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軻站在錄影棚里,身上煙味重得嚇人。全場的人為了讓節目好好錄下去,都把他和湯貞遠遠分開了。周子軻站在主持人陣最左,湯貞站在最右。肖揚一面腹誹這位隊長明知道前輩討厭煙味還要抽煙,一面關注著湯貞老師的狀況——開錄之前,祁祿找到kaiser幾個人,請他們在台上隨時看著,隨時幫幫忙,因為湯貞老師近來精神頭兒很差,休息也不好,可能會出岔子。至於為什麼精神頭兒差,肖揚左想右想,也只能聯想起梁丘雲最近回國的事了。
梁丘雲老師這次回國宣傳,動靜依舊是那麼大。他現在是國內一線大腕兒了,整個團隊都與亞星娛樂半切割出去,回來了,除了第一天與亞星的人吃了頓飯外,也沒什麼別的交集。肖揚本以為,自己代班了梁丘雲老師主持了五年的《羅馬在線》,算是接下了一個接力棒,需要和他見個面吃個飯下個保證書什麼的,但郭姐也說用不著。「他非常忙。」郭姐還轉述了梁丘雲老師的原話:「阿貞一直喜歡帶孩子。我不在,他自己錄也很孤單,讓幾個孩子陪陪他也挺好的。」
肖揚把《羅馬在線》當成前輩們黃金時代傳下來的功勛節目,當成自己如今每周都要提前準備很久才不用擔心配不上的重要工作。可在梁丘雲老師眼裡,他們這幾個後輩只是「孩子」,只是節目道具,環繞在湯貞老師膝邊,好讓《羅馬在線》的場面不至於那麼冷清。
郭姐還說:「明白了吧,他不會回來了。你們接下來就認真地,好好做這份工作吧。」
湯貞老師在台上神情恍惚也就罷了。肖揚發現,連周子軻也變得奇奇怪怪,對著鏡頭臉臭得要命。肖揚覺得這人實在陰晴不定,罵吧,罵不得,不罵吧,周子軻身為隊長站在他身邊,是整個團隊的重心,肖揚再怎麼努力也感覺泄氣。
馮導在台下暗示肖揚,眼神往周子軻身上瞥,意思是子軻這次錄影到現在又一句話沒說了,台下觀眾已經有些焦躁不安。肖揚心領神會,這一輪採訪結束後,他和羅丞很快把氣氛炒熱,開始了遊戲環節。
場上又再次分組,又是肖揚領銜的嘉賓組,還有湯貞領銜的羅馬在線組。
說是湯貞老師領銜,其實每次都是由kaiser的隊長周子軻走過去,代替形單影隻的大前輩參賽。台下坐的都是如今新人王kaiser的歌迷粉絲,沒人想看湯貞過多地佔據主場,再加上,湯貞的身體確實不再適合。
每次都是周子軻贏——他從不會為了節目效果配合著輸給誰。湯貞則主要負責笑,負責在一旁給小周加油,負責在周子軻拿著贏來的小獎品交給他時,對著所有人誇獎小周。
「你去幫湯貞老師啊。」肖揚抬起頭,在台上小聲催促周子軻。
周子軻站在最左邊的那個角落裡,對肖揚的話充耳不聞,雙手還在褲兜里揣著,彷彿頗沒心情參與今天的工作。
肖揚對觀眾哈哈大笑起來,說為什麼周子軻每次都能贏,一定是因為湯貞老師是福星,會給人帶來福氣:「今天我就要和我們隊長換換,誒!我來和湯貞老師一組。」肖揚邊說,邊拿著話筒走到了湯貞身邊,他看著對面的周子軻,對台下觀眾講:「你們發現沒有!一不和湯貞老師一組這個人就不敢跟我比了!看來制勝的關鍵還在我們湯貞老師身上!湯貞老師,你今天也要給我加油打氣,你不能總是偏心他!」
湯貞今天也從頭至尾一句話沒講,但只有很少的人發覺他的異樣。
接近幾個星期,周子軻每周都按時來工作了,來了又不好好上班,似乎只為了擺臉色給誰看,這個情況讓肖揚和羅丞感覺困惑又棘手。
