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震驚地晃了晃身子,弱柳似的往旁邊倒了倒,被荀嬤嬤眼疾手快地接住。
她緩了緩神,眼裡的淚珠才撲簌簌落下:「她答應過我不說的,她答應過的!」
梨花帶雨,身子單薄,任誰看了都要起兩分憐憫。
司徒嶺深深地看著她:「明姐姐可還有什麼內情要說?」
「小大人明鑒。」明意嚶嚶嚶地擦著眼淚,「奴與章台同為司樂坊舞姬,本是有些交情,故而出了內院之後,奴也還惦著她,特意尋了個紀大人忙碌的時候回內院去探望她。」
「一探才知,她懷著身孕,不便去宗親內宴上獻舞,又逢司樂坊舞姬人少,避無可避,奴是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才答應替她前往的,她也答應了奴,絕不對外提及此事,畢竟……畢竟奴已有主家,叫紀大人知道奴背著他去獻舞,定要疑奴忠貞,奴以後便再無立足之地了!」
她哭得好不可憐:「我一片好心,她怎能背棄我!」
這些章台也招供了,明意沒有撒謊。
司徒嶺略略想了想:「那木蘭青的裙子呢?」
「那裙子不是奴的,奴當日替代的是章台的位置,章台站位靠邊,大人儘管去問當日宴上的宗親們,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木蘭青的的確確是榮心穿著的裙子。」
明意擦了擦眼角:「那般好看的顏色,若是奴的,奴為什麼不認?」
「因為那條裙子,極有可能是害死平王的兇手。」司徒嶺淡淡地道。
心裡一跳,明意垂眼。
好厲害的小少年。
只是,司徒嶺天賦有餘,經驗還是不足,容易被人蠱惑。比如現在,她只是哭一哭,他的眼神就動搖起來。
「小大人這麼說,便是要指認奴是兇手了?」她一邊抽泣一邊發抖,「奴區區舞姬,能與平王殿下有何仇怨,敢冒著丟命的風險去害他?」
「我沒有這麼說。」司徒嶺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那舞裙有可能讓平王中毒,但穿舞裙的人未必就是有意的,只要姐姐與我說清裙子的來歷,這事也就與姐姐無關。」
明意一愣,眨巴著眼看著他:「小大人的意思是,讓奴誣陷紀大人?」
司徒嶺嚇得一激靈:「不不不,我沒有這麼說。」
「可是,本就不是奴的裙子,小大人卻讓奴交代來處,不就是要推到紀大人身上?」明意不解地歪頭,「若是不推,兇手就成了奴自己——方才的話,是這個意思吧?」
耳根漲紅,司徒嶺猛地搖頭:「我沒這麼說。」
「那,那小大人就是想為難奴。」明意又哭了,「且不論那裙子是誰的,木蘭青的裙子大家以前是都穿的,誰能料到有什麼毒?若有毒,合該早禁了,怎的還讓人穿去內宴上了?」
她哭得凄凄慘慘,委屈萬分,司徒嶺臉上漲紅,很是無措。
他只查到浸染木蘭青的草葉味道和平王素來吃的養身湯里的木須犯沖,在一起會生成要命的毒藥,所以想順著查一查,不曾想就牽扯了明意進來。
恭王府一遇,他覺得明意是個極為難得的女子,會元力,但只為自保,不為炫耀,還將功勞都給他,還讓他得了紀伯宰的稱讚。
那稱讚於紀伯宰可能只是隨口一說,但卻成為了他後來進入司判堂的助力,他是心懷感激的,也沒打算真的給明姐姐和紀大人定罪,只是章台那般供出明意,他只能親自來問。
結果誰料,似乎好心辦壞事,把明姐姐嚇著了。
司徒嶺無措了好一會兒,才讓荀嬤嬤把明意扶好。
「我沒那個意思。」他眼眶微紅,「平王的死極有可能只是意外,但事情的來龍去脈總是要梳理清楚才好上稟的,現下明姐姐的供詞與榮心和章台二人都對不上,我……」
他唇抿得緊緊的,忍著哭意站著,手微微搓了搓衣袖,整個人可愛又可憐,看得明意良心都不安了。
她多大個人了,竟還在這裡欺負小孩子。
微微一哂,明意擦了擦眼睛:「小大人明鑒,這口供之事若是鬧大,奴恐是要被紀大人掃地出門。」
「這……」
「裙子總歸不是我的,也與紀大人無關,若是證據不確鑿,奴就請小大人先高抬貴手,放奴一馬可好?」
司徒嶺很為難,但他知道,明姐姐更為難,本意是想幫姐妹一把,誰料就扯進了這些糟爛事里,要說無辜,她的確是最無辜的。
沉默良久,司徒嶺嘆了口氣:「今日就且到這裡吧,姐姐府上遭難,該好好安安神。」
明意點頭,又弱弱地問:「章台在司判府里,可還好嗎?」
都這樣了,還惦記她?
司徒嶺略略皺眉:「她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情緒不太穩定,在待審院里一直大吵大鬧,還用肚子去撞桌角。」
微微一凜,明意立馬問:「奴可否去看看她?」
按理說兩個證人是不宜見面的,以免串了供詞,但司徒嶺知道,她只是在擔心章台。
於是,猶豫片刻,他點了頭:「過兩日。」
「多謝小大人。」明意屈膝下去,誠懇地給他行禮。
司徒嶺沒有久留,只讓人抬走了幾個被燒得漆黑的箱子。
不休看著,很想阻攔,卻被明意微微抬手擋住了去路。
「姑娘?」他有些著急。
「我燒乾凈了。」她淡淡地答,「他們抬走的箱子裝的不是恭王賞賜的布料,不過是在詐你們罷了。」
不休一愣。
天近黃昏,風吹散了廢墟上的藍煙,明意站在暮光里低著頭,略略思索著什麼。她收斂了眼淚,也收起了弱柳扶風的姿態,整個人像一叢吹不斷的青竹,鳳眼裡泛著瀲灧的光。
他突然就明白了主子最近為什麼一反常態、不再流連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姑娘。
夜幕落下的時候,荀嬤嬤特意來跟明意說:「今日不用去等大人,他不會回來。」
明意點頭,卻還是梳妝打扮,跟往常一樣去了路口。
荀嬤嬤眉心直皺:「姑娘這是何必?」
白日雖是天氣微熱,但日落就涼了,她這身子骨,定然是撐不住站一宿的。
「這是大人的意思。」明意頭也不回,「勞煩嬤嬤,多找些人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