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都是天原國的京城,覃川還小的時候,對天原國的了解僅限於書本,這是西北一個強大的國家,傳說皇族具有妖魔的血統,個個驍勇善戰,嗜血狂暴。
二十五年前,天原皇后誕下第一位皇子,其時天現異象,皇城皋都外下了十寸黑雨,人人自危。皇帝以為是凶兆,便請國師開壇洞察天機,誰知結果出人意料。國師稟明:此子生就鬼神避讓的無雙命格,妖血濃厚,將來血戰天下,一統中原,乃是大大的吉兆。
皇帝自然半信半疑,此後一連十天,天天異象,每日正午與午夜,都有大批聞所未聞的妖魔降下,匍匐在皇子寢宮外,不傷人、不叫嚷,實為百年難遇的奇觀。皇帝順應百官請求,於滿月冊封其為太子,大赦天下。
當年大燕皇城被破,便是這位太子爺領兵的。那食人妖魔肆虐狂暴,唯獨在他手下溫順得如同綿羊。二哥在皇城留守到最後,為了護住城門,與他鬥了半日,最終氣力不繼,死在他的長刀之下。
太子殺人如麻,無論老幼,聲稱只兩種人不殺,一是年輕美貌的女子,一是不男不女的太監。前者不忍殺,後者不屑殺,故而放火燒了大燕皇宮,把個想拿大燕皇族的腦袋去邀功的左相氣個半死。
近幾年天原國四處討伐,國庫難免空虛,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太子常年征戰,對京城裡平淡無聊的日子甚不耐煩,太子府里眾多嬌妻美妾又成日忙著爭風吃醋,鬧得他好不鬱悶,索性在郊外建個秘密別院,整日流連酒坊青樓,睏倦了便回別院休憩。
他不知立了多少奇功,身後又有國師全心全意幫他說話,連皇帝也只能睜一隻眼閉只一眼,雖然忌憚,卻毫無辦法。
覃川遇到太子的時候,他正在酒坊二樓臨窗大口吞酒,身旁足有三四個美嬌娘笑吟吟地服侍,三丈以內無人敢靠近。就算酒坊里的人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此人生得極高大壯實,滿臉凶煞陰冷,腰間長刀比尋常人的大腿還要長,敢靠近才有鬼。
覃川撿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點了兩壇酒,一為百花香,一為神仙醉。兩種酒都很常見,但很少有人知道,兩種酒按一比三的分量兌在一處,卻是香醇濃厚之極。她兌了一壺,把蓋子一開,霎時間整個二樓都籠罩在醉人的酒香中,不時有人探頭張望,痛罵夥計有好酒不送來。
太子已微醺,突然嗅到奇香,不由饞蟲大動。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坐著個少女,一身素白長衫,烏髮如雲,袖子下露出一截豐盈皓腕,比衣裳還要白上兩分。他扭頭再看看身邊的美女,個個都成了庸脂俗粉,當即便一把推開了。
「姑娘有好酒,何不請我飲一杯?」靴聲橐橐,下一刻他便已坐在覃川對面,目光張狂裡帶著含蓄,打量她春花般的臉龐。
覃川按住酒壺,微微一笑:「公子,我在等人。」
太子從她手裡搶過酒壺,嗅一下,當即仰首一口喝乾,讚歎:「好酒!好美!」說罷從懷裡取出一顆明珠,道,「姑娘,這顆明珠換你兩壇酒,可好?」
她薄有嗔意,淡道:「不過是尋常的百花香與神仙醉,不值公子一擲千金。公子若是喜歡,兩壇酒都拿去便是。何況,已婚婦人,姑娘二字還請公子莫要再提。」
她又按一比三的分量兌了一壇新酒,推到他面前。太子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纖細精巧的動作,她年紀不大,卻已做了婦人裝扮,黑絲般的長髮盡數綰上去,露出細膩的後頸,還有幾根少女柔軟的絨毛在日光下泛著金色,比面前的美酒還要誘人千萬倍。
他突然說:「我看夫人有些眼熟,以前可是見過?」
又來了,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用這種蹩腳的借口搭訕?覃川想不到堂堂天原太子也沒什麼新花樣,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我極少出家門,公子這樣的英雄人物更是第一次見。」
