他不賣慘,他很堅強。對他來說,歌迷就是最強效的止痛藥,音樂就是最有力的麻醉劑、封閉針。」
這段視頻出現的時機不可謂不突兀。新聞媒體還在把湯貞當作一個符號,一個案例,一張瘋了啞了不會說話的紙片人,放在社會新聞的語境里八卦和分析。這時候很多人又反應過來,湯貞是會說話的,他不光會說話,他還會唱歌,因為他不只是梁丘雲口中被逼瘋了自殺了數次的「亞星受害者」,他還曾經是那個風頭無兩,圈內人誰提起他都要讚歎三聲的亞洲巨星。
有樂評人和粉絲髮生了爭吵。因為那位樂評人轉發了這條視頻,稱從這段七年前的視頻看當年的頂尖偶像是什麼樣的業務水平:「一流的演唱實力,超一流的臨場應變能力,超超一流的敬業精神!」接著他話鋒一轉,對現如今國內偶像市場音樂市場痛心疾首:「別說躺著唱,站著都沒幾個接上氣的!」粉絲們紛紛表示,寧願自己的小偶像在舞台上輕輕鬆鬆過幸福日子,也不要他們進精神病院去。
更有時下最當紅偶像的粉絲後援會會長公開聲稱:「誰成天這麼賣命當偶像,low不low啊!玩票而已。現在的音樂人真高貴,還認真點評上了,我哥是你點評得起的嗎?哥哥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奉陪你們這些音樂圈屌絲。」
什麼叫「哥哥自己的生活」,看這一大清早的新聞頭條便知道了。
嘉蘭太子爺周子軻在香港某機場被狗仔蹲拍到了真人,他在數位空姐陪同下下了飛機,一落地便乘上當地商會派來迎接的車隊揚長而去。
梁丘雲坐在車裡,看手裡這份過期報紙,報紙頭條還登著梁丘雲的名字,第二版是另一條同樣叫人過目難忘的新聞。
《兩天兩夜三進三出,周子軻留宿湯貞療養院所為何事。院方:患方隱私,不便透露》
柯薇餘光瞥到了梁丘雲正看的報紙標題,她緊靠在梁丘雲身邊坐著。坐他們倆對面的是呂天正和一個女秘書。助理小孟在前頭開車,副駕上坐的宣傳人員對呂天正講:「呂老師,我沒騙你,亞星那天晚上在船上的人都知道,護航船隊就是周子軻的人,找了一晚上就是為了找湯貞!」
呂天正閑閑問:「這就是第一次?」
宣傳人員道:「接著就是湯貞跳海,在海灘上,真跳了!是周子軻親自下去救的他,從海里抱著出來的!」
呂天正一皺眉。那宣傳人員講:「接著護航船的直升機就來了,周子軻帶著湯貞就走了,根本都沒通知亞星娛樂!」
柯薇在旁邊有點不敢置信,嗤笑:「周子軻也好湯貞這一口?」
呂天正聽著也覺得蹊蹺。「周子軻」這三個字,怎麼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跟「湯貞」這個名字扯到一塊去。他扶著煙斗,問:「這兩天他在湯貞那個精神病院過夜,也是真的?」
「千真萬確,」宣傳人員在副駕駛上講,「多少報社記者都拍著照片了,周子軻開車大半夜從裡面出來,大清早又回去,襯衫領子亂七八糟,那頭髮,感覺剛睡完覺急匆匆就出來了,就跟回城裡買了什麼東西又著急回去似的。」
「買套兒去了吧!」柯薇脫口而出。
呂天正看她一眼,笑了笑,搖搖頭,大約實在受不了這個女人。呂天正自己臉上也掛著一種隱晦的笑容。
「這新聞不著調!」呂老師嚴肅評價道。
宣傳人員說:「確實不著調,可這確實是真新聞!周子軻確實這兩天兩夜都待在湯貞的病院里。說出去誰都不信,可眼見為實啊。我好多在網站工作的朋友這兩天都快被周子軻的粉絲團罵死了,非說拍的照片是ps的,是造假的,罵媒體都是亞星娛樂的同夥,合起伙來炮製周子軻的假新聞給亞星娛樂轉移視線——」
「這有什麼不著調的,」柯薇突然插話了,她一雙耳環在整齊的短髮下面輕顫,「像周子軻這種人,你指望他去救人?指望他去醫院探病?還陪夜?他肯在那裡過夜,還待了兩天,肯定是有別的原因啊!」
柯薇又說:「別看湯貞現在病怏怏的早過氣了,當年也是紅過,指不定人家周子軻小時候還是看著湯貞的音樂錄影帶長大的呢!」
呂天正笑著嘬了一口煙。他餘光瞥見梁丘雲,發現梁丘雲還在座椅裡面看報紙,眉目間也沒什麼表情。
柯薇又笑了,眼神頗輕蔑:「早年就聽我表姐說過了,湯貞這個人,特別能勾起那種權貴人士的保護欲,說白了就是招有錢人喜歡。最早說『睡遍京圈』說的不就是他嗎。當年一大堆從來不碰小男孩的老闆見了湯貞全想約他吃飯——」
