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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言尚將暮晚搖帶回了馬車上,囑咐道:「去北里南曲。」

被他扯回車上、自始至終懶得掙扎的暮晚搖挑了下眉。

因丹陽公主沒有反對,外面的僕從自然無異議。馬車重新行了起來,向言尚說的地方駛去。

而暮晚搖盯著言尚,冷嘲道:「想不到言二郎如此沉得住氣,到了這一步,還有心思去找女人睡。」

北里,是長安知名的眠花宿柳之地。若是文人墨客來了長安,卻從未去過北里,那是要被人嘲笑的。

而北里又分中曲、南曲、北曲。三曲中,南曲排名第二,是中上檔次的煙花女子住的地方。

可見言二郎何等氣魄。

言尚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去北里南曲,是因要去那裡尋人的。容我細細為殿下解釋……」

暮晚搖打斷他的解釋:「我方才直接登姑姑的宮觀,就能將此事解決了,誰告訴的你,讓你來阻攔我?」

馬車行駛,風雨夾雜著燈籠時時拍上車頂華蓋。

車中輕輕搖晃,言尚看著對面的公主,垂下長睫:「我不是說了么,不想你為此得罪長公主。」

暮晚搖道:「你想多了吧?我得罪姑姑,與你這樣的布衣得罪長公主,效果能一樣么?姑姑能把我怎麼樣?那點兒代價,值得付出。」

言尚說:「不值。」

暮晚搖目中噴火,瞪向這個反駁自己的狂妄書生。

他目光不躲,直直看著她:「殿下為何要為我做到這一步?我不過與殿下見過幾面,情誼實在普通。殿下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燈籠火光從窗欞縫隙透入一點,照在少年郎君斯文秀雅的面容上,明明滅滅。這點兒光影模糊之美,他直視來不容迴避的目光,都讓暮晚搖一時怔住。

暮晚搖揚了下巴,略有點兒高傲、漫不經心:「你以為我是為了你?錯。我只是不容自己被別人欺負到頭上、還要委屈忍耐而已。別說今日是長公主,就算是太子殿下,我也照樣要闖一闖,惹一惹他。」

半晌,言尚聲音微靜:「是這樣嘛?」

暮晚搖眼睛看著頭頂的華蓋,飛起的那一點兒眼尾之光,被窗外投來的火光照得金光熠熠,美艷無雙。

言尚凝視著她,看她傲慢道:「就是這樣啊。」

言尚垂下了眼。

再一刻,暮晚搖聽到言尚那清玉相撞般、不緊不慢的聲音:「那我也是這樣。縱使我知道殿下亦是公主,哪怕與長公主當面,長公主也不能拿公主如何,但我到底不放心。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在長安的根基又比殿下你深。若是出了事,我總怕旁人更偏向長公主。」

暮晚搖面無表情:「這與你何干?我會不懂這個?」

言尚溫和看她,靜半晌後說:「縱然知道殿下不會因此受傷,可我總是要親自看過,看到殿下無恙,我才能心安。」

暮晚搖:「……」

什麼叫「會說話」?

這就叫「會說話」。

言尚三言兩語,硬是讓暮晚搖沒辦法擺出一張冰山臉面對他了。暮晚搖甚至有點不好意思,臉頰微燙,尷尬地側過臉咳嗽了一聲。

而言尚繼續道:「所以最好的法子,此事突破口不要通過長公主。我還是不希望殿下和長公主為這種小事交惡。殿下也許不在意為太子做衣裳,但是我不願因為我的緣故,讓殿下陷入兩難。」

暮晚搖美目轉了回來,流飛水眸,似帶著一絲笑意,向他看了回來。

幽靜雨夜,少年公主與他同車,就這般向他滴溜溜覷來一眼。瞳心清黑,眼白潔凈,她亦嗔亦喜地看過來,言尚心中覺得滾燙,酥酥麻感順著脊骨向上攀爬。

太熱了。

他轉過了臉,不敢迎上她的凝視。

這下淡定自若的人,換成了暮晚搖。她施施然地換個坐姿,伸出手指,輕輕地向言尚肩膀戳了一下:「哎,那誰。」

言尚轉頭看來。

她笑盈盈:「就算這樣,你可助我不得罪長公主,但你還是欠我一個恩情啊。」

言尚微笑:「自然該是這樣。」

看他一點兒討價還價的意思都沒有,這人明明滿心算計,偏偏正直得不得了,暮晚搖哼一聲,覺得有點兒沒意思,不想逗他玩了。

她轉過臉不再理他,任性又無理。

言尚這才將他想做的事告知:「殿下可能不知,馮獻遇經常去北里南曲過夜。他這人喜歡飲酒作樂。今日出門時,我遇到幾個朋友,說約了馮獻遇在北里喝酒。我們去北里,便能找到他。」

