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軻曠工七天,包括他的助理齊星在內,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了。照理說首富之子,心血來潮干點什麼,這都是常有的事。七天不工作怎麼了,七個月不工作日子也是照樣過。艾文濤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他這親哥們兒了,之前怎麼叫出來吃飯都不答應,連過生日都見不著人影,他左著打電話約,右著發簡訊催,從七月底愣是催到了十月份,一天半夜,周子軻突然來了個電話,問艾文濤人在哪兒。
艾文濤趕緊出了包間,往衛生間里擠,擠開一路的男男女女:「我還能在哪兒??」
周子軻那邊兒倒是安靜,好像人在家裡,特別養生。
「哥們兒,你最近跑哪兒去了怎麼找你都找不著?」艾文濤壓低了聲音問。
周子軻好像有點心煩,說:「給我捎盒煙來。」
艾文濤心裡有點納悶,他哥們兒這一貫煙不離手的,家裡居然能沒煙了。司機開車,載專門換了身衣裳噴了香水的小艾總前往城東周子軻的公寓。仔細一琢磨,小艾總也好長時間沒去過周子軻住的地方了,無他,這哥們兒專門給他發過簡訊,叫他別來。
從上幼兒園的時候起,艾文濤就在日常經驗中領悟到了與周子軻相處的最大秘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別管,別問,那麼他就不會特別去討厭你了。
艾文濤發了條簡訊:「哥們兒,我在門口了。」
過了幾秒鐘,房門從裡頭打開了。周子軻穿著身睡衣,深灰色細條紋,上衣扣子沒好好扣,衣領皺皺巴巴的。「進來吧。」周子軻看了他,眼睛眯著,說完了就往屋裡走。
發小兒就是這樣。哪怕一年到頭只見過一兩面,再見也沒什麼生疏。艾文濤提著手裡的煙進來了,另一隻手還提著一盒夜宵。
「我還怕你家住著人,不敢直接給你打電話。」艾文濤在玄關換了鞋,他眼神在一雙明顯比他和周子軻的腳都小的小羊皮拖鞋上頓了一頓,然後挪開了。
我勒個去,還真和人同居了?艾文濤心想。
再往裡面走,艾文濤鼻子一嗅,聞到一絲香味。他看到客廳桌子上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錄像帶,旁邊還有拆開了的飯盒,那飯盒裡頭的菜幾乎吃光了。
艾文濤是知道周子軻有多挑嘴的,好像天生下來就和各路廚子有仇一樣。
「有飯啊?我還給你帶了點兒飯來。」艾文濤笑道。
周子軻客廳的電視機正按著暫停,艾文濤回頭一看,立馬嚇了一跳。
這畫面一看感覺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了,湯貞正戴著一個黑人爆炸頭的頭飾,在北京街頭偽裝外國遊客錄製整蠱節目。
艾文濤指著湯貞身邊那個戴著一頭假臟辮兒的大高個子:「誒!這不是梁丘雲嘛!」
周子軻低著頭進了廚房,拿了兩個酒杯出來,頭也不抬:「你知道挺多啊。」
艾文濤把手裡提的東西放下:「我爸可喜歡他了。」
周子軻在沙發上坐下,打了個哈欠,先是低頭倒酒,然後開始拆煙,好像憋得難受得厲害。
艾文濤坐下,問:「怎麼家裡沒煙了?」
周子軻悶聲道:「戒煙呢。」
「戒煙?!!」艾文濤大吃一驚。
周子軻說著,低頭往打開的煙盒裡瞥了一眼。
艾文濤看著周子軻手握著煙盒,臉上表情也沒有,感覺氣氛很凝重,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突然戒煙啊?」艾文濤問。
周子軻突然長嘆了一口氣,他把手裡剛打開的煙盒扔一邊兒了,頗不情願,但還是強忍著仰躺在沙發里,好像真的是煩躁透了。
艾文濤在旁邊很懵。
周子軻討厭所有管他的人,約束他的人,尤其討厭別人啰嗦個沒完沒了的。從小到大,除了周家那位老爺子以外,根本沒有人敢管他什麼,勸他什麼。更無人指望過子軻會自我約束,自我修正。
就算艾文濤再怎麼想為周子軻好,也只會偶爾說上兩句,知道說更多哥們兒就要跑了。
「你這大半夜不睡覺,忙什麼呢?」艾文濤問。
周子軻倚在沙發里,用遙控器繼續快進電視上的綜藝節目。艾文濤也轉過頭,瞧了瞧電視機裡頭。
湯貞在屏幕里跑來跑去,一會兒近景,一會兒遠景,要麼就是長時間的特寫。湯貞戴著一個搞笑的爆炸頭假髮,一張小臉在裡頭甜甜笑著,哪怕畫面解析度不很清晰,也感覺湯貞的臉被攝影機拍得很仔細。
艾文濤盯了畫面里好些年前的湯貞看,忽然間,他想起了自己高中時候,和幾個哥們兒一起翹課逃學,湯貞是那個時代的人。
如今艾文濤都大學畢業快四個月了。
客廳燈昏黃的,艾文濤扭過頭去,看周子軻,看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哥們兒。他哥們兒那張從學生時代起就越來越帥的臉在陰影里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機上的湯貞看。艾文濤怎麼都琢磨出點兒造化弄人的意思。
郭小莉在辦公室里見到了周子軻。她感覺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這位小朋友今天居然親自來到公司,悶聲不吭站在她辦公桌前,把手裡一份文檔扔在郭小莉面前。
