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紀伯宰剛起身,就察覺到房中站了人。
他半闔著眼,帶著濃厚的起床氣抬手——
「今日還有比試,您且省些力氣。」鄭迢自覺地現身。
紀伯宰垂了手,卻還是不太高興:「你怎麼在這兒?」
「聽說你院子里那人會元力。」鄭迢含糊地道,「我原想去找她比試,但不休將我攔下了,說你不讓,我就來找你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紀伯宰都來氣:「我一早就讓你去看過,你說她不會元力。」
「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更何況她太會偽裝。」鄭迢有些心虛,「你再讓我去一次,我保管替你探出虛實來。」
「不必了。」紀伯宰起身更衣,懨懨地道,「我探過了,她中了離恨天,經脈全毀,對付普通人許是過得去,但遇上稍微厲害些的斗者,都是沒命活的。」
鄭迢怔然,眼神迷茫了一瞬。
那麼厲害的一個人,就這麼,廢了?
「你這是什麼反應。」紀伯宰穿上中衣,瞥見他的臉色,微微不悅,「心疼上了?」
「你難道不心疼?」鄭迢直嘆氣。
往後的六城大會都再也見不著明獻了,這是所有斗者的損失。他很欣賞明獻,就算年年都打不過她,也不妨礙他把她當成值得尊敬的對手。
滿腦子斗術的武夫並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什麼問題,也就不太理解紀伯宰聽了他這話怎麼就黑了臉。
「你身體不舒服?」他納悶地問。
紀伯宰扯了扯嘴角:「哪能呢,我身子骨自然是得康健些,否則春意爬了滿頭都沒力氣去拂。」
什麼意思?鄭迢沒聽懂,春意是什麼?
紀伯宰沒有再與他多說,更完衣就拂袖出門。鄭迢跟上他,出去就瞧見明意已經換了一身更華麗的衣裙站在門邊候著了。
以前他沒在意過這個姑娘,只覺得她活潑可愛,如今知曉她身份,再看她這一身羅裙,鄭迢就有些彆扭了。
怎麼能是個姑娘家呢。
往年對戰,明獻都是一身戎裝英氣十足,或仰頭大笑或橫刀立馬。而眼下,明意站在門邊,卻是手裡執著喜鵲絹扇,頭上綴著銜珠金花,低頭嬌羞一笑,明艷得裙上牡丹都失色。
他完全無法將這兩個人聯繫起來,忍不住就伸手抓了抓腮。
這副急躁的模樣落在紀伯宰眼裡,那就成瞭望而不得,輾轉反側。
他冷笑,一把捏過明意的腰就將她放上了獸車,然後扭頭對鄭迢道:「你自己騎馬去。」
鄭迢:?
不是,昨兒陰天涼爽他還特意邀他同乘,今日烈陽當空的,怎麼就讓他騎馬了?
紀伯宰才不管他,上了獸車就吩咐不休:「頭也別回,走。」
「是。」
車快得明意往旁邊咧了咧身子,她扶著墊子坐穩,納悶地問:「鄭大人怎麼得罪您了?」
「你也挺關心他。」
「那倒沒有。」明意盯著他看,「就是鮮少見大人這麼失態,有些好奇罷了。」
失態?不可能的,他一向從容冷靜,泰山崩於前都不會變色,能有什麼東西讓他失態?
氣定神閑地笑了笑,紀伯宰道:「你不如好奇好奇自己今天會是個什麼下場。」
雖說大司有意提拔,但迎客宴上的風頭又豈是那麼好出的,萬一被人叫上去比試,她小命也難保。
明意一臉莫名:「大人難道不會保我?」
「我為何要保你。」
「就算不念同床共枕的情誼,您這不是還要我辦事么,我丟了命,事誰去辦吶?」她跺腳。
紀伯宰好整以暇地看著前頭晃動的車簾:「你若活著,我就需要你辦事,你若死了——那也就死了。」
「……」
就算早已不對他抱有什麼期待,但當面聽見他說這般涼薄的話,明意還是笑不出來。
她垂眼,安靜地看向自己團扇上的花紋。
車廂里一時沉默。
紀伯宰動了動鞋尖,漫不經心地道:「本來么,你若連在宴上都活不下來,又談何替我辦事。」
明意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就側過臉去,靠在車壁上養神。
「……若是情況特別危急,我也不會真的坐視不理。」他含糊地道。
身邊這人沒有反應,像是已經睡過去了。
紀伯宰有些惱火:「放心好了,就算我能看著你死,鄭迢也會出手救你的。」
獸車路過熱鬧的早市,兩側的小販吆喝聲頓時充斥了整個車廂。
「賣冬瓜茄子——」
「六城雜貨應有盡有,客官您看看?」
「冰糖葫蘆兒——」
明意突然睜開了眼。
她掀開車簾探出頭,剛想伸手,那葫蘆架子就已經被獸車甩去了後頭老遠。
悻悻地收回手,她繼續坐著發悶。
「停車。」紀伯宰喊了一聲。
「大人?」
「出門匆忙沒吃早膳。」他下車走向旁邊的餛飩攤子,「吃一碗再走。」
明意眼一亮,立馬跟著下車:「我去旁邊看看。」
不休抬手正想攔她,紀伯宰就喊他道:「替我去看著點鍋,餛飩不要煮散了。」
「是。」不休邊走邊回頭,就見明姑娘戴著滿身叮鈴哐啷的首飾,像風似的飛去那賣糖葫蘆的地方,買了最大最紅的一串,欣喜地舉著跑了回來。
叮鈴——
她身上的環佩發出了愉悅的聲響。
紀伯宰背對著她跑來的方向,嘴角跟著抬了抬,又很快壓了下去,抽出一雙筷子吃了兩口餛飩,淡聲道:「味道還不錯。」
這家餛飩鋪子因著生意不好已經快開不動了,得他這一句話,老闆欣喜若狂,在他走了之後立馬請人寫了牌匾——被紀伯宰誇讚過味道不錯的餛飩。
此舉順利讓他的鋪子起死回生,當然那也都是後話了。
兩人重新回到車廂里的時候,氣氛好了不少。
明意咔擦咔擦地咬著糖葫蘆,眼角眉梢都掛著喜悅。倒不是這糖葫蘆有多好吃,而是她終於親手買了一回,遺憾的事就又少了一件。
心情好,連帶著看對面的人都順眼了些,她笑眯眯地問他:「大人要嘗一個嗎?」
紀伯宰是不會稀罕吃這些東西的,她這麼問只是出於禮貌和教養。
然而,他居然當真點了頭:「好,那就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