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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言尚本是滿腦子「打仗」「和親」,何況他也知道暮晚搖在和各方使臣周旋。

所以他雖然第一時間看到暮晚搖和那個高大男人在一起,但他真的沒有多想。

但是暮晚搖的反應讓他一下子呆住,讓他心裡不舒服了——

他是來辦公的,又不是來查她的。她刻意躲什麼?

她若不是心裡有鬼,躲他做什麼?

而這般不舒服放大後,言尚的大腦就忍不住去注意更多的細節。

那個男人他認識,當日在鴻臚寺鬧過事的。

言尚本以為那人是烏蠻的將軍一類的官職。

然而暮晚搖和這個人在一起,烏蠻的人都跟在他們後面……言尚當即洞察到,這人不是烏蠻將軍,他就是烏蠻王。

暮晚搖和烏蠻新任的烏蠻王在一起。

暮晚搖以前就認識這個人,還想殺這個人。

但是現在看來,暮晚搖抱著幕離站在攤販旁,懷裡的紗幔飛向烏蠻王。她嬌嬌地低下頭,看那個男人靠近她。那般近的距離,如同避著人偷親。而幕離拿開後,她眼波流轉,媚意自流。

言尚的心真是一下子就空了。

大腦幾乎轉不過來。

為什麼會這樣?以前她和這個男人有情,但是兩人吵了架,所以她就要殺他。而現在看,是和好了?

那烏蠻王的求親,大典當晚發生的事,就和言尚以為的不太一樣了……不,不應該懷疑暮晚搖。因為她那晚確實很不開心。

……所以,她到底為什麼和烏蠻王在一起,笑得這般開心,還躲著他?

言尚真是一剎那,就開始傷心了——

言尚在西市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暮晚搖和烏蠻王。他又氣又傷心,知道她必是刻意躲著他,說不定現在已經離開這裡了。

言尚便回去所住的坊巷,問公主府的人,丹陽公主可有回來。

公主府的人說丹陽公主沒有回來,言尚又在府中練字,等了兩個時辰。等到華燈初上,夜幕降臨,仍沒有等到暮晚搖回來。

他的心真是涼透了。

原本只是想要一個解釋,現在倒是真被她這不負責任的態度弄得有些生氣。又覺得自己太傻了,為什麼要巴巴等著她。等她做什麼?又撒謊騙自己么?

明明說過她和烏蠻王不是情人,那今天看到的又算什麼?

言尚有些氣,當即書也看不進去,字也練不下去,心中還生了些逆反心理。他想到暮晚搖就是吃准了他脾氣好,吃准了他不怎麼會生氣,就故意這麼對付他。

她是打算把這事拖過去,拖過去等他忘了,就當作沒有這回事了是吧?

或者乾脆找這個借口跟他分開,成全她和烏蠻王?

而他費心費力地整日忙在各種政務中,為她煩心為她牽掛,找各種烏蠻資料……就像笑話一樣。

想到這裡,言尚也覺得自己大約鑽了牛角尖。枉他一味修身養性,今天卻這樣沉不住氣。可他確實沒法子了,言尚乾脆起身,打開了門。

門外,雲書正在徘徊,似猶豫該不該進去伺候言尚用晚膳。言尚一開門,雲書就迎上:「二郎……」

言尚道:「今夜我去和巨源討論一些公務,晚上就不回來了。」

省得回來還看某人躲著他。

雲書「啊」一聲,忙為言尚去牽馬。郎君如今做了官,夜裡偶爾確實不會回府,小廝已經習慣。

言尚一徑去找韋樹,到了韋樹那裡,看到韋樹正在寫摺子。清如春雪的少年從燭火旁的案幾前抬起臉來,漆黑的眼珠凝著言尚,才讓言尚臉微紅,覺得自己太可笑。

好在韋樹雖然不怎麼說話,卻是很歡迎言尚來住的。

言尚便也勉力忘掉暮晚搖,坐下和韋樹討論政務。他問韋樹:「你說,烏蠻的氣候,地形,應該與中原不同,這對騎術都會有影響吧?」

韋樹茫然,然後答:「……可能吧。」

言尚這麼問,自然也不是要韋樹給他答案,而是將下午時自己看到暮晚搖身後的馬、一瞬間產生的靈感重新抓回來。他想著那匹馬,努力將腦海中同畫面的暮晚搖摘掉。

言尚暗自尋思,看來明天還是要去兵部找人問一問。

理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的,言尚的心煩意亂終於好了一些。他看著韋樹寫摺子,便問:「巨源是要彈劾誰么?」