暮晚搖一下子重新轉過臉看過來了,既驚訝,又幸災樂禍。

她掩口:「哎?她不是攀上我姑姑了么?怎麼還敢去北里這樣的地方?不怕被我姑姑發現啊?」

言尚道:「那大約是只飲酒,無關風月吧。」

暮晚搖瞥他:「玩女人就玩女人,說的這麼文雅,就不是了么?」

言尚無奈看她:「殿下還要不要聽我說下去?」

暮晚搖閉住自己忍不住發表評價的小嘴。

言尚再道:「殿下恐怕不知,馮獻遇是有妻女的。」

暮晚搖瞪大了眼睛,礙於言尚嫌她多話,她捂著嘴,眼睛卻瞪得格外圓,看著幾分嬌憨。

言尚避開她的目光,手緊扣著案幾,讓自己心情平靜,不要受她影響。

他溫聲:「他的妻子,在一年前便過世了。他的女兒,我前段時間還見過。但是前天,我去馮獻遇家中找他的時候,他說女兒去舅公家住了。這不太尋常。」

暮晚搖托腮,如同聽故事般,聽他抽絲剝繭。她想,看來他是真不想她捲入太子的謀算中啊——

「……所以,他做了攀附長公主的決定後,怕長公主為難他女兒,就將女兒送出了長安?然而他怕這個都不妥當,便分了兩隊人,明面上是送去舅公家,暗裡卻另讓人將女兒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嘖,小心思還蠻多嘛。」

丹陽公主如此評價道。

馬車到了北里南曲,車門打開,言尚先下車,他撐著傘,回頭便見暮晚搖提著裙裾,也要下車。

言尚怔住:「……我去做此事便可以了,殿下怎麼也跟著下來了?」

暮晚搖美目乜他,她跳下馬車,他只好撐著傘去扶她。而她漫然道:「這麼有趣的事,我要親眼見證。」

言尚微不自在。

他道:「可是這是北里……」

浪蕩子、遊俠兒、風塵女、紅塵客……只是站在這裡,便能聞到空氣中濃厚的胭脂香味。

這尚且是因下雨天客少的緣故。

平時北里燈火達旦,可比現在熱鬧得多。

暮晚搖一把推開這個支支吾吾擋在她面前、覺得她不應該逛北里的書生:「讓開,別擋路!」

她大步向前走。

走了兩步,又回頭,咬下唇看言尚:「我們要去哪個門呀?」

言尚嘆口氣,只好迎上,領著暮晚搖去自己的目的地。

他早該懂的。大魏民風開放,長安更是了不得。那大名鼎鼎的丹陽公主,說不定早穿男裝在北里逛過許多次……倒是他狹隘了。

不過今夜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不願讓長公主事後查到此事。所以到了北里,就讓公主的車馬返回,停在外面,暮晚搖一個僕從也不帶。

言尚和暮晚搖進入北里南曲,敲開一扇門。卻不是從正門入,而是施施然從後門入。

讓暮晚搖詫異的是,言尚才去敲了那後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替他們開門的人不是別人,是暮晚搖公主府上的侍衛長,方桐。

