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鳥一般是在春末夏初才開始叫,這才初春。
荀嬤嬤愣了一瞬,飛快地垂眼,對明意道:「老奴還要去後院看藥材,就不陪著姑娘了,姑娘自己當心。」
作為吃她一頓飯的回報,她特意把最後兩個字咬重了兩分。
然而,明意這沒心沒肺的傻姑娘,正朝著賬目上巨大的開銷瞪眼,聞言只含糊地應了一聲,就繼續嘀咕:「什麼胭脂要三十兩銀子呀,金子磨的也沒這麼貴,大人別是讓人坑了。」
「給我做的那些衣裳竟要二百兩?天哪,我別穿它們了,它們穿我吧。」
「喝個酒居然要花五百兩,是把酒樓一起喝了嗎?」
嘰嘰喳喳的,毫無防備。
荀嬤嬤搖頭,輕手輕腳地離開,關上了門。
屋子裡只剩下明意一個人的絮叨聲,和漸起的風聲。
似是要下雨了,風吹得窗戶紙嘩啦啦地響,明意看完幾頁賬冊,一邊揉脖子一邊嘀咕:「窗戶怎麼沒關?」
她起身,綉著金絲喜鵲的裙擺一掃,伸著手就去拉支窗戶的細木棍。
就這一瞬,一根如牛毛針擦著她的手背飛進了屋子裡,又快又准地扎進牆上掛畫里仕女的眼裡,殺氣十足。
明意愣了愣,茫然地低頭:「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了?」
她連忙摸了摸自己髮髻上的朱釵,又捏了捏腕上玉鐲,發現都在才鬆了口氣。
一點習武者的本能反應都沒有。
四周靜了靜,明意關上了窗。
她從容地坐回書桌前,正要繼續翻賬本,就發現屋子裡多了個黑衣人。
黑頭巾,黑長袍,黑眼睛,那人就站在她桌前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啊!!!」明意嚇得尖叫,花容失色地跳了起來,倉皇地躲去了椅子背後。
黑衣人亮劍,絲毫不客氣地朝她刺過去。
她愕然地盯著那劍尖,像是嚇傻了一般,都忘記躲,任由劍鋒從她臉旁擦過去,脖頸上才後知後覺地被這殺氣激起一層顫慄。
「你,你。」她哆哆嗦嗦地緩緩挪開脖子,「你是誰啊?」
這麼愚蠢的問題,只能是慌了才能問出來的。
黑衣人微哂,這姑娘一看就不會武,也不知道叫他來做什麼,紀伯宰眼神那麼毒的人,難道看不出來?
他收回劍,轉身就越窗而出。
明意驚魂未定,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想起來朝外喊:「來人呀,來人呀!」
荀嬤嬤循聲而至,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姑娘怎麼了?」
「有刺客!」她激動地比劃,「一個黑衣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進了屋,剛剛差點殺了我!」
荀嬤嬤垂眼:「怎麼會,這院子里守衛森嚴,姑娘別是看花了眼。」
「不是的,就剛剛,他拿了好長的一柄劍!」明意連連搖頭,「這不成,院子里的防衛肯定有漏洞,傷著我事小,可不能傷著大人啊,嬤嬤,你去再買幾個護院回來吧。」
荀嬤嬤為難:「這……」
「大人賞了我金條,我有錢,我給大人買也行。」她都要急哭了,「大人雖然厲害,但在家裡總有個不察的時候,萬一被人抓著機會傷著了可怎麼是好!」
她轉身,騰騰地跑回房間,把她那寶貝得不得了的金條抽了一根出來:「這可以買三四個回來了吧?您去將院子里的人清查一遍,我這便找人去買。」
「姑娘……」看她被嚇得這麼厲害卻還一心一意想著大人的安危,荀嬤嬤都有些不忍心了。
大人也是的,試探人什麼法子不好,偏選這麼個嚇人的。
她上前拍了拍明意的背脊:「別怕別怕,老奴這就讓人去查,護院什麼的,得大人做主才行。」
明意身子還在發顫,她一靠過去,她就像找到母雞的小雞崽子一般,抱著她瑟瑟發抖。
荀嬤嬤嘆了口氣,命人去熬湯,又給明意倒了熱茶。
明意緩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哇地哭出來。
「我都沒注意他什麼時候就進了屋,太嚇人了……」
「也不知道是毛賊還是強盜,可他什麼都沒拿呀。」
「他翻窗走的,別是還躲在府里吧?」
荀嬤嬤手忙腳亂地給她遞帕子:「都查過了,沒有人,姑娘放心。」
明意乖巧地點頭,卻還是止不住地後怕。
紀伯宰一回院子,就被荀嬤嬤瞪了一眼。
荀嬤嬤跟了他良久,這還是頭一回瞪他。紀伯宰有些莫名,還沒開口就被嬤嬤拉著往明意的院子里走。
「您惹出來的,快自個兒來哄吧。」
紀伯宰一怔:「傷著了?」
「沒有,嚇得直哭,還說要去給你多買幾個護院。」
膽子也太小了些。
原是想好回來先去後院看一眼恭王的人的,但想起初次見面的宴會上,她也是這麼膽小發抖的模樣,紀伯宰心軟了兩分,快步跟著跨進門。
一進屋就被溫香軟玉撲了個滿懷。
「嬤嬤不信有刺客,可奴真看見了,奴放心不下大人。」明意淚眼婆娑,長長的睫毛都被哭成了幾縷,眨巴眨巴地戳在他的手心,「大人千萬要當心啊。」
紀伯宰心虛地望天:「沒事的,大人不怕。」
「可奴怕大人傷著。」她仰頭,上下打量他一圈,又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身。
那力道,當真是怕極了失去他。
心裡軟軟塌塌的,他輕嘆一聲,抱著她揉了揉:「好了,明日就讓人去添護院。」
她點頭,又從懷裡掏出一根金條:「大人銀錢夠不夠?奴這裡還有。」
小手捏得死死的,指節都發白,卻還是緩緩把金條遞到他眼前。
紀伯宰看樂了:「你捨得?」
「奴今日看了賬冊,院子里開銷甚大,奴心疼。」她扁扁嘴,「總歸也是大人賞的,大人花了它也行。」
大笑出聲,他箍著她的腰將她抱起來轉了一圈。
瓷秘色的裙擺像花一樣綻開,她低呼,柔荑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一圈之後,整個人暈暈乎乎地跌在他膝蓋上。
紀伯宰在太師椅里坐下,滿意地撓了撓她的下巴:「你真是,甚合我心。」
不會武,又乖巧聽話,吃醋也沒有胡攪蠻纏,最重要的是模樣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實在讓人歡喜。
明意嚶嚀,倚在他懷裡,當真像個無骨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