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我的心上,隨著他的步伐,我的心跳得狂亂不羈,如山洪奔涌,一瀉千里,躍出平峽。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心裡的狂瀾洶湧。震驚之下,周遭都似靜如死水,空蕩無垠,唯有那個身影,漸行漸近,近到眼前。
全身的力氣都似乎被這一幕石橋流水,綠草芳茵,心中故人的畫面給悉數化解,委與塵埃。恍恍惚惚中,手裡似乎握住了溫軟有力的一個支撐,我不及去看,不及去想,所有的力氣都凝結在了眼眸之上,似一個眨眼眼前便成了虛幻,似一個重些的呼吸就要從夢中驚醒。
「雲洲,好久不見。」江辰的一聲輕語似是一把利刃,將我崩到極致的神經,砰然一聲割斷,心上轉而是重重的一記悶痛,這不是做夢,真的是他!
好久么?是,好久。半月,已如前生今世般漫長。
雲洲先對戚夫人施禮,而後抿了抿唇角看向我,再看向江辰,微微笑了笑:「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一家人。」他的話語在中間稍稍停滯片刻,帶著澀澀的尾音。
這句話如一擊重擊,瞬間將重逢的震驚,喜悅,遺憾,感傷,難以置信等難以說清道明的情愫悉數擊碎。現在,所有人的眼裡,他的眼裡,我是江家未來的兒媳。
江辰拱手微笑:「我也沒想到會在京城遇見你,我聽趙夜白說你要去福建。」
他淺淺含笑:「我本要去福建,父親應詔進京,所以我先到京城來見父親。」
他的目光從我臉上滑過,而後對江辰牽起唇角笑了笑,又對戚夫人微施一禮,意欲告辭。
他抬步之際,我的心懸於一線,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我要眼睜睜看著他走過,眼睜睜和他錯過,眼睜睜將上天恩賜的這一場重逢當成是鏡花水月一場幻夢,雨打風吹自飄零么?
他的幾步,似要決斷我的一生。我,該怎麼做?我該叫住他,我該放走他?從來沒有這麼為難的時刻,這麼痛苦的抉擇。
再走一步,他就要轉過屏風,我衝口而出喊住了他:「雲,師兄。」
我再也不會叫他哥哥,再也不會以一聲哥哥來掩飾我並未將他視為哥哥的心事。
他停住腳步,回過身來,靜如深水的眼眸里是我熟悉的那一種凝望,今日,我終於看懂。
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哽在喉頭,我卻只能澀著嗓子,假裝平靜淡然,內心卻肝腸寸斷的說了一句:「那柄匕首,我回頭還給你,既是喜歡的東西,為何要輕易送人?」
他似是猛然一怔,劍眉如秀峰,微微蹙起。
他要轉送給江辰的那枚匕首我一直未曾送出。看著那柄匕首,只會讓我想起一句詩來。我一直盼望著有一天,可以還給他,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終有一天會再見面。我沒想到的是,居然今日就會重逢。
當下,此時,我與他只隔著一張檀木幾,卻依舊隔著萬水千山一般。我的身份,他的身份,師父的恩情,江辰的深情,封疆大吏的家世,逍遙門的清譽,諸多絲線織成網,如一張大繭將我的心事重重包裹,無法掙脫。
我只能說出一句這樣的話,我知道這句話並不能改變我的身份,他的家世,也不能改變我此刻已與江辰訂婚的事實。但我若不說,便覺得此生遺憾,永世不安。這句話什麼都不能改變,我只是微渺的希望著他能明白,我當時並非是與他開玩笑,我對他,曾有一份最真最誠的心,可惜,陰錯陽差……
他怔了怔,蹙起的眉突然展開,似有一道明光落在眉梢之上。他微微眯眼,緊抿唇角,道了聲好,轉身朝東側而去。
我失魂落魄般的坐了下來,挨著椅子便覺得虛脫了一般。此刻,我才發現,江辰竟在檀木幾下一直握著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該如此失神,我知道我應該恬淡微笑,我知道左邊坐著戚夫人,右邊站著江辰。我知道,這摘星樓上坐著很多人。
然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我再也不能以手擋額,說一句「今日的陽光真刺眼」。
良久,江辰低聲問道:「你要還他,什麼匕首?」
他聲音低沉,握著我手掌的手,微潮,是他的汗,還是我的汗?
我低聲道:「他曾送我一把匕首,我,我想還給他。」
「好,日後你只能要我送的東西。歸雲山莊送你也無妨。」他笑呵呵的看著我,不知為何,我覺得他的笑與往日不同,似是有點牽強,似是有點緊張,眼中全無笑意,只是翹著唇角而已。
我心亂如麻,獃獃的坐著,走了神。不知何時,突然聽見一聲鐘聲從頂樓上傳來,雄渾深沉,迴音悠遠。
接著便是山呼萬歲之聲,我被江辰拉到紅毯前,隨著眾人低頭跪下。
過了片刻,一行人的腳出現在紅毯之上。黑色靴子,土色靴子,紅色繡鞋,然後是明黃色的靴子。我心裡一動,這便是當今聖上了。
「平身,都坐吧。」略帶蒼老的聲音,帶著不怒而威的凜然霸氣,眾人謝恩之後紛紛落座。
片刻之後,屏風處身影一閃,坐過來一個人。
江辰起身施禮,低聲道:「舅舅。」
「爹爹。」
「大哥。」
我回過神來,忙起身施禮。
「雲末?」
江辰低聲道:「是,舅舅。」
「嗯。坐吧。」
皇上在座,摘星樓上很快又恢復了鴉雀無聲的靜默。
戚沖將軍坐在戚夫人身邊,我甚至沒有心思去看看傳說中的虎翼將軍,那位江湖兒女口中的俠之大者,百姓心裡功高位赫的國之砥柱。
此刻,河面上龍舟已經開始划行,水波蕩漾水聲嘩然,岸上也是一片沸騰。
我了無心思,悵然失神,雲洲在東,我在西,中間隔著皇帝的鸞椅。
龍舟從河的那端破水而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眼前,離鵲喜橋只有數丈之遙。
四隻龍舟,除了一隻稍稍落後,其他三隻龍舟不分上下,咬的極緊。龍舟上已有人準備拉弓,緊張精彩一幕即將展開。
突然,摘星樓上一道白色身影飛身而下,逸如雲鶴,快如流星。
我險些驚呼出聲,因為,那身影,身法我極是熟悉,是雲洲!
翩若飛鴻的身影落在最後一隻龍舟上,不及舟上之人反應,他一招翻雲覆雨搶過船上人手裡的弓,拉弓搭箭,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摘星樓上有了竊竊私語之聲。只聽見屏風東側傳來惶恐的告罪之聲:「皇上,老臣惶恐,犬子云洲莽撞,老臣事先並不知情,請皇上恕罪。」
「雲愛卿,這是你的公子?」
「是。」
「無妨,且看看他的身手,若能奪了玲瓏珠,朕重重賞他,哈哈。」
我暗舒一口氣,眼睛緊盯著雲洲,他手中的箭已如流星離弦而去,與此同時,其他龍舟上的人也開始放箭射向玲瓏珠。
一枚箭破空凌雲,斜上橋欄,直刺纜繩!
數聲驚呼在河面上響起。
「掉了,掉了。」
玲瓏珠從欄杆上掉了下來,七色彩帶纏繞著飛旋著如一團飛火流星,明亮燦爛,奪人心魄。
龍舟上同時躍起三個人影去搶玲瓏珠。一個虯髯大漢,一個年輕少年,還有一個,是雲洲!