她幾次三番暗示他自己在等人,太子硬是冒充睜眼瞎,賴著死活不走。眼看日暮西山,覃川忽然長嘆一聲,望著窗外雙眼發紅,低聲道:「這麼遲了,他只怕是不會來了……」
太子明知故問:「夫人是在等人?」
覃川搖頭不答,不著痕迹地擦掉眼淚,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與公子相談甚歡,心中很是喜悅。告辭。」
說罷款款下樓,只留一絲余香。太子哪裡肯放,緊緊跟在後面,扶劍笑道:「天色已晚,夫人一個人趕路只怕有危險,不如讓我送你一程。」
覃川只是搖頭嘆息,推辭了好幾遍,見他十分堅持,便含羞帶怯地答應了。太子牽了自己的坐騎,扶她上馬,自己則牽了韁繩在下面引路。行了不到一個時辰,卻已經出了皇城,周圍儘是荒郊野嶺。
太子奇道:「夫人夫家竟不在城內?」
覃川一聲不出,垂下雙袖,裡面早已裁剪成碎片的白紙隨風朝後飄去,見風即長,一落地便化作猙獰的赤頭鬼,密密麻麻潮水一般,齊聲長吼,山野間彷彿都被這巨大的聲勢震得顫抖起來。
覃川一頭栽下馬,喃喃說了句:「妖怪……」人便已暈死過去。太子一把攬住她,回頭望去,只見道路四周都被赤頭鬼團團圍住。他天生便知道如何驅使妖魔,再兇殘可怕的妖魔在他面前也乖乖俯首,可今日無論他怎樣驅趕咆哮,這些赤頭鬼都絲毫不讓,寸寸逼近。
太子一隻手將她緊緊箍住,另一手抽出長刀,大吼一聲,長刀寒光如彎月,錚然劃破夕陽餘暉。四周的赤頭鬼霎時間彷彿碎裂的紙片般飛舞起來,噼噼啪啪聲不絕,不見鮮血,不見碎骨,刀光所及之處,只有碎裂的盈盈光點。
太子登時一愣。
一直被他抱在懷裡的覃川動了,太子只覺左胸突然一陣冰涼徹骨,剎那間恍然大悟,將她如小雞般提起,狠狠拋了出去。覃川後背撞在石頭上,痛徹心扉,眼前陣陣發黑,本能地撒下結界,將自己隱匿其中。
太子低頭看著沒入左胸的短刀,鮮血正緩緩將衣衫染紅,他怒極反笑:「賤人!你枉費心機!」短刀被他狠狠拔出,這鮮血淋漓的太子爺如今看上去比那些妖魔還要可怕,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沒有死,長刀舞得越來越兇狠,那些白紙幻化出的赤頭鬼盡數化作光點消散開。
身後有弓弦拉開的錚然聲,太子猛然轉身,卻見覃川拉滿了鐵弓,走出結界瞄準他右邊的心口。那一身素白為夕陽染成淡淡橙色,衣袂飛卷,神情肅穆,像是挾著復仇冷焰而來的天女。
太子突然停下動作,定定看著她,良久,才低聲道:「你殺不掉我,我也不會殺你。但你要告訴我,為什麼?」
覃川沒有回答,弓拉到最滿,箭矢疾如閃電,瞬間便沒入他右邊的胸口。
太子露出個古怪的笑,倒退數步,說:「我說了,你殺不掉我。」
是因為有妖魔的血統?他生得與普通人大不相同,是因為妖血濃厚?覃川一言不發,又抽出一根鐵箭,瞄準先前射出的位置。後背劇痛無比,他方才那一擲,只怕令她受了重傷。
覃川死死咬住嘴裡的血腥味,強迫自己再次發力拉弓,太子突然將短刀反過來拋出,正中她的手腕,鐵弓脫手而出。他猶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上去,伸手便要抓住她的衣襟。
眼前突然爆發出大團大團的紫色煙霧,太子一頭撲倒在地,暈了過去。覃川也冷不丁吸了幾口,登時嗆得胸口窒悶,腦子裡昏昏沉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
一雙手抱住了她,在暈過去的那個瞬間,覃川只看到他身上的紫色長衣,心頭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覺得很熟悉,很熟悉……可是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只覺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窗前有人影晃動。覃川心中一驚,迅速起身,卻見久違的左紫辰站在窗前,正提了茶壺倒茶,因她突然跳起來,他也是一驚,茶水潑在了桌上。
「……喝點水。」他沉默良久,將茶杯遞給她。
覃川垂下眼睫,默然接過杯子,無聲地啜飲。
