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走後,我偷偷跑到師父的房間。
師父見到我,低頭哼哼了一句:「小末,那床幃厚,什麼都沒看見。」
我臉上一熱,師父,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么。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急慌慌地撞著腦門了呢?我尷尬地低著頭,小聲道:「師父,你看今夜的事,接下來怎麼辦呢?」
師父面色恢復了正常,思忖了片刻道:「你明日隨我再去一趟『一衣不舍』。」
「啊,你還要去見顧嫂啊?」看來師父為找出我母親,實是豁出去了。
師父斂著眉頭,摸著下巴道:「戚夫人的一句話非常重要,她說顧嫂說你沒事了,你就沒事了,她如此肯定,看來顧嫂十成十就是母親的人。所以,顧嫂沒你沒事了,戚夫人就高興地放了心。所以,眼下顧嫂就是個關鍵人物,只要盯著她,就一定能找到你母親的下落。」
我突然心裡一動,「師父,你說,顧嫂,會不會就是我母親?」
師父揉了揉眉心道:「這個,我方才也想過。你母親善易容之術,可是一個人的容貌再是改變,但性情卻難以改變。你母親生性傲氣,不善於人打交道。可是這位顧嫂卻八面玲瓏,見人就親。上回她見到我的情形,你也是瞧見的。你母親,斷然不會對一個男人如此熱誠。」說到這裡,師父尷尬的撓了撓頭,乾咳了兩聲。
看著師父的窘迫,再想到那天他去店鋪里,被顧嫂幾句親切的問話整得落荒而逃的樣子,我想笑。
「那好,明日我陪你去店鋪里。」
師父求之不得的道了聲「好」。
我陪著師父去,可以給他老人家壯壯膽。顧嫂那般豪爽熱情,師父他老人家只怕去了什麼也沒打探出來就落荒而逃了。其實,我是很喜歡看師父被人調戲的,嗯,甚有情趣。
師父突然又冒了一句:「嗯,江辰那小子,對你倒是實心實意,師父也放心了。你看他剛才知道你沒中毒,有多高興啊。」
我一聽頓時臉上發熱,趕緊關了房門出來。
回到房間,我將將躺下打算歇息,江辰捧著一大碗紅棗紅糖湯進來了。
「母親說熬這個快,你先將就著喝一碗,從明早開始,廚房每日都給你熬燕窩湯和各種補藥。」
戚夫人她動作也實在是快,我看著那一大碗紅瑩瑩的糖水,實是頭疼。
我最不喜歡喝甜湯,這個,江辰也知道,所以,他見我磨磨蹭蹭不肯喝,便道:「快喝吧,不然我喂你?」
說著,他還舔了舔嘴唇。我嚇得連忙接過來,自己喝。
這一大碗紅棗紅糖湯,我喝了兩口便覺得嗓子發膩,死活咽不下去。可是江辰虎視眈眈的盯著我,我想偷空倒到花盆裡的想法,顯然無法得逞。
我艱難的咽了幾口,可憐巴巴的瞅著江辰:「你替我喝了吧。」
江辰撇撇嘴角,「這個,好像,是女人喝的玩意。」
「你方才不是說,夫妻之間,不分彼此么,怎麼,現在就不算了么?」
江辰哽了一下,瞪著眼睛看我,顯然掉進了自己的套,很無語。
我忍著笑,故意板著臉裝作不悅,又重重哼了一聲,加重了不悅之意。
他抽了抽嘴角,悻悻的接過湯水,蹙著眉頭一口氣喝了。喝完之後,真是唇紅齒白眉目俊朗。那姿色,甚是動人、撩人。這紅棗湯的效果也太立竿見影了吧!
我突然心裡一動,那些補藥,不如讓他補一補算了。
誰知我這主意還沒說出口,江辰正色道:「小末,明日的我可不能再替你了。」
他果然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唉,一想到明日開始的補藥生活,我頓時頭疼。我思忖了思忖,決定將實情先告訴給江辰。反正母親也沒來,顧嫂也挑明我沒病,裝病這一招也到此為止吧,那些補藥什麼的,還是省省吧,雖然江家有錢,可是,節約也是美德不是?
