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軻接連三天不見人影,終於在一個傍晚答應艾文濤,去他家吃晚飯。
老艾總一聽說周老爺子家的公子要來,早早便開始忙活,又是親自去後院小棚子里摘菜,又是叫艾文濤把家裡存的上等金華火腿取出來:「我記得子軻不愛吃蜜汁火方,倒是上回我做的東北腌篤鮮他吃了小半碗!」
媽媽打開廚房通往後院的門,數落他:「筍對胃不好!」
艾文濤從旁邊對他爸道:「他其實不愛吃飯,特挑。不如咱現在打電話給酒店訂一桌——」
老艾總正彎下他的老腰摘菜,腰卡卡直響:「兒子,扶一把!」
等從棚里出來了,老艾總擦了鞋底的泥,手裡握著一把鮮嫩的青菜,得意道:「不愛吃,說明還是做得不好吃!看你老爹的手藝。」
周子軻開車到艾文濤家的時候已經近七點。天上又下起小雨。從車裡一出來艾文濤就發覺周子軻臉色不對,仔細一問,是又連午飯都沒吃。
你這幾天幹嘛去了?艾文濤擔心問他。
周子軻進門道:「吉叔沒告訴你。」
這一句話把艾文濤噎了。
艾文濤跟在後頭道:「我、我知道你前天去你家劇院了。這兩天呢?」
艾文濤的媽媽過來了,圍裙還沒摘,一見周子軻就喜笑顏開的。周子軻對艾文濤父母倒是一向有禮貌,從小見面就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地叫著,比對自己老子還親,讓艾文濤一直很不解。
艾文濤他爸媽都是不大講究的人。是搬到這個城市來,才不得不在樸實無華的內在外面裹了一層不中不洋的講究。老艾總愛子如命,平時見著什麼好的新鮮的都忍不住拿出來和兒子分享。艾文濤還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邀請小周同學來家裡做客。小周同學好不容易被汽車模型勾引來了,結果那天老艾總喝多了一點酒,看見兩位小朋友進門就拉著他們倆分享他剛買的玉石。艾文濤倒彎著兩條眉毛坐在板凳上,生怕旁邊的小周同學被煩著了要回家。他頻頻給自己老爹使眼色,可老艾總不僅不聽,給倆小孩顯擺完了玉,又開始分享他當天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大新聞。「兒子,」他還說,「這是國家大事,你說說你怎麼看的?」
艾文濤無心回答,胡扯一大堆。老艾總皺眉,看了看一邊正襟危坐的小周同學,便問小周同學怎麼看。小周同學平日里惜字如金,上學一天下來搭理艾文濤一句就不錯了,那天非但聽得認真,回答老艾總的問題也答得有板有眼,跟老艾總還你來我往地交流了幾句。艾文濤驚掉了下巴,老艾總也嘖嘖稱奇,不禁豎起大拇指。
事後艾文濤追著小周同學說:「我爸他不是每天都這樣的——」
小周同學說:「我看你爸挺好的。」
艾文濤一聽這個:「那當然了,那是我爸!」
艾文濤一誇起自己爹來就沒完沒了。他總覺得自己老子是天底下第一號牛逼人物。
「但我老爸再怎麼著,也不如你爸厲害。哥們兒,你老子才是真牛逼!」
艾文濤見過周世友,平時看電視新聞也時不時看見這名字。那和他爸爸不一樣,那是天上的人。
小周同學不置一詞。
艾文濤的媽媽拿了棉絨拖鞋給周子軻換上,邊帶周子軻和艾文濤上樓,邊說:「子軻今晚上就住這兒吧。阿姨早聽說你胃不好啊,今天還和文濤商量給你燉了湯,等晚上燉好了叫他給你送去。」
周子軻上著樓梯,也不吭聲,聽著艾文濤的媽媽講,猴頭菇養胃的,昨天晚上睡前就泡上了,今早在雞湯里煮了多久,又與老鴨一起小火慢燉。
艾文濤也從旁幫腔:「哥們兒,你就住這吧。外面下雨了你看,別再睡車裡了。」
「謝謝阿姨。」周子軻講。
艾媽媽受寵若驚的。