韋樹身為監察御史,任意彈劾官員而免責,本就是他的職務。

據言尚所知,韋樹得罪了朝廷上不少人。他真替韋樹捏一把汗。

韋樹「嗯」一聲,望言尚一眼,不好意思道:「那些希望殿下和親去的大臣,我都要想法子彈劾一下。找他們的錯可比找他們的優點容易多了。」

言尚目色一閃,看出韋樹也在自己的職務範圍內幫暮晚搖。

然而言尚賭氣地心想,說不定他和韋樹這麼忙,暮晚搖其實已經願意和烏蠻王走了呢?

韋樹看他:「二哥好像有心事。」

言尚笑一下,說沒什麼,又道:「明日我帶巨源去和幾位官員吃個宴吧。」

韋樹先是迷茫,然後看言尚盯著自己在寫的摺子,韋樹一下子明白,言尚是覺得他得罪的朝臣太多了,要幫他周旋一下,免得日後官途不順。

韋樹很感激言尚這麼幫他,但是想到要和一群不喜歡的人吃飯……韋樹道:「不用了。」

言尚何等敏銳,當即溫聲:「巨源放心,宴上有我說話,巨源只要跟在我後頭便好。我保證你一整晚不用說話超過十句。」

韋樹挑眉,道:「言二哥好自信。」

言尚微笑。他心想果然,不去管暮晚搖的事,自己思緒就還是清晰的——

和暮晚搖分開後,烏蠻王蒙在石去和秦王悄悄見了面。

秦王在府上備下宴,明面上請一些大臣,私下裡卻讓蒙在石入了內宅。

蒙在石大刀闊馬入座,他長軀伸展,如雄豹般,肆意慵懶,警惕而含笑地看著秦王關上門後坐在對面。雖全身放鬆,但又有隨時躍起殺人的敏銳。

秦王道:「之前烏蠻與大魏打仗的時候,兵部非孤管轄,烏蠻也不是大王你的領地。所以雖然兵部和烏蠻不對付,你和孤卻都沒有參與過。如此可見,我們還是有談判合作的可能。」

蒙在石漫不經心地笑一聲:「自然。我烏蠻與大魏本就是合作關係。我是全心全意地擁護和平,不希望兩國開戰的。我剛當上王,就親自來大魏,我以為我已經很清楚地表明自己想和平的態度了。」

秦王心裡罵對方奸詐,把話說得滴水不露。

說和大魏合作,不說和秦王合作。

秦王便也拉拉雜雜地說些閑話,問起烏蠻風俗,問起蒙在石對大魏的看法,對長安喜不喜歡。蒙在石也裝模作樣,和秦王你來我往,聊得火熱。

到底秦王功力差一些,蒙在石還津津有味地跟秦王描述長安街市是如何讓他嚮往,秦王手捏著酒樽,臉色已經越來越僵。

「夠了!」秦王寒著臉打斷。

蒙在石詫異道:「殿下好像生氣了?我們不是聊得很好么?」

秦王深呼吸三次後,看向這位烏蠻王,暗自驚疑。沒想到對方的大魏話說得這麼好,也沒想到一個野蠻小國,王者竟然這麼不動聲色……可是蒙在石不著急,秦王很急。

秦王說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孤與君合作,希望大王將丹陽公主帶走。丹陽公主留在長安,助長太子的勢力,非我想看到的。而大王你需要大魏的文化和技術,這些東西,送丹陽入烏蠻,大魏都會給烏蠻。你我合作,各取所需。」

蒙在石垂著眼皮,搖晃著手中酒樽,慢悠悠道:「殿下這麼誠心,那我也可以和殿下說句實話。求不求娶丹陽公主,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就如殿下所說,我要的是大魏的知識和技術……這些,哪怕沒有丹陽公主,我想大魏也會補償給我的。」

他揚起臉,臉色那道突兀的疤痕如毒蛇般,刺向秦王:「你說,我何必和殿下合作呢?」

秦王冷笑。

秦王說道:「烏蠻不過是一個小國。你一個王者待在長安……如果大魏真的有什麼心思,小小烏蠻,焉能保住?」

蒙在石:「怎麼,你們還敢殺我?」

秦王笑:「大魏怎麼會殺鄰國王者?這不是讓天下依附於大魏的小國寒心么?只是如果請大王在長安多做客兩日,我大魏如此好客,大王也不好推拒吧?而大王在大魏多留兩日,烏蠻在南蠻的情況,也許就會有變化了。」