其實她並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左紫辰,還被他救下了。她與他可算是真正的久別重逢,一別就是四五年,五年前深情款款地道別,五年後兩兩相望無言以對地重逢。在香取山的那段,只好當作鬧劇,誰也不想提。
左紫辰什麼也沒說,覃川自然更不會說,屋內的沉默難免帶了一種刻意的尷尬。最後還是他先打破了僵局:「衣服脫了吧,我看看傷勢。」
覃川下意識地握緊襟口:「不用,不疼了。」她別過腦袋,不想看到他的臉。
他的聲音里多了一分悲戚的無奈:「燕燕……」
「不要亂叫!」她飛快地否認,「……燕燕早就死了。」
左紫辰看著她倔強地半垂過去的側臉,與記憶里那個嬌柔天真的小姑娘很像,可又有些東西是完全不像了。他的人生有一個極大的斷層,斷層之內,他悠然自得,在香取山過著神仙日子;斷層之外,她早已面目全非,變得極陌生。
他心裡的滋味太複雜,有許多想說的話,見到了她卻不能說出口。那些解釋的話語,說出來彷彿就是侮辱了如今的她。她確實也不需要任何解釋,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眼裡只有左紫辰的小丫頭了。
「背上還疼嗎?」天原太子天生神力,被他那一下狠狠拋出去,骨頭沒斷簡直是奇蹟。饒是如此,她必然也會受嚴重的內傷。
覃川把茶水狠狠咽下去,順便也咽下了不停往上漫涌的血腥味。放下茶杯,她咬牙起身,說道:「我沒事,多謝你出手相助。我們已經兩清了,告辭。」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左紫辰神色複雜,像是不確定,還害怕著什麼,甚至還帶了一絲決絕,沙啞著問道:「什麼叫兩清?你的意思是……」
「左相是我殺的。」她答得極快,終於回過頭勇敢地直視他,雙眼亮若太陽。
左紫辰面上有著壓抑不住的痛苦之色:「……為什麼?」
她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你居然問我為什麼,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父親為什麼要叛國通敵?」
他的手指猛然一緊,幾乎要嵌入她的肌膚里,臉色變得煞白:「很好,他背叛了大燕皇族,你殺了他報仇!因果報應,我無話可說!只是你有國讎,我有家恨,我再也不能……不該……」
話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他像被燙了似的飛快地鬆開手,突然一拳重重砸向牆面,牆上登時陷進去一個大洞。覃川淡道:「你不該救我,我知道。經此一事,我們之間的恩怨也一筆勾銷了。你再不欠我什麼,我也不用還你什麼。就這樣好了。」
她直接走向門口,毫不留戀便去拉門。
身後忽然被人緊緊抱住,那雙胳膊是如此用力,幾乎要令她窒息。覃川只覺喉嚨里被什麼東西堵著,痛得十分厲害,強撐著咬住牙,低聲道:「放手。」
他沒有放手,臉深深埋在她頭髮里,熾熱的眼淚順著她的發滾進領子里,打濕了脖子。
原來男人的眼淚也會這麼燙,無窮無盡,每一顆都是折磨。
覃川想,她應當決絕一些,奮力掙扎,然後遠遠地離開他再也不回頭看一眼。這世上有很多感情長痛不如短痛,無論它們是以什麼理由告終的,拖著磨著都會令人憔悴。壯士斷腕的決心,早在四年前她就有了。
可她卻累得動也動不了,整顆心已經疲憊得再也掛不起任何負擔。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去,她亦希望可以做個蜷縮在他懷中的小女人,風雨都由他來擋,安安心心做一輩子他的掌心明珠。
只是時光永遠不能倒流,傾心相愛的時候,縱然相隔千萬里,兩人的心卻是近若咫尺。事到如今,就算他擁抱得再緊,嵌入骨骼血肉里,心卻再也靠不攏了。他不是曾經朝陽台上青澀的左紫辰,她也不再是那個大吼「你不喜歡我就誅你九族」的任性帝姬。
有些時候,明知是錯過,也只有安靜地接受結果。
他似乎沒有再落淚了,只是這樣抱著她,又沉默又固執,說不出任何好聽的話,也說不出什麼動聽的理由,就是這麼抱著。
覃川微微一掙,聲音低啞:「不要這樣了。」
