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原名不叫二十七,他是因為在奴隸場編號是這個,所以就一直叫這個。
明意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縮在擁擠的人群之後,瘦小的身子被雨淋得透濕,眼裡卻是一片冷漠。
所有奴隸場來的孩子都想被她看中,好逃離那個噩夢一般的地方,但他沒有,他不僅不上前,反而還在她靠近的時候低吼:「滾開!」
當時的明意尚還衣食無憂生活美滿,每天都活在別人的奉承里。頭一次有人罵她,她覺得很新奇。
「很好。」她下巴抬得老高,「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十七用一種無法言喻的鄙夷表情看著她,拳頭都緊了。說實話,若是當時他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打敗明意,他都一定會跳起來跟她拼了。
可惜,明意天賦過人,又被精心栽培多年,別說他,就算是朝陽城的大司,都沒法動她一根指頭。
於是他只能屈辱地、不甘不願地被明意拎回內院,做了一個小隨從。
二十七一去就把明意最喜歡的一個青花盞摔了個粉碎,他以為自己能被趕出去,誰料明意卻看著那滿地的碎片感慨:「你原本只值五十貝幣的,這下好了,值五千三百五十了。」
二十七:「……」
有這麼算賬的嗎。
他接著砸,繼續砸,把自己的身價從五千三百五十,一路砸到了十萬零二百五,明意還是沒有要趕走他的意思。
於是二十七明白了,這人就是喜歡跟她對著乾的人,那他聽話一點,乖順一點,說不定她很快就膩味了?
抱著這種天真的想法,他開始對明意言聽計從。
明意樂了,覺得他孺子可教,於是開始教他學一些斗術。二十七卻覺得她這是在故意為難他,想激起他的反骨重新與她對抗,好獲得更多的樂趣。
他才不會讓她得逞。
於是他拚命地修習,不管明意教他多難的東西,他都咬著牙學下來,不喊苦也不喊累。
誰料明意就這麼教了他八年,把他從一個瘦小孱弱的奴隸,教成了一個高大強悍的護衛。
明意覺得二十七可能是恨自己的,因為他實在被她逼著吃了太多的苦。她每年去給他慶生,他連正臉都不給,不是躲走,就是與她打一場,臉上一點笑也沒有。
旁人也說,二十七這人冷血無情,不與旁人打交道也就罷了,連她的話也不聽,是個捂不熱的硬石頭,她還是早些把人放了,以免養虎為患。
她聽進去了,打算找個時候放了他,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然而,還沒來得及替他安排,她就出事了。
六城大會的場地何其莊嚴肅穆,白日里尋常人路過都得打個哆嗦,更別說那三更半夜,雪風呼嘯,像某種怪物的嘶鳴聲,雨雪兜頭砸灑下來,冷得人嘴唇都發紫。
她渾身是血地被抬出去的時候,滿院子的護衛都害怕被她連累,連上前都不願。
這是人之常情,明意心裡沒什麼怨懟。
可是,偏有一個人,穿過靜默的人群,一聲不吭地跟上了她。
他躲過箭雨、越過火場、不顧後頭人的喊叫,固執地跟著她的獸車往前走,彷彿全天下就那一個地方有光。
明意後來問他:「你當時知道我要去哪裡嗎?」
二十七說:「沒必要知道。」
反正她去哪裡,哪裡就是他能去的地方。
***
上百來個小瓷瓶都被打開了,二十七一樣吃了一顆,確保每個瓶子里都還剩了些,就開始運氣調息。
明意回神,看他額角有汗水滲出,不由地神情一緊:「哪裡痛?」
二十七沒吭聲,臉色也蒼白了些。
她慌了神,繞著他轉了兩圈:「我自己慢慢吃也是可以的,你逞什麼強,總歸我都中毒了,總不能再搭上你。」
「話說這些真的都是內服的葯嗎?你吃著外用的了怎麼是好?」
「快別調息了,萬一真有什麼劇毒,你這一運氣不是會立馬下黃泉?」
嘰嘰喳喳的,像蚊子似的在他周圍一直繞。
二十七額角抽了抽。
明意瞧見了,立馬蹲下來打斷他的調息,緊張地按住他跳動的額角:「毒發了?到腦子了?」
也不知道是誰毒到腦子了。
二十七睜開眼,沒好氣地揮開她的手:「屬下什麼事都沒有,但您要是再這般啰嗦,走火入魔也說不定。」
明意鬆了口氣,又瞪他:「什麼事都沒有你怎麼又流汗又白臉的?」
「那是撐的。」他面無表情,「這一百多顆東西,頂兩碗飯,您吃您也撐。」
明意:「……」
好好的氣氛全給他破壞了!
她撇嘴,轉眼看向旁邊的藥瓶:「都可以吃,那我就一樣帶一顆回去試試。」
「您動作麻利些。」二十七提醒她,「頭一回紀伯宰沒追究,不是因為他好騙,而是因為他當時重傷,很多細節沒有觀察到。再來一次就說不準了。」
行吧,明意點頭:「你先回去消食,這裡我來收拾。」
二十七應下,走了兩步又停住:「紀伯宰並非良人,大人玩玩便算了。」
「還用得著你說?」她撇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我又怎麼會當真。」
雖然紀伯宰說起情話來確實容易蠱惑人心,但也只是在他說的那一瞬間罷了。
低頭收拾藥瓶,明意聽見了二十七離開的腳步聲。
等四周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盯著手裡的藥瓶出了片刻的神,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惆悵聲化作晚風,吹過有情人的衣襟。
紀伯宰正坐在秦師長的獸車上,垂首聽著他老人家的教誨,面色恭敬,但心裡實在不耐煩。
太多話了,這人的話怎麼會比明意還多。元士院開門第一日,分明是學子要去求老師收下,誰料他是被幾個師長爭搶,最後還眼睜睜看著他們比划了一場,才最終被勝出的秦尚武給收下。
於是就在車上聽他說了大半天的話。
他能理解秦師長的激動,但他真的沒空,趕著回去哄嬌兒呢,誰想聽他說尚武堂的起源和發展。
「……你聽明白了嗎?」秦尚武殷切地看著他。
「多謝師長,徒兒聽明白了。」
明白個鬼,他說的是家鄉的方言,口音奇怪得很,除了最後這六個字,他半個字都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