同樣的,湯貞老師的狀況也幾乎沒好過。報紙上拍到好幾次,深夜的北京,梁丘雲同幾個企業老闆、投資人一塊兒喝酒吃飯,湯貞低著頭,一直陪在一邊幫忙喝酒。甚至還有狗仔拍到湯貞從酒店出來時蹲在路邊嘔吐的場面,有老闆殷勤想把湯貞扶起來,又被湯貞身邊的助理勸阻,連狗仔也被那個助理直截了當捂上了鏡頭。
肖揚隱隱覺得,湯貞老師正在度過一個很煎熬的時期,沒有人讓他感到放鬆,只有壓抑,只有憂愁、苦痛。而湯貞老師——他是湯貞,他從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把他的那些痛苦、煩惱交給肖揚這些小輩們來替他分擔、化解。
肖揚在收工後去了mattias的休息室,本想和湯貞說上幾句話,卻發現湯貞老師一直蜷縮在化妝椅里閉著眼睛坐著,似乎很累,錄完影,一點力氣也沒了。
祁祿拿了外套來給湯貞披上,把湯貞努力地扶起來。祁祿看了肖揚一眼,搖頭,這是告訴肖揚,不用和湯貞說什麼,也許是聽不到,也許是說了也沒用。
肖揚站在走廊門邊,眼瞧著湯貞老師被祁祿扶著下樓。肖揚若有所思,等回過頭時,他忽然發覺有什麼人一直靜悄悄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也朝這個方向看去。
「你神經病啊!」肖揚生來怕鬼,就怕那種神出鬼沒的人,肖揚沒忍住捂著自己心臟對周子軻又來了一句,「嚇我一跳!」
祁祿很少對什麼人生氣。可眼下,他既看不慣周子軻,又對終日里精神恍惚的湯貞恨鐵不成鋼。
湯貞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上鉤的感情笨蛋。祁祿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見過無數熱情的、痴情的、瘋狂的追求者和愛慕者,那麼多的表白、誓言、承諾、誘惑,湯貞從沒有動心過。
湯貞真的不具備人類本身的情感嗎。可祁祿有時也發覺,湯貞其實很害怕孤獨。特別當生了病以後,湯貞總是一個人坐在家裡,捱過長夜漫漫,有時望著窗外照進來的第一縷陽光,湯貞的臉上都會浮現出渴盼。
周子軻在這時出現了。他用很短的時間就俘獲了湯貞的心,然後又用更短的時間將他拋棄。
這是一段太危險的,不夠穩定的關係,就如同「周子軻」這個人的身份一樣——他是周子軻,生來就坐在千千萬萬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個位子上,與他戀愛,那註定只會是鏡中花,水中月,是天方夜譚。
湯貞過去總唱,夢中有夢。湯貞也許真是個傻瓜了,痴人說夢,久久不肯醒。
凌晨一點,祁祿再一次發現湯貞又坐在浴室地板上,靠在馬桶嘔吐。他去幫湯貞,後知後覺發現湯貞懷裡抱著他的手機。湯貞自己的衣服褲腳都濕了,手機卻不能碰到水。
「我的手機是不是壞了……」湯貞抬起眼,悄悄問蹲下來的祁祿。
凌晨三點,好不容易換了衣服被祁祿哄上床的湯貞又醒來了,他在被窩裡坐著,表情木訥,披頭散髮。
「小周不接我的電話……」他說,有點不滿地按他的手機,似乎是這個手機造成了這一切。
祁祿也用手機和他對話,問他,你對周子軻是認真的嗎?