周子軻在艾文濤家有一間客房,這麼多年只有他住過。從幼兒園時候兩個人成了朋友,艾文濤時不時就被周子軻的媽媽邀請到山上湖邊去住,周子軻也偶爾下山到他家來,吃兩頓艾文濤爸媽做的飯,然後兩個人一起玩艾文濤的汽車模型。
趁周子軻在客房裡頭換外套,艾文濤與他媽竊竊私語。
艾媽媽臉色一下變了:「蕙蘭的忌日?」
飯菜做好了。老艾總邀請周子軻上桌,一家人坐到一塊兒。保姆端著電飯鍋,老艾總親自給周子軻盛了第一碗米飯:「叔叔知道你愛吃米,這是我們東北老家松花江畔的大米,你嘗嘗!」
周子軻看見熱騰騰的米飯到自己面前,那一粒粒米瑩潤飽滿,蒸汽往他缺少休息的乾澀的眼睛裡撲。
「謝謝叔叔。」
艾媽媽從旁邊用公筷夾菜,講:「子軻,吃點阿姨做的焗南瓜。文濤,你和子軻坐得近,幫幫忙呀。」
艾文濤知道周子軻不喜歡別人給他夾菜,只好說:「知道了媽,你不用管啦!」
艾文濤的媽媽早年和周子軻的母親周穆蕙蘭有些交情。周子軻在學校不交什麼朋友,只有一個艾文濤在後面死纏爛打的,顯得關係不錯。周穆蕙蘭時不時就給艾媽媽打電話,交流孩子的事情,還經常把他們一家三口請上山去。
艾媽媽記得頗清楚,有一回,文濤在飯桌上和周穆太太說起一件事,是一件關於「爸爸」的事。
沒過多久,他們一家三口又上山了,這回是周老爺子作主,請他們去的。艾媽媽在周家大宅總是有些拘謹,生怕做了什麼沒禮貌的事,叫人看了他們一家的笑話。兒子文濤跑過來,說他剛剛過來的時候,聽見周老爺子和周太太在裡面說話。「艾宏達這個人,倒是實在。」周老爺子這樣說。
回家路上,她問自己老公:「周老闆找你說什麼?」
艾宏達在前頭開車:「說兒子唄。」
隔了幾天,周穆太太又打電話來了。她半是疑惑,半是訴苦的,同艾太太講了那件關於「爸爸」的事。她說,周老爺子,昨天,在她的陪同下,專程抽出時間到子軻房間里,找子軻「談心」。周老爺子從報紙上挑了一則時事新聞,問子軻對那新聞有什麼看法。
周子軻冷冰冰看了他爸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回答了。
周穆蕙蘭原本正高興呢,就算是子軻這樣性格的孩子,也渴望被自己的父母尊重,也願意和父母交流。
就聽周世友從旁邊生硬地「嗯」了一聲。周世友坐著和周子軻站著一般高。他盯著子軻的眼睛,逐字逐句重複了周子軻剛剛的看法和論點,接著他彷彿訓斥下屬,毫不客氣當著全家人的面把周子軻說的逐條批駁了一遍。
周世友原本說話就不好聽,周穆蕙蘭只見子軻站在跟前,臉色是越來越不好看了,緊閉著嘴,敵視著父親,也不吭聲。
周世友批駁完了,問:「你聽明白了嗎?」
父子倆是差點又爭吵起來。
周子軻還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孩,能講出什麼驚天動地讓周世友都刮目相看的見解。周穆蕙蘭問周世友:「就不能鼓勵著點,少說一點。」
周世友理所當然道:「我是教育他,說這麼多是為了他好。」
艾太太在電話里聽著,也沒法幫周穆太太出什麼主意。他們兩家是兩類人,出得了什麼主意。
周子軻吃飯時候不說話,連帶著一桌子人都不吭聲。艾文濤發現周子軻今天在他家飯桌上竟真的胃口不錯,一碗米飯都吃完了。
艾文濤和周子軻說,今天學校發放假通知:「我給你把寒假作業背回來了。」
周子軻連這兩天的期末考試都沒去參加,寒假作業就算拿來了他也不寫。
艾文濤又說:「那什麼……我媽去看她煲的湯了,咱們先上樓玩去!」又低聲道,「我爸從古巴弄了一盒金牌雪茄,老寶貝了。等我啊,我這就去順兩根。」
最早艾文濤問周子軻,想不想知道煙草是什麼味道。
