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賀到達巴黎是在五月中旬。此前近半個月,他都在法國盧瓦爾河谷附近休假,和劇團的老同事們每天沿河騎自行車。幾位同事這次是隨著中法文化年的活動一同來的,他們讓喬賀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在巴黎街頭看到了自己和湯貞的海報,千萬不要太意外。
巴黎,世界文化藝術之都,來自各國的藝術家們在塞納河畔匯聚,這裡每時每刻都在變幻著新的流行文化趨勢。五月,時下最熱門的辭彙是「中國」。
喬賀在去往巴黎的火車上翻讀報紙。報紙上寫,來自古老中國的青年天才演員湯貞,去年依憑閻尚文執導的《豐年》一片在法國知名小鎮捧起了世界表演藝術的大獎。年僅二十一歲的他在亞洲擁有著數量龐大到讓歐洲觀眾難以想像的影迷群體。下個月,他的舞台代表作品《梁山伯與祝英台》即將在巴黎劇院上演。
中法文化交流協會的幾位理事來為喬賀接風洗塵。夜晚的巴黎落在雨紛紛的窗外,喬賀一邊吃晚餐,一邊聽理事們動情地和他描述這次活動組織的艱辛和不易。「當時陳贊老師突然說來不了,住院了,但是他的小七兒子,湯貞,三月底就來法國拍戲了。他一說,我們一聽,這不是巧嘛!」
喬賀早前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中法文化年是政府牽頭的高規格高級別活動,對於湯貞在國內的偶像藝人身份多少是有忌諱。喬賀身在劇□□統內部,對這種保守的辦事作風一向也了解。「這還是考慮到他去年剛在法國拿了個不得了的獎,有了些地位了,」一位理事說,「要不然這事就算湯貞願意幫忙,我們也難辦!」
吃過了飯,喬賀撐起餐廳送的傘,和幾位理事在酒店樓下道別。理事們問他,到了巴黎和湯貞聯絡過了沒有。喬賀說還沒來得及。他們給他一個號碼,說是湯貞在法國的聯絡處的電話:「只要你留言,他本人肯定會回復。」
喬賀問,這是他的私人電話?
理事們笑道,怎麼會是私人電話,喬賀老師你不知道現在在巴黎,每天有多少歐洲的經紀人、媒體記者在想方設法地尋找他。
林漢臣導演帶著一個小助理跟隨嘉蘭劇院派遣的大部隊來了巴黎。他老人家身體微恙,年初排演《梁山伯與祝英台》春季檔的時候就進了一次醫院。他在文化協會舉辦的晚宴上見到喬賀,問喬賀在巴黎過得怎麼樣。「你還沒見過小湯?」
喬賀說,他一周前給湯貞的聯絡處打過一次電話,昨天湯貞回復了電話留言,約定這周末見面。
林漢臣叫小助理把湯貞的私人聯繫方式直接給喬賀了。他一雙老邁的眼睛抬起來,隔著花鏡:「英台已經讓你不敢靠近了,是不是啊山伯。」
晚宴上人來人往的,喬賀說:「您老就別再消遣我了。」
林漢臣說,這個小湯啊,比起十八歲的時候是真開竅了:「長大了,知道情愛了,不得了了。他把英台的愛演出來,你就接一接,喬賀。別怕,也不要怵。」
這次晚宴是由來自中國的新城影業公司贊助的。喬賀在晚宴上聽幾位老師提起,中國新城影業的方曦和方老闆近來在巴黎動作頗多,這次中法文化年活動他也投注了不少心血,還通過官方渠道和法國國家電影中心及電影聯盟洽談了合作。「他是有雄心壯志,想在中國大陸辦世界一流影展,也就是他能辦得起來。」
有人說,聽說新城影業要組建自己的經紀公司了:「陳樂山剛從新城那裡挖走了幾個評析師,方曦和接著從陳樂山手裡撬走一個經紀團隊。」
「他不是這麼多年不開經紀公司嗎?」
「肯定是有下定決心要捧的人了。」
「你們沒看到剛才門口發的新城國際電影節的宣傳手冊。湯貞,一躍升為評委了!」
「湯貞那個經紀公司不行,什麼小破偶像公司……」
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媒體記者蜂擁在晚宴的出口。文化協會早前安排了一位女記者兼戲劇評論家對喬賀做專訪。她就等在晚宴外的走廊上。一見喬賀,她告訴他,那些人都是來找湯貞的:「他們以為你們國家的這種場合,所有人都會到場。」
喬賀問她不去找湯貞嗎。