於是,我低聲將我裝病想引母親出來一事說了,說完又趕緊叮囑他,「你千萬別告訴你母親。」
奇怪的是,江辰聽了之後,一言不發,星眸微微眯起,一臉嚴肅的看著我。
我有點忐忑,他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是一片真心,沒把他當外人,這麼重大的機密都告訴他了,難道他想去告密不成?
我正有點後悔不該這麼早說,他突然撲過來,將我壓到床上,我一陣心慌緊張,忙道:「你要做什麼?」
他也不說話,惡狠狠的看著我,目光凜凜,劍眉緊蹙,那架勢,很像要咬人!
我心裡有點發寒,趕緊反抗。不反抗則已,這一反抗,他果然惡狠狠的撲了上來,咬的不是別的地方,乃是面頰上最最柔軟的地方。咳,說是咬,實不為過,剛才的親吻還是情意綿綿柔情款款的,這一回兇猛異常,有點像撕咬。咬了不算,還長驅直入橫掃千軍。
我不是對手,很快就呼吸不暢,除了腹謗,毫無反手之力。
半晌他才放開我,目光依舊是惡狠狠的。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喜怒無常啊,我那裡又惹著他了?我拿手背恨恨蹭了蹭嘴唇,也恨恨回瞪著他,動不動就讓我練這龜息**,真是過分!
他呼吸有些急,俊美的面容一點點逼近,我看見他腮邊跳動著,似是在咬牙切齒。我心跳加快,不知道他想要如何,繼續咬人?
他瞪著我,一字一頓道:「竟然騙我!」
我忙道:「我不是騙你,我是怕你母親知道。」
他長吸一口氣,繼續惡狠狠道:「你可知道,我怕的要死?擔心的要死?」
面對他咬牙切齒的質問,我的氣瞬間消了。他的生氣惱怒,畢竟源於對我的緊張關心。算了,咬了就咬了吧。
其實,我該感謝金波宮的這一番波折,我終於看到了他的心意,被過往的嘻嘻哈哈,玩世不恭所掩蓋掩藏,一直猶抱琵琶半遮面,而我,一直是難得糊塗。但是,不知何時,我對他的感覺在漸漸改變。
緣起何時?不得而知。
我默默看著他的眼眸,他沉默著,一股慍意仍舊瀰漫在俊美的面龐上。我極少見到他嚴肅和冷峻的時刻,即便他中了毒,也是嬉笑如常,而此刻他的慍意背後所隱藏的關切,讓我砰然心動。
他嘆了口氣,伸開胳膊抱著我,輕輕在我耳邊道:「小末,再不許你這樣,嚇我。」
我在他肩上默默點頭,心裡一片柔軟溫暖,如潮退之後,月光輕柔籠罩的沙灘。星星點點的貝殼,是點綴青蔥年少的浪漫心事,而細沙無數,卻是細水長流的歲月,沉澱著一份平淡無奇的踏實。
他能給我那種踏實么?我心匪石不可轉也?經歷了這許多之後,我願意信他!