周子軻那時候剛上中學,是尖子優等生,在學校里同學捧著老師護著,照片動不動就上學校的光榮榜。艾文濤的煙遞過去了,他不接。大概在周子軻看來,這些抽煙喝酒之類麻醉自身的低級享樂,他完全不需要。
是上初二那年,有一回,周子軻放學從圖書館裡出來,正好和艾文濤撞見了。周子軻雖然成績好,但他很少看書,更別提逛圖書館。艾文濤過去找他,發現周子軻把手裡的書封皮向里,擋住了。
艾文濤問周子軻要不要跟他的朋友們一起去玩,艾文濤兩隻手捏一塊兒:「那個……蕙蘭阿姨最近老問我,怎麼不帶你一塊兒玩,帶你多交點朋友,我說不是我不帶,是我哥們兒不願意理我……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哥們兒,其實他們不那麼壞!就是一群傻逼,他們可想和你做朋友了——」
艾文濤嘴裡說了一大堆。周子軻看了艾文濤身後:「你們去哪裡玩。」
事後回想起來,那便是周子軻改變的開始了。他第一次抽煙,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加入到艾文濤的朋友團體里去,玩各種荒誕不經,離經叛道,又傻裡傻氣的遊戲。周子軻身邊的兄弟變多了,女朋友也變多了,變得像個普普通通的青春期男孩,在享受他的生活。艾文濤第一次和蕙蘭阿姨說這件事的時候,蕙蘭阿姨又驚又笑又喜,不停地謝謝文濤。
艾文濤當時不知道蕙蘭阿姨得了病,他幫周子軻找作業本的時候,從書桌抽屜里翻出幾本標著圖書館標籤的書,多是英文,theemperorallmaladies,什麼意思,艾文濤看不懂。
他問周子軻在看什麼書。周子軻說不知道。他大約也是瞎借的,並看不懂。
周子軻在夜店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人,最開始是艾文濤帶他去的,純粹就是玩,圖個新鮮。但久而久之,艾文濤發覺周子軻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剛升了高一那年,周子軻家裡出事,他也忽然失蹤。家裡找不著,學校也沒影子,周子軻離家出走以後租住的公寓已經大半個月沒開過門了,包括艾文濤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段時間城裡謠言四起,艾文濤走到哪兒,都能聽說首富之子被人綁票之類的傳言。艾文濤在幾家夜店四處找人打聽,最後是吉叔帶著他一起直奔秦皇島,去了北戴河。
據線報的人說,那伙人和周子軻已經到秦皇島兩個星期了。他們非常有錢,出手相當闊綽,在當地買了個四層小樓,一伙人全住在裡面:「可能衣食住行也全花的那公子哥的錢。」
艾文濤跟在吉叔和一群保安身後,破開小樓的門就往樓梯上跑。一進去他就聞到一股古怪的味道,有點臭,像是艾草。樓梯上有人喝醉了,垂著頭像狗似的坐著,也有趴著,躺著的,多半不省人事。有男男女女在卧室里裸著身體,被闖入的保安嚇得尖叫。人人眼睛發紅,神情獃滯。艾文濤心驚膽戰,和吉叔說,應該不是這裡吧。
有個人被保安抓住,他看著他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爛牙,似是毫不意外:「你們來了啊。」
又把兩隻手舉起來,搖頭保證道:「我們什麼也沒幹,真的,什麼也沒幹。」
吉叔一直上到四樓,最頂上的房間門鎖著,與底下的人、底下的空氣徹底隔絕。「子軻,我是吉叔啊,」吉叔著急了這一個多月,一把老嗓子已是徹底哽咽,「子軻,給吉叔開開門吧。」
艾文濤也爬上去,門打開了。他看見北戴河的風吹進窗里。
