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的擁抱有一種魔力。湯貞靠在他懷裡,逐漸逐漸地順氣。哪怕烈火烹油,萬箭穿心,只要小周還抱著他,湯貞似乎都可以忍受,甚至甘之如飴。
他在很多個夜裡又夢到了小周,夢到小周冷漠的視線,低垂的眼角,夢到小周自嘲的笑聲,哽咽的低喘。三年前,小周說,我一天一夜沒吃飯了。三年後,小周看著他道,原來你還記得我。
湯貞在睡夢裡把濕的臉頰貼在了枕頭上,他再一次夢到了小周,湯貞側躺著趴在床上,他低下頭,去輕輕小心親吻枕頭的一角。
夢醒了之後,往往北京的天已經亮了。這說明湯貞睡前在監督下吃了葯,而藥物還有效。湯貞坐在床上,兩條胳膊不自覺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他又把自己枕過的枕頭拿過來,放在腿上,湯貞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裡面,深呼吸起來。
mattias隊長、著名電影演員梁丘雲新片《橘子郡獵人》新近殺青,補拍結束,第一支宣傳片已經開始登上各大電視網路媒體。周子軻開著車,堵在十字路口。他轉過頭,透過了窗子,一眼看見十字路口的櫥窗里掛著一副珠寶廣告。
「愛是恆久相伴,愛是永不止息。」這句廣告詞被印在了梁丘雲單獨西裝出鏡的一張海報上,梁丘雲看上去實在是一個成功人士了,在攝影師的幫助下更顯得男士魅力十足。海報上有薩芙珠寶品牌的標誌。並沒有湯貞的蹤影。
周子軻知道,從三年前湯貞就在和梁丘雲共同代言這個牌子了。
周子軻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他直視前方的紅綠燈,他不明白他在忿忿不平什麼。
周子軻又轉過頭,看了一眼那海報里的男人。
周子軻失去了這個機會。而湯貞並沒有得到恆久相伴,沒有被得到了的人珍惜。
羅丞發簡訊來,問周子軻在哪裡,說郭姐正在辦公室開《羅馬在線》的小會,周子軻作為隊長,以後要經常與湯貞老師直接對話,必須到場。
周子軻關了收件箱,把手機丟在一邊了。他瞧著紅燈變綠,慢慢打了轉向,把車開回去。
車裡除了手機、打火機、煙盒,就是周子軻常吃的咀嚼片和退燒藥。這三年,他總難免又回到過去那種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的生活。時間在他身上恐怕只虛長了歲數,沒有帶來任何變化,就像他老子說的,周子軻恐怕到了五六十歲,也不會成他的家,立他的業,只會一輩子像這樣遊盪著,像家裡的恥辱。
周子軻現在懶得看他的手機,除非偶爾等待湯貞的迴音,他基本不打開。遠親近戚,只要是和「周」字稍微沾點邊兒的,最近總找他。吉叔問周子軻什麼是亞星娛樂,是不是什麼騙人的皮包公司,朱塞勸周子軻學業要緊,先不要急著體驗社會,這個姑父那個姑母,見電話打不通,便髮長篇大論的郵件過來,問子軻是不是又和周世友鬧了什麼不愉快。「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姑姑去管他!去說他!」姑母勸道,「子軻啊,你先回家一趟,姑父最近要去瑞典,順道在那邊走一走,見見老朋友,你對那邊的學院有感興趣的嗎?」
連艾文濤這小子也他媽跟著沒完沒了,周子軻已經把他拖進了黑名單。
報紙上幾乎每天都在報道kaiser,報道亞星,報道這支偶像組合最神秘的一位成員,直到最後一秒才確認入隊出道的隊長,周子軻。在此之前,周子軻自己並意識不到,「嘉蘭帝國太子」這樣聽起來十分可笑的稱呼,原來這麼受媒體和大眾的歡迎。
外的人看到周子軻,也就是看到這些:周世友,嘉蘭天地,穆蕙蘭,少東家……這與周子軻本人又有什麼關係。
只有內的人,比如湯貞,湯貞說,小周,你好像以前抽煙沒這麼凶。
周子軻開著車,再一次望向了窗外,而窗外已經沒有梁丘雲的蹤影。
梁丘雲一點也沒有珍惜。
湯貞現在每天都在家裡待著。從上周錄完了那期《羅馬在線》到現在,湯貞幾乎沒有出過家門。周子軻給他發簡訊,他雖然每條都回,但回得很慢。聽羅丞說,湯貞老師似乎狀態不太好,錄完節目就閉門不出,連羅丞他們的電話也不接,會議也不開。
周子軻有點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和他那天在後台的衝動有關。
一看到那休息室門上掛的牌子,周子軻就回憶起,他曾經是多麼討厭mattias這個詞。他看到梁丘雲和湯貞的名字並列在一起,而湯貞自己坐在那間休息室里,彷彿坐在一種無盡的漫長的等待之中。如果周子軻不出現,湯貞是不是會一輩子等在那裡,就為了等他那個哥哥回頭。