她說她已經找了湯貞一個多月了,本來打算今天通過喬賀打聽一下湯貞的私人聯繫方式,不過就在剛才,中國新城影業的一位負責人聽說她在英美出版過幾本評論集,便給了她一張《羅蘭》劇組的臨時出入證明,湯貞已經在那個劇組拍攝了兩個月了。
湯貞。湯貞。喬賀在國內每天都要無數次聽到這個名字,來到了異國他鄉,依舊是聽到這些外國口音,別彆扭扭地念這兩個字。女記者對他說,湯貞剛到巴黎的時候,還不是那麼的不好採訪,確實他在電影圈子裡得了獎,在亞洲也很受歡迎,但在巴黎,人們對他那張美麗而又神秘的亞洲面孔還並不是那麼的熱衷。
喬賀在吧台邊悶頭喝黑啤酒,專訪結束了,變成了他聽她講。
女記者手托著臉,從酒保手裡接過她的酒,十分有興緻地觀察身邊這個高瘦拘謹的中國男人。她說,你們中國市場太大太誘人了,以至於令法國當下最當紅的一位——說到這裡,她手指向下指了指他們樓下的夜店舞池,節奏強勁的舞曲透過地板的震動傳上來——找到湯貞合作了一支單曲,一經發行就成為了歐美地區本月的流行冠單。
zhen。她喝著酒,搖頭晃腦地念,一攤手:誰是湯貞?
「他出演了音樂錄影帶,還在拍電影之餘參加了幾位大牌天后在巴黎高級夜店舉辦的私人派對,你知道那種派對,只有天后本人邀請你才進得去,」女記者意味深長道,「在巴黎,這就足夠了。來自你們東方的湯貞。我可以立即宣布他是名人了。」
巴黎本月的時尚雜誌把湯貞列入了全球百大排名,無論是百張美麗的面孔,還是百位有影響力的新新影人;參加派對的知名主編在社交媒體發布與湯貞的合影,還有與中國成功企業家方老闆的合照;有狗仔拍到湯貞陪法國的華人商會主席一家打麻將牌,麻將牌在法國的銷路頓時更走俏了,本來它就是不少法國人的鐘愛。
「流行趨勢就是這樣,」女記者對喬賀講,「誰也不知道下一陣什麼風會從什麼地方吹過來,也許從東方,也許從西方?沒有人猜得到。」
女記者走之前對喬賀說,她對中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湯貞在巴黎的聯絡處電話基本打不通,但只要留了言,湯貞本人或他的助理無論多晚都會給一個回復,雖然那回復往往是他的時間安排不開,他很抱歉。但起碼他不會讓所有人熱火朝天無頭蒼蠅似的滿城去找他。「這是你們中國人的特色嗎?」她問。
「這是湯貞的特色。」喬賀說。
女記者眼睛瞥到了喬賀手上的婚戒。「喬先生,我還有個問題忘了問你,」她掏出自己的筆記本翻開,「在你看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愛情故事是真的嗎?」
「在真實的中國歷史上,他們甚至有可能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喬賀道。
女記者被喬賀回答問題的角度逗笑了。「這麼可惜,」她看著喬賀的臉,「所以這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了。」
湯貞和喬賀約定了這周末見面。但湯貞實在是太忙了,事務繁多,喬賀接到林導通知的時候,兩人的晚餐已經變做了中法文化協會組織的《梁祝》劇組與《羅蘭》劇組的交流聚餐。
湯貞身邊跟著一個中國小助理,還有劇組指派的保鏢。他和林導坐在一處正說話。一見喬賀來了,湯貞抬了頭,爽朗地叫他:「喬大哥!」
湯貞身邊的中國小助理喬賀也是認識的。祁祿,他戴了一頂綉著中國龍圖案的棒球帽,帽檐把眼睛遮著。《梁祝》復排期間,喬賀經常在片場見湯貞陪他一起學手語,祁祿遇到了些災禍,不會說話了,也無法繼續留在偶像公司做偶像,湯貞去哪裡,就把祁祿帶到哪裡。
「你的梁兄呢,怎麼沒過來。」喬賀看了看湯貞身邊,問。
「雲哥在國內有工作,他最近挺忙的。」湯貞說。
明明祁祿是助理,端著托盤夾食物的人卻是湯貞。標籤上寫著叫人看不懂的法文,湯貞用手語對祁祿解釋,每樣菜都問他要不要吃。祁祿站在他身邊,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很明顯,湯貞是帶著「弟弟」來吃飯散心的,而不是「助理」。