「這是什麼?」郭小莉問。
周子軻酷酷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郭小莉放下手頭的收視率表格,把這份文件拿起來。
開頭第一頁,題目就是手寫的。
《羅馬在線改版建議》。
郭小莉信手往後略略一翻,居然有十數頁之多,每一頁都是手寫的,看著像篇論文似的,字寫得倒挺漂亮。其中一頁的小標題是《『mattias』長期缺席,以『湯貞』兩個字代替更加準確》。
「這是你寫的?」郭小莉覺得哭笑不得。
周子軻就在跟前站著,居高臨下看她。
「好好的為什麼要改版呢?」郭小莉抬頭問。不管這是不是瞎胡鬧,她忽然對周子軻這小子好感倍增了。
原來他腦子裡也是有工作這麼一回事的。
「你不覺得這節目這麼多年,已經很沒勁了。」周子軻說。
郭小莉聽著,低頭翻文件。
「可你才做了一年多,你就想要改版啊,」郭小莉說,「你看過以前的節目嗎,你覺得憑你對《羅馬在線》的了解,你就能給製作單位改版建議嗎,子軻?」
周子軻沒說話,不知是不願意回答,還是他並不喜歡郭小莉這種態度。
果然,郭小莉才看了半頁,就皺起眉頭,像是認真起來了。
郭小莉抬起頭。「子軻,」她看著他,輕聲問,「這真的是你自己寫的?」
「我爸寫的,行了吧。」周子軻沒好氣道,轉身離開了郭小莉的辦公室。
湯貞坐在雪佛蘭的后座,他不敢太抬頭了,一收工就這麼偷偷地抱著小周的脖子,坐在小周緊摟著他的懷裡。工作了一整天,湯貞終於能和小周待在一起了。
他們甚至等不及回家。這麼一天下來,每一個不在一起的分秒,都像魚離開了水,焦急難耐。
小周也不講話。他一見面就這樣和湯貞彼此擁抱著,先親吻,從頭髮吻到手心裡,把人抱暖和了,再說些別的。
「最近工作怎麼這麼多啊。」小周道。
《羅馬在線》已經第十個月蟬聯收視冠軍了。作為這個奇蹟節目的一分子,湯貞在無意間得到了遠比「後輩的陪伴」多得多的東西。
這大概是在代班合作一開始時,誰都沒想到的。
「郭姐說,」湯貞在周子軻懷裡對他笑了,眼睛亮亮的,不太好意思,「最近觀眾好像不那麼討厭看到我了。」
周子軻拿過湯貞的手,先親了一下他的手心,又讓這雙手貼在自己臉頰上。
周子軻低下頭,吻湯貞的嘴,吻得湯貞仰起脖子,一點聲兒都不再有了。
湯貞和周子軻牽著手一起回家。周子軻泡澡的時候用手機看齊星發來的郵件,是關於今年聖誕節kaiser亞洲巡演的事。郵件中還說,公司正在商議,想要kaiser明年前往東京,替公司開拓一下日本市場。
湯貞在廚房做好了晚餐——只是簡單的燜飯。他盛出來,端了兩個盤子,和剛洗完澡的小周一起吃。
電視里放著一部義大利老電影,熒光籠罩在客廳里,湯貞抬起臉,愣愣看屏幕上演員們的演出,聽到小周從身旁邊吃飯邊問:「你明年跟我去日本嗎?」
湯貞回過頭,看小周。
「什麼?」湯貞獃獃問,手裡還握著盛了胡蘿蔔丁的勺子。
周子軻看了眼電視里,低頭吃飯道:「問你跟不跟我去日本。」
湯貞更不解了,想了想:「我應該不能去吧……」
周子軻放下了盤子。
在亞星娛樂,藝人和藝人之間以團隊劃分。周子軻是kaiser的隊長,湯貞是mattias的成員,那麼就算他們合作再久,也很容易被所謂的公司策略所分開。
「公司想讓你們去日本?」湯貞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問。
周子軻倚靠在床頭,手放在被子上,捏湯貞放在他手心裡的手。
「我不知道,」周子軻說,「好像還沒確定。」
湯貞想了想,小聲道:「公司希望你們有更好的發展。」
「閑得沒事去日本幹什麼,」周子軻道,「巡演去一次不就好了。」
「不是的。」湯貞抬頭看小周的臉。
對小周來說,也許kaiser的工作只是一時興起,只是為了接近湯貞,只是一種生活的方式。可對於肖揚、羅丞……對於郭小莉,對於整個亞星公司來說,kaiser這支人氣頂尖的團隊正是他們最大的,且唯一的指望。
kaiser的檔期本來就緊張,剛出道時為了登上電視,獲得穩定的曝光率,才加入了《羅馬在線》開始替梁丘雲前輩代班的工作。如今一年多過去,在kaiser的努力下,《羅馬在線》的收視率已經穩居全國同時段第一。但《羅馬在線》歸根結底只是個小節目,甚至不是kaiser自己的節目。而kaiser還年輕,還在成長中,會有更加廣闊的未來。
湯貞過去經常出席公司的董事會,公司許多決策都要問他的意見。不知是那些歲月實在太久遠了,還是湯貞病得厲害,他沉浸在自己渺小的幸福里,忘記了外面世界的運行法則。
湯貞坐進了小周身邊的被窩,他靠在小周懷裡,被小周摟過去了。
湯貞猜測,公司會讓其他更年輕的練習生來《羅馬在線》繼續代班,在節目如今的固定觀眾群體面前露露臉。畢竟kaiser早已經能獨當一面,一個團體能紅多久誰都說不準,繼續做《羅馬在線》實在浪費這群年輕人的大好年華。
「小周……」湯貞小聲道。
湯貞原本想說,你去了日本,我雖然不能跟過去,也可以打電話啊,可以發簡訊,你回國的時候我們再見面。
誰知小周說:「我明天再去找郭小莉。」
湯貞被他摟著肩膀。
小周低下頭,在湯貞發頂親了一口,好像要讓湯貞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