他這麼一說,蒙在石臉色驀地冷下,目光如刀鋒般扎去。剎那間,秦王感覺到寒氣撲面,那個男人好似一瞬間想暴起……秦王扶住自己腰間的刀,卻見蒙在石又收了氣焰,露出不在意的笑。

蒙在石嘆一聲:「你們大魏人,真的是很狡猾啊。」

秦王道:「如此,可願與孤合作了?至少孤統領兵部,能保證大王你平安離開長安。」

蒙在石靜了片刻,道:「合作也可。但我先要一個『投名狀』。」

秦王詫異:「你連『投名狀』都知道……行吧,你想要孤為你做什麼?」

蒙在石隨口:「也不麻煩。我前兩天看你們大魏一個叫『言尚』的官員,我懷疑他是我認識的一個故人。那個故人,名字叫言石生。我聽說秦王殿下掌管吏部,而吏部管你們大魏的那個什麼選拔人才的考試。考中了,就能當官。

「你們那個考試,應該會需要考生的各種資料吧。我想秦王殿下幫我查一下,那個叫言尚的官員,是不是言石生。」

秦王驚而站起,語氣怪異:「你說言尚?可是言二郎?言素臣?」

蒙在石抬頭,若有所思:「怎麼,這人很有名么?」

秦王道:「言二郎之名,言二郎之風采……呵。」

他咬牙,又記恨起言尚壞了自己間離暮晚搖和太子的好事。那件事後,長安士人把言尚的名氣捧得很高,秦王就等著言尚什麼時候犯錯,被那些眼高手低的士人用唾沫淹了。

然而半年過去了,秦王都沒等到言尚栽跟頭。

而今……秦王盯著蒙在石,忽然笑道:「你想問言二郎,恐怕是和言二郎有仇吧?不過孤也不在意……吏部確實有所有考生的資料,不過不太好查。但是既是合作,孤自然會想法子幫大王了。

「大王且候佳音吧。」

蒙在石點頭。

他垂著眼皮,看自己手中的酒樽。一下子想到鴻臚寺的言尚,又一下子想到燈火闌珊,暮晚搖抱著言尚的手臂,笑得那般開懷的樣子,再一下子想到他第一次聽到言石生的名字,聽到是言石生獻計,引起了戰爭……

蒙在石眼中浮起兇殘的笑。

有仇?

如果言尚就是言石生,和他之間的仇,那可就大了——

暮晚搖沒想到自己運氣那麼差,第一次和蒙在石逛胡市,就遇上了言尚。

她立刻躲了。

之後晚上在太子宮裡拖拖拉拉,拖到很晚才回府。暮晚搖問對面府邸的守門小廝:「你們郎君沒有回來么?」

小廝答:「郎君回來了,又走了,說是和韋七郎討論政務,今夜不回來了。」

小廝便見對面那高貴的公主綳著的臉微微放鬆,有舒了口氣的樣子。

不等小廝仔細看,暮晚搖已經擰身回府了。

暮晚搖心想,今晚是躲過去了。

然而她還是很忐忑,怕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要是和言尚碰上面,她該怎麼辦啊?

暮晚搖暗惱自己沉不住氣,當時跑什麼跑啊。如果她不跑,就言尚那寬容大度的脾氣,可能根本不會多想。但是她一躲,欲蓋彌彰,言尚肯定就察覺問題了。

心煩意亂,如此過了一日。

第二日依然和各使臣周旋,下午時沒敢和蒙在石去西市,只隨便在宮裡說了說話。蒙在石察覺她心不在焉,也是當作不知。蒙在石在大魏又不是只是等她,還要和其他各國一起與大魏談結盟合約的條件,自然也是忙碌的。

暮晚搖傍晚時回府,問對面:「言小二在府上么?」

僕從老實答:「二郎沒有回來。」

暮晚搖放下心回府,但是天漸漸黑了,出去幾趟的侍女夏容告訴她,言尚沒有回府。暮晚搖心中開始不安,開始湧起無限的心虛,也開始著急。

她猜他是有事不回來,還是對她生氣了,不想見她?可是言尚性情那般好,旁人都會生氣,他怎會生氣呢?

或者是僕從騙她?

