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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眾目睽睽,丹陽公主拒絕皇帝的指婚。

不只拒絕,她跪在地上,更是用最冷酷的字眼,中傷自己旁邊的言尚,順便將自己和言尚的關係跟皇帝透露了一些,免得皇帝多疑——

「我前年年底去嶺南時,就認識這個言二郎了。他們家在嶺南不過就是種地的,再靠他們阿父進士的名頭弄些錢。就這般身份,也來攀我么?一個從嶺南那種地方來的人,見識有多淺短,父皇需要我多說么?

「到長安後,這個言二郎借用我與他相識的舊交情,求到我府上讓我幫他行卷。我看在他可憐份上,幫了他。然而幫了他,也不代表什麼。他也許是有點才華,可我和他自來出身不一樣,看到的事物不一樣,我與他沒有任何共同話題。我好歹也是堂堂公主,嫁給這種鄉巴佬,和嫁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有什麼區別?

「父皇,你若是疼愛我,若是看在我母后的份上,就不應該這般讓女兒受委屈。」

言尚跪在她身旁,聽著她那鏗鏘的、戳人心的冷漠字句。他垂著眉眼,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副樣子,看在那廬陵長公主眼中,何等揪心。

聽到自己哥哥要把言尚配給丹陽那丫頭,長公主揪心,不甘美少年這般便宜別人;現在看到丹陽拒婚,長公主還揪心,想這個侄女的嘴也太毒了,太不給人面子了。

今日丹陽公主拒婚這段話傳出去,言二郎在一段時間內,那都肯定被人指點,成不了親了。就算廬陵長公主這種玩世不恭的人,都覺得暮晚搖不嫁就不嫁,何必拒絕得這麼狠?

大殿沒有人說話,進士們訥訥不敢抬頭,韋樹微皺眉,覺得暮晚搖用這樣的話說言尚,未免太過分。

而皇帝本淡淡聽著暮晚搖的話,在暮晚搖提起「看在我母后的份上」,他神色微地一頓,有短暫恍惚感。

暮晚搖仰頭看他。

這一剎那,皇帝看著女兒倔強不服輸的樣子,心神空蕩蕩中,想到了昔日那個同樣倔強、非要和他對著乾的女人。

他要除李家,皇后就要保李家。他只是想把李家趕出長安,皇后卻恨不得殺了他……

自從二皇子夭折後,皇帝與皇后離心,直到皇后過世。

暮晚搖刻意提先後……是分他神,剜他心,往他胸口戳刀子。

天家父女啊……感情殘酷到了這一步。

皇帝目有慘然之色,望著女兒水光流動的黑眸,他淡聲:「罷了。既然丹陽不願意,言素臣也不願意,這指婚就算了。丹陽何必做此態,朕是你父皇,難道還會逼你婚么?也值得你特意下跪。

「都起來吧。」

這一晚的宴,到了這一刻,便有了寥寥收場的意思。

皇帝之後再沒說什麼,陪著他們又應付了不過半個時辰,皇帝就擺駕回宮了。而皇帝一走,筵席自然散了,各人就此離去。

言尚與韋樹行在一起,其他一些進士擔心地和言尚站在一起,鼓勵言尚,說這也沒什麼,不必放在心上。

而從他們旁邊,暮晚搖漠然無比地走過,便是韋樹跟了一步,也被公主的侍女攔住了。

暮晚搖今夜不打算再和人說話了——

暮晚搖很後悔。

她只是想湊熱鬧,看言尚風光一場而已。

早知道一場曲江大宴,父皇會給她和言尚指婚,她說什麼都不會去了。

然而已經於事無補了。

她用最惡毒的話去說言尚、中傷言尚,哪怕他脾氣再好,也一定會難過。他那般自尊,昔日尚且總刻意和她保持距離,今夜她這般說他,他當是再不會幫她了。

誰還會幫一個當面拒婚、還把自己說得那般不堪的女人呢?