兩隻手同時抓住了玲瓏珠,是雲洲和那少年。雲洲的輕功在逍遙門一向都是拔尖的。
虯髯大漢稍遜一籌,離那玲瓏珠半尺之遙,一口氣拔不上來,徑直落了下來。
雲洲和那少年誰也沒有鬆手,齊齊落到龍舟之上,我險些驚呼,因為,少年穩穩佔在了船頭,而雲洲卻只站了一個腳尖,驚險之極!
虯髯大漢雙掌一推,直奔少年胸口,掌勢凌厲剛猛,風捲殘雲,應是久負盛名的金剛掌法。少年一手抓著玲瓏珠,一手接招,自是不敵,連退兩步避讓,雲洲站在他的身後,本就落了一個腳尖,眼看即將被他擠入水中。我焦急萬分,卻只能默默咬唇。
虯髯大漢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了玲瓏珠,三人誰也不肯放手,擠在狹小的舟頭形勢十分緊急。
雲洲一掌擊向虯髯大漢,虯髯大漢身子一偏,接力推著雲洲的胳膊,將掌力悉數引向了少年,又順勢送去一腿橫掃。少年上下受敵,身子一傾落了水。頓時,一片可惜唏噓之聲。
虯髯大漢掃腿之際,身姿尚未站穩,雲洲一掌潛龍出淵擊下虯髯大漢的腋下,虯髯大漢手下一松,雲洲搶過玲瓏珠,身子往後一縱,躍到了另一隻龍舟上。
他單手舉著玲瓏珠,淡然傲立在舟頭,一身白色衣衫,纖塵不染。
歡呼之聲如潮般在河岸上響起,摘星樓上也情不自禁有人讚歎談論。
我長舒一口氣,手心竟全濕了。
雲洲縱身躍上鵲喜橋,手持玲瓏珠踏上摘星樓。眾人的目光都隨他而動。
耳邊響起皇帝的笑聲:「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虎父無犬子。雲愛卿,有子如此,朕都替你高興。」
「皇上過獎了。」
雲洲走到紅毯之上跪下,玲瓏珠被呈上皇帝案頭。
「多謝皇上。」
皇上朗聲道:「好身手,好膽色,朕賞你四書侍衛如何?」
雲洲叩首謝恩,一字一頓道:「臣,想求皇上賜婚。」
雲洲清朗堅定的一句請求如同是轟然一聲驚雷,驚詫之餘,瞬間有種奇妙而令人心慌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摘星樓上,似是山雨急來,風波欲起。
他話音剛落,我的手猛的一疼!這股痛感頓時讓我懸到喉間的心驟然一落,江辰,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力氣大的驚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的手,我的手,此刻都粘著潮潮的汗,已然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皇上又是一陣朗笑:「哈哈,果真是風流年少,官爵賞賜都不及佳人。朕倒是好奇,以雲家的地位還有誰家女兒竟要朕來指婚才肯下嫁?」
我的手越發被握的緊了,似要被嵌進江辰的掌心,融入他的骨血。我愈加的心慌緊張。
「皇上,她是………」
「皇上,臣有事容稟。」雲洲尚未說出是誰,雲洲之父的聲音急急響起,硬生生打斷了他。
「雲愛卿,你說。」
「犬子胡鬧,皇上不要理會。」
「誒,雲愛卿,人不風流枉少年。雲洲,你看上那位姑娘只管說來,朕來成人之美,異日傳開,這也是端午龍舟賽的一件風流佳話。」
「多謝皇上,臣想求的是……」
我緊張到極致,心弦繃緊得幾欲昏厥,然而還沒等雲洲說完,他父親再次急切的攔住了他的話頭:「皇上,皇上,容老臣私下稟告一件事。」
「哦?」
一陣靜默。
片刻之後,皇上嘆了口氣道:「雲洲,朕封你為中郎將,近來沿海倭寇猖獗,你協助父親回福建剿匪。等你立了功勞,將來朕再為你另指一位佳人。」
雲洲急喚了一聲:「皇上!」
雲洲之父一聲厲聲呵斥:「還不謝恩!」
片刻之後,我聽見雲洲的低聲謝恩。
我感覺到手上的力道驟然一松,而我自己一直情不自禁的屏著呼吸,崩著身子,此刻手裡的支撐力道一弱,我的身子驟然一軟。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我似是坐在一葉小舟之上,經歷了驚濤駭浪滔天洪流,峰迴路轉之後,卻沒有柳暗花明,小舟出人意料的飄進了一潭死水之中。
雲洲父親在皇上面前三番兩次如此費盡心力的阻攔,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知道雲洲想求的是誰,他當初不肯答應,如今也絕對不能讓步,即便是皇帝做媒,他也無法接納。
想到此,我心裡充滿了酸澀苦楚,眼眶也熱熱漲漲的難受之極。雲洲之父如此決絕堅定的態度,我終於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師父的擔憂不無道理,想進雲家,難如登天。
面對這樣的嚴父,我是該遺恨雲洲沒有說出來,還是該慶幸他沒有說出來?大起大落之後,我心裡茫茫然空蕩蕩,竟是無悲無喜的一片木然。
眾人從摘星樓上緩緩退下,皇上從樓東徑直坐上鑾駕被御林軍護送回宮。官員與家眷從鵲喜橋各自回府。
江辰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片刻沒有鬆開。我竟然沒有力氣抽出手來,眾目睽睽,大庭廣眾,我任由他牽著我的手,默默跟在戚夫人身後,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戚夫人和戚將軍走在前面,低聲細語。
「大哥,你這次回京,皇上怎麼說?」
「皇上將我從浙江調到福建,協同雲知是治理海防,剿滅倭寇。」
「那,大哥後日啟程便直接去福建,不再回杭州了吧?」
「嗯。依我看,辰兒年紀也不小了,在逍遙門學了幾年武功,不如跟我同去福建,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有所建樹有所作為才是,趁著年輕力壯,好生歷練歷練。」
戚夫人嗔道:「大哥,我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你也真狠心,居然叫他去虎狼之地涉險。」
「冰瓏,富貴之家,孩子最最忌諱嬌慣,否則將來一事無成。你看少容,被她母親寵的成何體統?」
少容氣呼呼道:「爹爹,我早就知道你喜歡大哥二哥,討厭女娃娃,哼。」
「誰說我討厭女娃娃,你看雲末,斯文秀氣,大方得體,那裡象你這樣。」
我愣了愣,低頭羞愧不語。
步下鵲喜橋,抬眼可見等候在轎旁的歸雲山莊的轎夫。
來時路,歸時途,指向的都是歸雲山莊。我與雲洲,註定就是錯過,連當今皇上都無法成全的婚事,我終於可以徹底死心了。
我長嘆一口氣正欲上轎,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低呼:「敢問這位姑娘可是雲末雲姑娘?」
眾人都回過頭去看,只見一位年輕的貴公子疾步而來。
我對他點點頭,心裡莫名的一緊。
「雲大人約你今夜酉時在起月樓的舒雅閣見面。雲姑娘不去,他便一直等候。」
雲大人?我愣了一下,想起來雲洲剛剛官封中郎將,的確已是雲大人了。
他要見我?見有何用?他父親的反對如此明顯激烈,連皇上都不能讓他允口接納我。我心裡一片凄苦黯然,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轉身告辭而去,我愣在那裡,江辰也愣在那裡,只是握著我的手,越發的緊了。
上了轎子,江辰一直默然不語。從我認識他,從沒見過他有如此沉默寡言的時候,我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此刻的心情。雲洲他一向光明磊落,今夜約我,竟然也當著江辰的面,我感到史無前例的無助茫然,孤單無依,我去,還是不去,無一個人可商議。
雲洲一向淡泊從容,舉止有度,今日肯為我如此出格,豁出一切拼力爭取。我不去,便對不起他的這番心意,也對不起自己。我去了,便對不起江辰,對不起師父和戚夫人。
理與情,孰輕孰重?舍與得,誰是誰非?心裡拉鋸一般的掙扎,我快要崩潰,腦中一團亂麻,理不清,割不斷,放不下,解不開。
一路上,江辰沒有說一句話,我有一種直覺,他,必定猜出了雲洲想要求的是誰。否則,他為何一直緊握我的手,為何一改玩笑戲謔的態度,如此靜默,如此緊張。
他親口說過喜歡我,師父和戚夫人也間接說過他喜歡我,我都不大相信,而今日,此刻,我竟然感覺到了,竟然有點信了。所以,我愈加的矛盾。
回到歸雲山莊,戚夫人讓人辦了好大一桌酒席。席間,戚沖將軍,少容少華都興緻勃勃,戚夫人也彷彿根本沒留意過今日之事,更沒有將雲洲之約放在眼裡,儼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樣。江辰,心事重重,寡言少語,我,強顏歡笑,如坐針氈。
飯後,我回了房間,愣愣的坐在那裡瞪著沙漏,我去?還是,不去?