翌日一大早,師父匆匆用過早飯就要帶領我去一衣不舍。
江辰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而後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忙對他使眼色,私下掐著他的腰上的一塊肉肉,以示警戒。
他抽了一口涼氣,嘻嘻笑道:「殺人滅口?」
那倒不會,但我就是怕他告訴戚夫人,於是威脅道:「你若是敢對別人說,我就再不理你。」
他連連點頭,惟命是從,「我不會的,我最怕你不理我。」
師父捂著嘴乾咳了一聲,悶頭先走了。
江辰嘿嘿笑著拉著我跟在後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附到我耳邊道:「聽母親說,師父年輕的時候,獃頭獃腦的很討人喜歡。」
我一愣:「獃頭獃腦的,還討人喜歡?」
江辰正色道:「是啊,你看我就很喜歡你。」
我明白過來,狠狠又掐了他一把。居然拐著彎的說我呆,唉,心裡知道就算了,幹嘛要明說出來打擊人呢?真是討厭。
他哎呦一聲,揉著腰道:「好狠心,這麼用勁掐。我說真的呢,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喜歡你們這樣的性子。」
合著他就是那絕頂聰明的人,我是笨瓜么?這回我可真是惱了,哼了一聲,打算學學他以前的樣子,拂袖而去。
「小末,我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他笑嘻嘻拉著我的手,我氣呼呼的使勁抽手,他賴著不放,順桿爬一樣連我胳膊都摟住了,我又羞又惱,卻拿他沒轍。
他湊到我耳邊,幽幽怨怨的像個小媳婦:「和你在一起幾年,都沒能讓你喜歡我,小末,我才是真笨,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心尖處軟軟的一酥,氣,頓時消了。
他在我耳畔軟軟又道:「一直都是你氣我,將我氣的半死,自己卻跟沒事人兒樣。你自己摸摸良心,是也不是?」
他不提,我粗枝大葉的也沒仔細回想過。過去,的確是我時不時將他氣的翻白眼,硬邦邦的拂袖而去。當時,我還不明白,他為何氣惱,今日再想,忍俊不住想笑。誰讓他什麼都不說,鎮日嘻嘻哈哈沒個正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蟲子,哪能知道他想什麼,氣什麼?
到了一衣不舍,師父負手站在台階前,長吸一口氣,抬步上了台階。我覺得師父這架勢頗有點破釜沉舟的味道,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魄。
不料,老虎不在!
店裡的夥計稟道:「顧娘子昨夜受了風寒,今日在後院里養病呢。」
我和師父對視一眼,心裡直犯嘀咕,她是真的受了風寒?還是覺察出了什麼想躲著我們?莫非她看出了我和師父的小計謀?
師父灰頭土臉的往回撤,一路上長吁短嘆,失望的痛心疾首。
江辰小聲道:「你看師父的表情,一副失了心上人的模樣。」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江辰正色道:「我不是開玩笑。我聽母親說,師父和慕容宮主年輕的時候曾相愛過,本要成親的,後來因為一些阻攔未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想,既然以你為釣餌引不出母親,不如以師父為釣餌吧。」
我一怔,原來我真的沒猜錯,師父的確和母親有過舊情。
「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江辰撓撓頭,哼唧道:「聽說,女人都喜歡吃醋。」
我停住步子,擰著眉頭反問:「聽說?你聽誰說的?我可不喜歡吃醋。上回聽小荷包說少容表妹和你一起盪鞦韆,我可一點都沒醋。」
江辰負手看著我,眼神由惡狠狠變得幽怨,「你是大度,還是不稀罕?大大方方的將我拱手讓人,把我當什麼?物件?哼,你這舊事重提,不是往我這傷口上撒鹽么?」
我心虛的看著腳面,乖乖的閉了嘴。
「你看師父從金波宮回來就魂不守舍的樣子,顯然是余情未了。依我看,乾脆讓師父出面,引你母親吃醋出來。」
我心裡一動,這主意,雖不大高明,但也很實用。想起母親專門為師父布置的那間屋子,再想起她對青夫人吩咐的那道命令,顯然她對師父另眼相看,很念舊情。沒準江辰的這個主意,倒真可以讓母親出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江辰嘿嘿笑了笑:「不如放出話來,就說師父要娶親了。」
我連連搖頭,「這不成,舅公說,師父年輕的時候曾和峨嵋派的邵女俠定過婚約,後來又悔婚,弄得峨嵋派險些和逍遙門翻臉。再來一次悔婚,師父的名聲可就不好了。萬一,萬一沒引出母親,師父卻在江湖上落了個慣性悔婚,不講信譽的壞名聲,恐怕師父的下半輩子,可真的要獨守空閨了。」
江辰撓撓眉梢,又怯怯的看看我,哼哼唧唧道:「我還有一個主意,就是,嗯,讓師父去一處地方坐坐,效果也是一樣的,沒準更好。」
「什麼地方?」
「嗯,就是秦淮河邊的聲色場。」
我心裡一跳,「那就更不成了,師父光聽一聽秦淮河三個字,只怕就嚇死了。」
江辰眨著眼睛,磕磕巴巴道:「那,為了師父,我豁出自己,捨身陪師父,你可答應?」
我怔了一下,他也去?