祁祿還是很有禮貌,摘下帽子和喬賀低頭問好,喬賀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湯貞把祁祿安頓好以後,就到喬賀身邊來和他說話。湯貞自己也拿了個盤子,但遲遲沒拿東西吃。
我本以為你要六月份才來。湯貞說。
喬賀說,閑著也是閑著,就提前過來了。
這一周在巴黎做什麼?湯貞問。
喬賀腦海中莫名的一個念頭閃過:梁丘雲不在你身邊,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巴黎能工作?他沒有問出口,這個荒唐的念頭很快便消失了。喬賀說:「念念劇本,騎自行車。你呢,是不是工作很忙。」
湯貞點頭。喬賀注意到湯貞在巴黎待了兩個月,話比以前更少了。
中法合拍片《羅蘭》的導演是位法國人,會講粗淺的中文。他來了以後就在和林漢臣導演表達他對《梁祝》一劇的熱愛,尤其是喜愛那些有中國元素的舞台服飾。聊著聊著他們又聊起了湯貞,這是他們共同的主角。翻譯為導演解釋湯貞所在的偶像組合mattias在亞洲的人氣有多麼的高。「我知道,我知道。」就聽那導演對一旁的林導講,他說湯貞昨天還在片場向他推薦了那個小夥子:「叫梁,對不對,梁!」
他此言一出,《梁祝》劇組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在笑了,這種笑容頗有默契,反而是中法文化協會的理事們表情正經的,不笑。喬賀看向身邊的湯貞,發現湯貞也不笑,神情甚至有些尷尬和疲憊。這種不笑只停頓了一秒。湯貞對大家笑了,他說了一句法語,他的舌尖在口腔里動,字眼是巧克力般從他嗓子里滑動出來,動聽的語言。
那導演聽到了,立刻滿口答應:「好的,好的。」
餐會上熱熱鬧鬧,又有媒體記者堵在外面,被保安攔住。喬賀同《梁祝》劇組的眾人一一見過面,他們也都是才到巴黎的。飾演「四九」的年輕人小褚和喬賀碰杯時小聲問他,認不認識嘉蘭劇院的少東家:「周子軻。」
喬賀乍一聽見這名字,愣了愣。他說在《梁祝》後台經朱經理的介紹,見過幾面,但不認識。小褚猶豫了。喬賀問,怎麼了。小褚納悶說,來前在嘉蘭,他們幾個小演員去打包戲服裝箱的時候,那位少東家在後台出現,問他們,喬賀是不是提前去法國了。
喬賀有些莫名。「不認識,」嘉蘭劇院的少東家,那是山尖上的人物。「我怎麼會和人家認識的。」
湯貞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一個人溜了。林導遣喬賀去找他,發現湯貞正躲在外面走廊上一處陽台的窗帘下面打電話。
「你還在生氣?」就聽湯貞問,他把臉貼在手機上,聲音壓低了,小心翼翼。
喬賀無意聽湯貞講電話。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聽到湯貞對手機那端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氣「哄」道:「別生氣了,在家好好吃飯,我想我很快就可以請假回去了。」
湯貞把手機按在身前,他從窗帘探出頭來,回頭看見了喬賀。
他的眼睛裡有慌亂,有些撩動了的情思在裡面,看見喬賀,湯貞立刻把眼神收回去了。
湯貞對手機里的人匆匆道別。喬賀站在原處,無端端地想起林導那一句:「小湯戀愛了,褪去青澀了,變成大人了。你想過他將來會蛻變成什麼模樣嗎,喬賀。別說你嚇到了,我也沒有準備。」
喬賀告訴湯貞,林導身體還是不太康健,所以大家合個影,結束今晚的餐會,林導就回去了。
湯貞很有歉意,他說一會兒由他送林爺回去:「沒從國內帶大夫來?」
喬賀說:「那花費太大了吧。」
湯貞點頭。
合影結束,喬賀見湯貞扶著林漢臣往門外走。湯貞說,他給他在巴黎的一位醫生打了電話約了時間,請他給林導做些檢查。林漢臣說,我身體好著,不用檢查,只是困了想要睡覺。
湯貞說,您不要嘴倔,不要諱疾忌醫。
林漢臣說,你個小毛孩倒教育起我來了你。
《梁祝》在法國的首演安排在六月中旬。那次餐會結束後,喬賀一直沒再怎麼見過湯貞。他隨大部隊去了巴黎劇院內部實地綵排,參觀了幾部戲。直到臨首演前一周,劇院那邊突然出了件事情,不知是因為倉庫管理員保管不善,還是些別的原因,女主角祝英台的兩套戲服的下擺和腰身全被撕破了道縫隙。