那群人確實沒說謊。他們沒敢動這位小公子,只是拿著周子軻的錢花著,沉溺於自己的快樂,他們甚至不敢把周子軻帶進這個圈子裡。而周子軻呢,他坐著他們的車離開這座城市,拿錢給他們花,冷眼看著他們享樂。在最開始的新鮮勁兒過去後,周子軻連看也不屑看他們了。
周子軻回來以後,大家並沒發覺他有什麼改變。只有艾文濤看出來,這哥們兒似乎是沾上煙癮了。他才十六七歲,天天打火機揣兜里,手指閑下來就想摸煙抽。
汽車模型被徹底打入了冷宮。再如何限量版的模型也提不起周子軻的興趣,艾文濤叫他一起玩,周子軻拼不了幾塊就開始手痒痒,像是沉不下心,呼吸不通暢。最後還是艾文濤自己拼,周子軻在旁邊抽著煙閑坐著。
他有時候去上學,有時候不去。從一種邊緣走過以後,周子軻轉而滑向了另一種邊緣——他和艾文濤的朋友們去海外的無限速高速公路飆車,他們一起去邁阿密,沿著海岸線駕駛極速的超級快艇。周子軻的船開出去就像頭紅了眼的公牛,艾文濤站在岸邊,瞧著船尾掀起白色衝天的水浪。他的船會翻的,岸邊有人喊道,他會死。
周子軻跳下水去,游泳上岸。快艇因為承受不了水的衝擊直接碎在了海里,艾文濤看見周子軻回頭望著海,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興奮的笑意。
艾文濤抱著他爹的雪茄盒子,躡手躡腳進了房間。周子軻剛沖完了澡,穿了艾媽媽拿給他的新t恤新褲衩,坐在地板上拿煙抽。艾文濤坐在他跟前,自己搗鼓那些雪茄。
哥們兒,你放假打算幹什麼去。艾文濤問。
周子軻不說話。
我可能要去我爸公司實習。艾文濤說著,抬頭看周子軻:「就不能再每天找你玩了。」
「實什麼習。」周子軻說。
艾文濤說,能實什麼習啊。「就是旁聽我爸開董事會,聽他談生意,跟他下工廠去學習唄,」艾文濤盤著腿,點雪茄,「我爸想讓我大學就跟著他干。反正……反正我以後估計也就干這個了。」
艾文濤好不容易把一支雪茄點燃了,剛到嘴邊吸了一口,還沒含舒服呢,突然開始猛咳。他臉那個通紅,眼淚都咳出來了。
「別咽。」周子軻說他。
艾文濤使勁兒點頭,苦著一張臉:「讓我給忘了。」
周子軻打開了床頭的電視,拿遙控器換台。電視里正放一支戒指廣告,叫薩芙珠寶。
艾文濤平時很少見周子軻看電視,他問:「哥們兒,你假期真沒計劃啊?」
「沒有。」周子軻看著電視道。
艾文濤說:「徐雯珺也沒再找你?」
周子軻看著電視里湯貞雙手捧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礦石。他不作聲。
在艾文濤的印象里,就沒有什麼女孩子是不喜歡周子軻的。以前讀小學的時候就有同學小女孩趁周子軻上自然課的時候偷親他。小周同學用手背擦了擦臉,他有潔癖。就這麼一個動作,把人家小女孩惹得哭了一整天。
小學升到中學,艾文濤他們班級信箱里塞滿了各種給周子軻的情書。周子軻也開始跟各類女孩子交往。只是他沒長性,喜新厭舊的,時間一長關係就斷了。他嫌身邊多一個人有點煩;嫌女孩兒們和他在一起總是緊張,不自然;嫌幾乎每一個女朋友都和他的家庭走得太近,她們跟吉叔竟比跟他還親。
接連幾次分手,鬧了接連幾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就連性子那麼烈的徐雯珺,據說也在辦公室擦著鼻子,幾次淚眼婆娑。這幾天期末考試,艾文濤也聽了各方面的傳言——說老周家的人怕徐老師再出什麼事,跟學校商量,錯都是子軻的錯,不要處罰徐老師。但徐老師自己跟學校要求,她想去教小學部,不願意再留在這裡。
徐雯珺這幾天頻繁聯繫周子軻,興許是想說兩句道別的話,可周子軻並不想聽。