「周子軻和以前你認識的那些人,不像有什麼區別。」
湯貞看了祁祿寫的郵件,他愣了很久才抬起頭——如今他兩人交流就是這點不好,湯貞精神越來越難集中,閱讀就變得吃力。
「祁祿,」湯貞看著祁祿,聲音悄悄小小的,似乎全天底下,只有祁祿是湯貞能夠傾訴的對象了,「我想給小周打電話……你說,是不是太晚了?」
祁祿輕輕搖頭,他想告訴湯貞別再打了。他看著湯貞滿是血絲的眼睛,看湯貞手機里無數失敗的撥號記錄。湯貞那股瘋勁兒一旦上來,根本無法自控。
別說周子軻,就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見了湯貞的這一面,恐怕都會接受不了。
「他不值得,」祁祿再一次勸湯貞,他明白,湯貞的瘋有源頭,「他只是一個紈絝子弟,遊戲人間,沒有長性。你對他好,他也不會真心對待你!」
湯貞聽了,反而搖頭了。「小周……不是這樣的……」湯貞告訴祁祿,就好像祁祿無緣無故說那個「小周」壞話,冤枉了「小周」,湯貞很著急,辯解道,「他生氣了……小周只是生我的氣……」
生氣?生什麼氣?僅僅因為生氣,就要做到這種地步?你們兩個人戀愛,隨著性子來,從來不為對方考慮?
祁祿用手勢輕輕比劃,問湯貞:「他是因為梁丘雲最近的事生氣?」
祁祿看著湯貞望向他的目光,湯貞呆愣住了,恐怕還把祁祿當作小孩。
到這個周末,湯貞的狀況已經差到藥物都很難起效果了。祁祿在休息室里陪了他一會兒,感覺湯貞的手哆嗦得握不住,身體冷得怕人。祁祿拿了更多衣服把湯貞裹好,他把浴室的門鎖上了,檢查附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工具。祁祿出了休息室的門,直奔kaiser那屋的方向,好巧不巧,馮導就站在kaiser休息室門口,正和羅丞幾個人說話。
祁祿餘光朝屋裡面瞥了一眼,他沒看到周子軻,但看到煙霧在空中緩慢地浮動。
祁祿猜測,他就算直接對周子軻說什麼,周子軻也很難聽進去。
馮導被祁祿拉過去了,低頭看祁祿寫在手機上給他看的話。
「怎麼回事……」馮導語塞,問祁祿,「阿貞怎麼了?」
祁祿對他搖了搖頭,意思是湯貞今天真錄不了。馮導急得直嚷嚷:「這嘉賓這都準備好了,所有人都準備開錄了,阿貞又怎麼啦??」
肖揚在屋裡聽見了,出來問祁祿:「湯貞老師出什麼事了?」
祁祿用手機打字,是他的提議,給了馮導。
馮導這下兒可徹底傻眼了。「我……」也許是祁祿的提議實在太過荒謬,馮導的聲調忍不住都抬高了,整條走廊的人都能聽見,「雲老闆?你讓我這會兒上哪兒請雲老闆去?」
祁祿站在kaiser休息室門口,應付著馮導的焦頭爛額,餘光瞥向了那扇門,他看到周子軻嘴裡咬著半根香煙,從休息室里懶洋洋地出來了,陰著張臉,像一頭獅子,豺狼當前,不得不去把守住自己的地盤。
他在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中走到mattias休息室門外,把門推開就進去了。
湯貞身上裹得厚厚的,依靠在更衣室裡面。周子軻四處看了看,他在化妝台上按滅了自己的煙,然後走到更衣室門口,停下了。
周子軻蹲下去,他吐了一口氣,周遭便有了煙味。湯貞濕潤的睫毛垂著,睡著了似的,這會兒在層層疊疊的衣裳里咳了兩聲,把淚眼睜開了。
周子軻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在幾個星期前就應該走了,他應該已經徹底看清楚了湯貞這個人,看清了梁丘雲在湯貞心裡的重要性。當周子軻心軟的時候,他是在甘願做那個沒那麼重要的弟弟嗎,是人們嘴裡常說的「備胎」?小周,小周,湯貞真的,有把周子軻當作一個男人來看過嗎。