他的睫毛掃在她的脖子上,濕淋淋癢酥酥,他說:「我就是這麼個愚蠢的男人,我放不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模糊,黑暗一點一點覆蓋了她的視界。太子給她的傷勢還是太重,沒能熬下去。
她雙膝一軟,暈倒在他懷裡。
昏睡中,覃川想起很多以為是已經遺忘了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皆如此,當一個男人從她的所愛變成所恨的時候,便再也不願記起他曾經的好,就連偶爾想起那些回憶,也覺得不甚光彩,恨不得統統忘掉,當作沒發生過。
可她現在安安靜靜地想著他在朝陽台上等待自己的背影,又覺得可以釋懷了。他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左紫辰就是個愚蠢的男人,不會說話,不敢冒失,只能那麼固執地等在原地,笨拙的固執。
她已經離他千萬里遠,因世情變幻而變得面目全非,他還是那麼固執地在原地站著,等待一個曾經的帝姬,就算明知再也等不到。
她想為這種無謂的固執發笑,可是心裡又難受得很,連一句「你不要再等了」也說不出口,因為說什麼都是傷害。
背上的痛處被一雙手輕輕撫過,掌心裡有熱力吞吐,漸漸緩解了後背的劇痛。覃川不知不覺醒了過來,睜開眼便見左紫辰彎腰坐在床頭,寬大的袖子撫過她的臉頰。
她試著要躲,卻聽他低聲道:「不要動,內傷很嚴重。」
覃川俯趴在床上,很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才道:「何必救我?」
左紫辰沒有回答,只是來回在她後背傷處那裡輕撫,過了很久,他才輕聲說:「當年天原國冊封太子,廣發邀帖,父親親眼見過太子與國師,或許見到了什麼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很是受到震撼。我一直並不想去管他的事情,也不知他在計劃什麼。直到那年回京,聽他說要辭官,才隱約猜到他要做的事。
「父親一直說這是件好事,也不會有過多的戰亂讓百姓受苦。我與幾個兄長都不贊成這事,但父親一意孤行,我們也不可能將風聲泄漏出去,畢竟是我們的父親。後來……我遇到了你。知道你是帝姬,我很矛盾。其實我不該與你過多接觸,每時每刻我都害怕自己會把事實告訴你。我不想你痛苦,也不能把父親往火坑裡推。可我控制不了……
「要離開的時候,我決定去求父親放棄計劃,可是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我一怒之下回到香取山,想求山主允我婚事,將你接到香取山。父親怕我泄密,派人從皇宮中偷了兩幅公子齊的仙畫送給山主,讓他消除我在大燕的記憶……後來大燕滅了,你來香取山找我,我已什麼都記不得……」
他低低笑了一聲,好似嘆息一般:「造化弄人……這是報應。」
雙手已經從她背上撤離,左紫辰起身走到窗邊,靜靜望著窗外的綠樹,過了許久才又說:「你……已經殺了我父親,國讎報過了,就此安安靜靜過下去吧,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
覃川緩緩鬆開擰緊被角的手,掌心裡已是濕漉漉一片,因為用力太甚,骨節都隱隱作痛。她閉上眼,低聲道:「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承不起。」
左紫辰苦笑一聲:「你離開香取山之後,我什麼都想起來了,於是四處尋找你。路上聽說父親被殺,心裡便隱隱猜到是你做的。可又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盼著不是你。我在天原國徘徊了兩個月,終於找到你。我最後的那點希望也……」
「我殺了左相,你要為他報仇?」
她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卻激得左紫辰猛然轉身,臉色驟然變得鐵青,可是那鐵青很快就變成慘白。他伸出手,想觸摸她,卻又立即縮回去,聲音粗嘎沙啞:「……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覃川坐了起來,彎腰穿鞋:「那你自己慢慢想,想好了答案再來找我。」