湯貞那天回去以後,一直沒有接周子軻的電話,原因是:「祁祿在家,他會聽到的。」
彷彿祁祿是一隻監聽器,是一隻耳朵,會貼在每一扇門上。
周子軻問,為什麼他和你住在一起。
他是助理。湯貞簡單答道。照顧我的生活。
湯貞現在也需要別人來照顧他的生活了。
因為這個叫做祁祿的人每時每刻都在,所以周子軻也不能心血來潮就跑去湯貞家裡找他。
「你到底怎麼了,」周子軻在簡訊里問,「湯貞,你現在到底怎麼回事?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一問到類似這樣的問題,湯貞就會陷入很長時間都不回應的狀態。
周子軻問了幾次都沒得到迴音。
周子軻後來煩了。
「無論你和梁丘雲有過什麼,我都不覺得怎麼樣。」周子軻想了想,又發了一句,「他是你哥,我能怎麼樣呢?」
湯貞像一面軟軟的牆壁,人碰上去不痛,卻也用不著力。周子軻開著車,有些瞬間,他會回想起湯貞攀在他後背上的手,想起湯貞在他親吻時的顫抖,想起湯貞瘦了不少的身體,想起湯貞情難自抑,叫他小周這兩個字。
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周子軻總覺得,這一切不應該完全是欺騙,不會全都是假的。
報紙上說,因著梁丘雲工作繁忙,長期缺席《羅馬在線》的錄影,亞星娛樂便派出新出道的團隊kaiser,從最新一期起開始代班,與湯貞共同主持。
郭小莉坐在辦公室里,對著眼前的孩子們最後重申與湯貞這位大前輩合作的細節和要點。
「從今天起,你們要把《羅馬在線》當作自己的節目來做,自己記台本,相互之間平時沒事兒鍛煉鍛煉對話,不要等著阿貞來給你們營造機會,他自己做了這個節目這麼久,已經很疲憊了,他自己的情況也不穩定,你們要分擔他的工作,記住了嗎?」
肖揚一個勁兒點頭。周子軻站在旁邊,沉默地看郭小莉。
「到了台上,你們自己也要放鬆,不用太把阿貞當做大前輩,」郭小莉又講,「節目要做的好看,讓觀眾喜歡,就必須有所『僭越』。所有的規矩都要為節目效果讓步。你們湯貞老師性格好的,沒什麼脾氣,你們做錯了他也不會生氣,所以儘管放手去做。」
羅丞問:「郭姐,那可是湯貞老師還是——」
郭小莉瞧著手裡的備忘錄,說:「你們就把……把阿貞當做你們kaiser的一份子。當作一個帶你們入行的帶隊老師。你們對老師怎麼拌嘴,怎麼撒嬌,怎麼直言不諱,到了台上也試著對阿貞這麼做吧。」
「對了,」郭小莉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過去,《羅馬在線》這個節目有一些話題,段子,很受歡迎。」
年輕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郭小莉是指什麼。
郭小莉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們單純的面孔,自己也笑了笑。
「阿貞以前,不太喜歡別人在公共場合提起一部電影,叫《花神廟》,」郭小莉費心解釋,「以前大家很尊重他的意見,但是這幾年……阿貞又不得不忍耐著所有人又在提起這部戲,你們梁丘雲老師喜歡拿這部戲在國內宣傳他的新戲。」
看肖揚古怪的表情,他瞬間明白了。
郭小莉抬眼看他們:「在錄節目的時候,不管節目組和觀眾如何暗示、起鬨、要求,都不要提起與梁丘雲有關的半個字。」
再見到湯貞本人,就是在《羅馬在線》新一期的錄製現場了。周子軻站在這條工作人員們來來往往的走廊上,他可能真的有點魔怔了,他上次在消防間里吻過了湯貞,他便覺得湯貞和梁丘雲一定也做過同樣的事。從七年前出道,到現在,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工作人員們大都緊張地笑著,喊他子軻,小心地招手,同他問好。周子軻走到了mattias的休息室門前,又難免看到了「mattias(梁丘雲、湯貞)」的門牌。周子軻伸手敲響了門,他是kaiser的隊長,他有義務與前輩直接聯絡,責無旁貸。
沒有人應門。周子軻又敲,這次他手重了些。「湯貞?」他沒耐心,朝門裡問了一句。
磨磨蹭蹭的,這次終於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周子軻本以為他會看到湯貞身邊那些個助理,這些助理動作太慢了,結果門一開,是湯貞自己站在門裡面。周子軻低頭看他,湯貞也仰頭望著他。湯貞頭髮散亂地披著,發尾亂翹,看精神頭不太好,湯貞打開門,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想讓周子軻進來,結果腳沒站穩,人搖搖晃晃的。周子軻摟著他的腰把他抱穩在地。
