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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蔥鬱林中,言尚搭弓,目標直指下方蒙在石。箭弓所指,對蒙在石造成威脅。

而就在坐在泥滑水潭中的暮晚搖不過三丈的距離,掀起巨大水花,楊嗣和蒙在石貼身相對。

初春的水湍流冰寒,南山中的林風也格外冷冽。

三人這般相對,蒙在石跪在潭水裡,他受傷的腰部撞上旁側的岩石,胸前也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少年郎的大力打得一陣悶痛。看到突然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自己認識的言尚,蒙在石若有所思。

他非但不懼,還被激起了骨子裡的戰意。

蒙在石邊咳嗽邊笑:「言二郎,才兩日不見,你就這般想本王么?哈,看到你出現,卻不是公主府那些衛士追來……看來公主府的人,果真是被絆住了嘛。」

言尚立在高處,淡聲:「烏蠻王此時收手,你我尚有談判的機會。」

蒙在石冷笑,道:「收手?」

他驀地看向旁側坐在水中、用陰鬱清泠眼睛盯著他的暮晚搖,她坐在水流中,手還被他用腰帶綁著,衣袂也被方才撕開、扯開一些。水不斷地擁向她,深深淺淺,杏黃深紅,她花瓣一般,激起男人的破壞欲。

蒙在石看著暮晚搖,嘲諷道:「你且問問丹陽公主,她想放過我么?」

不等暮晚搖用她牙尖嘴利再嘲諷他,蒙在石就轉向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他對楊嗣嘆笑,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小兄弟,武功不錯啊。不過你還殺不了我,再過幾年吧……敢問如何稱呼?你可要想好了,你今日幫丹陽公主,那個女人翻臉不認人,你再幫她改變她的處境,她回過頭來也是想殺你的……」

暮晚搖驀地打斷:「你問旁人幹什麼?不要牽扯無故人士!

「你也不要自以為是!把合作關係說得那麼曖昧!當日你情我願,今日你我為敵,依然是你情我願!我就是想殺你,你再挑撥離間多少人我還是想殺你……站在我父皇面前,我還是這個答案!」

楊嗣:「夠了!」

他打斷所有人的話,眼睛深如靜河,眼前目標只有一個蒙在石。楊嗣淡聲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弘農楊氏長安一脈,楊家三郎楊嗣!烏蠻王,今日我欲殺你。若是殺不了你,日後報復,也可直奔我來,不必牽連無辜!」

蒙在石贊一聲:「楊三郎是么?好氣魄!」

話未落,他陡得一拳出擊,水花拍出巨浪來。楊嗣身子騰地一擰,側身躲避那拳,上半身卻仍不退。楊嗣以一種極難的向後仰的姿勢,一把橫刀從他腰間旋出,下腰之時,刀已砍向身後猛地站起的蒙在石。

蒙在石大喝一聲:「好武藝!大魏還有這般人物!」

空手相合,來接他的刀!

這二人武力皆是不弱,三兩招的交手,兩人已破水而出。水花濺起三四長高,兩人近身相戰,蒙在石一直不用的刀,也取了出來。半空中,二人的武器「砰」的撞擊後,樹木都被震得葉子嘩嘩落下。

二人戰得淋漓,外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般戰鬥之時,蒙在石和楊嗣的心神卻都抽出一分,放在了暮晚搖身上。蒙在石身上有傷,他看到從水裡艱難站起的暮晚搖,看到她仰頭盯著這一方的奇怪眼神,蒙在石心裡空下。

那種眼神……她的怨恨在滴血。

一時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所有記憶。懷疑自己記憶中的暮晚搖是假的,眼前這個暮晚搖才是真的。所有的美好過往,都是他的一廂情願。暮晚搖只有利用,沒有情分……

心臟驟的一疼。

「噗——」心神被擾亂,面前的敵人卻不會憐惜。楊嗣趁機一刀揮來,勁風夾著內力,蒙在石當胸被擊中,從半空中飛了出去,撞上了最粗壯的那棵樹。

古樹劇震!

蒙在石順著樹身向下滑,看到楊嗣再次欺身而來。蒙在石扶著自己的刀站起,顫抖的,強忍的:不能敗!

不能死在這裡!

他不想看到自己死後,暮晚搖那种放心的解脫神情。他不想看到她因為自己的死而高興……

他的屬下們還在大魏,烏蠻和南蠻的問題得不到解決,烏蠻未曾發展未曾壯大,勢力不曾統一……壯志未酬,豈敢赴死?!

