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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寂靜巷子被燈籠映得通紅,雪地上,一匹馬倒在地上哀嚎,公主府的人聽到動靜,連忙出來看馬看人。

他們見到公主被跪在地上的言二郎抱在懷裡,公主發上、衣上全是雪,像是從雪裡挖出來的一樣。

公主府的僕從也不敢多問,連忙去安撫那匹馬。而又過了好一會兒,方桐等人才姍姍來遲。方桐等人看到公主沒有崩潰地御馬離開這裡,還知道回到府邸,都微微鬆了口氣。

言尚一徑緊緊抱著暮晚搖,心臟砰砰,暮晚搖聽得一清二楚。她眨眨眼,從他懷裡抬起頭。

暮晚搖被雪嗆得咳嗽幾聲,言尚才緩過神,拉著她從地上站起來。他手臂環住她後背,用將她擁在懷裡這樣的姿勢扶著她起來。平時言尚是絕不會在外面對暮晚搖這般親昵的,今晚這樣破例,僕從們也當沒看見。

言尚手托著暮晚搖的手臂,呼吸就在她耳後,她的步搖好似撞入他口中一般。

暮晚搖聽到寒冬雪夜,萬籟冷徹,只有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有沒有摔傷哪裡?手疼不疼,腿有沒有被壓著?殿下走兩步,好不好?」

暮晚搖也是從馬上跌下來、摔得頭疼背痛,但被他擁在懷裡,她真的靠著他的扶持,聽著他的話,乖乖地走了兩步。

有點兒晃。

暮晚搖聲音很輕,委屈一般的:「腿疼。」

他立刻就蹲了下去,想要看一下。暮晚搖低頭看他,見他手已經伸到了她的裙裾旁,又好似突然想起這不合適,他仰頭來看她,暮晚搖眼睛黑漆漆的。

她本滿心荒蕪,冰雪連天,看到他這樣,卻忍不住抿唇,翹著眼尾偷偷打量他。

被她偷看,言尚微赧,起身仍扶住她,撫著她向府中走,說:「讓侍御醫來看看好么?」

暮晚搖搖頭,她今晚不想再見到任何宮中的人了。言尚又擔心她真的受了傷,他蹙著眉想該怎麼說服她讓人看一看傷勢,眉心忽然一片冰涼。

暮晚搖伸手,手指點在他額頭上。她說:「你怎麼不說我?」

言尚低頭看路,扶她上台階:「說你什麼?」

暮晚搖低頭:「我騎馬騎得這麼快,還走神了,因為走神把自己摔了,讓你這麼心疼。你怎麼不說我,都不罵我兩句呢?怎麼不說我脾氣好壞,一點都不體諒你們呢?」

言尚看她,頓一下,柔聲:「殿下都摔痛了,我為何還要說殿下?殿下一定是有什麼委屈吧?殿下想告訴我么?」

暮晚搖看他,然後緩緩搖頭。

她不想他知道她的過去,她希望自己在他這裡乾乾淨淨。

言尚靜了一下,才溫聲:「那我只能千萬倍地希望殿下再不要受委屈了。」

二人這時已經進了府邸,暮晚搖也不知自己傷得到底重不重。應該不重吧?因為她還能走路。而且有言尚扶著她,她的心思真的被轉移到了他扶著她的手臂上,他挨著她後背、有點兒涼的體溫上。

暮晚搖心裡想他身上怎麼這麼涼,難道大雪天他一直在外面站著么?他在外面站著幹嘛?

暮晚搖垂著頭,都沒有注意到她府上掛滿了燈籠。

她只是聽他在耳邊不停地「殿下」長「殿下」短,暮晚搖失落的:「你怎麼平時從來不叫我『搖搖』呢?是因為我以前罵過你不許你叫,你就再不叫了么?」

言尚愣一下,才說:「是我怕叫順了口,在外面改不過來……讓人生誤會。」

暮晚搖偏頭看他,漆黑的眼珠子盯著他秀雅俊容:「生什麼誤會?你不想讓你的朋友、你的同僚,知道你和我的關係么?」

言尚看她,半晌道:「……不是我不想,是你不想。」

暮晚搖一怔,然後垂下眼,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她好壞呀。

言尚手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柔聲:「殿下,別怪自己。什麼時候想通了都好。我會等著殿下,不會離開殿下的。」

暮晚搖低著頭不說話。

言尚看出她情緒很低落,心中猜測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倒也不是很著急,哪怕暮晚搖不告訴他,等到明日,他都會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暮晚搖好受一些。

然而他又很茫然,心想如何能讓她好受一些?

