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今年魁首花落逐月城,朝陽城緊隨其後,探花名落新草城。」
響亮的傳報聲傳遍了整個大殿。
金鑲玉的酒杯滯在半空,流光溢彩的舞裙也尷尬地墜下,殿上正在談笑的官員們齊齊僵住,略為難堪地互視。
他們慕星城,今年前三又無名。
「我慕星斷代已久,無法贏下這些大城也是情理之中。」良久之後,主位上的大司開了口,「不過無妨,來年有的是機會。正逢佳節,各位莫憂雜事,興杯吧。」
他這麼一說,殿里立馬重新熱鬧起來,像是為掩飾失態一般,敬酒調笑聲比之前更盛。
大司側頭,目光不經意地看向大殿左側坐著的那個人。
那人微微側頭,俊眉修眼,顧盼神飛,一身蒼黃薄羅袍,滿目星輝琥珀光。
他好像半點不在意什麼「來年的機會」,只曲腿坐著飲酒,一仰頭,殘酒落腮,打濕半幅藕絲衣襟。
喝盡興了,便揮走身邊先前陪著的舞姬,重新打量殿中起舞的釵裙。
年少氣盛,到底是風流多情。
大司笑著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
帶著威壓的視線消失,紀伯宰微微鬆了肩,他掃一眼前頭那些姑娘,正想隨便再點一個,對面就突然飛來了一個酒杯。
側頭躲過,他皺眉地看向來處,就正好瞧見一抹筠霧色的絹裙像花一樣旋轉綻開,露出下頭主人纖細雪白的腳踝。
「大人饒命。」裙擺落下,那人跪在地上,腰顫如柳,聲脆如鶯。
紀伯宰眉梢動了動。
好生曼妙的身段。
裙擺本就落得寬大,那鵝兒黃的束腰還緊得不盈一握。胸脯鼓鼓囊囊,肩卻消瘦輕薄。雙環髻烏滑如漆,鼻尖粉白似玉,樊素小口打著顫兒,一聲又一聲地賠著禮。
她面前站著的是戶部左司錢栗,本就生得肥頭大耳,再一生氣,整個鼻子眼都擠成一團,像一座山似的壓在她面前。
「馬上去給我撿回來!」
「是,大人息怒。」
她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方才那個金杯砸在他身後立著的石柱上,正巧落在他腳邊。
紀伯宰饒有興緻地看著她靠近,想跟她打個照面,奈何這小姑娘像是被嚇傻了,頭也沒抬,跟他說了一聲「得罪了」,就低下頭去撿。
他輕嘖一聲,抬腳踩住杯沿。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惶恐地抬頭,帶著霧氣的黑瞳軟軟地看進他的眼裡:「大人?」
這聲兒聽著真是舒服。
紀伯宰莞爾:「陪我喝酒,我就給你。」
小姑娘眼裡瞬間涌滿驚慌:「這,我,錢大人先召我去他那兒……」
「他不會帶你走,他家裡有兇悍至極的髮妻,別說側室,後院連一個丫鬟也沒有。」他心情甚好地捏了捏她的下巴,「而我,說不定能帶你回府。」
話剛落音,小姑娘還沒反應,旁邊在喝酒的人倒是噗地一口吐了出來。
「你對上一個舞姬也是這麼說的。」言笑嗆著酒拆穿他,「就不能換些話說?」
睨他一眼,紀伯宰哼笑:「喝你的酒去。」
「小姑娘,你切莫看他生得俊美就信了他的鬼話。」言笑扭頭,對她認真地道,「他這個人,家無半抹綠,沾盡萬花春。你若真想尋個人跟著回去,不若找我,我至少說話算話。」
小姑娘扭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官服花紋上,跟著就跪坐直了身子:「大人,我叫明意,明月的明,意中人的意。」
紀伯宰:「……」
見風使舵得比舵還快。
言笑撫掌:「明月意中人,好名字啊,快來我這邊。」
她高興地起身,然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斥著討好和歉意,還夾雜了一絲可惜。
就這一絲可惜,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彷彿他是個絕美的瓷器,但被她發現了一絲瑕疵,不得不放棄。
「你把話說清楚。」紀伯宰氣笑了,捏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我何處不好?」
明意一愣,惶恐地搖頭:「大人能坐在這裡,自然是人中龍鳳,奴哪裡敢說不好。」
「那你還想跟他?」
手指無措地搓了搓,她笑得有些尷尬:「大人您……好是好,可尚無官職。這位大人就不同了,他這花紋,應該是三等以上的大官。」
大官好啊,大官宅子大,月俸也多,把她帶回去,她能吃香的喝辣的。
明意眼眸都亮了。
言笑錯愕了一瞬,接著就大笑出聲:「哈哈哈——好,好,這姑娘有趣,看人也准!」
紀伯宰沉了臉,一把揮開他,將她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將桌上剛得的玉石一把塞在她手裡:「賞你了。」
手心一涼,明意低頭一看,小嘴都張成了一個圓:「這是上等羊脂玉,好貴重的。」
紀伯宰淡淡地道:「大司剛賞的,三司六部就我一人有。」
「哇。」她眨眼,「那大人真是很了不起。」
「一般,也就比旁邊這個三等官要好一些。」他微微挑眉,「再給你一次機會,選誰?」
明意摩挲著懷裡的玉石,眼睛眨啊眨:「這個,如果我選他,大人是不是要把玉石收回去?」
「是。」紀伯宰毫不留情地點頭。
哪知,就算如此,這小東西也只是戀戀不捨地摸了摸羊脂玉,然後就還給了他。
「他說的有道理,大人這樣的人物,定是不會往府裡帶人的,奴怕空歡喜一場,不如求個安心。」明意指了指言笑,「奴想跟這位大人走,還請大人成全。」
「……」
活了二十多年,紀伯宰頭一次受這麼大的氣。
他皮笑肉不笑,拇指輕輕撫過她的嘴角:「成全不了,今晚滿殿的舞姬,我就覺得你好。」
言笑挑眉:「這句話方才也……」
「閉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