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石生彬彬有禮道:「小生不曾用香。」
暮晚搖不信。
她聳鼻子嗅了嗅,確實覺得言石生身上有一種極淡的香,聞著很雅。丹陽公主自然也不必看旁人的臉色。她喜歡這香,便走向言石生,拽住他袖子就要細聞。
暮晚搖上前一步。
言石生後退一步。
暮晚搖再上前。
言石生再後退。
暮晚搖不高興了:「你躲什麼?!」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言二郎再鎮定,也不由面容通紅,哪裡撐得住公主這般肆意妄為?
哎。
關上門也罷……
大庭廣眾之下……
不對,關上門也不能罷。
在暮晚搖拽住言石生的袖子就要他停下來別躲時,言石生退無可退,只好急促地打斷她的靠近:「殿下,小生想起來這是什麼香了!」
暮晚搖掀眼皮,似笑一下:「我一靠近你,你就想起來了。你的急智,難道還要靠我激發?」
語氣中暗藏諷刺。
言石生裝作沒有聽懂公主的嘲諷,他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衣袖從暮晚搖手中拽出,冥思苦想後答:「……小生確實不用香。但我家小妹正是愛俏的小娘子,恐怕是我平時幫她薰衣時,不小心沾了點兒香。
「此香叫『降真香』。殿下可以問問我小妹。」
暮晚搖「哦」一聲,無可無不可。
而有公主這般打岔,眾人都怔怔看著言石生,大概在猜言石生和暮晚搖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們已經不太關注言石生又失敗了一年這樣的小事……
之後暮晚搖進了屋,問了春華的身體幾句。
期間,暮晚搖的眼睛若有若無地撩過站在屋外和言石生說話的劉文吉。她看到言石生向劉文吉賀喜,劉文吉眉目間皆是志得圓滿的歡喜……暮晚搖冷嗤一聲。
春華正被侍女們攙扶著回到榻上歇著,她見暮晚搖一直瞥那屋外的劉文吉,不知為何,有些緊張:「殿下……是不喜歡劉郎么?」
暮晚搖收回視線。
她喝口茶,美目輕輕一揚,黑色瞳孔下,嫵媚神色一勾而逝。她蹙著眉:「我喜不喜歡也沒關係。只是他州考出來了,怎麼還不回他家,還住在言家?是為了膈應言石生么?」
春華心跳咚咚。
她面紅緋紅,暗自猜測劉文吉是為了她而賴在言家不走。
春華支吾道:「也許劉郎和言二郎關係極好。」
暮晚搖:「言石生和誰關係不好么?」
春華與公主怔然對望,這話……她無話可說。
暮晚搖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無所謂。他們誰中誰不中,又有什麼用呢。劉文吉倒是現在看著志得圓滿,好似中了一個州考就能飛上枝頭了……等到了長安,他才會知道像他這樣的神童,長安不知有多少!」
她幸災樂禍:「州考只是第一步。沒有名望的人,想向上走。等他們在長安蹉跎上幾年,錢財花光了都尋不到一個出路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這條路有多難。」
春華唏噓。
春華問:「殿下,我們何時離開此地?」
暮晚搖一愣。
她有些忘了這事了。
原本取完白牛茶樹就應該去南海找她舅舅了,但是機緣巧合,她又回來了言家,重新碰上了言二郎……暮晚搖含糊道:「等你身體好了。」
春華抿嘴,其實她身體已經可以出行了。
只是……春華看看窗外的劉文吉,她心中有了心事,便也作鴕鳥狀,不主動說什麼了。
暮晚搖在春華這裡坐了一會兒,很快就走了。待公主一行人走後,春華坐於屋中,聽到外頭劉文吉說話:「娘子?娘子,你可在聽我說話么?」
春華下了床,走到屋門前。聽到劉文吉在外低聲:「我與我家寫了書信,說留在這裡教言二郎讀幾天書。我看娘子傷勢未好,娘子有需要我照應的地方么?」
隔著一扇門,劉文吉等了半天,才等到屋中女郎細弱的聲音:「有的。」
他頓時心生歡喜!知她是隱晦地同意他留下——
下午的時候,暮晚搖午睡醒來時,言石生的妹妹言曉舟來登門,說為公主獻上「降真香」。
剛睡醒的暮晚搖揉著額頭,在侍女夏容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夏容觀察鏡中公主的面容,見暮晚搖唇角噙著一絲笑,顯然此時心情不錯。
春華病了後,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就由夏容頂上。夏容有心討好殿下,就一邊為公主梳發,一邊說:「言小娘子應當是二郎派來的。二郎為人實在太體貼,殿下隨口一句話,二郎就放在心上了。」
暮晚搖聽了她的話,瞥了她一眼。
暮晚搖道:「什麼叫我隨口提了一句,他就放在心上?我那是見他被眾人圍著,我可憐他,幫他解圍。我幫他解圍,他投桃報李,不是應該的么?」
夏容愕然。
身後其他服侍的侍女們同樣愕然。
夏容代表眾女說出了大家的震驚:「殿下那話,竟是在幫言二郎解圍么?婢子、婢子……倒沒有看出。」