林漢臣是個要求頗多的人,特別這回《梁祝》走出國門,對他來說是萬萬不能出岔子。他打電話給國內的嘉蘭劇院經理朱塞,要求朱塞把劇院收藏的那套戲服空運過去。可嘉蘭劇院正在辦戲服展,英台的戲服每天有大量觀眾參觀,借不得。林漢臣又要求把製作戲服的裁縫班子空運到法國去。這更讓朱塞哭笑不得。
裁縫班子的老闆葉師傅打電話過來,詢問了一下詳細情況。他說他在法國有幾個朋友,可以幫忙修補,但要湯貞親自過去試才行。
代表《梁祝》劇組陪同湯貞去試衣服的任務又落到了喬賀肩上。正巧,他們兩個一直約不出時間單獨見面。湯貞身邊跟著的還是那個安安靜靜,戴著中國龍棒球帽,遮住了眼睛的祁祿。他們一同來到巴黎一條時裝定製街上,一進了店,喬賀便在等候沙發上坐下了,他沒來過這種地方,仰頭朝四處看,看裁縫店裡各式各色的衣料與富麗的裝潢,看到裁縫店老闆與某國王室成員的合影。
湯貞先是在落地鏡前試了補好的英台的戲服。接著他又試了幾件別的。這家服裝定製店的老闆約是湯貞原先就認識的,喬賀聽見他們在說話,就服裝上的綉工和設計進行一些討論,湯貞在鏡子前長時間地站立,老闆親自蹲下,帶著幾位助手,往湯貞的衣服上謹慎細緻地別針。
湯貞走的時候和老闆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日期。他們很親熱,這讓喬賀感覺湯貞更加地陌生了。但這種陌生很快又被打破。因為湯貞回頭道:「喬大哥,進來看看吧。」
喬賀進去了。裁縫店的老闆盛讚喬賀身材高大完美,是「東方美男子」。
喬賀對湯貞耳語:「我可買不起。還是走吧。」
喬賀問湯貞,做那麼多衣服是為什麼準備的。湯貞說,為今年下半年mattias的亞洲巡迴演唱會。
不來法國辦一場嗎。喬賀開著劇院借給他的汽車,說。
湯貞坐在副駕駛上笑。法國哪有人聽我唱歌啊。
你現在在巴黎挺受歡迎。喬賀說。
湯貞笑了笑,搖頭。
喬賀大約能想像得到,從中國到法國,湯貞這一步一步裡面隱藏著多少看得見看不見的門檻,走到如今這一步又有多難。裡面也一定有著更多喬賀還意識不到的苦處和難言之隱。
每天這麼忙,不累嗎。喬賀說。
他在明知故問。就聽湯貞輕聲說,不累。
想回家嗎。喬賀問。
倒是挺想的。湯貞說。
喬賀歪頭看了他一眼。「家裡有想見到的人啊。」喬賀說。
湯貞嘴角一動,笑了。
他還像是那個交淺言深的年輕人,是會對喬賀坦明心跡的人。他問喬賀:「真的這麼明顯嗎?」
喬賀把車停在了酒店附近一家停車場,湯貞要帶著祁祿回他的電影片場去了。他與喬賀在車旁邊又說了會兒話,無非還是些關於巴黎的話題。喬賀隱約覺得,他和湯貞之間,已經不再是昔日站在陽台上的那種關係了。如果說以前的湯貞對身邊每個人都在無止境地釋放親切的善意,那麼如今的湯貞,他在有意識地控制自己,與身邊的人保持一些距離。
儘管這種保持以後的距離,仍舊是比尋常朋友要親近。
湯貞戀愛了。曾經身受著層層控制,害怕自己喜歡上那個雲哥的湯貞,終於陷入了愛河。喬賀越來越意識到這一點。
他步行陪湯貞和祁祿去路對面乘坐劇組的保姆車。等紅綠燈的時候喬賀突然說:「回國以後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湯貞看了喬賀一眼,點頭。
「他在國內拍什麼戲?」
「誰。」湯貞問。
「你的梁兄。」
「雲哥啊,」湯貞過去了馬路,對喬賀說,「《狼煙》,一部動作片。是丁望中丁導的作品。」
湯貞的保姆車停在一家禮品店門口。湯貞走過的時候,留意到了櫥窗里擺的些物件。他推門進去,喬賀問他想買什麼,湯貞說,《梁祝》首演結束後有三天假期,正好可以回國:「一直想買些禮物帶回去給朋友,一直沒時間去逛逛。」
湯貞買了些女性喜愛的胸針、首飾盒,又買了些蠟燭、文具,還有充滿異域風情的手工藝品。他記得那麼多朋友的名字、喜好,他的記憶力實在是太好了。喬賀買了對耳環,送給妻子。他留意到湯貞站在店裡又猶豫良久。喬賀問他還想買什麼。湯貞問喬賀,如果送一個人打火機的話,是在變相鼓勵他吸煙嗎?