艾文濤問周子軻,要是寒假沒什麼計劃:「咱們去『不夜天』玩玩吧。」
周子軻不知道「不夜天」是什麼。他的手不自覺按遙控器,在不同電視台之間找時下流行的廣告看。
艾文濤用崇拜的語氣跟周子軻描繪那個叫做「不夜天」的神秘場所:「據說漂亮妞兒特別多,好多明星、超模都去!每天都去不一樣的——」
門外傳來一聲:「兒子!」
艾文濤一愣,趕緊把雪茄擱一邊藏起來。「啊?什麼事啊?」他伸著脖子心虛問。
老艾總從樓下道:「先下來,爸爸和你說說明天去工廠的事。」
「啊?」艾文濤不情不願,嘴裡嘟囔,「明天就得去啊……」
他走了。
周子軻坐在床邊,就近看電視里的娛樂節目。
湯貞歪著頭,聽主持人欒小凡的介紹。餐桌上放了三隻糰子,一隻淺黃色,一隻淺紅色,一隻深紅色。「天天先挑吧。」欒小凡道。
叫做駱天天的小男孩從一支五人隊伍里走出來了。湯貞和他說了什麼,駱天天聽了,把黃色的糰子夾起來,放在嘴裡嚼:菠蘿味的。
欒小凡看著湯貞道:「阿貞第二個挑。」
台下的觀眾們著急喊道:「湯湯不能吃辣!湯湯不能吃辣!湯湯選淺紅色的那個!」
欒小凡對觀眾比了個「噓」。
周子軻看著湯貞在剩餘兩個糰子間來回看了看,然後拿起了深紅色的那個。另一位主持人,也是南北橋的成員,對觀眾道:「阿貞和小凡兄弟情深,知道小凡嗓子最近剛剛動了手術。」
台下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每個人都憂心忡忡。湯貞抿了抿嘴,把比他嘴唇還要深紅的小糰子塞進了嘴裡。他嘴巴閉上,臉頰鼓起來,在鏡頭裡壯著膽子咀嚼。
駱天天簇了眉,從台下要了杯水過來。湯貞嘴巴動著動著,眉毛忽而揚起來了,他看了台下導演,眼裡滿是驚訝。
他咽下去,和角落的點心師傅說:「是草莓果粒!」
欒小凡一愣。鏡頭拉近了,欒小凡轉頭看了台下導演,他表情非常生硬。
周子軻不關心這些人,他只看湯貞。湯貞吃了草莓糰子,聽點心師傅講,這是他們家的招牌甜點,裡頭不但有草莓,還有一點櫻桃和石榴汁。欒小凡被辣得滿台上亂竄,駱天天在湯貞身後笑得捂了肚子,眼淚就含在眼眶裡。
艾文濤的媽媽從外面敲了敲門:「子軻,喝點湯吧?」
周子軻站起來去開門。他把煙掐了。「阿姨,」他接過湯碗來,「謝謝。」
艾文濤說,他以後估計就干這個了。艾文濤的未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大約就被他爸爸規劃好了。周子軻聽著樓下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是艾文濤爸爸的笑聲,時不時還有艾文濤的,這父子倆在一塊兒總是樂個不停。
前幾天在劇場里,臨走的時候,朱塞問周子軻,將來想上哪一所大學,想學什麼專業。
不知道。周子軻說。
「那……未來,以後,子軻你想做點什麼呢。」朱塞問。
我不知道。周子軻說。
朱塞似乎很是無奈。他笑了笑,說:「叔叔現在問你這個可能還有點早。」
綜藝節目結束了,周子軻邊用勺子低頭喝湯,邊按遙控器換頻道。
他再一次從電視機里聽見了「阿貞」兩個字。
「阿貞,你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十五歲又離開了母親,獨自北上。平時生活中,你也想念他們嗎?」
周子軻捏著勺子,抬起頭,他看見湯貞在鏡頭裡笑了。這女主持人問的問題如此白痴,湯貞也不介意:「想,當然想。」
「我沒記錯吧,是十五歲和媽媽分開了吧。」主持人看了台下。
「對,」湯貞點頭,眼裡有落寞,「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