暮晚搖心情仍很好,沒有呵斥侍女們:「你們這般蠢笨之人,自然不懂我的好。言石生能聽懂就行了。他果然聽懂了。不枉費本殿下難得散發善心。」
言曉舟以前就有點怕暮晚搖。現在知道了暮晚搖是公主,她在進屋後,立在暮晚搖面前,更是局促。小娘子面容嬌俏,卻一徑低著頭臉紅,讓暮晚搖看得稀奇。
言曉舟將自己懷中的匣子遞給公主的侍女,悶聲道:「這匣子里是我二哥與我一起制的香餅。我用了大半,仍剩下一些。殿下若不嫌棄,拿去試用便好。殿下若喜歡,我再做些便是。」
暮晚搖讓侍女們收好香,見言曉舟屈膝行禮後就要退出去,她一瞥,看到小娘子眼角有些紅。
暮晚搖:「哭什麼?送我點兒香,讓你這麼委屈?」
言曉舟被公主的眼尖和冷言冷語嚇一跳。
她抬頭,果然眼圈紅紅。但她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是因為送殿下一點兒香哭的!殿下喜歡這香,是我的福氣,我哪裡會委屈?」
暮晚搖望著她。
言曉舟眼圈依然紅紅的,抿著唇。
暮晚搖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頜,懶懶道:「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不要學你二哥那樣拐彎抹角。」
言曉舟臉再紅,這次是羞的。
她小聲:「……我二哥讀書那麼多年,殿下真的不能幫他么?」
暮晚搖:「能。」
言曉舟本只是試一試,暮晚搖如此乾脆,她當即驚喜抬目。
但是暮晚搖撩目微笑:「然而我要他來求我。」——
言石生坐於案前,正在整理書冊,沉思接下來一年的計劃。
他預計自己成了殿下的救命恩人,在公主走後,下一年的州考所點名額是他囊中物,根本不用他多費心。
他輕而易舉能去長安。
但是長安乃是整個大魏的政治中心,天下學子、才子都在長安。那麼多人耽誤許多年,在科考上都沒有結果……他這個詩賦不好的人,憑什麼能脫穎而出呢?
得在有些地方下些功夫才是。
言石生邊想邊寫,列舉自己下一年要看的書目,定下自己要掌握的才學,打算如何抓住暮晚搖沒有離開的這段時間、從暮晚搖那裡套出長安名士們、豪門們的信息……他如此嚴謹,邊寫邊將寫好的字條燒了,一點兒痕迹也不留。
言曉舟敲門進屋,便被滿屋的煙熏火燎嗆得直咳嗽。
言曉舟:「二哥……咳咳,你又在燒東西了啊?」
言石生起身將妹妹迎入,開了窗子走風,再遞上茶水,溫和笑道:「天有些冷,我燒些東西取暖。」
言曉被哥哥按著肩坐下:「……」
她不說其他的,只進入自己的主題:「……總之,殿下不是不幫你,是等著你求呢!二哥你快去吧!」
她仰望自己二哥,歡喜催促道:「二哥你之前的打算是對的。我看公主殿下還是很喜歡二哥你的。」
言石生默然。
半晌,他頗有些大義凜然,拂袖道:「大丈夫屹立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豈能走這些偏門之道?小妹,平時我是這樣教你的么?
「不用多說!讓我以色侍人,就算了吧。」——
星月載天,邊關之地,守衛大魏邊界的邊軍,迎來了一行騎兵。
那行騎兵從南蠻的方向疾馳而來,塵煙滾滾之下,兵臨邊郡城下,自稱是烏蠻王來見。
軍馬出城,邊軍將領在帳中聽到消息,如臨大敵:「烏蠻王?一年前,烏蠻不是已經陷入內亂,自顧不暇了么?」
大魏邊軍自帶著大批兵馬出營,在星夜下,雙方各帶兵馬,隔著一條長河對峙。
對方騎兵站在山嵐上,朗聲喊話:「……我新任烏蠻王已平定內亂,特來向大魏稱臣!還請將軍將書信送去長安,告知君父一聲!」
因和親稱臣的緣故,烏蠻王直接稱大魏皇帝為「君父」。
邊軍將軍面容嚴肅,烏蠻重新統一內部……也不知是不是好消息。
他卻也不得罪對方,讓手下兵騎馬過去取了書信,稱會快馬加鞭送信去長安,告知天下烏蠻王的回歸。
這位將軍知道這事不是小事,說完幾句話便騎馬要走,那邊烏蠻人中卻傳來一道有些生硬、但已經算是字正腔圓的說著大魏官話的男聲:「將軍且慢。」
將軍回頭,見與己方對峙的山嵐之上,蔥鬱密林,黑壓壓的烏蠻騎兵中,一黑馬颯颯出列。馬上,乃是一帶著兜帽、面容遮得嚴實的身材頎長雄偉的男子。
月色下,男子兜帽向後揚一點,露出一點兒下巴。
俊冷傲然。
男人似笑非笑:「我便是新任的烏蠻王。」
大魏將軍全身繃緊,警惕地看著這個親自來邊關之地的烏蠻王。手下大魏軍隊也持著武器,提防對方作亂。
那騎在馬上的兜帽男子卻面不改色。
他道:「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問諸位……可知丹陽公主的下落?不瞞諸位,本王與她……關係匪淺。將軍暫且幫本王傳話,且問問她,是否還記得她與本王的約定?」
將軍警惕:「什麼約定?」
男人大笑。
笑聲震得密林簌簌、眾鳥高飛,而他仰頭大笑,何等雄偉氣概!
再聽他懶洋洋道:「男女之間,你說什麼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