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接到保姆打來的電話,冒險提前驅車趕來。家裡一樓花壇後面擺放著一隻箱子,只裝了貴重細軟,藏在隱蔽處。陳小嫻坐在客廳的沙發里,正在等他,小嫻的身體歪在了靠墊上,她喘氣很快,手扶著肚子,好像很不舒服。
「華子你來啦!」保姆不知所措道。
華子穿了件灰藍色的羽絨服,領口裡懸著的一顆狼牙若隱若現。他臉上有霜,想必是冷得,他快步走到陳小嫻身邊,只看了一眼小嫻的臉色,他伸手就要把她抱起來帶她現在就去醫院。
「哥、哥!」小嫻卻用細白的手指抓他的羽絨服,小嫻虛弱地看他,懇求他,「你去找找雲哥,我求你,你去找找雲哥,他剛走!」
小嫻記掛孩子要有爸爸,無論以後逃到哪裡,小嫻已經有她自己的家庭了。
華子只是哥哥,哥哥並不是最重要的。
「你知道他去哪裡了?」華子摟過了妹妹,顧不上保姆遞給他的一杯熱茶,華子恨鐵不成鋼地問。
小嫻在他懷裡搖頭了。
梁丘雲走慣了這條路,如何躲避監控,如何甩開警察,他比最有經驗的匪徒還精於此道。車從即將被遺棄的香山別墅一路開往過去的新城電影宮,梁丘雲估計他能在散場之前,結束這一切。
他已經無法再忍受新一次的重生了。他忍受了多少年,捱過了多少年,難道要徹徹底底一無所有,白手起家,東山再起?
不對,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公司沒了,萬邦即將覆滅,他的事業,曾為他打下江山的《狼煙》系列也要完了。
車頭還沒出這段路,忽然一道車燈從前頭一晃,照進這條路來。
梁丘雲還當是警察追上來了。透過車前窗,他看到前頭那輛車停下。車門打開,華子從上面下來了。華子頭髮剃得極短,高高的個頭,隔著車前玻璃,他把手裡的槍遠遠舉起來了,瞄準梁丘雲的臉。
梁丘雲見是他,心裡冷笑一聲。鬼使神差,梁丘雲從副駕駛上摸了把槍,推開車門就下去了。
巷子里靜,連野貓經過的聲音都沒有,只偶爾能聽到夜鳥從樹梢間飛過。華子是冒險偷偷出來找他的,警察的眼線遍布全城,他一個手下都沒帶。梁丘雲舉著槍走過去,他知道華子不敢開槍。
梁丘雲走到了跟前,是華子先伸手揪住了梁丘雲的衣領,梁丘雲換了套頗體面的襯衫、西服出來,熨好的高級面料一下子被他抓皺了。只聽華子壓低了聲音,逼視著梁丘雲的臉:「你老婆在家等你,她辛苦了七個多月,你的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你的孩子!」華子目光炯炯,要把梁丘雲押回去似的,「你這個時候還想跑哪兒去,你跟我回去!」
華子還從沒對梁丘雲說過這麼長一段話,包括梁丘雲也是一樣。梁丘雲抬起眼皮,看了華子一眼,梁丘雲忽然把冰冷的槍管隔著羽絨服外套抵進了華子的腹部。
一聲槍響,在寂靜的巷子頭尾散發出了迴音,不知道的還當是哪個調皮搗蛋的小娃娃在家門口點鞭炮呢。
華子倚在了他的車身上,血汩汩沿著羽絨服的拉鏈向下滴。華子雙目睜大了,他好像沒想到梁丘雲在做什麼,做了什麼。梁丘雲奪過他手裡的槍,接著拿槍的手背就揮過來了,華子抬起眼,華子下意識偏過頭去,閃開了那股力道。
華子的身體踉踉蹌蹌離開了車子,向後退。
他想給陳樂山打個電話,讓乾爹快點兒走,警察一定聽到槍響了。
沒想到梁丘雲下一秒就撲上來。華子的後腦勺砸在瀝青地面上,梁丘雲的拳頭下一秒就砸進他的眼眶裡,血一下迸濺出來。
梁丘雲什麼都不想,好像腦子裡空了一樣,這條無人的巷子里,他瘋狂揮拳,砸向了華子的臉。