長發散下,武袍破漏,血腥味在天地間瀰漫,蒙在石仰頭長嘯,高聲:「痛快!」

當即旋刀而出,迎身逼戰,豪氣衝天!——

楊嗣引走了蒙在石,暮晚搖跌跌撞撞地、掙扎著從水裡爬起。

下一瞬,言尚從上方的高坡上下來,直接下了水過來。暮晚搖面無表情,言尚將弓和箭放在水潭旁,站在湍急水流中,低頭就來解開綁著她手腕的布條。

暮晚搖目光看著那方戰鬥,言尚低頭看著她被勒得通紅的手腕。

他抬頭看她一眼,脫下外袍,就裹住她被水淋濕、也被蒙在石扯開很多的衣衫。

卻不知他這個貼心的動作,一下子就穩穩踩中了暮晚搖的尊嚴,讓她一下子炸開了。

暮晚搖怒盯他:「你怎麼來這裡了?我和蒙在石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言尚睫毛顫一下,盡量挑些委婉的、不刺激她的字眼:「……我和三郎匆忙來救你,多虧三郎武功好。你們的話,我只聽到一點……」

暮晚搖諷刺道:「然而窺一言,知全貌!誰敢小瞧言二郎的智慧!」

言尚眸子微縮。

只輕輕地來摟她的肩,道:「很快就會有人來,我們先離開這裡……」

他手只是挨到她的肩,她就顫一下躲開他的手指,為了躲避,她還在水潭中被石頭絆了一下。言尚看得心痛,卻不敢靠近她。

她此時的樣子,全身濕透,長發泠泠貼面,又如水草般覆在他給她披上的乾淨男式外袍上。她從未有過這個樣子……這般狼狽,色厲內荏。

暮晚搖厲聲:「離開什麼離開?這麼好的殺人機會為什麼要錯開?人呢?你和楊三沒有帶人來么,只有你們兩個么!給我把人都帶來,殺了蒙在石!」

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水裡,要上岸,言尚怕她摔了,便跟在她三步左右,答道:「有一批軍隊的人來了,公主府的衛士應對不來,楊三郎的人手就留在了那裡相助……殿下,我們快先離開吧。」

他幾乎是懇求她:「之後的事,再商量吧。」

暮晚搖置若罔聞,回頭來看言尚,催他拿起他的弓:「原來是三哥的人來了,呵,跟得可真緊。那些人被絆住了,你不是人么?你去,拿箭給我殺了蒙在石!」

言尚怔一下。

暮晚搖立刻:「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去!」

二人糾纏間,已經到了水潭邊緣,即將上岸,暮晚搖俯身就要摸言尚丟在水邊的弓和箭,低頭就要搭弓。言尚終是看不下去,走了過來拉住她手腕,語氣有些嚴厲了:「不要鬧了,跟我走!」

「啪——」他的手被拍開。

暮晚搖轉身面對他,抬頭看他時,目中光盈盈,聲音帶著顫音:「終於忍不住是吧?覺得我不識大體是吧?你都聽到了,你都聽到了是吧?!」

言尚語氣微綳:「就算我聽到了……又如何?」

她看著他冷笑:「聽到了所以同情我,是吧?我不需要你們廉價的同情!憑什麼同情我?這是我的恥辱么?這是你們所有人的恥辱!你們這些男人,眼裡只有大局,只有大業。讓我識大體,讓我左右周旋……共侍父子,在你們眼中,也是正常的對吧?」