方桐拱手請安後,對言尚說:「二郎放心,我已經綁了馮獻遇那廝了。殿下和言二郎隨我來。」

暮晚搖瞪言尚:「你讓我的人幫你做事?你請教我了么?」

方桐怕言二郎挨罵,有些不安地想要解釋。沒想到言尚直接乾脆道:「是我的錯。」

暮晚搖盯了言尚半天后,從他身邊走過:「下不為例。」

言尚低笑,跟著她:「是。」

開門的方桐,目瞪口呆,只覺得言二郎……果真厲害——

從後門進入此樓,三人在池苑間穿梭,因為下雨的緣故,三人沒有遇到什麼人。然而快要進樓時,一個娘子睡眼惺忪地打開一扇窗,愕然看到三個人在後院行來。

男的也罷了……怎麼還有女的呀?看妝容打扮,不像她們這裡的人啊。

方桐一下子緊張,想該不該打暈此女。

言尚面向那扇突然開了的窗,禮貌詢問:「我三人在此迷了路,敢問娘子,『蜜香閣』是哪間房?」

那個娘子也是傻愣,竟真的指了一個方向給他們。

言尚客氣道:「多謝。」

娘子紅了臉,訥訥低頭,連聲說不用謝,關上了窗。

暮晚搖看言尚:「呵。」

言尚:「殿下想說什麼?」

暮晚搖瞥他,慵懶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這張臉,實在好用。」

那娘子分明是看言尚長得俊美,才給他們指路,又因為害羞,而關上了窗。言尚能讓一個煙花之地的女子都害羞……不愧是他。

言尚只好當作聽不懂暮晚搖話里的嘲諷了。

走了半截,暮晚搖又道:「常來這裡吧?」

言尚無奈道:「我初來長安,忙著讀書都來不及。殿下覺得我像是喜歡來這種地方的人么?」

暮晚搖盯他片刻:「確實不像。」

她悠然道:「旁人是來享樂的,你像是被別人享的。嗯,我誤會你了。」

方桐在旁忍笑,言尚只能裝沒聽見了。

他們進了「蜜香閣」,裡面早有一人被五花大綁、嘴裡塞了布條。那人被扔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非常慌張。

等方桐點了火燭,將他嘴裡的布條拿去,被綁的人抬頭,看到進來的暮晚搖和言尚,一愣之後,反而冷靜了。

這人自然是被方桐提前綁來的馮獻遇。

馮獻遇今夜一人在北里買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人敲暈。現在看來,是言尚找自己算賬啊。

暮晚搖坐下,打量著馮獻遇,確實長得還成。

她冷淡道:「綁你,是讓你幫忙做件事。在天亮之前,你去敲長公主的門,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必須要我姑姑將放榜名額改回去。探花郎不是你的,便絕不會是你的。」

馮獻遇坐在地上,初時慌張,此時反而氣急而笑:「公主殿下說的何其簡單。我豈能左右長公主殿下的想法?」

暮晚搖漠然道:「所以接下來幾個時辰都給你。我只要在張榜時看到我想要的名額。」

馮獻遇:「我若是不肯呢?」

言尚道:「你看她是誰呢?」

他向方桐使個眼色,在馮獻遇詫異的目光中,方桐出去,一會兒,將一個五大三粗的、同樣被布條塞住嘴的婆子扯了進來,一把丟在地上。馮獻遇看到這個婆子,神色瞬間變慌。

他不敢面對丹陽公主,憤恨的目光如毒蛇般盯著言尚:「言素臣!」

那婆子嘴裡的布條被扯走,她慌張地跪在地上直磕頭:「客人,我什麼都說,我絕不隱瞞,不要殺我!這位馮郎三年前救過老婆子一條命,之後老婆子一直幫馮郎做事。前兩日馮郎讓我將她女兒送出長安,我便託人悄悄幫馮郎做了此事……」

在三教九流混慣了,她看到那坐下來、長裙曳地的女郎何等貌美明艷,而她旁邊站著的衛士何等威武挺拔,那少年書生又是芝蘭玉樹之貌,當即知道這些人自己惹不起。

惹不起,自然就什麼都說了。

她邊說邊給馮獻遇磕頭:「馮郎,老婆子對不起你!但是老婆子也要活命,他們拿了我的孫女,我也是無法……」

馮獻遇怒極:「言素臣,你如此卑鄙么!牽連無辜算什麼!」

言尚不理會他的質問,只溫聲道:「已經派人連夜出城,按照這位大娘的提示,去找你女兒了。若是天亮前名單改不過來,你也許就再見不到你的女兒了。」

暮晚搖聞言,詫異地看眼言尚:哎?有派人去找這人的女兒么?

她看向方桐,方桐茫然搖頭。

暮晚搖便懂了:哦,言尚又在騙人啊。

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的馮獻遇衣袍和面上髮絲一派凌亂,他瞪著言尚。看到言尚面容雖溫,卻如此心狠,當即也是一心冰涼。

他軟了態度,哀求道:「言二、言二!你我相交一場,我之前也沒有對不起你,你何必將我逼到這一步?你還如此年少,又有丹陽公主這樣的人保你,你為何不能放過我一次?今年放過我一次,明年說不定你便可以成為狀元!

「狀元不比探花郎好么?你為什麼偏偏要和我爭這個探花郎?!」

言尚靜看著他。

看他如此狼狽,言尚也有幾分不忍。言尚緩緩道:「我不曾與你爭什麼探花郎,是你非要與我爭。你若是好好與我商量,若是提前與我說,我未必不會幫你。你卻在這時候攀上長公主,將原本是我的搶了去。

「我若是想要追究,卻也不是什麼錯吧?」

馮獻遇怒笑:「與你商量?如何與你商量?難道你會助我功名么?難道我說了,你就會讓我一次么?好,哪怕言素臣你真的光風霽月,是世間難得的君子,是我馮獻遇看錯了你!然而,科考排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么?