他十九年人生,和女孩子相處最多的經歷,就是和妹妹言曉舟的相處。小時候一開始,他們一家走遍江南,後來母親身體不好了,父親照顧母親,就是他親自照顧尚幼的妹妹。

幫妹妹梳發,給妹妹講故事、唱曲、說笑話,背著妹妹滿山走。

然而言曉舟又是和暮晚搖不一樣的女孩兒。言曉舟純粹乖巧,從來不反抗他不反駁他,不故意和他對著干……暮晚搖卻是不一樣的。

言尚腦中想著這些時,聽到暮晚搖低聲:「你能不能一直對我這麼好呀?」

言尚愣一下,不知為何,心中竟有點心酸。他說:「這點不算什麼。」

暮晚搖抬頭看他,竟看到他有點內疚的眼神。她都不知道他在內疚什麼……他覺得他對她還是不夠好么?

暮晚搖獃獃看他半天,眼圈微微紅,忽而停步不走了。她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來,張開手臂來摟抱住他。她嘆道:「言二哥哥你身上好涼啊。」

言尚低聲:「因為在外面站久了……一會兒進屋再抱吧?」

暮晚搖不搭理,她站在湖上長廊上,摟住他的腰,埋身緊抱住他。她抬頭看他俯下的眼睛,小聲:「你看出來了吧,我現在心情不好。」

言尚微笑,伸手拂去她臉上的幾綹髮絲,拂去她睫毛上的雪水:「搖搖好乖,都沒有發脾氣。」

暮晚搖道:「因為是你,我才沒有發火的。剛才如果是別人來拉我,我肯定會生氣,今晚大家誰都別想睡了。」

言尚道:「怎麼會呢?我就住在隔壁啊。如果公主府上徹夜大鬧,必然會有人來告訴我的啊。」

他紅了一下臉,說:「你不是說見到我就不發火了么?我會過來看你的。」

暮晚搖:「你永遠過來看我么?」

言尚望著她,半晌道:「我不一定做得到,但我會盡全力的。」

暮晚搖忍不住笑,道:「我又沒讓你發誓,你這麼鄭重,還要想一想,幹嘛呀?言二哥哥,你真的好可愛。你把我撒嬌的話當真的聽了。」

言尚微愣,然後赧然笑。他垂下睫毛,睫毛那般長,像刷子一樣。

他的臉雋秀,卻比不上他的氣質之美。

他兀自摟著她,任她抱著他的腰,他低著頭這般微微一笑,暮晚搖就覺得自己心間的所有陰霾都能被他驅散。

暮晚搖看著他,喃喃道:「你這麼可愛,我好想親你一下啊。」

他偏過頭,有點不自在道:「親……親親我,能讓你好受點么?」

暮晚搖點頭。

言尚便睫毛一掀,看向她,沒有反抗不許的意思。

暮晚搖看他默許,就湊過去。熱氣在二人之間流動,空氣有點兒潮,雪落在他淡紅的唇上,清晰可辯。只是唇與唇即將碰上時,她又想起來了什麼,嘆氣:「不能親你的。」

言尚怔然。

然後問:「為什麼?」

暮晚搖:「我晚上喝了很多酒,我要是一親你,你又要難受,又要倒了。」

言尚「啊」了一下,低下眼睛,有點兒懊惱。他有點猶豫,這個時候,暮晚搖已經從他懷裡退開,獨自一人走路了。言尚連忙跟上她,二人進了內宅,聽到了府中的動靜。

暮晚搖眼睛看到府上在立竿,侍女們在竿上掛幡。暮晚搖站在月洞門外,茫然地看了一會兒,跟在後面的言尚才解釋:「這是除夕夜立竿懸幡,祈禱來年太平長命的俗理。我們嶺南有這樣的。殿下不知道么?」