言尚咬牙:「我從未覺得……」

暮晚搖啞聲打斷:「當然是正常的!只是一個公主而已,換兩國太平,在你們這些男人眼中,有什麼不好的?誰會記得我的犧牲,誰會在意我的犧牲?」

言尚:「你完全可以向大魏求助……」

暮晚搖厲聲:「新烏蠻王想我做王妃的時候,我求助過大魏邊軍!大魏給的答覆是,請公主以大局為重。」

她慘笑:「是我不識大體!是我過於強求!明知父皇眼裡只有天下,母后又病重難理國事,他二人斗得你死我活……誰會管我這個遠嫁他鄉的人!」

望著虛空,望著蒙在石和楊嗣仍在交戰的身影,葉子落得簌簌,風好似更冷了。

暮晚搖看著言尚,神色悲戚,眼中的湖光水色搖搖欲墜。

她單薄纖瘦的身子在風中輕輕晃,她質問道:「難道自古紅顏,只能為人所奪么?!」

言尚怔怔地看著她,他眼中的神情,那感同身受般的痛……這樣的溫柔,就好像讓暮晚搖親眼看到她自己的傷疤一樣。

這樣的溫柔,其實是有些殘忍的。

暮晚搖驀地轉過臉,不想再看他的眼睛了,不想再通過他的眼睛看懂他的情緒、看透自己的傷痕纍纍了。

她喃喃自語:「沒關係。這天下沒有人護著我,我自己會護著自己。我不需要你們。」

身後水流變急,瀑布聲大。

忽然,她欲上岸的身子僵住,她被從後抱住了。

她掙扎,言尚卻沒有如往日那般只要她一掙、他就鬆開她。他緊緊抱住她,暮晚搖尖銳:「放手、放手!」

言尚冰涼的面容貼著她的臉頰,他從後抱緊她,低聲:「怎能說天下沒有人護你?」

暮晚搖喊:「你又要對我講大道理了么?我不想聽,你放開我。你不肯動手,我自己殺蒙在石!」

言尚:「我護你!「

暮晚搖呆住,不掙了,她被抱在他懷裡,微微側頭看他。

他垂下眼:「只要我活著,我護你一生。」

他鬆開摟她的手臂,在水裡跨了兩步,拿到了被他之前放在岸上的弓箭。搭弓上箭,他將弓放到暮晚搖手中。

堅定的,二人立在水潭中,濺起的瀑布水花淋濕二人。言尚的手握住暮晚搖,讓她接住弓箭。

他一字一句道:「自古紅顏,無人能奪!」

他道:「我依然反對你殺烏蠻王,然而,你終是要走出過去,走出陰影——」

下一刻,他立在她身後帶著她,拉開弓箭,直朝上方的打鬥。靜靜看著上方戰鬥,風吹開,拂著她的面頰,和他幽靜的眼睛。

言尚揚聲:「三郎——」

嘣——

箭出!

半空中的打鬥一凝,楊嗣只是初次和言尚合作,但是之前言尚射箭,楊嗣下馬,二人的合作就漸默契。如今言尚只是喊了一聲「三郎」,楊嗣就當即擰身而退。

黑色箭只從暮晚搖和言尚手中的弓向半空中飛出——

暮晚搖眼中搖落的水光,滴答一下。淚水順著腮向下流,許久不停——

蒙在石在空中當即後退,那箭卻預判了他的退路,又有楊嗣在旁堵著。只是一剎那功夫,根本躲不掉。電光火石間,蒙在石只能拼力側肩躲過,那箭刺中了他的胸。

雖不是要害處,箭卻讓蒙在石口吐狂血,從半空中跌了下來。

敵人弱勢,楊嗣上前就要補一刀,鐵蹄聲卻在這時及時趕到。

將領高聲:「住手!誰敢在此殺戮……」

楊嗣根本不理會那阻止聲,他手裡的刀都要對著蒙在石劈下了,後方一把小刀向他要害處砸來。為了躲避,楊嗣不得不錯開,就此看到陣陣馬蹄聲包圍了他們,大魏軍隊來了。

當即兩個兵士下馬,一左一右,制住了楊嗣的手臂,讓他不能再出手。

另有兩人下馬,將癱倒在地、還大笑著的蒙在石拉了起來。那將領下馬,向蒙在石拱手:「大王見諒,我等聽秦王之令前來相助,卻是來遲一步,讓大王受了傷。」

蒙在石胸膛插箭,痛得滿頭冷汗,說不出話,他卻仍邊咳血邊笑,看向那邊同樣被圍住的暮晚搖和言尚。

不過到底是丹陽公主。

哪怕圍著,也沒有人敢上前對那兩人動手。

將領看蒙在石大汗淋漓的樣子,連忙道:「大王且快些隨我等離開,處理傷勢吧。」

蒙在石:「那他們——」

將領:「自然會給大王一個交代!」

蒙在石伸指,虛虛指了指言尚,大有「你給我等著」的意思。他目光掠過言尚旁邊站著的暮晚搖,靜了一靜,卻是移開了目光。

暮晚搖和言尚方才的對話……他也聽到了。

蒙在石被衛士扶著,卻仍咬牙,對著暮晚搖沙啞地喊了一句:「以箭相抵,殿下對我的恨意,可能消除一二?」

暮晚搖身披著言尚的衣袍,聞言卻理都不理他。她被言尚摟著肩,言尚不知和旁邊衛士說了什麼,那些兵士竟然讓了路,讓言尚扶著暮晚搖上岸。

從蒙在石的方向,只看到暮晚搖側臉蒼白,單薄至極。她虛弱地靠在言尚懷中,幾乎是靠著言尚半摟半抱地拖著,才能上了岸。她一直靠著言尚,垂著睫毛,根本不再理會這邊了。

空氣冷凝。

蒙在石自嘲一笑,心想原來她真的恨他恨到了這種地步。

一個女人恨他恨到了這種地步……兩人的緣分,其實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哪怕是蒙在石,他從血泊中走出,從大戰小戰中活下來,他都不禁有些心冷,想要不就算了吧。她不是他勢在必得的,他並不想讓她如恨他父王一般恨著他。