「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你初初來長安,就能攀上丹陽公主這樣的人物,你怎知我在長安四年,都遭遇了多少冷眼?你知道我為了能得到一個名額,吃了多少閉門羹?」

他激動不已,憤怒不已。

說到情動處,目中甚至有水光閃爍:「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覺得我是靠下作手段,才搶走了你的名次。但是難道我便願意這樣么?我若是和你一樣,在最開始就接受公主的示愛,我何必走到今天這一步?」

暮晚搖不滿道:「哎,說什麼呢。」

她可沒有示愛。

言尚則怔忡看著馮獻遇,道:「你是在向我訴苦么?」

馮獻遇冷笑。

又繼而頹然,他喃喃道:「言二,你可知道,四年前我剛來長安時,那時剛剛成親,妻子又懷了身孕,我何等春風得意。那時候在一次宴上,長公主向我示意時,我心高氣傲,拒絕了她。我何等傲氣,想著我怎能對不起我的妻子?然後我得到了什麼呢?

「整整四年的打壓!整整四年!」

他目中浮起恨意:「我妻子是怎麼死的?是因為我不能考取功名,家中用度不夠,全被我拿去結交朋友、去讀書了。我妻子也是富家小姐,長安如此富貴之地,可我妻子是被餓死的……活生生餓死的!

「我妻子死後,我便想通了。什麼名節,什麼氣度,那些有什麼用?我一個書生,我只要功名!只有有了功名,起碼……我能夠養活他們。難道攀附長公主,我便不覺得羞恥么?難道我願意將我唯一的女兒送走么?」

「我肝腸寸斷,可這些有什麼用?」

馮獻遇癱坐在地,目中星火搖動,水光欲落未落。

他終於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丹陽公主。對方明麗的面容艷色逼人,那是何等高貴,那才是他想要的。

他喃喃道:「長安……長安。這個地方多麼好,多少人想留下來,可最後,真的又有多少人能留下來呢?」

舍中靜謐。

無人說話。

方桐嘆口氣,目中生起不忍。他軍伍出身,長安崇尚的是文武雙全,如他這樣的純武人是瞧不起的。他看馮獻遇這般崩潰,便有些同情。

而他再看去,見言尚目中光閃動,怔怔看著馮獻遇,似被打動;公主殿下卻面無表情,好似根本沒將這個人的話聽進去。

暮晚搖冷漠道:「你已經訴苦了小半個時辰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天亮我看不到名單,你就再看不到你的女兒了。」

馮獻遇:「殿下!殿下不能放過我這次么?」

暮晚搖道:「我很理解你的苦處,但是你礙了我的路,我不能讓。」

馮獻遇當即慘笑,他跌坐在地,心想一個公主,怎麼會理解他?

這時,言尚緩緩開口道:「我千古寒士,欲求學,欲求名,自然不易。然人生一世,君子九思。既是讀書人,何以連讀書人的氣節都要丟掉?凡事有可為者,也有不可為者。

「我欲有許多話要說給你,然而話到嘴邊,想你會覺得我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些話便不提也罷。只是世道艱難,人人如此,你可以說是整個世道將你逼到這一步,然而捫心自問……若你妻子病時,你哪怕放下讀書之事,去為她乞一碗粥,帶她去尋名醫,也許她就不會死了?」

馮獻遇大腦轟地一空,臉色蒼白,想到了自己妻子最後的病容。

言尚低聲:「你去彌補你的錯誤吧。今年科考不中,還有明年,後年……而哪怕一直不中,又有何妨?你可以去做幕僚,可以做謀士,甚至可以去邊關從軍……你可以走的路太多了,你並未到絕路,你不過是自己不甘而已。」

他背過身,便是不欲再多說了。

暮晚搖示意方桐給馮獻遇鬆綁,讓馮獻遇當即去找長公主。暮晚搖看言尚心情不佳,她竟難得的生了同情心,伸出手,在他後背輕輕撫了下,狀似安慰。

言尚有些落寞地看暮晚搖一眼,對她一笑,示意自己無事。

這一幕落到身後趔趄站起的馮獻遇眼中,馮獻遇冷笑:「你說的冠冕堂皇,你和丹陽公主之事,又與我的事情有什麼區別?你不也是成為公主的裙下之臣,去跪舔她,去巴結她,去獻身於她么?」

