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休從未見過這樣的明姑娘,皎月般溫柔的臉驟然變得綽綽含英,彎彎的鳳眸睜開,肅殺之氣凍得他骨頭都發冷。
有那麼一瞬間不休甚至覺得明姑娘想對他動手。
院子外的護衛察覺到了危險,紛紛湧入他們所在的庭院。不休回過神,連忙抬手攔住他們,眼眸半垂:「是大人的吩咐,二十七本就來路不明,昨日又擅闖青瓦院,按照府里的規矩,處以杖刑。」
「他倒是條漢子,打斷了三根骨頭也沒吭聲,直到死也沒說自己到底為什麼去那院子里。」
窒息如潮水一般直面撲來,明意晃了晃身子。
她突然想起那日紀伯宰說:「司徒嶺讓你去青瓦院,是想要你的命。」
當日聽來只覺得是玩笑,今日再想,她牙齒都打顫。
「帶我去看看他。」
不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姑娘,您要離開這宅院,小的勢必會知會大人。」
知會就知會吧,她冷著臉往外走。
什麼解藥,什麼重回朝陽城的機會,上頭都沾著二十七的血。
她都不要了。
她就想帶二十七回家。
「明姑娘。」不休不忍地喊了她一聲。
明意沒停步,上好的喜鵲珠花雪錦繡鞋踩在花圃的泥濘里,鞋跟一松。她看也沒看,就著力道抽出綢襪,徑直跨出了後院月門。
精緻的繡鞋被留在了原地,沾上了泥,顯得有些孤單。
不休可惜地看著它,略略側身,給身後的紀伯宰讓出了位置。
紀伯宰站在廊檐下看著她的背影。
他很想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畢竟這裡人多,生氣就顯得他太在乎她了,在利益面前,他從來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但是,他真的好生氣。
都說了不要騙他不要騙他,她怎麼敢在他面前演這麼久的戲?先前府里走水他就奇怪,她怎麼能那麼恰好地尋著了一個會元力的護院,這個護院還剛好是她撒嬌要他加強府中守衛的時候招進來的。
他早就該懷疑她的,他早就該。
可是,真的發現她撒謊了的時候,他又覺得,要是現在周圍沒有那麼多人就好了。
沒有那麼多人,他還可以將她抓回房裡問清楚,也許還能有些餘地,不像現在,他迎著不休的目光,完全說不出半句輕饒的話。
「將她關進柴房,直到迎客宴。」
「大人,那柴房……」
「關進去,吃喝都一律不給。」
「是。」
明意大步走著,眼看要跨出西側門了,冷不防就被幾個上等護院制住手腳,押進了昏暗又滿是灰塵的房間。
她剛想發怒,結果一抬頭就瞧見了對面被綁著的二十七。
他沒看她,身上也沒什麼傷,只是被專門對付斗者的繩索捆了個死緊,一動也動不得。
心裡一直緊攥著的一團突然鬆開,明意喉嚨發緊,眼眶也紅了。
「就這麼捨不得他?」有人冷聲開口。
她側頭,這才發現紀伯宰坐在旁邊的陰影里,玄色錦袍與黑暗融為一體,臉上的神色也看不太清楚。
理智回籠,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進了套。
連忙收斂表情,明意垂頭:「大人說什麼,奴聽不太懂。」
紀伯宰一掌擊碎了椅子的扶手,爆裂開的木屑撲了她滿身。
二十七的身子下意識地就動了動。
保護她似乎是他的一種本能。
紀伯宰看得失笑,眼底陰鷙欲溢:「二位還真是情深似海。」
看著裝傻是不成了,明意跪坐下來,嘆了口氣:「大人誤會,他是奴的弟弟。」
「哦?」他冷冷地睨著她,「親弟弟?」
「不是親弟弟,勝似親弟弟。」她認真地道,「二十七曾救過奴的命,奴沒了爹以後就與他一起來的主城,但他身上有血債,不想連累奴,所以獨自去討生活了。奴也是來了您這兒以後,覺得您府中安全,能讓他避開追殺,這才想法子讓他過來。」
「他情況特殊,奴怕大人嫌棄,便也就瞞著沒說。但二十七到府上來,從未害過大人,上次還幫著解了府中困境不是么?今日驚聞大人打死了他,奴自是要失態的,但這與情愛沒有半分關係。」
她直直地看向他,很是坦**。
可惜,眼前的紀伯宰冷漠得不像話,絲毫沒有再因著她那楚楚的表情而動容。
「沒有害過我。」他淡淡地重複她這句話,又看向二十七,「那他為何要去青瓦院?」
明意舔了舔嘴唇,有點答不上來。
她不可能說出解藥的事,那不等於告訴紀伯宰她有元力,那她在朝陽城苦心編造的農家女身份就立不住了。但若不說這個,別的什麼理由都不具備說服力。
見她這反應,紀伯宰冷笑:「你倆真是勝似親姐弟,一說到這個,連沉默的姿勢都如出一轍。」
他起身,失了耐心:「在這兒待著吧,想通了再與我說。」
「大人!」明意連忙喊住他。
他以為她打算說實話了,結果一側頭,卻見她道:「這裡好黑,還好潮濕,能給奴換個向陽的房間么?」
紀伯宰:「……」
門被猛地甩上,揚起一股子霉灰,嗆得明意咳嗽連連。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她止了咳,側頭看向二十七:「怎麼被發現的?」
二十七別著腦袋,悶聲道:「鞋尖上沾了青苔。」
普通青苔而已,也能被他查到去了青瓦院,紀伯宰這個人,心思著實縝密。
明意嘆了口氣,正想安慰他兩句,卻聽得二十七道:「大人但凡穩重些,今日都不至於與屬下一起被關。」
好么,這還怪她了?
明意哼了一聲:「我就你一個親人,如何能不在意。」
話越說到後頭越沙啞,尾音甚至帶了些哭腔。
二十七不敢再吭聲了。他飛快地瞥了明意一眼,嘴角抿了抿,想說點安慰的話又找不到詞,於是只能沉默。
她的血脈至親都背叛了她,確實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她身邊了。但他沒想過,她居然會把他當親人。
他只是一個被她救了的奴隸而已。
紀伯宰站在柴房外的院子里,漠然地聽著裡頭的對話,覺得沒意思,拂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