她弄丟了一個很好的盟友。

暮晚搖回到府上,坐在內舍妝鏡前,盯著自己映在銅鏡中的蒼白臉頰。她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對著自己那雙冷淡的眼睛,輕聲自語:「沒關係,別人不幫我,我自己幫自己。

「我才不會認輸,我才不會被你們打敗。」

暮晚搖高聲向外喊:「春華!」

一直候在外的春華當即:「殿下?」

暮晚搖笑道:「我要飲酒,給我拿酒來。」

春華遲疑:「現在?這麼晚了,殿下該睡了……」

暮晚搖:「怎麼,連你們也要忤逆我?我說的話,已經這麼不管用了?」

春華勉強道:「那婢子去吩咐人為殿下熱酒……」

她聽到公主在內拍木案的張狂聲音:「我不要喝熱酒,就喝冷水酒!直接取來喝就好!」

外頭的侍女們不敢再接話了,只能憂心忡忡地去為公主拿酒。

而暮晚搖眼神上飄,空寥寥地開始點酒名:「把府上的好酒都拿來!我要喝京城的西京腔,蝦蟆陵的郎官清和阿婆清。我要喝蜀地的劍南春燒,還要喝烏程的若下酒……」

侍女們聽得心驚,心想這麼多種酒混一起喝,不是等著醉死么?

然而……也罷。

公主府上自然不缺酒,很快一壇壇酒都被抱進了公主寢舍,一排排擺在一張長案時,十分整齊。

暮晚搖將僕從都打發了,自己便坐在地上,打開酒罈,開始自飲自酌……

她喝了許多酒,喝得自己意識有些昏沉,喝得自己不那般難受,暮晚搖才舒展開了長眉,露出了笑容。

和親之前,暮晚搖只能喝一些偏甜的酒,但是和親後,大概是烏蠻人實在太野蠻了,暮晚搖跟著他們喝酒,之後和蒙在石在一起時,蒙在石又總是喜歡給她灌酒。

她被灌醉後,那些高山啊、石嶺啊、碧水啊,在眼前晃著晃著,就變得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了。她漸也喜歡上了喝烈酒的感覺。

……她的酒量,便這樣被迫練出來了。

回到長安後,暮晚搖收斂自己在烏蠻養的一些壞習慣,端起公主該有的架子。然而她心知肚明,有些習慣,就是會陪伴她一生。成長的烙印,她再遮掩,也不可能毫無痕迹。

暮晚搖獨坐一人喝酒,喝得正快活時,門敲了兩下。

方衛士的聲音在外:「殿下,言二郎來府上求見。」

暮晚搖托著自己因飲酒而有些滾燙的臉頰,側過臉,一時間以為自己弄錯了時間,自己聽錯了。

她不是剛從宴上回來沒多久么?她不是剛拒了婚么?言尚怎麼可能登門拜訪?

嗯,一定是弄錯了。

暮晚搖便沒有理,繼續喝自己的。

方桐在外等了一會兒,他已經習慣公主動不動不理人的毛病,便重複一遍:「殿下,言二郎求見您。」

暮晚搖這次確定自己聽清楚了。

她細白的手上捧著一隻琉璃杯,她仰起臉,月光照下,落在她髮絲凌亂的臉頰上。暮晚搖揉了揉臉,真真切切地愕然了。

然後暮晚搖停頓一下,說:「不見。」

方桐便走了。

一會兒,方桐又回來了,站在公主寢舍門外:「殿下,二郎拜託屬下,求您一定要見他一面。」

暮晚搖怒了。

她說:「不見!說了不見就是不見!有什麼好見的!」

方桐道:「言二郎說他要在外面等殿下半個時辰,他說他有話與殿下說,希望殿下……」

暮晚搖不耐煩地打斷:「你到底是他的僕從還是我的僕從?總是替他傳話幹什麼?我說了不見,你聽不懂么?我與他之間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話我在宴上都說了,他大可不必來羞辱我,也不用來跟我告別。

「我准他日後再不用討我喜歡,再不用見我了!」

公主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說下去,恐怕方桐就要被杖打了。方桐便不敢再多說,出去回話了。

