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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暮晚搖在侍女簇擁下,慢悠悠地前往那半露天正堂。

此年代權貴人家,大部分的正堂都沒有四面牆,而是用幾根柱子支起來「檐頂」,四面通風。沿著長廊走去正堂,正好可見立在堂外的少年郎君。

有侍女對那等候的少年郎君屈膝:「郎君,我們殿下來了。」

韋樹抬頭,向那葳蕤蔭下走來的少年公主看去。只一眼看去,但覺得緋紅鮮妍,氣勢奪目。而走來的暮晚搖,也一眼看到了他——

少年郎君立在堂前,風姿郁美,氣華高然。

他仰面看來時,陽光落在身上,周身雪光瀲灧,卓然生輝。

暮晚搖此生從未見過這樣乾淨、清冷的人。他整個人就如浮屠塔上的一層雪光,讓人生不起半分戲弄感。

……舅舅沒騙她,這人資質,絕對是暮晚搖見過那麼多男子中的上等。

但唯一問題是……暮晚搖站在堂前,收了自己臉上的戲謔不屑,正經問一句:「韋巨源,敢問你今年多大?」

韋樹看著她:「十四。」

暮晚搖沉默:「……」

……難怪舅舅不著急兩人成婚,含糊地說多認識幾年再說。

暮晚搖今年已經十八了,面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君,就算對方再貌美……她也下不去手。

暮晚搖腮畔微紅,乾咳道:「你來長安做什麼?」

韋樹聲音也如雪一般清泠:「洛陽待不下去了,老師讓我來長安。我打算參加明年的科考,希望公主能幫我在長安找些房舍、僕從,日後我會報答殿下的。」

暮晚搖側過了臉,微笑:「好說、好說。」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了。

暮晚搖悄悄看眼韋樹,見對方雖那般小,看著卻沉靜冷然。

暮晚搖悄然看他時,他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臉頰微紅。顯然他對李執的安排心中有數,並有點兒尷尬。

暮晚搖便淡然地安排對方喝茶。

她與韋樹聊了一整個下午,不過是聊些洛陽風土人情。韋樹雖然年少,談吐修養卻顯然是名門大家才能養出來的。

一時間,不談風月,二人倒也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李執對公主的婚事有自己的考量,太子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

東宮中,韋樹前腳剛走,太子就得人通報。

太子幽靜獨坐半晌,轉著手中鎏金杯,吩咐人:「……將楊嗣召回長安。到底是和六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對六妹的回長安,就一點反應也沒么?」

被為難的小廝苦笑:「太子殿下,您也知道楊三郎脾性桀驁。是您安排楊三郎去隴西邊軍歷練的,這麼急急地把人召回來,楊三郎會不高興吧?」

太子隱怒:「脾氣大的他!青梅竹馬回到長安,他關心難道不是正常的么?非要等李氏被洛陽韋氏籠絡去了,他就高興了是吧?讓他回長安來,想練兵的話,孤給他羽林軍中的職務。

「他的任務,首要就是和六妹搞好關係,將金陵李氏給孤拉攏來!」

如此一番,自然有快馬加鞭出了長安,前往隴西去尋楊三郎。

太子希望在丹陽公主的婚事上,安排的能是自己的人。

而自己人中,楊三郎楊嗣從小和暮晚搖青梅竹馬,又一直是太子的伴讀、洗馬,是最值得信任了——

於是整整一年,暮晚搖都被夾在太子和李家的謀算中。一邊是楊三郎,一邊是韋七郎。

嶺南的書信依然往來,但因為距離太遠、書信不方便,暮晚搖起初還關心過言二郎,後來跟著太子忙碌,她壓根將嶺南的言二郎忘到了腦後。

當日嶺南瀟瀟暮雨中的少年郎君,不過是氛圍所託出的情愫罷了,又有什麼重要的。

暮晚搖從最初的偶爾問一句言二郎書信,到後來即使對方來信了,她也不問不看。

知道公主的興趣已經過去了,春華等人也不再拿言二郎的信煩公主。

不過言二郎信中內容有趣,會與他們講一些嶺南風情、傳奇。春華、方桐等人每月看言二郎的信,都看得津津有味,爭相傳閱。

這一年的十月份,言石生如自己預算的那般,得到了廣州被派去長安科考的名額。

這一年,言家大郎娶妻後,家中就將辦完婚事後剩下的所有值錢物置換成了金錠,全都塞進了言二郎的包袱。

剛過完年,他們就催促言二郎去長安,不要誤了二月份的科考。

而整日喝酒、對兒子前程從不過問的言父,在言二郎要離家前一夜,將言二郎叫到了屋中。

畢竟自己父親曾是中過進士的,言二郎當然要聽一聽他父親對自己的考試有沒有什麼建議。

建議倒是沒有的。

但言父也確實給二郎做了安排:「……我是遠離長安圈子久了,沒什麼能幫你的。但我有個老友,現在是太學博士。不過是個六品的小官,也沒什麼前途,但正好對你有利。

「我早就書信我那老友,讓他收你做弟子。你到長安後,就投奔他去吧。

「二郎,你是個主意比誰都大的孩子,幾個子女中,為父最不擔心、也最擔心的,就是你了。只希望你不管福禍,都莫忘了家裡,不要一人獨扛。有什麼為難的,例如缺錢了,就告訴我們。」