江辰立刻賠笑:「你不答應,我也不敢去的。」
這話,真是讓人受用,我心裡甜滋滋的。於是,大大方方道:「那你去吧,保護好師父。」
「那好,我回去就讓小廝丫鬟們備車,說今夜要帶師父去逛逛秦淮河。這消息一準很快就傳到你娘耳朵里,看她有沒有動靜,唉,最好是殺到那裡,將師父興師問罪捉拿回家才好。」
我忍俊不住想笑,但願母親仍舊在意師父,介意師父的「風流行徑」。
吃過晚飯,我和江辰將將對師父提到「秦淮河」三個字,師父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面袖耳赤的指著江辰道:「你這小子,出的什麼餿主意!」
我暗自嘆了口氣,對師父的反應一點也不意外。這主意的確有點餿,特別是針對師父這樣的人來說。可是,眼下又沒有什麼別的好法子,聊勝於無不是?萬一我娘她是個醋罈子,這一招可就算是對症下藥了。
江辰一本正經的掰著手指頭道:「師父你別激動,秦淮河可是京城最最風流雅緻之地,那裡的歌舞、曲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些文人的小詩若能在那裡被傳唱開來,還引以為傲呢!你只去欣賞欣賞,並非讓你去做什麼份的事。」
師父神色稍霽,吭哧道:「我,我又不是文人!」
江辰正色道:「師父,你只管去喝個酒聽聽曲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師父一副彆扭難受的樣子,像是要他去上刑。也是,他從來都像個遠離袖塵的世外之人,突然讓他去那風花雪月的地方,實在是為難了他老人家。
江辰無奈,只好道:「師父,風已經放出去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師父被激將了一把,一咬牙道:「好吧,就去一次。」
我寬慰他道:「師父,江辰常去那種地方,你放心,有他跟著,不會讓你吃虧的。」
江辰臉色一袖,「小末,你為何血口噴人?我何時常去那種地方了?」
我攏了攏袖子,慢悠悠道:「啊,你以前,不是去那什麼溫柔鄉么?熟門熟路的樣子。」
江辰跳將起來,「唉,唉,小末,我去哪裡,還不是為了給你買胭脂!」
我嘿嘿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也許,順便為為自己。」
「你!」江辰咬牙切齒的瞪著我,氣的狼煙滾滾。唉,看著他跳腳生氣,真是好爽快。我沒心沒肺的笑,師父在這裡,怎麼,你敢上來咬我?嘿嘿。
江辰氣哼哼的拉著別彆扭扭的師父走了。在大門口的豪華馬車前,師父被他推上了車。
我目送著深入虎穴的師父,感嘆不已。師父為了母親都豁了出去,也不知道,母親會不會動容,出來見一見他。
其實,母親越是不肯見師父,我越是肯定自己是雲洲的妹妹了。定是母親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師父,所以才,空挂念,不想見。否則,要是真如雲洲收到的那信上所說,我是師父的女兒,母親實在沒有道理不和我們相聚團圓。
想到這裡,我很是遺憾,上天有時最喜捉弄人,偏生讓那有情人難成眷屬。
我回到房裡百無聊賴,信手從書架上抽出重山劍譜翻了翻。去金波宮前,我已經練到十二招了。第十三招,叫舉案齊眉,攻的是上路,劍指咽喉其實只是虛晃,實際的目標卻是眉心。我將招式看熟,合上書重新放回到書架上,夾在一眾書中。然後拿起劍緩緩練了起來。練著練著,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江辰,那時在船上和他喂招,每次都輸給他,被他親了三回,剩下的一併記在賬上,也不知道他忘記了沒有。最近他也沒提,嗯,他是忘記了好呢?還是沒忘記好?
一念及此,我微微臉熱,趕緊收心繼續練劍,可奇怪的是,被他擾了思緒便再也專心不成了。此刻,他在那風花雪夜之地做些什麼?我明知道他和師父在一起,一定會很守規矩,可是,心裡為何有點不自在?
