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看見他這頭髮就下意識地縮起脖子,彷彿又回到了在朝陽城元士院的日子。
佘天麟是所有朝陽城斗者的噩夢,不管你有多厲害,身份有多尊貴,進了元士院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師長,且要接受他神出鬼沒的「關懷」。
他擅長製作神器機巧,得意之作是一座宅子那麼大的鬼門關,專門用來訓練斗者的應對能力、控制力和耐力。
明意剛去的時候不懂事,大大咧咧地就把鬼門關過了,還說這也不太難呀,為什麼叫鬼門關。
話剛落音,佘天麟就把她重新扔了進去,順帶動了一個機關。
「我忘了你是明獻。」他笑得和藹可親,「你跟他們不一樣。」
原本簡單的關卡瞬間變得如同煉獄,所有東西的速度都快了五倍不止,明意被兜頭飛來的臭雞蛋砸得吱哇亂叫,勉強過了兩道門就恭恭敬敬地跪地求饒:「是我唐突了,還請師長高抬貴手。」
佘天麟沒抬手,愣是等到她遍體鱗傷了,才關上機關將她帶出來。
並且,在那之後,明意不管在做什麼都有可能遇到突如其來的攻擊,有時候是暗箭,有時候是毒包,更過分的是還有白菜包的隔夜飯以及花圃里的黃泥。
一次兩次的尚能應對,次數多了就算她厲害也是吃不消的。
她後來特意備了禮物,老老實實地在佘天麟門外磕了三個響頭:「您差不多得了。」
佘天麟哼笑:「小子不識抬舉,老夫是覺得你大有可為。」
大有可為走在路上好端端的就要被砸一包隔夜飯?明意直皺臉。
「尋常斗者,混沌度日即可,但你是明獻。」佘天麟看著她,黑得帶些紫色的眼瞳里滿是希冀,「明獻是個可以重新分割青雲界的人。」
朝陽城是最強盛的城池,卻也是佔地最小且地勢最險的城池,且一年烈陽三百天,百姓苦不堪言。
想重新分割領地,就要一直贏、一直做最強大的城池。
想一直贏,明獻就不能輸。
「你的反應、控制雖然都不錯,但比起你的斗術都始終還差一截。」佘天麟說,「你拜我為師,我能讓你沒有弱點。」
「人怎麼可能沒有弱點。」
「我的徒弟就沒有。」
強詞奪理么,她一個以斗術見長的斗者,做什麼要拜入神器堂?
明意扭頭就走。
可佘天麟竟是認真的,他日以繼夜地訓練她,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也不管她在吃飯還是睡覺,攻擊都是眨眼即至。
於是明意在元士院那幾年,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跟人拚命的路上。
不過,有了佘天麟這番「關懷」,她的反應和控制確實日益增強,比試的時候贏得也更加輕鬆。一年兩年,六年七年,只要有她在,其餘五城都只爭第二。
那時候的明意當真是意氣風發啊,著一襲日出江花的袍子翻牆過瓦,衣袂烈烈,袖袍斬風,滿臉都是自信的笑容。
她是東升的朝陽,也是無數人的希望。
然而現在……
羅裙翻污,金釵凌亂,明意飛快地扯下一塊輕紗,遮住自己的臉並用力在後腦上打了個死結。她側了身子避開正席,有些狼狽地對羞雲道:「我去更衣。」
羞雲正高興呢,聽她這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踏歌台進來了就不好出去的,你這時候更什麼衣,忍忍吧。」
背脊微僵,明意垂眸,乾脆假裝找東西,整個人都趴在了坐墊上。
佘天麟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像是在找什麼人。
「那邊是什麼席位?」他問慕星城大司。
大司看了一眼,有禮地道:「是雅席,供慕星城裡沒有官職的斗者、亦或是富商名流靜觀的。」
就是末席的意思。
「哦?」佘天麟笑了笑,目光幽深地落在末席的某個席位上:「那個人也是慕星城的?」
眾人紛紛跟著看過去。
明意趴在墊子上,正好避開了他們的目光,心裡滿是慶幸,她也抬頭往後看了一眼,想看佘天麟說的是誰。
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她身後兩步遠的席位上坐的是鄭迢。並且,鄭迢那雙墨黑的眼睛還一直盯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她驚得打了個嗝,又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察覺到四周的目光,鄭迢抬頭,淡淡地朝佘天麟的方向拱了拱手。
「他怎麼會坐在這裡?!」羞雲嚇得直拽明意的胳膊,「鄭迢誒!新草城的鄭迢!」
嗯嗯知道了,你拽的還是朝陽城的明獻呢。
明意費勁地將她的手按住,悶聲道:「我肚子疼,你先別動我。」
「哦抱歉。」羞雲連忙鬆開她,松完又有些嫌棄,「你怎麼老趕不上熱鬧呢,這麼大的事都不想起來看看?」
明意擺了擺手,埋著頭不動。
她要是起來,那才是最大的熱鬧。
「鄭大人怎麼在這裡?」薄元魁驚奇地站起了身,「先前去飛花城都未能見著你。」
左平也看了他一眼,尚算服氣地起身:「許是來找紀大人切磋的吧。」
鄭迢是個武痴,人盡皆知,這世上什麼都不能讓他心動,除了元力高強的斗者。
有了左平這句話,鄭迢也就順勢答:「是來找紀大人的,順便湊個熱鬧,不曾想佘師長火眼金睛,隔這麼遠都能認出在下,倒顯得在下冒失了。」
說罷,朝主位上的大司拱手行禮。
大司雙眼放光,樂呵呵地道:「不冒失不冒失,伯宰與我說過此事,只是你身份特殊,內侍也不好貿然將你請來正席。眼下既然佘公認出了你,那便請正席入座吧。」
慕星城都落寞了多少年了,難得祖墳上冒青煙出了個紀伯宰,今日原是受辱的日子,誰料不但有紀伯宰威震一方,還有飛花城的鄭迢作為友人出席,真是讓他揚眉吐氣,恨不得當場讓人放鞭炮。
然而,鄭迢卻是歉意地行禮:「多謝大司好意,但在下覺得這邊風景獨好,就不勞煩內侍搬動席位了。」
那麼偏遠的席位,前有水花四濺,後有草葉蟲鳥,有什麼風景可看?眾人都不解。
紀伯宰聽著這話,倒是手微微一頓,接著就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