我在屋子裡整整糾結了一個下午,日暮時分,突然,門口傳來戚夫人的聲音:「小末,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我連忙拉開門,門外站在戚夫人,還有梅蘭竹菊四位丫鬟。
我有點奇怪,自我那日將賣身契給她們之後,戚夫人便將她們調到了她的房裡,說是給她們留意婆家然後再嫁出去。今日為何又送到我的房裡?
戚夫人含笑進來,坐下之後,讓梅兒姑娘把門關上,然後道:「你們把外衫脫了,將右臂抬起來。」
四位姑娘開始寬衣解帶,我驚訝不已,這是做什麼?
春夏之際,外衫只是薄薄的一層,她們脫下外衫之後,便露出內里的肚兜來,或桃紅或翠綠,起伏旖旎,香艷無比。而肩頭胳膊則露出白晃晃的一片如雪肌膚,嫩的能掐出水一般!
我雖然是個女子,也有點不知道望那裡看才好,眼皮直跳,我低頭垂目,心裡納悶,不知道戚夫人到底要唱那一齣兒。
「小末,你看她們的右臂下側。」
我只好抬眼去看,四個姑娘的右臂下側,雪白的肌膚上竟然都有一顆紅色的守宮砂。更奇特的是,蘭兒的肩上刺了一朵蘭花,小竹的肩上刺了一片竹葉,小菊的肩上也刺了一朵雛菊。唯獨梅兒姑娘,肩頭什麼都沒有!
戚夫人揮手道:「你們出去吧。」
四位姑娘穿上外衫魚貫而出,梅兒順手帶上了門。
戚夫人笑著看向我:「這四個丫鬟打小就被我從戲班子買來,精心調,教,也的確是存了心思,想將來放在辰兒房中,江家子嗣單薄,我也想早些能抱上孫子。大戶人家多是如此,許多男兒十幾歲便當了爹爹。不過,辰兒自打去了逍遙門,眼中卻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這幾個丫頭放在府中幾年,至今仍是處|子之身,你方才也親眼見了的。」
我訕訕的點點頭,不知道戚夫人到底想說什麼,是說江辰為了我,一直守身如玉么?我的臉不由自主開始熱。
戚夫人嘆口氣道:「小末,我是過來人,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情愛之事,我一眼便能看的通透。辰兒的性子,大半隨我。所以我更能體會你們之間是個什麼境況。」
我的心猛的一跳,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她都看出了什麼?
「多少兒媳見了婆婆都是討好不及,拼了命將最好的一面淋漓盡致的表現,你卻故意示拙,我自是明白你心裡想些什麼。知兒莫若母,我並不是護短,只是心疼辰兒,他一片痴心,卻不得法子,被你折磨的欲仙、欲死。」
戚夫人,你老人家用詞能委婉些么?我羞赧的幾乎抬不起頭來。
「這幾日,我思來想去,覺得你對辰兒可能有誤會,定是以為他風流不可靠才不肯托以真心。所以,我特意將這四個丫頭叫來,讓你親眼瞧一瞧。」
我汗顏不已:「夫人,他向來都是嘻嘻哈哈,半真半假,我一向摸不透他的心事,他也從沒對我明說過。和他有婚約,也是因為一個誤會。」
「傻孩子,他以前和你只是師兄妹,你心裡對他又沒那個意思,他若是一本正經的去表白心意,只怕你比兔子跑的還快,他更沒機會和你鎮日纏在一起了。如今有了名分,你再看,他必定和當日不同。」
我略想了想,的確如此。自從師父將我和他定親的事公布之後,他對我的態度的確明朗的天人可鑒,一些話,一些動作都,都讓人臉熱。
「我性子愚笨,覺得配不上他。」
戚夫人撲哧一笑:「休要妄自菲薄,情愛之事,可不是誰聰明誰便佔便宜。誰先動心,誰更痴心,誰便落了下風。不過,這情事之中若是斤斤計較誰佔便宜誰吃虧,那就還是用情不夠。」
我默然不語,心有戚戚。
戚夫人頓了頓又道:「其實,你既然知道色即是空,也應該知道不該以貌取人。他雖然外表風流,其實卻很嚴謹,輕易不動真心,若是動了心,便極是認真。」
真的么?
戚夫人站起身走到門邊,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笑道:「對了,雲師兄不是約你去起月樓么,晚上讓辰兒陪著你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我無語,目送著戚夫人,愧疚漸生。
晚飯間,江辰依舊是面容沉靜,話語極少,看著我的時候,目光格外的深沉,我似是做了虧心事一般竟然不敢坦然迎視。
眼看時辰已過,我心裡越發的痛苦掙扎,不知所措。
突然小荷包急慌慌的從院子里跑過來,火燒眉毛一般:「小姐,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剛才我去茅房,看見姑爺和少容表妹坐在鞦韆上聊天。」
「哦,這有什麼?」
也許,他心情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我雖然沒做對不起他的事,但不知怎麼,對他也暗暗生了一絲愧疚。
小荷包急的跺腳:「我聽見她說,表哥說話不算話,明明說長大了娶我,結果不聲不響就領了個嫂子回來,哼。」
我驚呆了,難怪少華說她打江辰的主意,原來竟是這個意思?我心裡剛剛被戚夫人挑起的一些感動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我一心想找師父那樣的良人,讓我安定安心,江辰卻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讓我無法看清。我剛剛感動他的守身如玉,轉眼卻又糊塗了,他到底是在為誰守身如玉?莫非是為了少容?
「小姐,你趕緊去啊!」
我恍惚了片刻清醒過來,澀澀的問道:「我去做什麼?」棒打鴛鴦?
「哎呦,小姐,你可沉得住氣啊!這,這筷子都伸到你碗里了,眼看肉都被人夾走了,你還吃什麼呢?」
我重重的嘆了口氣:「不如,我親自把肉送到她碗里好了。」
小荷包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氣的直翻白眼。
我思忖了片刻,苦笑道:「他們在哪?」
小荷包氣呼呼的瞪我一眼,悶頭在前面帶路。
晚風清爽,夜色深沉,小荷包風風火火一副捉,奸的架勢,我默默跟在後面,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一直感覺江辰是個風流性子,雖然相處四年未曾見他和別人有過一絲半縷的不清不白,但我總覺得這是因為逍遙門只我和小荷包兩個女子,所以他才英雄無用武之地。剛才親眼見到他房中四個女子都是處|子之身,我覺得自己誤會了他,頗為內疚,不料這內疚還未在心窩裡暖熱,又親耳聽見他正與表妹花前月下重提當年風流往事!