公主府內宅有三層閣樓,暮晚搖沒有和言尚說開時,經常坐在這裡看對面府邸的燈火,藉此判斷言尚有沒有回府,是不是又讀書讀到深夜。而自從大雪那夜、言尚看到閣樓上的燈火後,暮晚搖已經很久沒坐在這裡看言尚了。

今夜,暮晚搖疑心下,再次登上三層閣樓,眺望對面的燈火有沒有亮。

對面寥寥幾點星火,晦暗無比,漆黑無比。顯然男主人沒有回來,府上也不點燈。

暮晚搖一下子失落,又更慌了。

她咬牙,暗自著急如果他真的生氣了,自己該怎麼辦——

言尚徹夜未歸,次日醒來,暮晚搖得到夏容的通報後,趴在床上,也是沮喪得不得了。

天啊。

言小二連續兩天沒有回府,這是真的生氣了吧?

她就是、就是……稍微跑了一下嘛。他怎麼就這麼生氣?

暮晚搖無精打采地等侍女將她扶起來,幫她梳洗後,出門應酬了。而再次回府,便是又到了一日的傍晚。

暮晚搖現在回自己的府邸,都滿心糾結,苦大仇深。馬車外方桐說到了,暮晚搖又在車中扭捏了一陣子,才下了車。

立在自己的府邸門口,暮晚搖冷淡地問對面:「言尚在府中么?」

對面僕從吞吞吐吐:「二郎雖然不在府中,但……二郎回來了。」

暮晚搖:「……」

眾人就見丹陽公主嫵媚的眼睛一下子睜大,露出片刻慌亂之意。她跟炸了般快要跳起來,又因為她良好的修養而努力鎮定。在眾人詫異目光下,見暮晚搖非常隨意地「哦」一聲,就拾階回她自己的府邸去了。

對面府邸門口的小廝疑惑地看著。

不知道暮晚搖進了自己府邸大門,就有點兒偷摸般地一下子轉過身,趴在門上,悄悄觀察對面石獅後的大門。方桐等人臉色古怪地被公主堵在了門外,不知道暮晚搖趴在門上看了半天后,拍拍胸口。

暮晚搖放心地想,幸好自己躲得快。不然說話的時候,言尚突然出來,那可怎麼辦?

嗯,等她想一想……再考慮怎麼見面吧。

拍著胸的暮晚搖正鼓勵著自己,冷不丁,她的後背被人戳了下。

暮晚搖:「別煩!」

那人再戳了戳她的後背。

暮晚搖正煩心呢,當即火冒三丈回頭,就要罵不懂事的僕從。誰知她一轉身,看到的便是溫雅如玉的少年郎,正偏頭看她,眼眸靜如深湖。他看著她,向她伸出手。

暮晚搖嚇得後退兩步,踩到裙角,又被披帛絆住,言尚上前一步,伸臂在她後背上攔了下,她便被一推,不受控制地身子前傾,竟一下子撞入了他懷裡。

「啊!」她一聲懊惱叫聲,因鼻子被撞痛了。

暮晚搖不等言尚開口,就理直氣壯:「你幹什麼躲門口嚇人?我鼻子要被你撞流血了!」

言尚手扶著她的肩,低頭打量她,讓她拿開手看她的鼻子。

言尚擔憂蹙眉,她只捂著鼻子不肯,開始扭扭捏捏。言尚關心之下,忽見她悄悄揚起一隻眼睛觀察他,眼珠滴溜溜的。撞上他垂下的視線,她就快速移開了目光,重新嚷著:「都怪你!」

言尚:「……」

為了和那些使臣周旋方便,暮晚搖並未如平時那般妝容十分華麗。只是一身海棠紅長裙,挽著藕色輕帛,髮髻松挽。她捂著自己的鼻子,仰起臉來,發前劉海被吹得零落揚起。

她嬌嬌俏俏的,既像是清晨第一滴露珠那般酣然晶瑩,又像是一個懵懵懂懂、平易近人的鄰家妹妹。

但是言尚心想:這是什麼平易近人的鄰家妹妹?

分明是個折磨人的壞妹妹!