暮晚搖迷惘搖頭。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回頭看身後的言尚,心裡一動:「說起來,我這才想起,現在都半夜了吧?你怎麼會出現在巷口,還跟著我一直走到了這裡?你要幹嘛?」

言尚愣住。

他被她的迷茫弄得跟著一起迷茫了:「……守歲啊。不然我還能幹嘛?」

暮晚搖:「……」

她又多想了。

還以為他三更半夜跑來找她……言尚打量著她,眼看他就要猜出她在想什麼了,暮晚搖一時微惱,覺得自己在言尚面前也太不純潔了。她重重咳嗽一聲,將他的思緒帶回來:「所以我府上這個什麼懸幡,都是你讓弄的?你不嫌麻煩?」

言尚道:「因為想和殿下一起守歲,不行么?」

暮晚搖呆了一下,說:「……行。」

然後她摸著自己的臉,情不自禁乜他一眼,再次說道:「你真可愛呀。」

正這般說著,暮晚搖再走兩步,到了內堂,她竟然看到了韋樹的身影。她以為自己看錯了,見韋樹正在一燈樹下站著,看僕從布置。僕從們向公主請安,韋樹也回頭,清清泠泠。

韋樹:「殿下,你回來了?」

暮晚搖對他露出笑,才看向言尚。

言尚解釋:「……我怕你不想今夜與我待在一起,就叫上了巨源。你不是很喜歡巨源么?」

暮晚搖:「……」

暮晚搖說:「我要收回我之前的話,你變得不可愛了。」

不等言尚弄懂她的反覆是什麼緣故,暮晚搖已經走向內堂燈樹下站著的小少年韋樹。看少年火樹銀花一般立在樹下,暮晚搖又回頭,看向立在月洞門下的蘭芝玉樹一樣的言尚。

飛雪在天地間徘徊。

暮晚搖心中卻一點點暖了起來。

心想那個宮宴的冰冷有什麼關係,她回到府上的時候,有言尚和韋樹等著她啊。

這人間,並不總是冷的——

暮晚搖在宮宴上其實全程緊張,怕有人錯了流程,所以她只是喝酒,沒怎麼吃。

回到自己的府邸,她又陪著韋樹和言尚坐在內堂下守歲,僕從們自然要端上瓜果糕點等物。不過暮晚搖現在也沒什麼吃東西的心情,倒是囑咐韋樹多吃些,說韋樹還小,還要長個子。

而言尚坐在另一旁,跟暮晚搖和韋樹講嶺南那邊過年的風俗。

暮晚搖和韋樹排排坐,聽言尚講故事。暮晚搖托著腮、不掩好奇,韋樹目光清冷、努力掩著好奇……他二人,看得言尚幾次覺得彆扭,又好笑。

言尚咳嗽。

暮晚搖不耐煩:「咳咳咳,你講個故事咳了多少聲了?能不能忍住?」

言尚:「抱歉。」

韋樹輕聲:「殿下不要對言二哥這麼凶……」

暮晚搖對韋樹一笑,聲音放軟:「沒事,我不凶你的。你別怕。」

韋樹看她一眼,心中想說他已經長大了,他不怕了。但是話到口邊,韋樹說:「殿下有什麼難題,可以讓我幫忙的。」

暮晚搖一怔,猜韋樹心思玲瓏,也看出她今晚有點不高興了。她訕訕一笑,敷衍了過去——

滿堂燈輝,再是說一些閑話,聽到外頭的爆聲,三人都被驚得一怔,知道新一年到來了。

暮晚搖和韋樹、言尚三人對望,然後她和韋樹一起看向言尚。

言尚:「……」

言尚只好道:「我們也應該『爆竿』。」

爆竿,便是將一根長竹竿逐節燃燒,發出爆破聲。在這震天的聲響中,驅逐瘟神,迎接新年。

暮晚搖恍然大悟,連忙讓侍女們去安排。等到院子里噼里啪啦響起爆竿聲,暮晚搖嚇了一跳,她縮了一下,下一刻,言尚就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將聲音隔絕開來。