他這性子,實在讓人揪心。我實在琢磨不透,招架不住。
小花園的鞦韆上果然有人,但卻不是一對,只有一個。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停住了腳步。
鞦韆,微微盪起,幽幽回落,像是溫柔的水波,一起一伏。婆娑的樹影中,那人如畫中之人,朦朧迷離,鏡花水月一般。
他從鞦韆上緩緩站起身:「小末,你來了。」
小荷包在我背後使勁推我一把,低聲道:「小姐,頭一次可得拿出點威風來,不然以後更收拾不住。」說完,掉頭就走了。
我思忖了一路,終於說出一句自以為很得體的話:「江辰,剛才,小荷包,聽見少容和你聊天,她只是路過,無意中聽見的。」
江辰怔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她就告訴我了少容得原話。我本不該多說什麼,但是師父一直教育我們,做人要講信用。既然,既然你與少容早有約定,我,我願意成全。」
江辰默不作聲,緩緩走到我的面前,負手而立。
風似乎靜了下來,花香裊裊暗自襲來。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欲走。我今日心情很亂,經歷這幾番折磨,有點心力交瘁,萬念俱灰。
「是你成全我,還是我成全你?」
我猛然一怔,不由自主停住了步子。
「那年她五歲,跟舅舅來京,爬樹摔斷了門牙,哭天搶地誰也勸不住。我哄她道,長大了沒人娶她,我會娶她,她這才不哭。你說,這可算是約定?」
這,委實算不得。
「她一心想讓我娘將一衣不舍在福州開個店鋪,將來做她的嫁妝,我娘怕給舅舅惹來口舌執意不肯,她便纏著我想讓我答應。我不答應,她便翻舊賬說我欠她人情。」
原來她打他的主意,指的是這個意思?
「小末,人心都是肉長,我一向嘻嘻哈哈,你只道我,心是石頭,不會痛的么?」
「我從去了逍遙門,見了你,便上了心,當時年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後來,我漸漸明了自己的心意,卻怕驚了你。一片真心隱在戲謔玩笑里,半真半假,半明半暗。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懂,我不去管。你裝糊塗,我便陪你裝糊塗就是。」
「歲月荏苒,我終是等到今天。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母親都看得出來,何況是我?你不說,我便不提。」
我似是被定住了,移不動一寸腳步,說不出一句話,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一眼。他似是自言自語,每一句都輕聲輕氣如在夢境。那些話輕柔悠遠的如同天際浮雲,花間私語。然而落在我的心裡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怒濤磅礴。
他輕輕走過來,站在我的身後,緩緩道:「他今夜約你前往起月樓。我,親自,送你去,如何?」
去?不去?我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真哥哥?假哥哥?
江辰嘆了口氣,幽幽道:「小末,你的性情我很了解。此刻,你縱然心生雙翼,離心似箭,卻也礙於情理道德覺得自己不該去見他。其實,你不必覺得對我內疚。原本,你我的這樁婚約,並非你心甘情願,只是機緣巧合陰差陽錯而已。所以,我不希望這一紙婚約將你束縛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末,我更不希望你只是因為婚約的束縛才對我心生愧疚。」
「你做人與師父一樣,規矩周正,萬事理為大,他人為先,自己的感受卻置之一邊,顧的上便顧,顧不上便割捨。」
他這是第一回如此認真的與我說話,我從沒仔細的想過自己,也從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裡原來是這般模樣。
「你若是自私一些,大膽一些,精明一些,你與雲洲便不會有這麼多的波折誤會。可是,你若是自私、大膽、精明,你便不是你,也就不會讓我和雲洲動心。」
「你常常讓我想起樹上的小松鼠,山間的溪流,溪中的小荷,荷葉上的露珠。有時候嬌憨愚鈍的讓人牙癢,有時候又讓人覺得通透的自嘆弗如。縱然我再惹了你,你也從不記仇,轉眼就對我笑,毫無心機。逍遙門,沒一個人不喜歡你,可惜,你眼裡卻只有一個人。」
我默然聆聽著江辰的話語,嗓子哽的很疼,依舊說不出一個字。
「我送你去見他一面,是真心誠意,並非虛偽違心。我雖然自負驕傲,卻也自恃是個心胸開闊的男兒,若是連這個都容不下,又如何配得上你?」
他的喃喃低語,如小樓一夜聽風雨,沉香亭北倚闌干。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是在刻板上認真細緻的篆刻,再提筆沾磨以蠅頭小楷細細的臨摹,深刻清晰。
我心裡涌動著一份沉甸甸的感喟,再也無法沉默下去,低聲道:「江辰,你不要再說了。」
「小末,時辰已經過了,去吧。」他牽起我的手,溫暖乾爽的手掌,沒了下午的潮熱。
轎子停在起月樓的時候,江辰將我扶出轎子,柔聲道:「我在下面等你。」
我長吸一口氣,緩緩踏上台階。
起月樓前大紅色燈籠高高掛起一排,明輝如皓月。我站在廊下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
江辰靜靜負手而立,正凝眸看我。
橘色光影中,他姿容淡定,儀態從容,一如小樓觀明月,春山看雲起,可是我莫名就是知道,他的心裡並非如此,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定是緊握成拳。
我轉過身去,已有店家小二熱情的迎上來:「姑娘裡面請,幾位啊?」
「我來找人,約好在舒雅閣。」
他一副恍然的模樣,忙道:「哦,雲大人交代過,小的知道。姑娘這邊請。」
我隨著他登上二樓的雅間,他一直往裡走,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後,心開始狂跳起來。
雲洲,他要對我說什麼?他若是真的說了什麼,我又該怎麼做?
小二敲了敲門:「雲大人,您等的人到了。」
「進來。」
門裡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我一怔,這聲音,並不是雲洲,有些象他父親雲知是的聲音。今日在摘星樓,我未見其人,只聞其聲,雖寥寥數句,但我對他的聲音,印象已極其深刻。
門「咯吱」一聲開了。
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站在門內。他氣宇華貴,相貌俊偉,威武而不失儒雅,劍眉星目,不怒而威。
「你便是雲末吧?」
我慌張的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怎麼也沒想到來見的人竟是雲知是!
他點點頭:「來,進來說話。」
我忐忑的走進去,他順手關上門,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我局促的坐在下首。他撩起袍子坐在我的對面,提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杯熱茶放在我的跟前。
我連忙低聲致謝,情不自禁的緊張不安,他約我來,想要怎樣?
他默默打量了我幾眼,目光炯炯,犀利如鋒。我越發的疑惑不安,實在不知道他找我來,所為何事。既然今日雲洲的心思已經被他窺破,賜婚也被他阻止。此刻再來找我,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
「我今日找你來,是想說說幾十年前的一些舊事。」
舊事?我心裡莫名一緊,立刻有一種預感,那些舊事應該與我和雲洲有關。
「當年,我祖父跟著高祖皇帝打天下,戰死在福建。高祖登基之後,追封我祖父為遠志將軍,世襲福州守備指揮一職。我大伯年過四旬無子,為了世襲此職便將我過繼過來。不料,我十四歲那年,大伯老年得子,生下我二弟知非。知非天資聰慧,被我家人視為掌珠,我對他也是疼愛非常,因為我所承襲的守備指揮之職,本該是他的。」
「當時朝局不穩,北有女真,南有倭寇。戚沖將軍隨著遠照大師打女真,我在福建剿匪。一南一北,各負盛名。世人皆稱他槍法第一,我劍法第一。我與他雖未謀面卻英雄相惜。他從北疆回來之後回到浙江,我專門帶著二弟知非前去拜訪,想和他切磋切磋。當時,我們二人功夫相當,但兵器之上他卻略佔上風,因為劍短槍長。切磋之後,我靈機一動,想起了一件事。」
他抿了一口茶水,又道:「倭寇慣使長刀,那長刀源自唐刀,自遣唐使傳到日本,加以改良,又改為雙手握刀,更利於劈殺。倭寇兇殘,又占著兵器上的優勢,屢剿不盡,百十個武士浪人就敢入境殺我數千官兵。而我朝在兵器上一直未能有對付日本長刀的利器,配備的長槍雖能進攻卻難以防守,在實戰中一直落於下風。我與戚將軍比試之後,突生一個念想,若是能將兵器長短結合,兵士互相配合呼應,長槍進攻,短劍或短槍防守,定能制勝克敵。當時我便想到了江湖上盛傳的重山劍法,又稱鴛鴦劍法。這套劍法世傳天下無雙,合練無敵。若能找到它,從中化解出一套適宜軍中的陣法,實是居功至偉的一件好事。」
聽到重山劍法幾個字,我心裡頓時一緊,這件往事,果然與我有關。
「知非知道我的心事之後,自告奮勇要去替我尋那劍法。他在逍遙門有兩位好友,一位是江瑞陽,一位是石景。那劍法正是他好友江瑞陽的家傳至寶。」
江瑞陽?我心裡猛然一跳,莫非,他是江辰的父親?