暮晚搖便繼續飲自己的酒。

過了半個時辰,方桐居然又回來了。

方桐在公主門外徘徊許久,想到言二郎說殿下一定不會打他。秉著對言二郎平時行事妥當的信任,方桐鼓起勇氣,再次戰戰兢兢地敲門了:「殿下……」

暮晚搖微笑。

她在內柔聲:「方衛士,我今夜不殺你,你便不快樂,是么?」

方桐快被嚇死了。

他只能說服自己要相信言尚,飛快道:「屬下只是來告訴殿下一聲,言二郎走了。」

寢舍中寂靜。

好一會兒,方桐聽到暮晚搖低涼的聲音:「哦。」

方桐低聲:「言二郎留了話給公主,他說——」——

半刻前,言尚離開公主府,將話留給方桐,讓方桐轉告公主。

他聲音清清和和,如月下清霜:「這話本該我親自與殿下說,但殿下既不願見我,方衛士轉達一聲也是可以的。請方衛士告訴殿下,我不敢生殿下的氣,也沒有怪罪殿下那般不留情面。我知道殿下有自己的為難之處,殿下說那樣的話,只會更加傷心。

「請殿下不必傷心,我與殿下的情分,不會因那幾句話而改變。我心中不怪殿下,也請殿下不要怪自己。」——

「咣——」

暮晚搖手中的琉璃杯脫手,摔了下去。

她聽到方桐盡量模仿言尚說話的語氣,然而言尚說話時那不緊不慢、溫靜平和的語氣,又豈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

方桐糾結時,面前的門被拉開,披散著長發的暮晚搖站在了他面前。

暮晚搖腮上掛著酒熏霞紅,眼睛卻迸發著前所未有的光。春衫赤足,她又纖娜,又強硬。

她赤足向外邁出一步,一把扣住方桐手腕。

她語氣急促:「去——你去將他給我追回來!

「不是有話要與我說么?我要他親自站在我面前,親口告訴我!」——

楊嗣和太子離開了杏園。

原本楊嗣該回自家府邸,太子卻說:「今晚睡在東宮吧。」

楊嗣神思飄忽,隨意應了一聲。

他還在想那宴上發生的事。

回到東宮,太子妃正迎上太子,想和太子說一些瑣事,太子就道:「楊三來了。」

太子妃一頓。

然後懂了:「妾身不會讓人打擾殿下與楊三郎的。」

楊嗣全程心不在焉,洗漱後他進了給自己安排的房舍,靠牆而坐還沒一會兒,太子就進來了。楊嗣瞥對方一眼,見太子坐在了牆的另一面,盯著他。

太子吩咐:「落鎖吧。」

楊嗣茫然時,聽到宮人在外應聲,之後鐵鎖從外將門鎖上了,宮人退下。

楊嗣:「……」

他盯著對面那個端正威嚴的青年,被氣笑:「殿下是在防賊么?把我鎖著也就算了,何必將自己也鎖起來?怎麼,殿下怕我做什麼?」

太子看著他,道:「將孤一同關進來,是孤打算親自看著你。楊三,孤今夜會一直看著你,直到你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你不能出去,不能去找搖搖,更不能一時衝動,在這時候說你要娶她。」

楊嗣臉色驀地冷下。

眼中神色變得尖銳,又一瞬間如同野獸一般兇悍。

沉靜在二人之間徘徊。

二人盯著對方。

好久,楊嗣懶洋洋笑:「這真是太有意思了。不是你一直勸我娶搖搖么?我現在點頭了,你卻不同意了?」

太子道:「孤自然是一直支持你和搖搖的。只是今夜父皇的態度你也看到了,至少短期內,搖搖的婚事不定下來為好。楊三,你並不是隻身一人,你背後有整個楊家。你縱是不聽孤的,難道要整個楊家去對上父皇的鐵拳么?」

楊嗣怒而躍起。

他長身而立,手指門外,高聲:「那難道就這樣不管了么?任由皇帝欺負搖搖?」

太子聲音冷靜:「父皇不想搖搖嫁人,你看不出么?!只要暫時不嫁人,她就不會出事。你要是不想楊家變成第二個李家,就徐徐圖之,不要任性。」

楊嗣向後退一步,靠在牆上。

少年面容冷淡,低笑一聲:「冷靜么?」

太子看他半晌,緩緩道:「搖搖是我妹妹,我縱是利用她,卻也不會心狠如我父皇。這點你總認吧?我起碼不想她嫁回烏蠻去,起碼不想趕她離開長安。我還在促成你與她的婚事……若是你們真的成親,你便能護住她。只是這事需要時間,我現在還不到與父皇翻臉的時候。」