湯貞眼神都是空的,呼吸特別快,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了,嘴唇上有層濕的光澤。周子軻低頭皺眉看了看湯貞的臉,他發覺湯貞下意識閉上嘴了,似乎怕自己的臉在周子軻面前不好看。可湯貞嘴唇上有胃酸,這再擦已經來不及了。
化妝椅就在一旁,周子軻拉過椅子來坐下,他直接把湯貞摟過來,不容拒絕。湯貞站不穩,一開始跌坐在周子軻的腿上,慢慢的腳離開了地面,是周子軻用力把他完全抱進了懷裡來。
湯貞一張臉慘白,病態的,急促的呼吸緊貼在周子軻身上,還沒完全穿好的演出服里的胸脯一直起伏。湯貞的褲腿都是濕的,鞋面上許多打濕的水點,讓人猜不到周子軻敲門之前,湯貞到底待在哪裡。
每次見面,湯貞總要在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努力很好看地,很友善地,叫他「小周」。可這次湯貞連這也顧不上了。湯貞的手也在哆嗦,被周子軻發現了然後在手裡緊握住。眼前的湯貞不太像「湯貞」了,而像一個孱弱的,不能自控的陌生人。有流言說,湯貞從三年前被人在北京街頭髮現的時候就瘋了,是個瘋子,而周子軻並不相信,因為湯貞在和梁丘雲一起出席的發布會上看上去那麼好,那麼平靜。
周子軻叫他的名字:「湯貞?」
湯貞明顯是聽到了。湯貞把自己藏在家裡一周,可再次見面的時候還是暴露了,狼狽不堪的。湯貞把臉低下去。
周子軻在他耳邊低聲問,你到底怎麼了。
湯貞不回答,眼下濕潤了一層,睫毛垂下去,蘸著淚。周子軻抱著他,周子軻從不考慮抱一個人對方是不是舒服。可湯貞看上去實在太難受了,周子軻不知不覺放鬆了手,他放輕了動作,彎下腰,把湯貞摟在懷裡,像抱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動物,湯貞的臉貼在他身上,只有這些生命力。
有人從休息室通往更衣室和浴室的那條走廊里出來了,只有腳步聲。周子軻抬頭一看,是那個祁祿。
原來湯貞不是自己一個人,這個祁祿也在。
湯貞已經這個樣子了,祁祿居然冷冷靜靜地站著,不打急救電話,也沒任何別的動作。
祁祿永遠是沒什麼表情的,他看了周子軻,又把目光放在周子軻懷裡的湯貞身上。對於湯貞的病,湯貞的「瘋」,祁祿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他們主僕兩個人把休息室的門緊緊封閉著,與外面人來人往的電視台隔絕開,他們自己藏匿自己,治療自己,不向任何人求救。
湯貞去浴室里用手接水洗臉,用還有點哆嗦的手拿起杯子漱口。這些結束了,湯貞又在裡頭磨磨蹭蹭了好久。周子軻雙手揣在褲兜里,也不說話,等在外面,湯貞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衣服也理好了,頭髮也整潔了,不凌亂了。湯貞抬頭看周子軻,眼神有點躲閃,卻還是笑。「小周。」湯貞輕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貼一下祁祿視角的這一段:
再見周子軻,就已經是《羅馬在線》新版第一期的錄製現場了。湯貞錄影前習慣性地緊張,這個癥狀已經出現兩三年了,伴隨著湯貞每一次錄影,惡化得越來越厲害。湯貞手指哆嗦,呼吸急促,臉色慘白,一個勁兒反胃,嘔出胃液。
周子軻在化妝間外面敲門。
湯貞原本在浴室里靠牆坐著。祁祿在衣帽間忙著找葯。沒人應門。周子軻又敲,喊了一聲湯貞的名字,祁祿回頭,看見湯貞居然自己站起來,去開門了。
門開了,又關上。外面好一陣子安靜,沒有人說話。祁祿找了葯,一出去,瞧見湯貞,也不嘔了,也不吐了,靠在周子軻身上靜靜地喘氣。
周子軻坐在湯貞的化妝椅上,他背脊沒坐直,弓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懷抱像一個蛋殼,把湯貞安安穩穩放在裡面。他握了湯貞兩隻手,揉著,攥著,下巴貼了湯貞的長髮,像在湯貞耳邊小聲說什麼。祁祿拿葯過來時,他抬頭看了祁祿一眼。湯貞方才嘔吐,嘔胃液嘔得一張臉慘白,眼睛都濕的。這會兒湯貞閉了眼,胸膛起伏,臉頰貼著周子軻襯衫衣領,還在一下下順氣。
----------
下一章周寶就要在三年後再次回家啦。試試能不能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