……他一直在往後躲,他摸不清眼前這個小子的身份,也看不透眼前的局面。曾經的他,不敢和任何人交手,普天之下,他誰都得罪不起。時不時的,梁丘雲還要抬頭望一眼樓上的那個人,他的命運被扼在那個人的掌心,可那個人始終只是笑眯眯的,遠遠注視著這一切。
梁丘雲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條賤命。
華子只有很少的掙扎,慢慢的,連掙扎都不再有。梁丘雲原本拿起了他的手|槍,槍口對準了華子的太陽穴。這時他聽到了警車聲,越來越近,穿透了巷子。
梁丘雲低下頭,他居高臨下,瞧華子滿臉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
為什麼還要多浪費一顆子彈在這裡。
「回去看看小嫻吧。」梁丘雲輕聲賞賜了他,放開他。
腳步聲漸漸走遠,接著是汽車發動的聲音。梁丘雲穿著濺血的襯衫,揚長而去。
傅春生家的私人司機小魏,這麼晚了還在傅宅盡職盡責值著班,他提前從華哥那裡得到囑咐:過了今晚,也許凌晨,也許第二天早晨,傅宅就會被警察包圍。到那時候,小魏只需要把華哥交給他的東西供出來,那麼小魏就安全了,下半輩子小魏一家人都不愁吃穿了。
他在傅宅的園子里走來走去,想找小盧那個在廚房幫工的傢伙在哪裡。找了半天,他這時恍然發現,傅宅這麼大,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一棟棟房屋熄著燈,這樓台亭榭,在烏漆麻黑中看,實在瘮人。月輪遠遠浮在天邊,被陰雲遮掩。小魏在樹影中走過,他對傅宅的地勢至今都不太熟悉,生怕下一腳就踩進池子里去,走著處處是陷阱。
他穿過一條小道,又繞過一塊天井。這時他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
隱隱的,有人在笑。
前頭那棟屋子有光透出來。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小魏站在那扇門前,感覺腳下的石板濕滑,不住有騰騰的熱氣從四角浮出來。
外界寒冷肅殺,這裡卻溫暖如春。
窗影里,有女人戴著行頭,身姿婀娜,大半夜在這裡唱戲。這畫面在死寂了數月的傅宅出現,只感覺鬧鬼一般。忽然小鼓聲響起來了,小魏轉過頭,透過窗紙,他瞧見一個圓胖著身子的人在那裡敲鼓,魚須似的鬍子在唇邊搖擺著。
「適聽得眾兵丁談論,只因救兵不到,俱有離散之心。哎呀,大王啊大王,只恐大勢去矣!」
有人鼓掌了。還有第三個人在。
「大王!」只聽那女人說,「曦和!你怎麼不唱呀。麟兒,你快問你爸為什麼不唱。」
小魏兩腳扎在原地。他聽見那個被叫做「曦和」的男人道:「不吉利,以後不要再唱了。」
「舅爺,」傅春生道,「那您想聽什麼?」
「你會唱什麼吧!」
傅春生道:「最近我跟明珠新排了一出。」他把小鼓敲起來了。
「塊壘難消唯縱飲,事到不平劍欲鳴!」
冷清的街道上,警車聲愈來愈近。華子躺在原處,肢體開始失去知覺了,他手顫抖著,從衣服里找他的手機,他按了幾個按鍵,嘴唇顫抖,他想叫乾爹帶著小嫻,快走,他不可能跟上去了。
腳步聲從身後過來。華子還當是警察來了,他抬起血淋淋的眼皮。
一管槍口忽然壓在了他的額頭上,槍口後面,露出一張咧開的,醜陋的笑容來。華子眼球睜開了,一時沒認出他那張臉。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