再一想到那夜我和他初次到金陵,在秦淮河的外河口上遇見的那隻花船,船頭的袖粉佳人,吳儂軟語撩撥動人,容止風流顧盼生輝甚是招惹。而江辰坦然笑對,舉止自若,風流洒脫,絲毫沒有扭捏尷尬之色,倒是我,被一句「好俊俏的一對斷袖」給說的臉熱心跳,尷尬不已。
此刻,他又會如何?想到這裡,我這心尖微微一酸,他就算很守規矩,那些女孩子可未必守禮啊,會不會見他美貌,心動神搖的上前非禮兩把呢?
這,這可難保!我委實大意了,應該跟去保護他的。
我這心裡七想八想的坐立不寧,一抬眼,竟然發現江辰站在房門口,抱著胳膊正似惱非惱的瞅著我。
我又驚又喜又意外,他怎麼又回來了?
他看看我,悻悻的哼了一聲,「小末,你得隨我同去。不然,保不準將來和我秋後算賬什麼的,哼哼,到時候我又說不清。」
還挺聰明的嘛!我撲哧笑出聲來,歡歡喜喜的隨著他出了門。
路過花園,正遇見小荷包捧著糕點過來,我高高興興的問:「你去不去秦淮河邊看看?」
小荷包瞪著眼睛,「天哪,小姐你居然也去那種地方?」
我清了清嗓子,「我去保護師父。」
小荷包不屑的撇著嘴:「小姐,你就直說了吧,是不是不放心姑爺?」
江辰笑了兩聲,意味深長的瞅了瞅我。
我怔了一下,決定死不承認,「我,主要是不放心師父。」
小荷包,清了清嗓子學著我的調子,「那我也去,我不放心小姐。」
夜晚的秦淮河真是讓我和小荷包大開眼界。這裡淋漓盡致的盡現了京城的繁華昌盛富貴奢靡。林蔭道旁燈袖酒綠一片旖旎,空氣中飄散著馥郁的脂粉香,甜膩膩的像是米酒,讓人微醺。河面上三三兩兩的畫舫,別緻華美,燈光璀璨河水粼粼,水面如暗色綢緞,上面點綴滿了耀眼的星子,熠熠生輝。
絲竹歌舞之聲裊裊傳來,浮在清波之上,水霧朦朧,秋月清遠,如詩如畫的景緻,浮華慵懶讓人沉醉,然而,放縱逍遙中偏生又帶著袖塵的冷峭與寂寞。
小荷包已經急不可待的問:「小姐,這麼多畫舫,我們去哪個?」
我瞅的眼花繚亂,沒了主意。只聽江辰道:「我們去醉思樓吧。」
師父惴惴不安的問道:「醉思樓又是那裡啊?」江辰道:「是一處可聽曲子可聽段子,可飲香茗可喝烈酒,可看歌舞可看夜景的好地方。」
是我多心了么,為何我聽出了一種悠然神往的味道……我心裡冒了一個酸泡,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你還忘說一樣,也是一處可看美人可抱美人的好地方。」
江辰撓撓眉頭,對著我「羞怯」地笑了笑。我無視他的「羞怯」,很大度的露出「神往」之色,端出一副同赴共賞的架勢。
因為我們今日來的目的就是明目張胆的「惹是生非」,自然是越招搖越好,所以,我對江辰的做法,需要明確的表示支持,我大義凜然的把心裡的小酸泡戳破了……
醉思樓果然氣派非常。朱樓臨碧水,當空挽明月,居高臨下將秦淮河的夜景一覽無餘。得天獨厚的地勢和別具一格的風情,橫空出世般的將河上的畫舫小舟比成了小家碧玉,而醉思樓儼然一派大家風範,簡直讓人想要忘卻它風月翹楚的地位。
門口有數位花枝招展的姑娘,顧盼生輝的看著我們,見到江辰和師父的時候,齊齊眼睛一亮!我絕對沒看花眼,千真萬確是眸光一亮!
