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師長第一次主動與她說話,誇的還是她的裙子?
背後春風正好,吹得他身上湖藍袍子的衣角微微揚起,他負手而立,像是有些羞澀地別開臉:「明日上課,多問我兩個問題,別人都問,就不見你問。」
紀意宸從恍然里回神,終於激動了起來:「師長,師長不嫌我?」
「為何要嫌你?」李少陵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身段,「胖乎乎的也挺可愛。」
叮地一聲響。
彷彿有一盞燈被他點亮了,接著她心裡所有的燭台都依次亮了起來,將原本的陰暗統統驅走了。
紀意宸按捺住喜悅,紅著臉應下他的要求,等他走遠了,才歡呼一聲,飛快地沖向一直在旁邊等著的海蘭:「蘭蘭你聽見了嗎?他說胖乎乎的也挺可愛!」
海蘭被她一撞,差點內傷,悶哼著笑:「聽見了我的殿下,師長對你頗有好感,您可別再折騰自個兒了。」
「不折騰了,我,我回去讓人重新挑些好顏色的料子。」紀意宸攬著她的胳膊往前走,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悅,「你說青綠色好看還是鵝黃色好看?」
又有些苦惱:「會不會太艷了些?」
「不會。」海蘭笑道,「我有個表妹叫海清,她還總穿大紅色的衣裙呢,像團火似的。」
紀意宸見過那個小姑娘,自信大方,她鼓了口氣,興奮地想,自己也要活成那樣的!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元士院里的人就瞧見他們的公主殿下今天是鵝黃,明兒是柳綠,後天還穿大紅。
「這遠看過去還以為誰家門口的紅皮大鼓移出來了。」有人嘀咕。
不過他剛說完就被人捂住了嘴。開玩笑,那可是帝後的掌上明珠,誰敢惹她不高興,那全家都別活了。
紀意宸聽不見這些聲音,她只覺得真好,每天換衣裳李少陵都會誇她一次。誇獎聽多了,漸漸的,她好像也沒那麼懼怕跟人來往了,除了海蘭,偶爾也能跟別的姑娘說上兩句話了。
一說才發現這裡的人都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相反,她們嘴很甜,總是誇讚她,對她也很友善。
紀意宸覺得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太幸福了。
「師長。」她捧著自己剛繡的香囊去找李少陵。
李少陵瞥一眼她手裡的東西就知道她什麼意思,當即笑了笑:「你倒是手巧。」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道:「這裡沒有外人,你喚我少陵吧。」
「少,少陵。」她臉又紅了,有些結巴。
李少陵低頭看她,挺直的鼻樑像山巒一樣,離她很近。
紀意宸只覺得自己的心咚咚直跳,壓根控制不住,大聲得整個屋子都能聽見。
李少陵倏地就笑了,抽身離遠了些,朝她拱手:「臣下失禮。」
「沒,我不怪你。」她慌張地擺手,臉上紅暈還未散。
少女懷春,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李少陵看愣了一會兒,就又笑了:「後日有個詩茶會,料是小姑娘喜歡的地方,殿下若是願意,可以與臣下微服前去湊個熱鬧。」
他長袖善舞,在宮城裡朋友甚多,紀意宸雖然不那麼怕人了,但也不是很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
但,她捨不得拒絕李少陵,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頭:「好。」
不說別的,光說她這身份地位,到哪裡都是會被人捧著的。李少陵帶她去也是有這個私心——有幾個高門子弟雖然交好,但一直以他的出身打趣,嘲弄他是寒門出貴子。若帶上長樂公主,那在她面前,再高的出身也不夠看的,他可以出一口氣。
「就這麼說定了。」他笑著,輕輕捏了捏她軟嘟嘟的手背,「臣下明日在東邊宮門外恭候。」
紀意宸點頭,慌裡慌張地回去收拾,將母后給的首飾都拿出來挨個挑選,又將父皇新賞的華服一一試過。
最後,她選了一套天青色的蘇綉常服,這是李少陵最愛穿的顏色,萬一能碰上穿一樣的,那便,那便是好的了。
心口怦怦跳,紀意宸無比期待詩茶會的到來。
然而到這一天的時候,她發現情況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詩詞歌賦她是學過的,但這裡完全用不上,他們只掛了詩茶會的名頭,選了個風景甚好的山頂,卻是飲酒暢談。
每個人身邊都帶了一個姑娘,李少陵也不例外——是指除了帶她之外,還帶了一個。
那姑娘腰身纖細,面容精巧,穿著天青色的衣裙,身子一轉裙擺就像花一樣綻開。
「奴名花青,來伴公子飲酒,殿下莫怪。」她頷首。
紀意宸也頷首,雖然心裡不太舒服,但也覺得沒什麼,畢竟她不會喝酒。
李少陵向眾人介紹花青,說是朋友,介紹她時,卻說:「這是我的——得意弟子。」
紀意宸的心吶,一下子又明亮了起來。
她於他而言是有些不同的。
桌上的人都笑起來,笑得有些古怪,有人甚至揶揄了一句:「少陵前途無量啊。」
紀意宸心裡一緊,生怕他不高興,連忙側頭看他,卻見師長並無半點不悅,反而笑道:「哪裡有你前途光明,家裡正五品的官,有的是祖蔭可享,不像我,寒門出身,只能拼自個兒的命。」
那說話的人一撇嘴,扭頭飲酒不再言語。
紀意宸眼眸亮了亮。
夫子好像與別的人都不一樣,他不在意她長得胖乎乎,也不在意跟她一起被人說閑話。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花青替李少陵喝著酒,喝得高了,便去旁邊林子里吐,李少陵有些不放心她,跟著起身,對紀意宸道:「殿下多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紀意宸乖巧地點頭。
但,也不知是酒喝高了還是這山野荒林太過自在了,桌上那幾個人與她說話都夾著些刺:「殿下好眼光,少陵可是我們這裡頭最出息的人,我原以為他會金榜題名亦或者在六城大會上闖出名堂,沒想到啊,嗐……」
「殿下看我怎麼樣?少陵會的活兒,我也會。」
「這身衣裳是少陵選的么?可真夠壞的,讓堂堂公主和花樓女子穿一樣的顏色。」
感受到惡意,紀意宸冷了臉,不願再坐,便起身也朝旁邊的林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