楊嗣冷笑一聲,不語。

太子看他這般,嘆口氣,道:「她是我妹妹,但你才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好友。我寧可她吃虧一點,也不願你跳入火坑,你懂么?」

楊嗣道:「你就是太愛算計了。」

太子沉默半晌。

然後道:「總比看你去送死強。」

他淡聲:「睡吧。今夜我會看著你。就如……當年看著你,不讓你帶她離開這裡一樣。」

楊嗣一下子靜下。

頭向後靠,撞在牆上。

想到了那一年,自己聽到他們要暮晚搖去和親,自己憤怒不平,想帶暮晚搖走。

然而他帶不走她。

太子親自看押他,楊家日日找人說服他。當他被放出來時,早就於事無補。

楊嗣自嘲一笑,淡聲:「當年如果不是你看著我,她根本不用嫁去和親。」

太子點頭:「不錯。然後你們楊家也因你一人而葬送了。你從此和暮晚搖遠走高飛,帶著她東躲西藏。你一個男的倒是無所謂,有想過我那個嬌滴滴的妹妹能過慣那種生活么?

「她當年不會跟你走。現在你也不能娶她。一樣的道理。」

楊嗣垂目,半晌後,他坐下。收了自己周身的戾氣,他輕聲:「我只是不忍心……你們太心狠了。」

太子道:「那你就等我籌謀,何時時機到了,你就娶她,親自保護她。」

楊嗣道:「我護不了。」

不等太子發怒,他側過頭,透過窗子,看外面的月色,緩聲:「我從小看著這個妹妹長大,我雖然不忍心,但誰讓我是楊家三郎。我如果沒有拋家的勇氣,我什麼也做不成。

「我才不想娶她。我只希望這世上有一人真心待她,而在這之前,我盡量……只能盡量對她好一些。」

太子說:「你必須娶她。」

楊嗣不耐煩,翻身躺卧,將被子蓋住頭:「睡覺!」

太子嘆口氣,不再逼迫了——

言尚被方桐追了回來,被一路領進公主府,領入公主的寢舍門外。

方桐等人退下,示意殿下在裡面等著。

言尚走到門前,便被裡面的酒氣熏得有些頭暈。

他驚愕一下,沉思片刻,敲了敲門。

暮晚搖嬌而冷的聲音響起:「自己不會推門進來么?」

言尚默然,推開了門。

他遲疑關門是否有損公主清譽時,暮晚搖不耐煩的聲音繼續響起:「你不關門,是想凍死我么?」

言尚便關門,轉身。

帷帳重重。

沒看到公主的身影。

言尚疑惑:「殿下?」

暮晚搖道:「你就要守禮到這個地步,一步都不往前走?」

言尚輕嘆一聲,聽出她一句比一句不耐,估計快到忍耐邊緣了。他站在這裡,被滿室的酒氣包圍,目光一掃就掃到了好多空罈子。不知那個酒鬼是喝了多少酒。

言尚有些後悔自己來了。

顯然他不覺得自己能和一個酒鬼說清楚。

然而已經來了,就看著辦吧。

言尚掀開一重重帷幔,向裡面走,尋找公主。忽然,一個人從里撞了過來,向他抱了過來。

女郎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她整個身子埋入他懷中,臉貼在他胸口。

言尚僵硬,兩臂張開,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張口結舌:「殿下……」

暮晚搖埋於他懷中,緊抱著他的腰,輕聲:「別那麼守禮,別那麼急著推開我。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聲音若碎,空蕩蕩的,讓人想到秋日落葉,冬日枯雪。

她太不好受了。

言尚頓半天,手臂落於她後背,摟住了她。

他俯下頭,擁抱住她。他圈住她,將她摟於懷中,輕聲溫柔:「別那麼難過,殿下。」

他微微一笑,柔聲:「我便是覺得殿下會很傷心,想著總是不放心,便想無論如何,我今夜該見殿下一面。該親口求殿下一句話。」

暮晚搖仰起臉,眼神迷離,喃聲:「求我什麼?」

言尚望著她:「求殿下,不要與臣生分了。」

——他是這般會說話,這般給她面子。

明明是他該生氣該不理她,他卻求她不要與他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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