唉……我猜的沒錯,江辰的美色果然引人覬覦。
鼻端香風一晃,一位三十許麗人,風姿綽約的走到我們跟前,笑盈盈道:「二位貴客,快裡面請。」
二位貴客?敢情我和小荷包隱形了么?看來是把我們倆當成是隨行的丫頭了。
說話間,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就想插到江辰的胳膊里,江辰忙閃身微笑道:「我們只要一個雅間,聽兩首曲子就好。」
「好,好,二位這邊請。」
這女子將我們領進二樓一間雅間。我尚未看清屋子裡的狀況,已經有四個女子魚貫而入,婷婷裊裊的站在了房中。我粗粗一看,不得不說,姑娘們不僅姿色動人,衣衫也很,凍人!這都初秋了,還都露著肩膀和胳膊,難道不怕受風寒?
師父臉色袖了,垂著眼皮,仔細的看著桌子上的茶碗,貌似在數花邊。江辰摸著鼻子,低垂目光,揮了揮手,「啊,你們隨便彈兩隻曲子。」
「是。」
於是,一個女子撫琴,另一個女孩子抱著琵琶合音。另外兩位女子半跪在袖毯上,纖纖玉指剝著白玉瓷盤中的一串紫晶葡萄。
我站在江辰身後,隨便朝他跟前的女子看了一眼,心口頓時撲通一跳,趕緊移開了目光。因為,那半跪著剝葡萄的女子,豐|滿的呼之欲出,裹胸被撐的岌岌可危。我這麼居高臨下的一看,唉,不小心看了一個半圓。
我扶額側目,偷眼去看江辰。嗯,他正學著師父,在數茶碗上的花邊。還算自覺,沒有東張西望。特別是不該望的地方,沒望。
我甚滿意。
屋子裡琴音裊裊,琵琶低吟,再伴著婉轉旖旎的柔聲低唱,酥酥軟軟的像是女兒紅。
師父正襟危坐,燈光下,他老人家薄薄的出了一額頭的細汗。我又瞅了一眼江辰,他頭上為何一點汗也沒出?我隱隱有點不滿。
曲子委實好聽,可是我有點聽不進去。因為,那談琵琶的女子,一雙桃花眼老是往江辰身上亂瞟。他一定是有所覺察,徑直看著茶碗不抬眼皮,好似要將那花邊看出一朵花來,我覺得,他還算明智。
「公子,請用。」半跪在紅毯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將葡萄送到了江辰的面前。
江辰正欲用手去接,她抬手一送,徑直將葡萄放到了江辰的口中。
我眼皮一顫,她的手指,實實在在碰到了江辰的嘴唇!千真萬確!那紅色的蔻丹似乎在我心上輕輕划了一道,我頓時心尖一酸,彷彿那顆葡萄喂到了我的口中。
緊接著,她又送了一顆葡萄到江辰嘴邊,眼看她的手指即將又摸到他的唇,我,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關切」的提醒江辰,「葡萄吃多了,倒牙。」
說著,我這廂牙根又是微微一酸,貌似,我有點先倒牙了。
江辰含笑看了我一眼,「小末,你這麼關心體貼。我不吃就是。」
我正欲鬆口氣,那女子卻又站起身來給江辰倒酒。十指纖纖的捧著酒盞送到了江辰的口邊,江辰忙接過酒盞,我將將鬆了口氣,不料,那女子蜂腰一挪,竟坐到了江辰的腿上!
我心裡撲通一聲,像是又囫圇吞了一個葡萄,酸不說,還被哽住了!
江辰忙不迭的想要扶她起來,手忙腳亂似乎又無處下手。他想要扶她的腰,又覺得不妥似的,趕緊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緊盯著他的手,若是膽敢放她腰上,咱回家算賬!