將領終是將一臉頹然的烏蠻王勸走了。

回過頭來,將領擦擦汗,又要硬著頭皮來質問丹陽公主,問到底怎麼回事了——

然而將領沒有見到暮晚搖。

暮晚搖被言尚扶上了馬,來和將領溝通的,是言尚。

言尚向將領行禮,雖去了外袍,言二郎依然文質彬彬,報了自己的官位身份後,將領一聽是大名鼎鼎的「言二郎」,也客氣地回了一禮。

言尚道:「將軍可是秦王殿下派來的?將軍且聽我一言,今日南山之事,但以狩獵、公主和烏蠻王因口角而吵了幾句說明。萬萬不要提什麼動刀,提什麼殺人傷人。」

將領道:「但是秦王殿下的命令可不是這樣的。」

言尚溫和道:「在下能猜得出秦王會如何說。秦王殿下必是希望今日之事鬧大,好讓公主乖乖和親去。然而將軍可以想一想,若是此事結局不是這般呢?一旦公主不會和親,今天逼壓公主之事,公主自然要跟將軍算這筆賬。

「我想秦王的命令,一定不是說得很詳細吧?因秦王殿下也不敢說得詳細,怕落下把柄。秦王殿下都怕落下把柄,難道這得罪人的事,便交給將軍來做么?而再退一萬步,即便公主真的因此事和親去了,是太子殿下能放過將軍呢,還是楊家能放過將軍?」

將領悚然,猛地看向另一邊已經站起來的、身邊被兩個兵士看著、卻冷然盯著他的楊嗣。

楊嗣身上衣袍上也沾了血,然而目光冷寒懾人。這些長安本地大士族家的子弟,哪怕現在被抓,日後也是要放了的……得罪楊三郎,並不是好事。

將領苦笑,這才知道這個差事有多難辦。

面對言尚,他不禁語氣和氣了些,主動向言尚討教:「依郎君之意,我該如何辦這個差事?請郎君教我!」

言尚溫聲:「封鎖南山,將所有使臣帶回去,堵住所有人的嘴。之後向秦王稟報時,將軍倒可以實話實說。只要此事不宣揚出去,傳得長安人盡皆知,那秦王和烏蠻王,乃至太子,乃至中書省私下的商議,都不算什麼大事。

「秦王不會怪罪將軍。其他勢力也不會怪將軍。

「只要將軍……封鎖住今日的事,誰也不知。」

將領思索一二,覺得如此,自己確實可以摘出去。公主和烏蠻王的矛盾,讓他們大人物博弈好了……將領拱手道:「多謝二郎!日後此事當真妥當,有了機會,定要請二郎喝杯酒才是!」

言尚溫和一笑,回禮道:「我不飲酒,將軍請我吃茶便可以。」

將領也不知他說的是真的假的,便也不再多話,轉身辦差事去了。

言尚揉揉額頭,開始尋思:此事最好在極小範圍內解決。

所有人都想著和親是兩國談判的事。大魏這邊一直在自己討論爭執,但是言尚現在想,如果蒙在石不想和親了,這事不就解決了么?