知道她鼻子根本沒事,言尚就放下了手,臉色有點兒淡。而他一放開手,暮晚搖就蹭過來摟住他的腰,抱住他撒嬌:「你幹嘛呀?撞痛了我的鼻子你都不道歉。好吧好吧,算我脾氣好,我原諒你了。你也要像我一樣大度知道么?」

分明話裡有話。

言尚道:「脾氣大的人,倒指責我脾氣大了。」

他聲音清清潤潤的,音量又很低,一聽他的聲音,暮晚搖心中一怔。只是三日沒見,她就有些想他。她仰頭看他,觀察他神色,言尚抿唇,道:「我確實是忙著公務,聽說你一直問我『有沒有回來』?」

暮晚搖委屈:「是呀。」

言尚臉色稍微緩一下,見她還是在乎他的,他有點兒高興。但他這人高興也是很收斂的,便並不表現出什麼來,只讓自己不要放鬆,被她趕著走。

他最是拿暮晚搖沒辦法了。總是她一跳起來,他就稀里糊塗地被她的一驚一乍吸引走注意力,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在外面已經不高興了兩日,不斷地放大自己那日見到的蒙在石看她的眼神。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難受。他真的需要解決這件事……他不能糊裡糊塗地被暮晚搖糊弄。

言尚道:「我們進屋說,好么?」

暮晚搖:「有什麼話,在外面走走,邊走邊聊,不是挺好的嘛?」

言尚溫聲:「話恐怕很多,不太方便。」

暮晚搖:……這是有多少賬要和她算啊?

暮晚搖一把推開他,譏誚道:「你現今真是厲害了!居然敢青天白日進我的寢舍,也不怕傳出去名聲不好!」

言尚一怔,他紅了下臉,卻堅持:「我又不是沒有過……只要我心中無鬼,白天怎麼不能和殿下在屋中說話了?我心中無鬼,就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一樣了。」

暮晚搖:「……」

她一時膽怯,幾乎想奪門而逃。但是對上言尚的眼睛,暮晚搖便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好像自己分外理直氣壯、不怕他查一樣。

然而背過他領路時,她臉就垮了一下——怎麼辦?——

關上門,讓僕從們退下,暮晚搖坐下,給自己倒杯茶。

言尚靠在門上,看她兩眼,才走過來。他並不坐,站在她十步外,好觀察她的所有神情。暮晚搖隨便他看,還對他拋了個嬌美的流波。

他一愣,紅著臉移開了目光。

然後又移回來:「之前鴻臚寺那個男人,根本不是烏蠻的將軍,而是烏蠻王吧?」

暮晚搖心想人家何止是烏蠻王,人家剛到長安那晚,還射箭送了我泥人呢。

她托著腮,有氣無力的:「嗯。」

言尚頓了下,說:「你之前說你和他不是舊情人,是騙我的吧?」

暮晚搖連忙放下茶盞,睜大眼睛看著他,認真否認道:「絕沒有!是他糾纏我……我並未喜歡過他。言二哥哥你要相信我。」

言尚道:「我如何相信你?你和他無私情,那你那天見到我跑什麼跑?」

暮晚搖:「……是我怕你吃醋嘛。你看你現在不就是吃醋嘛。」

言尚抿唇。

道:「我本來沒有……都是你鬧的。」

都是她讓他心裡七上八下,讓他反覆思量,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暮晚搖迷惘,不解地看他。他一下子轉過臉,看似頗有些懊惱,就是不知是對她的,還是對他自己的了。

言尚再回頭來看她,問:「你分明有很多事瞞著我,你那日和烏蠻王分明很熟悉的樣子。他俯下身看你,碰你的臉,你也沒躲。那日他有沒有、有沒有……親你?」

暮晚搖覺得可笑。

說:「當然沒有了!熟悉是因為以前認識嘛。」

言尚低眼:「然而你承認他糾纏你,你卻還和他在街市上逛。」

暮晚搖:「沒辦法呀。當日大典上我說過讓他們可以追慕我,那我總不能不給人機會。」

言尚:「你說的是誰得你的心,你就跟誰和親去。但是!難道你真的想走么?想和親去么?你這樣……我怎麼辦?」

暮晚搖一呆,抬頭看他。窗欞照入一點兒陽光,清清的,雪一般,落在言尚蹙著的眉峰間。他低著頭不看她,似在想什麼。壓根不覺得他說的話讓她震撼,不覺得他那句「我怎麼辦」,讓她心裡生了波瀾。

暮晚搖看了他半天,見他又抬眼來看她,道:「你不能這樣。聽你的話,你不只和烏蠻王經常一起逛街市,你還和其他使臣也這樣。」

在他忙碌的時候,她日子好清閑!

