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大婚當天晚上,周子鴻就趕回了朝陽新城。
他故意選了會路過許家門口的路,馬車走得很慢,只要一開窗他就能看見許家院牆上透出來的燭火。
然而,轉了兩圈,他也沒能下車。
人都有劣根性,他也不例外,先前是許氏上趕著喜歡他,他已經在這種相處方式里度過了七年,驟然要他去低頭,脖子怎麼都有些僵。
是以他故意將車停在側門外,料她知道了風聲,應該會高興地出來見他。
然而,一炷香過去了,一個時辰也過去了,別說許氏,她身邊的丫鬟都沒有出來見上一面。
周子鴻有些迷茫。
短短半年,也沒有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麼就將兩人七年的情誼都抹乾凈了呢?
他差人去打聽,想知道這半年許氏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沒有。」思齊回稟。
心裡驟然一松,他捏了捏衣襟,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有些在意她的。
許氏是嬌養長大的姑娘,又在鑄器樓待過,她不喜歡父母之命,只想與自己的心上人成婚,哪怕是她主動也沒關係,現在朝陽城本也就可以女求男婚。
她自信又張揚,身上沒有明意那樣的重擔,卻也有她三分憐世之心,時常幫鑄器樓其他女子的忙,有閑錢也會開粥棚救濟難民。
周子鴻看著她,偶爾能在一片陽光下瞧見明意的影子。
他以為自己是將她當了明意的替代,寄託些許情感,可仔細想來又不是,就算她不像明意,留在他身邊,他也是不會反對的。
許氏很體貼,體貼到知道他不愛她,就主動在事後喝避子湯。體貼到知道他心系宮城,就屢次以命婦的身份向宮裡寫請安摺子。
這麼一個人,說不愛也就不愛了。
夜裡露重,他在車廂里都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側門突然開了,許氏身邊的丫鬟出來,朝他行了個禮:「大人,您乃朝廷重臣,車停在這裡久了難免惹人閑話。我們家姑娘不想見您,這邊請吧?」
周子鴻皺眉:「幾句話也說不得?」
丫鬟搖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姑娘說,七年了,有什麼話都說盡了,沒必要留著現在來說。」
「姑娘還說,您眼下會在這裡,不是因著心裡有她,只不過是她曾對您好,您念著的是好,不是她。」
周子鴻怔然。
他曾經在大婚那日下了車駕,說明意喜歡的是溫柔體貼,不是周子鴻。
那一日他心神俱傷,萬分難過。
沒想到現在,會在許氏這裡聽見同樣的話。
「我……」他終於低頭,「是我的過錯,但我並非只念你家姑娘的好。」
許氏是個鮮活人,她哪會只有好處,缺點也是一籮筐,比如身體實在嬌弱,輕輕一捏就會紅半天,比如性子不羈,時常在外人面前失態,比如話太多,說起來能吵他一整天。
可是,他還是想她回去,大不了以後仔細多照顧她,大不了以後再不說她父母嬌慣她。
然而,面前這丫鬟只笑了一聲,就道:「老爺夫人給姑娘定了親事了,姑娘也點了頭。還望大人高抬貴手,放過我家姑娘。」
心裡一縮,周子鴻沉了臉:「定了誰家的親事?」
「這個大人管不著,大人請吧。」
不行,許氏單離開他,他還只覺得寂寥,但她若要另嫁,從此與別人朝暮,他想想都覺得萬箭穿心。
周子鴻跟著丫鬟下了車,頭一回想不顧禮節地硬闖人家宅院。
然而,他不會元力,很快就被護院給攔了下來。
「大人這是吃醉了酒不認得路了。」見過世面的老嬤嬤立馬出來讓幾個有元力的護衛將他架住,強行塞回車上,將車趕回他的府邸門口。
許氏在內院聽得動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父母都在堂上,面露擔憂地看著她,老來得女,許夫人哪裡捨得女兒這般傷心,立馬上前拍著她的肩背:「實在捨不得,宋家那邊的親事我就推了去,你依舊可以回他那邊。」
「不。」許氏哭得很大聲,拒絕起來也是毫不猶豫,「到底是這麼多年,我哭我自己不爭氣,不哭別的。」
她說著一抹淚,紅著眼睛看著母親:「宋家小子等我那麼多年,我可不想再欺負他了,說了嫁就得嫁。」
說罷,又繼續大聲哭。
許家夫婦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們家與宋家是對門,有個動靜就瞞不住的,但周子鴻在這兒的時候宋家小子沒出來打擾,等人被趕走了,他才來敲門。
許氏哭得雙眼通紅,扭頭就道:「我才不想見他。」
「你什麼模樣我沒見過?」宋家小子進門來,手裡拿著十串冰冰亮亮的糖葫蘆。
許氏一愣,接過來咬了一口,眼淚流得更凶了:「你怎麼知道我想吃這個。」
「你我打小一起長大,你想什麼我不知道?」宋家小子翻了個白眼,「快吃吧姑奶奶,再哭天上的鳥都被你嚇下來了,我少不得還要去跟鳥母賠罪。」
什麼鳥母……
許氏破涕為笑,啊嗚啊嗚地咬著糖葫蘆,許家夫婦在旁邊看著,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兩人選了一個最近的日子成婚,沒有對外請太多人,自然也就沒有知會周子鴻。
不過許氏看見了正經人娶媳婦該有的模樣,宋家小子從小潑皮,那日更是直接爬了她家的牆進來,急吼吼地抱起她就走。
許氏一邊笑罵他不懂規矩,一邊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脖頸。
周子鴻還在想法子,卻在路上看見挽了新婦髻的許氏。
他怔然停下車,她亦停步笑著朝他行禮:「見過大人。」
周大人現在是朝陽城裡說一不二的人物,明意遠在宮城,他就更像一個城主。
然而今日,周子鴻坐在車上看著這人從旁邊走過去,什麼也做不了。
沒事,他寬慰自己,也許她沒說錯,自己當真只是想要一個人對他好,以他的身份,什麼樣的女人找不著?
可是,馬車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周子鴻還是察覺到了來自自己心口緊縮的痛感。
許氏雙頰含笑,迎上不遠處陽光下來接自己的夫婿。
他坐著高大的馬車,安靜地駛向森嚴的主城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