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第100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長安的戲場大多集中在晉昌坊大慈恩寺。

暮晚搖就是和楊嗣去慈恩寺看戲的。

此年代的寺院功能極多,不只拜佛求緣,還能供書生借住,供病人療養,供大師講佛法,供戲場娛樂。慈恩寺作為長安足夠有名的大寺,看戲時,有專門為公主設的供座。

不過今日暮晚搖和楊嗣都沒有用貴族人士的特權,而是如尋常百姓一般,混在人群中,看了一下午戲。

晚上佛寺會燃燈,傍晚時下了雨。眾人紛紛進廟中、廊下躲雨。楊嗣和暮晚搖也隨著人群去屋檐下躲雨。二人剛冒雨躲到屋檐下,暮晚搖哆嗦了一下,楊嗣就脫下外袍給她披上了。

她瞥目望他一眼。

英俊高大的、像哥哥一樣的少年郎手搭在她肩上,對她一笑。那般無所謂的風格,獨屬於楊三郎。暮晚搖便也禁不住笑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楊嗣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二人一同看著昏昏天幕下突如其來的暴雨,看其他百姓仍在雨水中穿梭,找躲雨的地方。

暮晚搖忽然抿唇笑了一下。

楊嗣:「怎麼?」

暮晚搖望著雨下躲避的那些百姓,輕聲:「我是想到,如果言尚在的話,他肯定要下場去給人送傘、或指揮人如何躲雨了。」

楊嗣微頓。

說:「他那麼愛多管閑事么?」

暮晚搖淡淡的:「嗯。」

她眯了下眼,眼中被雨水沾染得霧濛濛。她聲音輕柔:「我就是他當初管閑事管出來的。」

如果初次相見,不是他多管閑事為她指路去哪裡躲雨,也不會有兩人現今的緣分了。

楊嗣探究地低頭看她,看她側臉如雪,黑眸長睫。她安然無比地望著天地大雨,這般恬靜的模樣這樣動人,乖巧的……有些像他以前認識的暮晚搖了。

楊嗣低聲:「真好。」

這樣他才能放心離開長安,將暮晚搖託付給言尚。一個讓渾身扎滿了刺的公主信賴的人,應該是值得他信任的吧?

暮晚搖沒有問他說什麼「真好」,只道:「你什麼時候離京?」

楊嗣笑:「今晚就走。」

暮晚搖詫異,扭頭看向他:「這麼急?你一個人走么?」

楊嗣嘖嘖,弔兒郎當道:「不然呢?我在長安也沒什麼事,沒什麼牽掛了。早走早了嘛,何必一直吊著不放。」

暮晚搖淡聲:「楊三郎總是這般自由自在的一個人,不受任何人束縛。」

楊嗣沉默半晌,自嘲一笑。

他說:「我也是受人約束的,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自在。」

看暮晚搖不信地看他,楊嗣道:「我希望我阿父阿母平安健康,希望我關心在意的人活得特別好。」

他稍微停頓一下,才壓低聲音:「我也希望我此去隴右,能夠幫到朗大哥。」

暮晚搖沒說話。

楊嗣口中的「朗大哥」,自然是太子殿下,暮朗。只是沒人會像楊嗣這般喊人罷了。

他們一直避著人,衛士們不讓尋常百姓靠近二人。楊嗣語氣平靜:「朗大哥一直沒有兵權,長安被秦王的人馬管得滴水不漏,他實在艱難。好不容易藉助演兵一事滲入了一點兵部,讓秦王被關在府上休息……我又走了,讓他在長安的布局得重新安排。

「我啊,就希望我從一個小兵做起,在隴右能夠發揮出一些優勢。改日我憑自己在隴右拼出了一個將軍位,朗大哥在長安的局面就能好一些。一個太子,好不容易掌控財權,卻沒有兵權……還不如一個郡王,實在太可笑了。」

暮晚搖說:「你對他真好。」

楊嗣沒再多說了。

他和太子殿下的關係一直很好,不用旁人多說。太子明明需要他在長安,卻放他離開。而他在隴右殺戮場中拼殺,也希望能夠幫到太子。

楊嗣低頭認真道:「搖搖,我希望我走後,你能和殿下和平共處。」

暮晚搖嘲弄道:「這取決於他,不是么?他是我的天然選擇項,我沒有其他人可選。可是他待我這個親妹妹,卻還不如待你這個外人心誠。我自然會想和他和平共處,好好合作。但是我也不能給你保證。

「楊三,你希望我們都好。我也希望我們都各取所需。但是這一切都有前提,不是么?」

楊嗣俯眼望著她,沒說話,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他抬頭去看雨了,雨水嘩嘩,漸漸小了一點兒,暮晚搖聽到楊嗣嘆了口氣。