「不料,江瑞陽告訴他,此劍譜二十年前就被盜走,至今下落不明。我發動各種關係,花了三年時間,花了重金才買到一個消息,重山劍法可能是被金波宮盜走。那金波宮是江湖上的邪教魔道,向來不為正派所容。善使暗器,下毒,機關等。金波宮機關重重,幾乎無人能進得金波宮全身而退。知非年輕氣盛不知深淺,帶著石景夜探金波宮。結果,兩人被擒。當時金波宮宮主的女兒慕容俏不知為何,私自放了他們。知非對那妖女慕容俏一見傾心,慕容俏卻對他無意,不假辭色,更不肯將重山劍法交出來。知非心高氣傲,又對那妖女愛之入骨,一時衝動,竟施了迷|葯,想生米做成熟飯,得了她的人再慢慢感化她,將重山劍法交出來,交給我做一番大用處。不料,那妖女**之後,竟趁知非不妨,一劍將他刺死……」
雲知是初時平靜,說到這裡心情有些起伏波動,濃眉緊蹙。我聽到這裡,也是一驚,這慕容俏果然是個烈性女子。
「知非死後,我想找到慕容俏為他報仇,不料,幾個月後我派人找到她,她卻身懷有孕。我頓時無法下手,因為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知非的遺腹子。我一直派人跟蹤她,想看看那孩子到底何時出生,以此來推算是否是知非的孩子。不料,幾月後她突然從江湖上消失了,而石景卻撿到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孩子的包袱里,只有一張紙,寫了生辰八字,石景告訴我,那字,是慕容俏的筆跡。」
聽到這裡,我幾乎不能呼吸,那孩子,竟會是我?
雲知是深深看著我,沉聲道:「若我猜的不錯,你便是慕容俏的女兒。可是,你的父親到底是不是我弟弟知非,我無法確認。所以,我決不能答應你和雲洲的婚事。因為,你若是知非的女兒,你和雲洲便是堂兄妹,你若不是知非的女兒,你便是我雲家的仇人之女。你和雲洲,絕不可能在一起!」
這件往事,他信口說來,淡然平靜,而對我來說,無疑是滔天駭浪山崩海嘯一般。我看著他,竟沒有力氣說一個字。
原來,如此。
他嘆了口氣道:「我年歲已高,不再計較當年舊事,知非也有過錯,即便我再見慕容俏,也不會再為他報仇。只是,雲洲是我的獨子,我對他寄予厚望,不想他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更不想他為了此事與我反目。這件事事關雲家名譽,二叔在他心裡又是個英雄,所以,我瞞著他來對你說明其中緣由。往事已逝,我身為長者,對你並無什麼成見,你如今已是江家兒媳,我真心希望你和雲洲,有各自的幸福。」
他的話,不過是將我的上午的死心變成絕望而已。若他說的都是真的,我和雲洲,的的確確是再無一絲絲可能,除非,我不是慕容俏的女兒。
可是,重山劍法在我手中,我若不是她的女兒,這份絕世珍寶,又怎麼會這樣輕易的就送我?還有,那每年的一份的生日禮物,價值不菲。她定是對我又愛又恨,所以,生下我便遺棄,但又忍不住牽掛。這份愛恨交織的理由,也許就是因為,她恨之入骨的雲知非是我的父親?
想到這裡,我手腳冰涼,半晌才道:「雲大人,多謝你告訴我這些舊事,你若不說,我只怕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日慕容俏若來找你,你問問你的父親是誰,若是知非,我來接你回雲家認祖歸宗。」
我父親若是雲知非,那雲洲便真的是我哥哥了,我一直叫他哥哥,真是一語成讖。我心中絞痛,扶著桌子站起身告辭,生怕再多待一會就要昏厥。
「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了,江辰在樓下等我,雲大人保重。」
我硬撐著從樓上下來,扶著樓梯的扶手,一步一步拾級而下,腳步虛浮的象是踩在雲朵之上。短短的一小段路,步出起月樓,我似乎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江辰迎過來:「小末,你怎麼了?這麼快下來?」
我苦笑道:「快么?我覺得很是煎熬漫長。」
他怔了怔。
「剛才,雲洲的父親,親口告訴了我的身世。」
江辰神色一凜,低聲問:「你見的不是雲洲?」
「是雲知是。」
「他,都說了什麼?」
「他說,我是金波宮慕容俏的女兒。」
他猛然一怔,靜靜的看著我,沉聲道:「小末,我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如今是江家的兒媳,過去不知道身世,過的很好,今日知道了,應該過的更好才是。」
我恍惚的苦笑:「是,的確是。」
我的身世,果然是如此不堪,江湖上人人不齒的邪派金波宮,江湖人口中的妖女慕容俏……
一路上,我覺得自己的魂魄都似遊離在身體之外,恍恍惚惚如做夢一般。我情不自禁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不料卻將江辰掐的大叫一聲。
這並非是夢。這一切,只能說是天意,面對這天意弄人,我無能為力。除了忘記,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知道真相的痛苦如同一支利劍,一直刺|激著神經,想要麻木都不可能,就那樣一路清醒的痛著。
轎子路過一衣不舍,有個念頭突然電光一閃,讓我心裡一驚。
「江辰,停一下,我想進去看一看。」
江辰柔聲道:「你要挑衣服么?明日白天我陪你來如何?」
他關切的看著我,似是以為我受了刺|激,不太正常,不大清醒。其實,我從沒如此清醒過,心中的疑團驟然解開,我甚至覺得,人生如夢,人生如戲,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我挑開轎簾道:「我想現在去看看。」
江辰喝停了轎子,走到大門前叩門。
開門的顧嫂見到我和江辰怔了一下:「這麼晚了,少爺少夫人怎麼來了。」
「她想看看衣服。」
顧嫂哦了一聲,忙笑著將我們迎進去,領到後堂。我走到上回試衣服的地方,順手拿了幾件衣服,仔細看了看,果然。
我對顧嫂微微笑了笑:「這麼晚來打擾,實是抱歉。」
「少夫人那裡話,這是江家的店鋪,少夫人什麼時候來都不叫打擾。」
我拿了一件衣服出了大門,臨走又情不自禁回頭看了顧嫂一眼,她三十許年紀,相貌端正平凡,不像是有武功的樣子。
上了轎子,江辰低聲道:「這件衣服,你都不試?」
「不試。」
他默然不語,仔細看了我幾眼,道:「小末,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無論什麼事,我都樂於為你分憂。」
我沒有看他,只默默點了點頭。
回到歸雲山莊,我對江辰道:「我想去見見夫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去。」
「我有私事想問問夫人,你,你先回去吧。」
我拿著衣服走進戚夫人的卧房。
戚夫人正在喝茶,見到我進來,怔了一下:「小末,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長吸一口氣,開門見山道:「夫人,你,知道我的身世吧?」