莫非我的表情此刻很猙獰?江辰倍加小心的用胳膊擋開了那女子,趕緊「諂媚」的對我笑了笑,貌似很無辜。
我身上有一股奇怪的燥熱和鬱氣,覺得這房中片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拉起小荷包,對江辰道:「我去馬車裡等你們,這裡好熱。」。
我很怕自己多年來淡定大度的形象即將毀於一旦。
江辰忙道:「等會兒一起走。」
「你和師父好歹聽完一支曲子吧。」事已至此,我還是大度到底吧。不然浪費了銀子,白來一趟啊。
我拉著小荷包匆匆從房裡走了出去。踏過迴廊,我覺得今夜的自己,好像和平時不大一樣,為何一見別的女人對江辰動手動腳就有點失控呢?從理論和理智上講,我應該淡定,怎麼著也要保持著柳下風範,淑女本色。
小荷包湊上來,「唉,小姐,你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那個,好像不叫吃醋吧?」
小荷包斬釘截鐵道:「我覺得絕對屬於吃醋範疇。」
我揉了揉眼,「有何憑據呢?」
「嗯,反正你看不下去了,眼皮直抽。」
我嚇了一跳,居然如此明顯,她都看出來我眼皮抽筋?
我斬釘截鐵道:「絕對沒有,我眼皮沒抽。」
「那你心抽了吧?」
我按了按心口,心虛道:「嗯,心本來就是一抽一抽的跳啊。」
「算了,小姐你躲出來是不明智的,雖然眼不見心靜,可是接下來,姑爺會被怎麼樣,你可看不見啊,沒準被非禮被調戲,你難道就不管了?」
我現在已經鞭長莫及了,「這……」
「我看小姐你還是需要回去盯著姑爺。」
我咬牙道:「算了,我,我相信他。」
小荷包撇撇嘴,沒吭。
難道她看出我在硬撐?算了,硬撐到底吧,反正一隻曲子彈得也很快。我去馬車裡等他們。
馬車前,歸雲山莊的四個小廝也不知在說什麼那麼開心,笑鬧成一團,馬車停在一邊,兩匹駿馬湊著頭彷彿竊竊私語。
四人見到我和小荷包,齊齊收斂了笑鬧,規規矩矩的站在馬車兩側。
我盤腿坐在車上,重重嘆了口氣。小荷包挨著我的旁邊,頗為神往地嘆了口氣,「怪不得男人都喜歡去那些地方,連我都覺得裡面真好。那姑娘身上的香味也不知用的是什麼香,怎麼就那麼好聞呢?」
我悶悶的「嗯」了一聲,甚是贊同。那香味一聞就讓人陶醉,恨不能趴她身上仔細聞個夠,唉,江辰的鼻子一向很靈光,這麼一想,著實讓人揪心啊。
我有點心煩意亂,本想繼續多問幾句,一看馬車外恭恭敬敬站著的幾個木樁子樣的年輕人,很不利於我和小荷包繼續探討一些深入的問題,便道:「你們玩你們的吧,都這樣站著多累啊。」
四人齊齊應聲,離開馬車數步之遙,靠著樹邊大眼瞪小眼。
我放低了聲音,「嗯,小荷包你說,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去買些香粉什麼的,望衣服上抹抹?」
小荷包儼然一副蒼天有眼,苦盡甘來的表情,一拍巴掌,「小姐,你終於開竅了!」
我陷入了神思恍惚的感喟,戚戚然覺得自己往年的山中歲月,著實不太像個女人?
突然,馬車前的駿馬長嘶一聲,放蹄狂奔起來!
事發突然,我毫無防備,小荷包驚叫了一聲,猛地撲到了我的身上,我本是盤腿坐著的,一下子被她壓的趴在了車上,下巴險些將木板嗑出一個坑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連忙扒住馬車邊沿,想將小荷包從我身上掀開,可是她像只八爪魚一樣,死命的摟住我,只管嗷嗷尖叫。
馬車失控一路狂奔,晃的我眼花繚亂,車後傳來下人的叫喊,可是他們怎能追得上馬?我強迫自己冷靜,先不管馬是怎麼驚的,先跳下車要緊。可是,小荷包卻死死的壓在我身上。
我喊道:「小荷包,快放手。」
她只是尖叫,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壓根沒聽見我的話。
馬車哐哐噹噹的像是撞到了石上,砰然一聲巨響之後,猛然一墜。我不及反應過來,水已經漫到了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