經過今天的事……言尚開始琢磨怎麼補償蒙在石,怎麼讓蒙在石鬆口。

額上一片冰涼。

言尚抬頭一摸,見天上竟然飄雪了——

初春之時,傍晚時候,淋淋漓漓下了一場小雪。

東宮之中,太子正在批閱公務。有內宦進來,在太子耳邊低語了兩句,太子臉色刷地一變,一下子站了起來。鞋履都不及穿,他快步出行,一把拉開了殿門。

看到了院中跪在廊下的楊嗣。

楊嗣跪在地上,一身窄袖玄衣,血腥味撲面而來。天有些暗,廊下的燈籠照在楊嗣身上。楊嗣抬頭,太子目光劇烈一縮,看到了少年郎臉上沾著的血漬。

太子綳著身子,半晌咬牙:「你殺了誰?!」

楊嗣:「沒有殺成。」

太子微鬆口氣,就聽到楊嗣下一句:「差點殺了烏蠻王。言素臣也動手了。」

太子道:「烏蠻王沒有死?」

楊嗣「嗯」一聲,讓太子後退兩步,喘了口氣。

太子怒極:「你真是整天給我惹禍!沒有一天安分的!」

楊嗣低著頭。

穩了穩神,太子才從台階上走下,抽過旁邊衛士的鞭子,就向楊嗣身上抽了一鞭。楊嗣躲也不躲,穩穩受了那一鞭。鞭子在半空中發出噼啪聲,廊下侍女們都一哆嗦。

太子大罵:「混賬!瘋了!你動手殺人的時候不想後果么?光憑一時痛快,不想想之後怎麼辦吧?」

一腳將楊嗣踹倒。

太子厲聲:「跪回來!」

楊嗣咬牙,吐掉口中的血,重新跪回去,於是,又是一鞭子揮下。楊嗣穩穩地低頭受著,任那鞭子將他的發冠都打落,長發散下。

院中無人敢說情,太子寒著面,對楊三郎又打又罵又踹。發泄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停了下來。

之後,太子喘著氣,將染了血的鞭子交給身後衛士,居高臨下打量楊嗣。太子目光冰寒,臉頰肌肉綳著,怒了片刻後,太子才嘆口氣,將他扶了起來。

楊嗣忍著疼痛,咧嘴,抬頭笑一下:「都是小傷,我沒事。」

他知道這樣便是過關了。

太子看他臉上的血半天,綳著臉:「還有臉笑!烏蠻王這個人,殺了麻煩,讓他活著也麻煩……不過你沒有殺了他,此事還是可以有周旋餘地的。沒事……孤罩得住。」

太子盯著他:「是因為六妹么……呵,我就知道。」

楊嗣低頭,沉靜半晌:「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太子冷聲:「願意去負荊請罪,跟烏蠻王認錯么?」

楊嗣冷笑:「當然不願意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去認錯的!」

太子怒聲:「倔驢!」

但其實太子本就不抱希望。

已經氣過了,太子語氣頗為寥落:「剛回長安,就給我惹禍……你說呢?你還不如不回來!算了,不願低頭就不低吧,此事既然有言素臣參與……素臣那種人若是都動手了,你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了……具體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推著楊嗣進殿,在楊嗣後背上拍了兩下。看楊嗣沒反應,太子才確定他確實沒怎麼受傷。微放下心,太子嘆道:「先去把你這一身血洗掉,衣服換了。」

楊嗣:「嗯。」

他要出殿時,回頭看太子一眼,踟躕一下,說:「對不起。」

太子正在沉思,抬目看那個立在門口的少年一眼,不耐地揮了揮手:「回頭給孤抄大字認錯,現在你先滾吧。」——

丹陽公主府上。

暮晚搖洗漱過後,正在上妝穿盛裝,言尚來拜。

言尚進舍後,見她如此鄭重,不禁怔了一下,說:「殿下要做什麼?」

暮晚搖坐在妝鏡前,冷冷道:「蒙在石沒死,我得解決後續麻煩事。要出府一趟。」

言尚說:「此事我來解決,殿下今日……已經受傷,不必再操心這些事。這種小事,實在用不著殿下。」

暮晚搖坐在那裡不動,侍女們惶恐地為她梳著發。忽然,暮晚搖站了起來,將發上侍女剛別好的簪子拔下來,往妝鏡上一扔。

她直接將耳墜、玉鐲等物扯下,披散著發,面色透白,一言不發地轉身就離開。

看她出門的方向,她是直接回寢捨去了。

言尚看侍女們不安地站著,對她們搖了搖頭,輕聲安撫她們,讓她們不要擔心。

言尚說:「好生照拂殿下。我要出府見幾個人。」

侍女們惶恐的:「二郎不留下么?」

言尚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

然而言尚出門,站在暮色深重下,望著飄雪半天。他已經離開了公主府,對面府邸已經為他備好了馬,正要出行時,言尚又忽然轉身,重新回公主府。

一徑去丹陽公主的寢舍——

寢舍沒有燈,靜靜的。

言尚在外敲門,又讓侍女稟報,屋中沒有人回答。

門推開,言尚進來了屋舍,關上門。他提著燈籠,往內捨去。

將燈籠放在矮几上,他掀開帷帳,俯身去看床上鼓起的被褥。

知道她躲在被褥中。

言尚坐在床畔,俯身,隔著褥子,將她抱在懷裡。他隔著被子抱她,聽到她在裡面抽抽搭搭的、細微的哭聲。

心臟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言尚只隔著被子擁緊她,當作沒有聽到她的哭聲,他輕聲:「沒關係。殿下如何都沒關係。

「只求殿下不要推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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