言尚驀地回頭:「閉嘴!」

他向來清雅的面容,難得流露出肅穆之色。他道:「我與殿下清白之身,豈拿你齷齪的行徑揣摩我與殿下?」

他向暮晚搖道:「殿下,此人口不擇言,不必聽他瘋話!」

馮獻遇怔愣看二人,然後神色古怪。

暮晚搖懶懶看言尚一眼,看出他此舉,還是為馮獻遇說情,不想她給馮獻遇治罪。

暮晚搖才懶得理他們呢,她只要名額改回來就行。

她冷漠道:「方衛士,你親自帶這個馮什麼去長公主府上。」——

方桐帶走馮獻遇,那個被綁來的婆子也鬆了綁。不過暮晚搖和言尚直接就走了,根本沒理那婆子。

言尚有些心神恍惚,他出了門,就走得有些隨意,眼看著不是往後門去,而是進了樓了。

暮晚搖盯著他蕭肅背影看半天,知道今夜馮獻遇的話讓言尚也多了很多思考。她想一想,便也沒有獨自離開,而是跟上言尚,看他要走去哪裡。

眼前忽然燈火通亮,耳邊聽到絲竹靡靡之聲,立在大堂樓前的言尚回過神,驀地一愣,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進了正堂里。

暮晚搖笑嘻嘻的聲音在後:「回過神啦?」

言尚回頭,見暮晚搖還跟著他。他一下子覺得不好意思,怎能領著公主走到了這種地方。

他說:「是我恍神了,我們回去等馮郎的消息吧。」

暮晚搖:「不,我累了一晚上,要看看歌舞。你與我一起。」

言尚能說什麼呢,他只好掩下自己心頭的千頭萬緒,跟隨著公主,一起登上了樓。

一入了大堂,一切都不一樣了。兩個站住樓前的龜奴眼睜睜看著一個女郎趾高氣昂地走進他們的地方,好像並不是他們這裡的娘子……然而這位女郎太過理直氣壯,倒把旁人襯得心虛,不好意思攔她。

言尚在後,給瞠目結舌的守門龜奴匆匆塞了些銅錢,才進去。

但言尚才進去,還沒怎麼回過神呢,就見剛才還高傲的暮晚搖驀地轉過臉,慌慌地向他大步走來。

言尚茫然間,暮晚搖衝過來,抱住了他的腰,還轉個身,讓自己靠著牆,被言尚擋住。言尚僵硬,溫香軟玉突然衝過來,讓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反應過來時,他面容漲紅地掙了下。

懷裡低著頭的暮晚搖:「別動別動,有熟人!」

言尚:「……又有熟人?」

暮晚搖已經不回答他了,顯然熟人走近了。

她緊緊抱著言尚,整個臉埋在言尚懷裡。言尚僵硬片刻,卻也配合著她,遲疑地將手搭在了她肩上。二人立在角落裡,言尚背後人來來去去,掃眼過來,只覺得是一個恩客在抓著他們樓里的漂亮娘子行事。

身後有腳步聲沉穩。

言尚一邊摟著暮晚搖,一邊定下神,柔聲:「小娘子可有想我了?」

暮晚搖從他懷裡抬起臉。

她仍摟著他的腰,仰頭看著他微紅的臉,努力忍笑:「你不會就不要亂來,閉嘴好了,別逗我笑。」

言尚:「……」

言尚便只好做一個沉默的恩客。

不過他目光隨意向外方一掃,看到一個肩寬腿長、面容英俊的少年郎君領著幾個武士一樣的人,從後大步走來。言尚心中一頓,隱約覺得自己見過此人。

他思量間,目光與這人對上——

楊三郎楊嗣面無表情地看言尚一眼。

對方淡然地收回了目光,楊嗣看眼對方抱著一個娘子在牆角,也知道這個急色的人在做什麼。

楊嗣扯動嘴角,步子一轉就與言尚擦肩而過。

然而楊嗣垂著目,又覺得剛才見到的那個人很眼熟,在哪裡見過……一個場景突得浮現,楊嗣想起了永壽寺中,自己見過的暮晚搖和一個少年郎君同行。

言尚摟著暮晚搖,正要鬆口氣時,身後腳步停住,楊嗣又重新回來了。

楊嗣站在他身後,淡聲:「我們見過。轉過身來。」

暮晚搖緊張無比,緊緊掐住言尚腰間肉。她慌了一般在他懷裡拚命蹭,暗示他想辦法躲掉楊嗣。

言尚腰被暮晚搖緊掐,俊朗的面容微扭曲,差點被公主掐得斷氣。

……知道她在躲人。

但是他也是人,她掐死他,還有誰幫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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