喬賀一愣。他笑了。他不吸煙,不了解吸煙的人的想法。
但據喬賀所知,湯貞在場的地方,是沒有人敢吸煙的。
「誰這麼放肆。」喬賀開玩笑道。
湯貞還是買了一隻打火機,他挑選了很久,比之前買所有禮物挑選的時間都要久。最後他挑中了一隻,機身上精細雕琢著塞納河畔的動人風景。
巴黎首演很順利。修補好的戲服完美如初,準時送到,沒出岔子。現場觀眾也十分熱情,他們對劇組所有成員報以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巴黎的戲劇評論家們也對這部戲充滿了善意,首演隔天,報紙上登出了四五篇評論,喬賀和林導坐在酒店三樓陽台一同吃早餐,隨行的翻譯念報紙給他們聽。
林導說,小湯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
喬賀搖頭,他昨天在劇組的慶功宴上給湯貞的私人號碼打過幾次電話,都沒有接通。反倒是凌晨四點的時候,湯貞回復給他一條簡訊。湯貞突然取消了回國的行程,他想請喬賀幫他把回國的禮物轉交給他在國內的經紀人郭小莉:「也請喬大哥單獨吃頓飯。」
喬賀在酒店門口等待。湯貞坐的車從路口開過來了。那不是一輛保姆車,是輛敞篷跑車。開車的人是祁祿,他還戴著那頂綉著中國龍的棒球帽,帽檐低低的,遮住眼睛。湯貞坐在副駕駛上,請喬賀上車。
有行人認出了湯貞,她們給湯貞拍照,湯貞給她們簽名。
喬賀上車便問湯貞,怎麼突然不回國了。
湯貞看了祁祿,輕聲說,就不回去了。
喬賀的眼睛留意到車上的儲物盒裡放著一隻打火機。打火機身上雕印著塞納河上的石橋和遊船美景。
車開在路上,喬賀聽到湯貞時不時就問祁祿。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巧克力。你早飯沒吃,補充些糖分吧。祁祿不理他。湯貞今天很愛說話,他指著窗外,對祁祿說沿著這條巷子再往右走,就是他們劇組的片場了。
祁祿出過車禍,自然不會說話,他用沉默回應著湯貞的好心情。他的眼睛藏在帽檐底下,一聲不吭地開車。
車開到一家中餐廳。湯貞下車來,又低聲和祁祿說了幾句話,祁祿便乖乖去停車了。湯貞和喬賀一同進了餐廳。喬賀總覺得剛才有些地方很怪異,又沒想明白是哪裡怪異,是湯貞今天很明顯的心情不錯嗎,還是些別的原因。他注意到湯貞襯衫領口扣得嚴實,但後脖子上明顯有點淤紅。他留意到湯貞進了中餐廳的包房,自己一個人,臉上還始終有笑容。
有人從喬賀身後進來了,他個頭與喬賀一般,身材挺拔,穿著件運動衫。他停完了車,手裡握著把車鑰匙,把打火機揣進褲兜里。他頭上戴了頂綉著中國龍的棒球帽。到了這會兒喬賀看著他,才恍然大悟,那種怪異是出自哪裡。
棒球帽摘下來,露出帽檐底下一雙凌厲的眼睛。他望著喬賀錯愕的臉。
喬賀老師。飾演「四九」的小褚在碰杯時小心翼翼地問。你認不認識嘉蘭劇院的少東家:「他叫周子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