言二郎目中微熱,不說話,只跪下,向父親正經叩拜。

言父嘆道:「你那老師已經答應收你為弟子了。不過他說,你的名字不好,他要幫你改名,你可願意?」

言二郎低聲:「自是聽老師與父親的。」

言父點頭,看兒子跪在面前,他心中唏噓,也不知二郎此次一走,未來會是什麼樣子。自己當年在長安沒有求得一官半職,不知道二郎會不會跟自己一樣。

然唏噓過後,言父突然從懷中珍重地摸出一玉佩,神神秘秘地交給言二郎。

言二郎有些懵。

言父神秘道:「這是你母親還在世時,就讓我保存的。這是咱們家娶媳婦的祖傳定情信物。只是你們幾個孩子太多了,為父不知道該傳給誰……想來想去,就傳給你吧。」

言二郎微木然:「……大哥剛成親,大嫂都沒見過這玉佩。而我去長安是考試,你卻把定情信物給我?」

言父焦急道:「為父就是督促你別總想著考試、事業,趕緊娶妻生子!你到長安托你老師找一門好親事,肯定比在嶺南好啊。人家長安的好娘子看不上其他的,咱們這祖傳的定情信物總不露怯吧?

「總之,你已經十八了!最好今年就成親,明年就讓我抱孫子!你是家中老二,你大哥已經成親了,你別讓你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沒法安排婚事。」

言二郎無奈收下玉佩。

但他心中不以為然。

顯然一心求官,並不在意親事——

這一年的元月,公主府上的侍女和衛士們,收到了言二郎最新的信。

公主今日不在府上,且公主也早就不關心言二郎了,眾人讀信,自然不等公主。

春華和方桐被圍在中間,春華聲音輕柔地給眾人念信中內容:「……二郎說他已經來長安了,改日有機會就與我們見面。」

眾人歡呼。一年的書信往來,讓他們都喜歡上了言二郎。

春華又咦一聲:「言二郎說他老師給他改名了。他日後不叫言石生,而是叫言尚……」——

春水破冰,長安日暖。

被自己老師賜名的言二郎,現今的言尚,站在了長安街上。

長安城裡,冠蓋如雲,車馬輻輳。他初時被長安的繁華所驚,有些不適應。

但跟著一胡人車隊進城後,看到更多的百姓、街頭的「斗聲樂」等活動,倒也覺得有趣。

言尚買了一剛出籠的叫「古樓子」的胡餅,吃了幾口後收進背著的包袱中。他興緻盎然地在街上邊走邊看,目不暇接。

忽然間,數匹人馬從遠方馳來。街上行人慌忙讓開,言尚自然從眾。

他本是看熱鬧地隨意一看,卻看到了衣著鮮艷的當街騎馬而行的青年男女貴族中,為首的,是一女郎。

她華裙步搖,叮噹清脆聲中,與旁邊一錦袍勁裝郎君同行,對方的馬比她快一步,她也不著急。

帷帽紗簾被風吹開,露出馬上女郎的面容。

散在馬背上的裙裾鮮艷搖蕩,姣好雪白的面容如春水波生。修長的玉頸,如雲的烏鬢。

那般活色生香的美。

就如雲霧散開,滿街蕭索,言尚看到她騎馬而來,綺羅雜沓。

圍觀百姓輕語:「那便是丹陽公主吧,好風采。」

暮晚搖與那些行人擦肩而過時,忽聽到身後有人喚——

「言素臣!」

另一溫聲如玉:「劉兄來了。」

後者那清潤聲音,如珠玉撞竹,竹葉搖瑟。暮晚搖御馬停步,驀地回首向後方看。

她看到人群熙攘,有一人背對著她,青山玉骨一般,和另一人走入人群中,看不清了。

旁邊的郎君停下馬等她,淡聲問:「熟人?」

暮晚搖回過神,美目望一眼淡漠無比的楊三郎楊嗣,噙笑:「哪有?估計聽錯了。」——

而公主府上,侍女春華字句清晰地念出——

「改名為言尚,字素臣。

「尚者,敬也,崇也。素臣,乃是素王之臣的意思。素王是孔子的尊稱。老師如此取名取字,是讓我修孔子之道,傳經天下,修文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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