戚夫人的微笑淡淡消失在唇邊:「小末,你怎麼認為我會知道你的身世?」
我將手裡的衣服放在桌上,指著領口道:「從我有記憶起,每年的生日,我都收到四件衣服。用料做工都是上乘。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衣不舍,也拿了三件衣裙。我向來粗心,若不是小荷包無意提醒,我並未發現這些衣服都有一個相同之處,就是在領口處,都綉了一朵祥雲。想必是代表歸雲山莊的意思。如果我沒猜錯,以往那些年的衣服,是從歸雲山莊送到逍遙門的,我想知道,是你讓人送的,還是另有其人送的?」
戚夫人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低聲道:「小末,是我送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
「因為,我認識你的母親。」
我的心瞬間提緊,惴惴的問道:「我母親是誰?」
我尚存著最後一絲幻想,也許不是慕容俏。
「慕容俏。」
再沒有一絲懷疑,慕容俏,她的確就是我的母親。我長長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一下自己,問道:「聽說,她已經在江湖上消失數年,你可知道她現在何處?」
「我不知道。」
「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世?」
「我與她之間,有一件陳年往事,事關江辰的父親。日後,我自會告訴你。她自從見過我之後,已經在江湖上絕跡了,誰都沒有見過她。生死不明。」
「敢問夫人,江辰的父親,名諱可是瑞陽?」
「是,你怎麼知道?」
「方才,雲大人說的。」
她怔怔的看著我,神色複雜。
我從戚夫人房中出來,發現江辰並未離去,他站在廊下等著我,一臉的凝重。
夜晚的空氣很清幽,帶著絲絲讓人舒爽的涼意。我心裡有個念頭如一勾新月破雲而去。
「江辰,你能將那個金鎖還給我么?」
他蹙了蹙眉,問道:「你並不是小氣的人,往年的金鎖拿去當了買酒喝也未見你心疼過一分一毫,為何送我的這一個,三番兩次的要討回去,你對我,真的這麼摳門么?」
我在心裡無奈苦笑。那一回討要是因為不想讓大家誤會我送他的是定情信物,而這一回,我想要回這個信物,去一趟金波宮。
以我的功夫,硬闖金波宮自然是個笑話。我想,我拿著金鎖前去,慕容俏若在那裡,必定會來見我。
「江辰,我用一用,將來還你,成不成?」
他捂著領口,怨聲怨氣:「小末,我對你掏心掏肺,什麼都捨得,你怎麼就這樣小氣,生平第一回送我的東西,意義重大,你竟然三番兩次的討要,太讓人傷心了。」
他那模樣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我無奈只好說道:「我想拿著它去見一個人,回頭定會還你。」
「見誰?」
「你知道。」
他正色道:「那我更不能還你了。」說完,轉身就往蘭澤園走去,生怕我硬搶似的。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跟在他的身後。進了蘭澤園,他徑直走到自己卧房前,正欲推門進去,我忙道:「江辰,我今日心情不好,你陪我,喝杯酒好么?」
他停住步子,回頭奇怪的看著我:「小末,你不是不能聞酒氣么?」
「是啊,可是,今日心情實在很亂,想,想借酒澆愁,一醉方休。」
「你連酒氣都不能聞,如何飲酒?」
「啊,我想,你喝酒,我在一邊,聞聞酒氣,啊,說不定,大抵就能醉了。」
我居然能提出這樣無理取鬧的無理要求,我暗自佩服自己,羞愧的話都說不利索了。其實,好吧,我想讓他喝醉了,我去把他脖子上的金鎖偷了來。唉,明明是我的東西,如今要去偷。
「好啊。」他爽快的一口答應了,倒讓我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
很快,酒攤支在我的房裡,上好的桂花濃。
這是師父除了西風烈之外,第二喜歡的酒。師父他老人家別的不甚講究,唯獨這喝酒,頗講個情調。比如,刮大風的時候,定要喝那西風烈,出月亮的時候,定要喝這桂花濃。一個人獨斟的時候,喝杏花汾,朋友來了,喝竹葉青。那酒杯那是頗有講究,葡萄酒他用夜光杯,西風烈他用粗瓷,整一個風格多變。
江辰自斟自飲,和我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往日在逍遙門的舊事。他刻意揀些有趣的事來講,刻意跳過雲洲。我心裡凄苦無奈已到麻木,通常這人,心裡糾結於某個人、某件事,大抵是因為還有種種可能,或多或少的希望,可今日雲知是的一番話,可真是開天闢地的一記斧頭,將我心裡殘存的一絲希望或是不甘,砍劈的齏粉不剩,他果然是剿倭出身。
我破天荒的也端了酒杯淺嘗了一口,頓時被嗆出了眼淚,於是,那眼淚便如開閘之水,滔滔而下。
江辰慌了神,忙用手掌來擦,一邊抹淚一邊嘆道:「怪不得長的水靈靈的,原來都是水做的。以後我絕不會讓你再沾一滴酒,這嘗了一口酒便掉出來半斤水,實是虧大了。」
他的話讓我想笑,唇角一翹,眼淚便順勢滑到口中,苦苦的味道。
兩次落淚,他不問,不提,裝作不知緣由。透過霧霧的雙眸,我知道他心如明鏡。這份情意,我不是不感動。
有時候,我也很奇怪,江辰各方面都很優秀,為何我心裡一直未曾想過和他在一起?也許就是因為,我心裡一直缺少歸宿感和安全感。每當中秋、除夕這些舉家歡聚的日子,逍遙門裡有家的師兄師叔們都歡歡喜喜的回家去,我卻無家可歸,通常被師父帶到舅公家去過節。
可是,山蔭別院再好,不是我的家,師父再好,不是我的父親。我總是嚮往著能有個自己的家,窮破亦無妨,能擋風遮雨,溫馨安定。而牽我之手,護我一生的那個人,一定要讓我安心。萬丈紅塵,三千弱水,他心裡牽掛的只有我而已。
抱著這個痴念,情竇初開的第一眼,我看見的人,是雲洲。他和師父一樣,莫名就讓人心生依賴。可他卻是我的哥哥,是我最不願意成為家人的人。
這份天意弄人,除了唏噓,我別無選擇。師父常說,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麼,我那十之一二,又在那裡?
江辰溫暖的手指,溫柔的擦拭去我下頜處的眼淚,感動之餘我略生愧疚,於是走到窗前抬頭看天,低聲道:「今夜怎麼沒有月亮?」
這句話的用途大抵和「今天的太陽真刺眼」異曲同工,仰著頭看著夜空,眼淚就會倒流進心裡了。
江辰輕聲道:「此刻月隱於雲,咱們不妨以酒邀月。」
他拿起酒杯酒壺,牽起我的手走到庭院里。鞦韆前有石桌石凳,涼悠悠的晚風吹拂著樹葉,簌簌輕響。
我坐在石凳上,看著江辰一杯接著一杯的喝。他姿容閑雅,喝酒如同喝茶,一飲而盡的時候眉頭都不曾皺上一分,我不知道原來他的酒量竟如此之好。
師父鎮日端著一副酒仙的架勢,其實,喝個十幾杯就醉了。而江辰深藏不露的酒量實是讓人驚嘆!其實,今日我心情不好,他又何嘗不是?我這裡水漫金山,他那裡估計也是翻江倒海,我借酒澆愁是假,他借酒澆愁倒像是真。
酒壺傾盡最後一滴,江辰對我笑了笑:「小末你醉了么?你再不醉,我可要醉了。」
可是,他的眼神亮的堪比夜幕上的星辰,那裡有一絲絲的醉意?