暮晚搖怔怔抬頭看言尚,清水一般的眸子盯著他。

旁邊韋樹也向他看來:「言二哥?」

言尚被他們看得臉熱,放下手,說:「只是離殿下有些近而已。」

暮晚搖也紅了臉,她對上韋樹看過來的眼睛,就板起臉道:「看什麼看?守歲也守完了,是不是該去睡覺了?夏容,快領巨源去洗漱。」

韋樹幾下就被領走了,暮晚搖便也起身,打算回房睡了。守歲也守過了,麻煩的事,等明天醒了再操心吧。

她沒有理會言尚,但她站起來時,言尚卻跟著一起站了起來。她要走時,手被他從後拽住,身子被他旋過,面對向他。他俯身來,唇在她唇上輕輕擦了一下。

暮晚搖瞪大眼,霎時以為他要逼迫她什麼,向後退了一步,靠在了廊柱上。

言尚上前一步,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捧著她的臉。他低頭看她,目光清明,星光碎了一汪清湖。

言尚俯身來親她,含她的唇,抵她的齒。

暮晚搖全身激起戰慄,手一下子搭在他肩上,想推拒。她想抵抗,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喝了酒,你不能親我的。你會受不住的。」

言尚抬目看她一眼,說:「那就抓緊時間。」

他拉住她的手腕,低頭又在她手腕內側親了一下。暮晚搖瑟縮一下,覺得整個人都要被他這一下親得跳了起來。他的繾綣讓她身子顫抖,面頰緋紅,又躲躲閃閃。

而言尚看著她說:「不是說,親一親,你心情就能好些么?我想讓你心情好一點。」

他猶豫了一下,抿唇:「搖搖姐姐。」

暮晚搖驀地放棄了掙扎,獃獃地看著這個叫她「搖搖姐姐」的人。而他挨著她下巴,再次親上了她的唇。唇與齒的距離,甜與暖的感觸。心裡的冰雪連城一層層退下,躲在雪下的花苞探出頭來。

他一下下親來。

暮晚搖的眼睛就一點點流水一般。

雪在他們身後飛著,她好像失了力氣,被他擁在懷中親吻。她閉上眼,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覺得親吻竟然這樣的,竟是可以讓魂魄跟著一起發抖、一起歡喜的感覺。

想和他神魂相融。

想和他抵死不放。

他濕潤的氣息拂在她臉上,貼著她的耳。迷迷茫茫間,暮晚搖閉著眼,感覺到他在她耳邊說話。他的唇挨著她的耳珠,她臉紅得不行,整個人都快要顫顫倒下了,只勉強忍著。

暮晚搖定了好一會兒神,才聽到他那麼低的聲音在說什麼。

言尚估計已經醉得不行了,他貼著她的耳,說話已經有點斷續了:「搖搖,你、你上次說,你喜歡我比我喜歡你要多……我、我聽了很難過。

「我是不如你那般熱情,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如你那般熱情。但我是認真的,我、我一直很認真。

「我一直想跟你解釋,可是找不到機會,找不到理由。搖搖,你知道的,我是一個……特別、特別喜歡自我折磨的人。

「趙、趙五娘……不過是給了我一個走向你的借口而已。是我自己放棄自省,自甘沉淪的。

「我思前想後,百般糾結。我天天提醒自己不要放縱,日日逼迫自己要自省。我、我和你不一樣,我光是走向你,決定走向你……就是我最放縱自己的時候了。」

暮晚搖怔忡,睜開眼看向他。

他已經閉上了眼,頭抵著她的肩,身子大半重量壓在了她身上。暮晚搖當然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她張臂摟住他,順著廊柱滑坐下去,將已經醉暈的言尚抱在懷中。

她眼中的淚,斷斷續續地掉下,收不回來一般。

離開烏蠻的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再不要哭了,再不要掉眼淚了。那多軟弱,那多可悲。

……可是真的忍不住——

雪漫天飛揚。

女郎靠著廊柱而坐,將情郎抱在懷裡,哽咽不能言——

她是做對了什麼,才遇到這樣的人,得到這麼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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