「覃川!」手腕被他死死攥住,左紫辰終於有了一絲怒氣,「你還要走?你想我說什麼?我恨你,我要殺了你;還是我不恨你,你殺得好?!」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紅著眼顫聲道:「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我不該殺左相,我應該拍手說他做得好!還是說,我應該馬上忘掉一切,和以前一樣乖乖留在你身邊,承受你時不時的痛苦和恩情?」
他沉默了,那雙靈魂的眼睛緊緊閉著,她再也無法從他眼裡看到那些或醉人或痛楚的眼波。覃川忽然覺得心底漏了個洞,失落而且委屈。她最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她現在可以忘記那段痛苦的回憶,他卻又什麼都記起。命運是在玩弄他還是她?
左紫辰的手慢慢鬆開了,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著,他忽然轉身,低聲道:「有些時候我會想,如果還是什麼都記不起,或許會更好。」
覃川怔怔地坐在床上,突然無法承受地痛哭出聲,她把臉埋在膝蓋里,聲音顫抖:「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左紫辰極緩慢地木然點頭:「……好,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喉頭的痛楚壓下去。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淚水了,她說:「紫辰,我以前真的喜歡過你,也想過要嫁給你。這是真心的,絕沒有半點虛假。」
左紫辰喉中微微酸楚,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是真心的,絕無半點虛假。」
她又說:「只是現在什麼都變了,你喜歡的燕燕已經死了。我喜歡過的那個左紫辰在我心裡也等於死了。我們不要再爭,就這麼分開吧。互相給彼此一條路,至少讓我能笑著走。」
左紫辰緊緊捏著拳頭,過了良久才低聲道:「你還要復仇?」
她沒有回答,起身倒了兩杯茶,遞給他一杯,另一杯被她舉到胸前,沉聲道:「以茶代酒,喝了這一杯,從此兩無瓜葛。」
他慢慢接過茶杯,僵硬地等著她在杯上一撞,清脆的一聲響,像極了他心底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覃川一口喝乾杯中茶,把杯子丟在床上,決絕地拉開房門下樓。
這裡是一個客棧,出門便是皋都最繁華的一條大街。覃川漫無目的,卻又步伐堅決地走了好久,忽然覺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後,她靜靜回頭,對上了玄珠風塵僕僕且憔悴的臉。
覃川看了許久,面上露出一抹笑:「我就一直奇怪,左紫辰在這裡,你怎麼會不在。原來一直躲在暗處。你看上去並不怎麼好啊。」
玄珠冷冷打量她如今並不怎麼纖細輕盈的身材,突然開口:「你現在的樣子丑瘋了,肥得像豬!怎麼好意思出來見人?」
覃川笑了笑,毫不在意:「我變醜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嗎?」
玄珠森然道:「你真是個冷血的女人!」
覃川還是不在意:「我冷血不也是你期望的嗎?」
玄珠恨道:「不錯!但我更期望你馬上就死掉!你不該再折磨他!」
覃川疲憊地垂下肩膀,靜靜打量著她,低聲道:「玄珠,你也要長大一些了,別再這麼幼稚,也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不然只會讓我更加看不起你,雖然我已經很看不起你了。」
她的臉色立即變了,可是覃川不等她再說什麼,身影在人群中一晃,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