暮晚搖獃獃的:「啊。」

言尚皺著眉,開始緩緩地、委婉地,說她不必這樣。說那個蒙在石是烏蠻人,他和她的日常習慣又不一樣。他理解她要周旋,她肯定不願意和親,那既然如此,就應該和烏蠻王不要走得那麼近。

暮晚搖聽著他說話,一開始點頭,虛心聽教。但是大概她的好說話無形中鼓勵了言尚,言尚竟然說得更多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她要稍微注意點,不要給人那麼多的機會。

暮晚搖不耐煩了:「知道了知道了!你煩死了!」

言尚有點兒氣。

卻見她不悅,他就閉嘴不語了。

他不說話了,暮晚搖便又悄悄來看他。見他低著頭,眉頭一徑蹙著,頗有些失落的樣子。

清如玉竹的美少年這般煩惱,又強自忍著,讓暮晚搖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她一時間竟然有點憐惜他,想他心思那麼多,卻憋著不說……可是要是讓他說,她又要被數落。

暮晚搖小聲試探:「言尚?」

言尚沒吭氣。

暮晚搖再次:「言二哥哥?」

他仍低著頭,沒有回應。

暮晚搖心想,看來是真有點不高興了。

她起身,走向言尚。言尚詫異抬眼看來時,暮晚搖已經摟住他,仰臉親上他嘴角。她格外熱情,舌尖靈動。言尚張口時,她就侵過來,讓他心一下子猛烈跳兩下。

他抓住她肩膀,轉臉想避開,她卻不放。

言尚被她推著,一徑向後,被她推到了床上。跌在褥間,床帳被暮晚搖手一扯,層層疊疊,遮覆住了眼前的所有光。

她跪在他膝前,跪在他寬大衣袖上,伸手勾他的下巴,不斷親他。

言尚的氣息開始亂,抓住她肩膀推,他睫毛顫動,開口時語氣急促又帶點兒氣:「你又這樣,又來這招……你以為這樣就有用么?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說話么……唔。」

暮晚搖不理會,專註親他,氣息向下,拂過他紅透的、緊繃的脖頸,咬住他喉結。

他身子綳起,猛地顫了一下。

言尚真有點生氣了:「暮晚搖!」

他道:「你就仗著我、仗著我……」

暮晚搖笑嘻嘻的,終於開了口:「我就是仗著你不愛生氣唄。但是真的不是欺負你,這次是補償你哦。」

她想了下:「其實我很喜歡看你穿官服……不過這次算了。」

言尚撐起上身:「那你讓我起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暮晚搖哼笑一聲,心想誰想跟你聊。讓你冷靜的時候,你就一大堆道理,說我這不好、那不對;只有這個時候,你才為我所控啊。

暮晚搖從他微皺的衣襟間抬起臉,對他調皮一笑,身子向下滑。

他蹙著眉梢,茫然看她,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但是他的衣領被扯開,她的氣息拂在他腰間,卻仍不停,他一下子慌起,再次拉她:「暮晚搖!」

暮晚搖勾著眼看他微汗的面容一眼,聲音含糊地笑了一下——

如同古木青藤,好好地在水下長著,萬古不變。

卻偏有靈蛇來擾。

糾纏著那青藤,逼那青藤抽出根筋。那調皮的蛇是個壞種,專挑旁人的弱點。

利齒伸出,張口就一口咬下。

咬在青藤上。

如喝人血肉一般痛快——

言尚腰不自主地向上挺了下,聽到暮晚搖揶揄笑聲。這般羞恥,這般難堪,她大膽得讓他心臟驟停。他受不住,手指搭在床板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修長的手指抓著床沿,用力得幾乎發白。

他忽然一下子拽住暮晚搖,將她拉扯上來。暮晚搖剛感覺到他的激動,他就將她提了起來,一下子壓下,低頭不管不顧地親來。

儘是滾燙,儘是狂跳的心臟。

帳外的日頭灰濛濛的,不知重簾卷了又卷。

他顫抖得厲害,又第一次這麼情緒不穩,將暮晚搖幾乎嚇到。但是不等她回憶起被男人所壓的可怕記憶,他就垮下肩,跌在了她身上,頭埋在她頸間,早已凌亂散下的發蹭著她的臉。

他竟咳嗽了兩聲,抬起臉時,眼尾都留著沒有褪盡的紅暈。

才道:「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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