「你什麼都知道!」呂天正說。
柯薇說:「我表姐還去過周子軻他們家呢!說那時候周子軻就是個臭屁小孩。哎呀哎呀。」柯薇滿面笑意,「嘖嘖」了兩聲。
「我上回去日本,」呂天正接過話茬來了,「和日本當地代理公司的人吃飯,跟我打聽起周子軻來了。」
「說這位周公子,去了日本以後沒少泡夜店,跟在國內的時候一樣,」呂天正講,「在日本待了半年,歌沒唱過幾句,招惹了不少模特女星惦記他。據說還出來個什麼網路紅人,出了本書,就寫她和周子軻談戀愛的經過。」
柯薇感覺梁丘雲在她旁邊輕動肩膀,是笑了。她說:「別給周世友再整出一個中日混血的孫子來!」
呂天正吸著煙斗:「這你也管。」
柯薇義憤填膺道:「可不行,他一家人從我們中國人手裡賺走那麼多錢,不能分一半給日本人!」
「你倒是挺愛國。」梁丘雲看著報紙,冷不丁的開腔了。
一車的人,連同正開車的小孟,全都笑了。非常捧老闆的場。柯薇笑著白了梁丘雲一眼。
呂天正說,像周子軻這種紈絝子弟,敗家子:「還不如趁早結婚生子,讓周世友好好把孫子輩的培養一下。他們家這麼大的產業要是落在周子軻手裡,我看遲早要敗落。」
旁邊的女秘書問:「周世友不是有私生子嗎,據說在國外的。」
呂天正搖搖頭,皺眉道:「你懂什麼啊。」
「嘉蘭塔知道嗎,」車遇到紅綠燈,在路口停下,呂天正一指窗外繁華的鬧市區,遠遠有兩棟高聳的塔影,「那上面的廣告牌子,在周子軻之前,只掛過一個人的廣告,就是周子軻他親媽,幾年前得癌症死了的,早年間的選美冠軍,叫穆蕙蘭。」
「死了?」女秘書問。柯薇也看他。
「周子軻沒有小媽啊?」
「沒有,」呂天正說,他是個老江湖了,「穆蕙蘭給周世友生了一兒一女。就憑這個媽,周子軻在他家就沒人敢動他。穆蕙蘭以前過生日的時候,晚上站市區往天上看,能看見一對兒星星。不是別的,就是嘉蘭塔那兩個塔尖發出的光。」
小孟在窗外掃了一張門卡,把車駛入了亞星娛樂的停車場。車門打開,柯薇先下了來。她瞧著眼前這棟熟悉的老樓,回頭感慨道:「有錢人真浪漫,過個生日這麼大排場。可惜就生了周子軻這麼一個兒子,還慣成個花花公子。」
女秘書也下了車來,她對柯薇悄悄說,今早看新聞,周子軻昨天半夜飛香港去了:「身邊帶了好多漂亮空姐。」
柯薇告訴她,這才是周子軻那種公子哥過的生活:「救了湯貞兩次,對他來說就跟玩一樣,」她又對女秘書竊竊私語,「你知不知道湯貞這個人,他特別容易當真。」
柯薇笑著:「不過也真可憐,都進精神病院了,周子軻還親自去看他。這換成誰誰不感動啊,可能以為自己遇到了救命稻草,還不是周子軻要什麼他答應什麼。但沒想到周子軻才睡了兩宿就膩味了,就撇下湯貞走了,回香港繼續泡漂亮空姐去了!」
呂天正下了車來,道:「柯薇你一個小姑娘家!大庭廣眾的。」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梁丘雲。柯薇笑道:「原來呂老師還把我當小姑娘啊!」
「呂老師,」梁丘雲道,「柯小姐的厚臉皮在貴公司也是遠近聞名,您不應該沒聽說過。」
柯薇三兩步到他眼前,用細挑的鞋跟踩梁丘雲的皮鞋。
亞星娛樂停車場里安安靜靜的,只有他們幾人周圍歡聲笑語不斷。
柯薇這時候提起來,問梁丘雲以前在亞星娛樂和周子軻其人有沒有過什麼交流。
梁丘雲朝亞星娛樂的正門走:「沒有。」
柯薇皺眉道,不可能沒有:「你忘了,《迷城追蹤》宣傳期的時候,你們倆還一塊給《大都會》拍過一期封面。還是我問郭小莉找的你們兩個呢,亞星娛樂的兩代隊長,『男孩與男人』,專題名字我都記得。」
「你記的還挺詳細。」梁丘雲說,也不看她,只往前走。
柯薇說:「那當然,像周子軻這種身家的子弟平時可不好見。」
小孟這時候突然從後頭插話了。
「柯薇姐,」小孟看著她,誠懇道,「我跟著雲哥這麼多年,見過的紈絝子弟多了,十個有九個最後下場慘淡。」
「沒家的沒家,沒命的沒命。生死富貴,說不好。你也不用太稀罕。」
梁丘雲把亞星娛樂的門狠狠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