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築種了不少的花,但遠沒有飛花城開得燦爛鮮艷,花骨朵焉嗒嗒地掛在黃瓦牆頭,跟眼前這焉嗒嗒的小姑娘一模一樣。
紀伯宰沒有問她為何道歉,只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你原先住的地方?」
明意點頭,帶他進門。
這院子挺大的,但沒什麼華貴的裝飾,桌椅板凳都很簡單,還比不上先前的紀府。唯獨晶石和籍冊很多,堆滿了兩間屋子。
裡頭連連傳來羅驕陽等人的驚呼聲,像是發現了很多不得了的寶貝,紀伯宰卻沒什麼興趣,只往主屋裡走。
門框上劃著幾道痕迹,像是誰經常在這裡比劃看自己長了多高了。他看了一眼,下意識地站過去,將自己的高度留在了最上頭。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明意鼓了鼓腮幫子,憤恨地別開頭。
他倒是勾唇,繼續往裡走。
屋子裡頭半點女子氣息也沒有,黑色的木具,青色的帷帳,床板硬得像是在木頭上鋪了一層薄布。
紀伯宰看完,隨意坐在一處凳子上,淡聲道:「就你這條件,也不知道為何覺得虧欠了我。」
雖然他前十年在奴隸場過得確實艱難,但他後頭的好日子,卻是她都沒有的。
明意有些尷尬:「荀嬤嬤他們先前同我說過你在奴隸場的遭遇,要不是明安,你也不用……」
「照你這麼說,要不是言司後,你也不用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他挑眉,「我是不是也該與你說抱歉,然後你我相對而站,互相鞠躬賠禮?」
杏眼轉了轉,明意恍然:「對哦,我這樣,也是你母后造成的。」
「我沒有母后。」紀伯宰伸出食指晃了晃,嚴肅地糾正她,「我從來不覺得被人強行帶到這個世上來是需要感恩戴德的事,更別說生而不養。」
明意皺眉:「你這人想法太過奇怪,你的命都是父母給的……」
「他們給我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他挑眉。
面前的小姑娘生氣了:「你這人怎麼這樣,誰不想要命呀,你若是不想要,怎麼不還給他們?」
「還過了。」紀伯宰垂眼,「先前在慕星城因為數毒齊發差點沒命的時候就還過了,救我的是恩人,我的命現在是他們的,不歸言司後。」
明意啞口無言,看紀伯宰垂著眼有些傷心,她搓了搓手,放柔了語氣:「你別難過,能這樣想也好,言司後不算好人,你若回她身邊,我才不放心呢。」
這副要安慰他的模樣是怎麼回事?紀伯宰眉梢微動。他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才垂眼小憩,沒想到旁邊這人竟就小心翼翼了起來。
怪好欺負的。
心思一動,他突然長長嘆了口氣:「沒想到來朝陽城會遇見這麼多事。」
明意心虛極了,蹲在他身邊嘀咕:「我也只是想讓你知道真相,免得以後……」
免得以後她死了,沒人再能告訴他這些了。
不過她本來是覺得任何人都會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但沒想到紀伯宰完全不在乎,這倒顯得她有些多事。
紀伯宰苦笑:「這真相真讓人噁心,今日瞧見言司後那副模樣,往後怕是連花滿樓都不想去了。」
「那不會的。狗都改不了吃屎,您放心。」
「嗯?」他眯眼。
「啊不是,我是說,言司後是言司後,與別人無關。您風流滿天下,過段時間就好了。」
他什麼時候就風流滿天下了,原先喜愛跟女子親近,也不過就是無聊隨便逗弄……算了,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更別說她。
紀伯宰瞥了明意一眼,覺得有些頭疼。
他不想放過這個人,但這個人現在的心裡除了對他的一絲愧疚,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真讓人挫敗,從前那麼多女人都捨不得離開他,到她這裡,他倒彷彿只是像一筆需要還的債。
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垂眼。
明意有些無措,她在四周找了找,找出一隻木雕的小兔子。
「這個是二十七送我的,整個屋子裡就它最可愛。」她捧到他面前,「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看看它,你要不要也看看?」
比起這滿屋冷硬的顏色,木雕兔子的確很可愛,但是,紀伯宰眯眼:「二十七說到底還是下人,他送的東西,你竟也留了這麼久。」
明意嘴角微抽:「下人怎麼了?整個內院就他對我真誠以待。」
「你這人就是沒被善待過,所以給一點甜頭就覺得人好。」他冷哼,「這樣的兔子我能給你一百隻,你怎的也不覺得我真誠?」
明意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將兔子放回黑木架子上:「真誠二字,與大人何干。」
紀伯宰沉默。
他確實不曾對她真誠,那她呢,她先前還不是瞞了他那麼多事,甚至連接近他的目的都不純。
屋內氣氛一時僵硬,羅驕陽毫無察覺地進門來,對明意笑道:「你這院子乍看不起眼,倒全是寶貝,這幾日在這裡,我等定要抓緊修習一番。」
明意回神,對他也笑:「有不懂之處可以來問,我現在雖元力微薄,但修習之道仍是熟練。」
她對他笑總像隔著一層紗,但對別人笑時,眉眼盈盈,嘴角弧度自然可愛,十分動人。
手指緊了緊,紀伯宰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干。
「這院子里的房間怎麼分吶?」楚河從外頭進來,猶豫地道:「就三間空房,怕是得擠一擠了。」
三間空房,一張床只能睡兩個人,那總有一個人要跟明意住在一起。
羅驕陽立馬舉手:「我跟明姑娘一起,我打地鋪也好,順便問問明姑娘那個《斗者造冊》第九章……」
樊耀拉了拉他的衣袖。
羅驕陽不滿地扭頭:「你拉我做什麼?我先說的,你可不要跟我搶。」
誰跟他搶了,他這是在救他的命。樊耀直搖頭,看了紀伯宰一眼。
紀伯宰好整以暇地坐著,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眼角餘光,分明在瞥明姑娘的反應。
明姑娘倒是坦然:「可以,屋內有屏風,隔一隔也就是了,斗者行事,不拘小節。」
還真是將死者無所顧忌。
深吸一口氣,紀伯宰皮笑肉不笑:「好,那就這麼定吧。」
秦尚武覺得不妥,還沒來得及開口,自家徒兒就冷著臉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