我弱弱的問:「你真的醉了么?師父醉了都去睡覺,你,要不要去睡?」
「小末你難道不知道,每個人醉了的樣子都大不相同。師父喜歡蒙頭大睡,七師叔喜歡鼓盆高歌,何小樂喜歡將私房錢擺到床上翻來覆去的數。」
「那,那你呢?」
他笑呵呵道:「我么,喜歡和酒友秉燭夜談,然後抵足而眠。」
眼下,貌似我正是他的酒友,一聽「抵足而眠」幾個字,我頓時心虛氣短,慌忙起身道:「我,我先去睡了。」
「別呀。」他虛虛一撈,將我的手腕握住了。
我尚未來得及考慮要不要小擒拿手反抗反抗,他將我攔腰一抱,躍上了鞦韆。我情不自禁「啊」了一聲,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
他用力一盪,鞦韆飛了起來。此刻新月初升,在雲朵間悠悠穿行,忽明忽暗如同人生的時圓時缺、半悲半喜。
「你看月亮出來了,飛的再高些,就離的更近。」
鞦韆越發盪的高,我越發的緊張。他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喝了酒還盪鞦韆的人,我頭一回見,我緊緊抓著他,生怕他一個不穩掉下去。他卻反手攬著我的腰身,力道穩健,實不像是醉了。
風聲隱隱,他在我耳邊輕聲道:「人都喜歡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就像月里的嫦娥,偷了靈藥想要長生,卻不知,寂寞的長生,是一種沒有盡頭的折磨。」
「我小時候聽說烏蘇里江有一種魚,味道鮮美之極,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書嘗。母親寵我,派人千里迢迢用冰凍著運到歸雲山莊,又專請了御廚的弟子來烹飪。味道的確鮮美之極,不料,我吃了之後卻腹瀉,原來,那魚油脂極大,不可多吃。」
「許多東西,都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真真正正到了近前,並非是心裡想的那般。」
鞦韆高高低低,起起落落,他攬著我的腰身,說了這幾番話。我今日受了諸多刺|激,好像也敏感聰明了些,大抵聽懂了他話里的深意。我對雲洲的傾慕,大概就是如此這般。
鞦韆緩緩平落,他在我耳畔低語了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而後,我耳垂上溫溫熱熱的一軟,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個輕吻。
他輕輕一躍落在地上,回頭對我笑了笑:「我先去睡了。」
「好。」我暗自鬆了口氣,巴不得他趕緊睡著了,我好下手。
他朝卧房走去,步子略有點輕飄,看來他的確是有些醉了。
我在房中坐了小半個時辰,料到江辰此刻必定已經酣然入睡,便輕手輕腳的推開他的房門。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小小的地燈,放在書桌腳邊,像是月光投射到了地上,暈染開溫潤的一片淺淡微光。
我輕輕走過去,梨木床頭小銀勾半卷紗簾,青紗帳如水波輕漾,江辰躺在床上,初夏時分,衣衫單薄,他的領口微微開著,春光若隱若現。
我凝神聽著他的呼吸,平緩綿長,應是睡熟了。
我緩緩伸手,輕輕撩開他的衣領。此刻月黑風高,悄然無人,我此刻的行徑怎麼有點像採花賊?雖然他睡著了,我仍不免有點緊張羞赧,手指似輕微在抖。
突然,我腰上一緊,被一雙胳膊環住,然後翻雲覆雨一個翻身,我被江辰壓在了身下。
他是沒睡著,還是被我驚醒?我顧不上細想,連忙推他,手指一挨上他的胸膛,頓時心跳的七上八下,臉開始發燙。
「你解我衣服做什麼?」許是夜色深了,許是他喝了酒,聲音和平時大不一樣,低啞中有一絲危險的氣息,讓人莫名的心慌意亂。
「我,我怕你喝了酒發熱,想將你外衫脫了。」
他啞著聲音道:「的確是熱,我脫了就是。」他微微直起身子,作勢要寬衣解帶。
我忙不迭的抓住他的手,急惶惶道:「等等,我走了你再脫也不遲。」
他笑著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遲。」
我急的出了汗,緊緊抓著他的手:「師父說,非禮勿視。」
他笑嘻嘻道:「那,你先撩我的衣服,現在又捏著我的手,算不算非禮?」
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非禮他,我此刻緊緊握著他的手,主要是怕一放開,他就去拉那腰間的衣帶,那帶子一拉,定會嘩啦一下,春光湧現,剛剛好現在我眼前……光想一想那香艷的情形,我都羞赧的想要撞牆,於是,我更緊的抓著他的手,非禮就非禮,想開點,非禮他,比他非禮我強。
他俯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聲道:「上回,我和你同床,好心好意柳下惠了一晚上,結果,你懷疑我斷袖。今夜,你說,我要不要洗凈冤屈?」他染了酒色的面頰,格外的俊美,一笑起來,真是滿園春色管不住,一隻紅杏出牆來。
我慌慌張張道:「不,不要。」
他頓了頓,淺淺笑著:「嗯,還是,要吧。」
「不,要。」我明知道他在逗我,卻還是忍不住又羞又急。
「小末,什麼時候,你才能對我坦誠相待呢?唉,你說個謊也說不囫圇,依你的性子,只怕熱死我,你也不會好心來給我脫衣服的。」
我不敢看他,臉上一直升溫。
「你想來拿回金鎖是不是?你道我為何不還你金鎖?」
「你,你怕我去金波宮。」
「不是。」
「那是為何?」
他咬牙道:「我惱你不讓我陪著去!」
我一怔,說不出話來。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和我這樣見外,我很不高興。」
我抬起眼帘,正對上他的眼眸。我生怕沉溺,匆匆看了一眼就掉開視線,推著他的胸膛道:「我,我怕連累你。」
他神色一變,似是生了氣,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掌放在枕頭上,低頭就吻了下來。
我又羞又氣,連忙又推又躲的掙扎,我越掙扎,他越用力,在唇上吮吸廝磨,霸道兇狠,似乎想要融為一體或是侵佔擁有,我甚至感覺到他劍拔弩張的肌肉。他的呼吸和我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很快我就氣息不暢,身子發軟。他的呼吸越發的急促,肌膚相接的地方,都是一片滾燙。
我是強弩之末,他卻是勢如破竹,這種勢不均、力不敵的局勢,我自然是被非禮的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羞惱之中,我想起師父說的一句話,就是,喝醉了酒的男人,千萬不要亂招惹。
這一次,我真的記住了。
他似乎要吸盡我肺里的最後一口空氣才肯放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際,我象是溺了水的旱鴨子,拚命地想抓住一根稻草救急,可是,眼前只有一根大稻草,就是江辰。我要是抓住他,這一場實打實的非禮,立刻演變為實打實的投懷送抱,豈不是連性質都變了?
