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伯宰看了明意一眼。
比起先前,她面對趙司判又更加從容了些,撒起謊來眼也不眨,還會不著痕迹地把人誤導去她想要的方向。
木蘭青這樣的顏色,他絕不會從普通布莊去買,趙司判把天查個窟窿也查不到他與她半分嫌疑,但她這麼說,讓趙司判接了茬,那查完之後趙司判就不好再憑著人情上門來問。
不憑人情,光論官職,司判要審他得要大司手諭,而大司是不會在下一次的六城大會之前與他撕破臉的。
也就是說,趙司判再也不會來煩他了。
真是個讓人省心的。
趙孟二人起身告辭了,明意替他將人送到了二進門便折返。
「你來。」紀伯宰勾手。
明意眨眨眼,順著他的意坐到他那寬大的太師椅里,軟腰依著他。
他低頭,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就不怕他們真的查出點什麼?」
「那大人也太粗笨了些,哪會是奴心上之人。」她皺了皺鼻子,嬌縱地輕哼,「奴所喜的大人,睿智無雙,算無遺策,絕不會犯這種錯。」
她一邊說,一邊對他抬了抬下巴,幾縷青絲打著捲兒微微翹起,眼裡帶著明媚的笑意。
紀伯宰看得心口微微一動。
他垂眼,掩飾似的抿了抿嘴角:「還真覺得我無所不能了?」
「大人是奴的天,天就是無所不能的。」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滿眼崇敬和依賴。
紀伯宰很少被人依賴,倒不是沒那個實力,而是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依賴不了他,誰也料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被他拋棄。
而明意,她很聰明,顯然也不難發現這一點,但她還是大著膽子朝他靠過來,孤注一擲似的相信他。
怎麼會有這麼既聰明又傻笨的人?
「大人。」她勾著他的手,「奴初來這府宅,尚不太熟悉各處,大人今日若是沒有別事,陪奴走一走可好?」
他微微遲疑。
與女兒家散步最是無趣,非就得聽些什麼雞皮蒜末的小事,或者誰家的衣裳首飾好看,或者誰家小姐又做了什麼事,他實在是不喜歡。
但,看在她剛剛替他解決了一點麻煩的份上,紀伯宰還是起了身。
明意眼眸亮了起來,高興地挽住他的胳膊:「奴現下只知這『流照君』可方才一路過來,瞧見這宅子大得很呢。」
「自然是大的。」他看向前頭的庭院,「這是大司曾經特意為一個功臣造的,可惜那人命薄,倒讓我撿了便宜。」
大司特造,那便是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院落十二個,亭台樓閣無數,走在其中,極其容易迷路。
明意費勁地將走過的路都記下來,又跟小孩兒似的好奇地指著路過的庭院問:「那裡頭是什麼?」
「庫房。」
「這個呢?」
「客院。」
「哇,好大啊,那那一片呢?」她伸手指向一片灰瓦的庭院。
紀伯宰突然住了口。
他攬過她的腰,低聲問:「意兒今晚可要陪大人用膳?」
明意眨眨眼,不明白他怎麼說到這兒就不說了,想再問,但瞧見他眼裡的神色,還是識趣地住了口:「自是要陪的。」
「那就去挑選菜色吧。」他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廚房在那裡。」
「好。」她含笑應下。
兩人各懷心事地相依而行,背影倒也般配。
***
章台被安頓在了一處小客院里,以探望她為借口,明意倒也能在宅子里走一走,只是,能走的範圍始終有限,她到現在還沒摸清書房在哪裡,更別說那一片灰瓦的院落是做什麼的,是以繪製地圖毫無進展。
不過她去看章台,章台倒是很興奮:「你嫁的這人真是厲害,能給你這麼大的宅院住!」
明意苦笑,心說但凡他宅子小些,她也不至於在夢裡都在找路畫地圖:「那不是我嫁的人,這裡也只是能讓我暫居罷了。」
章台怔愣:「我瞧紀大人挺寵你的,你怎會這樣想。」
「他對誰不寵呢。」明意雙手墊在腦勺上,躺進章台身邊的軟榻里,「只要得他歡喜,都能有這般待遇。」
紀伯宰風流,舉城皆知,外頭現在還開了盤賭他下一次換人是什麼時候呢。
章台眼裡露出了些同情,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出主意:「那你給他懷個孩子,像我一樣,大人說不定就會迎你過門。」
母憑子貴,孩子都有了又哪能沒有名分,像她家許掌事,不就為著這個寧願忤逆母意也要娶她么。
想起許掌事,章台心裡還有絲絲的甜。
明意看著她的表情,沒有吭聲。
章台懷著身孕,許嵐都敢讓她在別人的府里住下,想來也是沒將章台太放心上,不過人家正在幸福的時候,她是不會開口提醒的,白招埋怨。
等這小傻子哪天意識到不對勁了,再給她想想後路不遲。
於是明意轉了話頭:「司判府那邊最近還來找你么?」
「正說起這個呢。」章台嘆了口氣,「原都打算糊弄過去了,誰料他們司判堂新來了個小大人,篤定我在撒謊,剛叫人送信來,讓我兩日之後過一趟衙門去。」
明意心裡一跳:「哪個小大人?」
「好像叫司徒什麼的,不記得了,但說是自小出眾,五歲背萬字,九歲破偷牛案,眼下正十五,就進了司判堂當了仵作並任司巡,幫著趙司判查案。」章台有些心虛,「你說他會不會發現什麼?」
明意皺眉,又搖頭:「只要你不說漏嘴,他定是不會發現什麼的。」
「我肯定不會。」章台抱緊肚腹,「不說我不願出賣你,就連我自己也是同你綁的一條繩,被人發現我偷懶不去宗親內宴,我也是重罪一樁。」
就是因著這個,明意才對她很放心。人的情感未必靠得住,但利益一定能約束情感。
「你好好休息。」她恢復了些精力,起身道,「需要什麼就告訴下人,他們都能給你弄來。」
「好。」章台頷首。
門關上,明意站在院子里看了一會兒夜空,總覺得哪裡不太踏實,又想不出來。
搖搖頭,她迴流照君去換好衣裙,去門口等晚歸的紀伯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