湯貞的眼睛睜大了,傻了似的看周子軻的臉。湯貞在周子軻摟過他的懷抱里顫抖著深呼吸起來,湯貞閉上眼睛,嘴裡發出一聲又一聲呼救似的嗚咽。周子軻聽著,忍不住摟過湯貞的頭按在自己脖子里。
周子軻居然感覺心裡難受極了。他又一次在踐踏自己的尊嚴了。好像為了湯貞,周子軻做多少會令別的人瞧不起的事都可以。他明明不要求什麼——只要求他愛的那個人,心裡也只有他一個,而不是把他當作一個寂寞時的選擇,可有可無的。
周子軻不是十八歲時候的他了,他不再那麼天真,有那麼多耐心,等待著愛的人選擇他。
「今天收工以後,」周子軻抱著湯貞的背,突然道,他低下頭去,聲音里沒什麼感情的,「你還要再去陪梁丘雲嗎?」
湯貞抬起頭了,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他。
周子軻說:「那你就跟我回去過夜吧。」
這期《羅馬在線》錄得時間長,周子軻今天心情似乎比前幾期順暢了不少,在肖揚的起鬨下說了幾句話,還在遊戲環節里再一次贏下了那個小獎品——一個掉了漆的國王棋子。羅丞問馮導,這是不是從馮導兒子玩剩下的玩具里隨便撿出來的:「拜託導演,換點好的獎品好不好啦!我們節目組真的有這麼窮嗎?」
工作人員們紛紛散了。周子軻在地庫關上了車門,走到祁祿面前:「湯貞吃的那個葯,你還有嗎。」
也許是祁祿下午找馮導求助時說的那段話,讓周子軻對祁祿這個「敵方陣營」里的人絲毫不友善。
祁祿聽見「葯」這個字,還假裝沒聽懂。
周子軻已經懶得和他廢話了。
「我不知道你們主僕兩個人有多少事瞞我。」周子軻對祁祿道,臉色極不好看。
之前湯貞每次去陪梁丘雲喝酒,祁祿都一直在。周子軻猜到了,祁祿八成也是梁丘雲的弟弟。湯貞生活里的一切,都與梁丘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只不希望他今晚出什麼事。」周子軻不客氣道。
祁祿猶豫了。
他從兜里拿出還剩幾片葯的藥盒,交給了周子軻。
「他吃這個葯,現在恐怕沒什麼用。」祁祿用手機補充道。
周子軻不耐煩地捏了捏手裡的小藥盒:「那什麼有用?」
祁祿抬頭看著周子軻,他想了想,低頭回答。
「你對他好一點,比什麼都有用。」
周子軻拉開車門坐進去了。他發動了車子,腦海中還是剛剛祁祿說過的那句話。
周子軻轉頭看了一眼,發現湯貞一直低著頭,安安靜靜坐在副駕駛里。湯貞雙手拿著那隻掉了漆的國王棋子,在眼前轉來轉去地看,手指在國王殘破的面孔上撫摸。
湯貞實在讓人看不透。
有時候,周子軻做多少也無法挽回他,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又有的時候,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破棋子,湯貞也珍惜得愛不釋手,一路上把那個小棋子緊緊攥在手心裡,讓誰也不能發現,不能毀壞,不能搶走。
作者有話要說: 在兩年前,如夢第一次連載到第三幕開頭,我曾經借用祁祿的視角回憶過這部分情節。後來第三幕徹頭徹尾重寫了,這部分就作為番外發在了微博上。但其實它原本是按照正文的模式來寫的,內容比較詳盡。最近幾章一直有讀者說,怎麼有的情節看過。因為祁祿的回憶里都寫到了嘛。
但是如今如夢第三幕的正文里,已經不見祁祿的回憶,所以這部分還要在第六幕仔仔細細寫一下,正文的故事才算完整。我盡量做了取捨(不想弄得像是騙錢),也做了一些修改,希望讀者朋友們理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