唇齒分離之際,我顧不上討伐也顧不上報仇,先長吸幾口氣緩緩再說。我終於體會到了溺水之人浮上水面呼吸一口空氣的那種幸福。等我稍稍平緩氣息,打算秋後算賬的時候,一抬眼就是他的嘴唇,紅潤飽滿,唇角微翹,帶著一股得逞後的壞笑,像是剛吃過小魚的老貓。
以前的非禮都是蜻蜓點水,一挨就撤,這一次卻是長驅直入,所向披靡,這種誘敵深入,後發制人的手法實是可惡至極!可是,我這人和師父一樣,越是氣惱,越是言語不能,瞪著眼悶著一肚子氣,估計樣子像只氣鼓鼓的青蛙。
江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臉蛋,笑的風情萬種:「小末,外人之間才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咱們這種關係,無論如何也不能用這個詞,你說呢?」
我惱道:「咱們這種關係是什麼關係?難道,難道,親一下就改變了?」
他哦了一聲,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笑道:「小末,莫非你是嫌我們剛才的那一點改變,還不夠么?」
我臉上發熱,方才那一陣子糾纏廝磨,別的不說,嘴唇的清白是徹底完全的沒了。若再不服氣,恐怕別的地方,清白也難保。和他對嘴皮子功夫,我自然遠不是對手,於是我只好「動手動腳」了,我使勁推著他的胸膛,惱道:「快讓我起來。」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起來。」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可是我難以決斷究竟讓不讓他同去。金波宮一直在江湖人心裡神秘莫測,連雲知非和師父當年都被困在裡面,可見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進能出的地方,萬一江辰去了有什麼不測,我如何對戚夫人交代?江辰可是戚夫人的獨子,她的心頭肉。
江辰見我不吭聲,便嘿嘿笑道:「反正金鎖我不會還你。你不讓我去,你也別想去。」
我只好點頭:「我讓你和我同去,總成了吧?」若不答應,就無法讓他放開我,我總不能這麼和他僵到明天吧。
「好娘子,咱們這樣才象是夫妻。」
他總算翻個身讓到一邊,我身上驟然一輕,臉紅耳熱的從他床上狼狽的爬起來,下定決心以後再不幹這深夜採花,險些被採的糗事。
那個金鎖,我以後絕不會再去打主意了,看來是絕對不會再討要回來了。到了手的東西他都看的很緊,也不知得了手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一念及此,我頓時臉上發熱,這真是近墨者黑,我居然聯想到了這樣不純潔的事,罪過,罪過。
我正欲離開,突然江辰從床上坐起來,一指彈滅了地燈。
室內頓時一片漆黑靜謐,如山中靜夜,萬籟無聲月色入簾。我一陣緊張,忽然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靠著他的胸膛和臂彎的那一瞬間,竟然有一種極想依賴依靠的感覺油然而生,如同是江海寄餘生的一葉小舟,突然遇見了渡口。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象是細雨霏霏澆淋過的桂花,若有若無的香味里還含著一股清新的男子氣息,絲絲縷縷在夜色里不動聲色的入侵著,縈繞在鼻端。
我被這股氣息包圍著,象被催眠了一般,突然有些累,有些困,有些象要靠著背後這個支撐,這一日的風雲變幻,九曲迴環,比我以往十五年的所有歲月的波瀾都要洶湧,我有點心力交瘁。
他摟著我的腰身嘆了口氣:「小末,你為什麼非要去金波宮?是想確認自己的身世嗎?確認自己和雲洲究竟是不是兄妹,究竟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我身子一僵,心裡的一隻小小歸鴻瞬間被驚飛而去,我真的有這樣的想法嗎?我心慌意亂的搖頭:「不是,不是。」
「你知道么,我借酒澆愁夜不能寐,只有熄了燈,黑暗中看不見你的眼睛,我才能問出這樣的一句話。我怕問了,你生我的氣,覺得我小氣,可是,不問,我徹夜難眠,心如火煎。小末,你究竟能懂我幾分心思呢?」
他的言辭一掃方才在床上的輕鬆戲謔,絲毫沒有半分的調笑之意,聲音低沉嚴肅,帶著患得患失的忐忑和緊張,夜晚的靜謐,讓這一聲低問格外的震人心魄。
我心裡閃過一絲不忍和愧疚,他對我的好,對我的包容與體貼,我並非石人,焉能不知?我只說要去金波宮,卻沒告訴他為何前去,難怪他誤會,我實在不該讓他有如此的擔憂。
我柔聲道:「江辰,你多想了,我去金波宮,是想找她討要那半部重山劍法。這劍法本是你們江家的家傳之寶,應該物歸原主。」
「然後呢?然後,你就不欠我什麼了,可以瀟洒離去?」
摟在腰身上的胳膊驟然緊了許多,耳後的呼吸也更急促了些。我心裡一動,從不知道,江辰他如此緊張我,居然想的如此之多。這樣的患得患失,我何嘗不知,我對另一個人,也曾如此。
「我,不會。我只想要回劍譜,還給江家。如果,如果你願意,我更想將劍譜送給你舅舅,讓他和雲知是用於剿滅倭寇上。」
江辰更緊的擁著我,將下頜抵在我的肩上,低聲道:「小末,你總是讓人驚訝。若能要回劍譜,我一定會將劍譜送與舅舅,做一番大事。」
我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江辰,我知道你很大方。」
「我,有件事也小氣的很。」
「什麼事?」
「就是,每次都是我主動非禮你,何時,你也非禮非禮我呢?」
一聽這話,我剛剛柔軟的心立刻堅硬起來,抬腳就跺上了他的腳背。
他哎呦叫了一聲,跳著腳道:「這,這不叫非禮,小末,你真是沒有情調。」
他每次提到情調的時候,我都如臨大敵,趕緊打開門逃之夭夭。
翌日早飯間,戚夫人對戚沖將軍道:「大哥,辰兒的婚期,你看定在何時合適?」
戚沖將軍先是含著笑打量了我和江辰幾眼,然後收斂了笑容又嘆了口氣:「這些年他音訊全無,我看不如將辰兒的婚事大事張揚一番,他若是能聽見消息,若是還惦記著點辰兒,想必一定會回來看一看,到時候,你再與他解釋清誤會便是。」
戚夫人默默垂眸,清麗的面龐上淡淡浮著一層悵然和失落。半晌,她才淡然道:「大哥,十幾年了,我對他的情意也淡了,他即便回來,與我,恐怕也是一個路人而已。」
戚沖拍了拍戚夫人的手背:「冰瓏,你與瑞陽就是因為都太過傲氣才有那樣多的誤會。若有機會和解,你先放下身段。」
戚夫人冷笑一聲:「憑什麼要我先放下身段?他有本事永遠別回來。我一個人將歸雲山莊打理的天下盡知,如今,我有兒子有兒媳,過兩年再抱孫子,誰稀罕他個半老頭子。」
「你看你這臭脾氣,和江瑞陽倒真是天生一對。」
「大哥,他是個男人,憑什麼要我處處讓他?」
戚夫人年近四旬,此刻突然像個小女孩般的嬌嗔惱怒,真真讓我大開眼界,實在不能不說,她這般模樣真是嫵媚又嬌媚。我不知道江辰的父親究竟和她之間有什麼誤會居然捨得抽身離去。若是我,對著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莫說受點小委屈,便是日日讓我給她洗腳也是甘之如飴的。可見,這美貌也不是無往不利,總有那麼些人,對美色無動於衷,面對美人也能硬著心,狠著心,實在讓人佩服。
戚沖將軍略一沉吟道:「不如婚期定在中秋佳節吧,他若回來,正好你們一家人團聚。」
戚夫人鼻子里哼了一聲:「管他回不回來,辰兒的婚事自是要辦得風光體面,到時候,大哥和大嫂定要回京一趟來參見婚禮。」
戚將軍劍眉深斂:「這恐怕要看剿倭的情勢如何了,我若是不能抽身回來,讓你嫂子回來一趟吧。」
「嗯。大哥保重。」
江辰笑道:「母親,既然婚期定下了,我帶著小末回逍遙門一趟,告之師父和諸位師叔。」
「我寫信去如何?」
「我還是親自回去一趟為好。師父視小末為女兒,這樣才合禮數。」
「也好,你帶些禮物回去。」
江辰對我擠擠眼睛,我明白過來,他是想找個借口陪我去一趟金波宮。
我暗暗感動,又有點內疚,這麼瞞著戚夫人私自前往是否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