讓楊嗣這般意氣風流的人嘆氣,暮晚搖心裡有些難受。

暮晚搖垂眸:「我到底不是你記憶中的暮晚搖了。」

她依然可以和楊嗣一起來慈恩寺看戲,但是少女時期那個亦步亦趨地跟在楊嗣身後的小公主,到底已經消失了。她可以偽裝自己還是當年的她,然而她和楊嗣都知道,看一場戲,他們也回不到過去。

楊嗣低頭看她,說:「不要這麼說,搖搖。人都會長大的。你經歷了這麼多……如果還是當初的你,豈不是太可怕了?」

暮晚搖仰起臉來,漆黑如水的眼睛望向他。

他俯身看著她的眼睛,道:「我其實也有很多遺憾。我遺憾當初你和親時,我為什麼沒有帶你走。我遺憾我為什麼沒有跟著你去烏蠻。我遺憾我為何是楊家三郎,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多少次有衝動去找你,都被攔了下來。有時候我都遺憾……為什麼早年時,更早的時候,我們沒有定親。」

他靜靜地看著她:「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時候我們有婚約,你是不是就不用去和親了。我想保護你,可我沒有能力。你不知道我多少次為此痛恨自己。」

暮晚搖抿唇。

她眼中霧水漣漣,儘是雨水惹起來的。除了在言尚面前,她已經完全不想跟任何人哭了。

所以她現在也哭不出來,她只是心裡難受,覺得一些委屈。

暮晚搖終是垂目笑:「我相信你。但我現在也很好,不是么?」

楊嗣「嗯」一聲。

他站直身子,沒有再說話了。他將手臂搭在她肩上,和她一起看著天地間慢慢小下來的雨。

雨水小了,天也黑了。寺中漸次亮起了燈火,砌下、庭中、行廊等處紛紛燃燈。

天地變得幽暗又光明,淅淅瀝瀝的小雨不能滅了燈燭,那躲在廊下的人流又重新熱鬧了起來,也不顧小雨,人們就三三兩兩地去看燈舍錢了。

暮晚搖聽到楊嗣在耳邊道:「搖搖,我們都回不到過去彌補遺憾了。但是我們還有未來。」

這是尚未及冠、還是個少年的楊嗣,留在暮晚搖心裡,最重要的一句話。長長年年,日日夜夜,午夜夢回時,她會經常想起這句話——

之後楊嗣便與暮晚搖告別,說要出城了。暮晚搖心中不舍,便也牽來馬,說要送他。楊嗣心想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必呢。

然而看暮晚搖一眼,他還是默許她送了。

二人騎馬出寺,在黑夜中穿行。剛下過雨的天地泛著一股濃郁的潮氣,泥土香、花香,都掩在空氣中。幽幽靜靜,絲絲縷縷。二人邊騎馬,邊聊天,就如往日一般——

楊嗣騎在馬上,大聲:「說起來,我還感謝言二郎,把你這個難搞的女郎收走了。」

騎馬跟在他筆直挺拔的身後,暮晚搖隔著幕離瞪他一眼:「亂說!他沒有收走我。」

楊嗣扭頭看她,笑:「怎麼,你還要始亂終棄啊?太殘忍了吧搖搖。」

暮晚搖:「我這邊複雜著呢,誰像你那麼簡單。」

楊嗣:「你就是放不下利益而已。不就是夾在太子和李家之間么,李家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你,你也不必處處看人臉色嘛。難道你一輩子不嫁人了?一段失敗的婚姻,就讓你從此逃避?

「我要是你,我早點頭嫁言二了。言二多好欺負。」

暮晚搖懟道:「你當然願意了!你早說過你就喜歡他那樣的女郎,你還天天跟我打聽有沒有換個性別的言二。你也好意思!」

楊嗣大笑。

他隨意道:「有何不可啊?咱們兄妹,看異性的眼光,不是都一樣嘛。說起來,言二真的沒有妹妹啊?」

暮晚搖:「沒有!你別做夢了!」

楊嗣遺憾,又來勸她:「好兒郎不能等,等著等著就沒了。凡事到最後,其實都是臨門一腳的功夫。你總是這麼猶豫懼怕,可別把自己耽誤沒了。你也得坦誠一點……言素臣雖然脾氣好,但是你也不能玩弄人家的感情。你怎麼忍心玩弄人家?」

暮晚搖心裡想他說的可真簡單。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道:「現在想起來,如果當初沒有去嶺南就好了。反正太子逼著我嫁你,嫁給你也挺好的。」

楊嗣:「別!咱倆不要互相折磨了!我喜歡的是以前那個乖巧的妹妹暮晚搖,不是現在這個張牙舞爪的暮晚搖。我啊,我要一顆琉璃一樣獨屬於我的心。你沒有了,不要來折磨我。」

被人這麼嫌棄,暮晚搖生氣,抓緊馬韁快幾步,一鞭子揮在楊嗣座下的馬上。那馬受驚,瞬間揚起蹄子快跑。

楊嗣卻絲毫不慌,他輕輕鬆鬆地重新控馬。馬沖了出去,風中反而傳來他的朗聲大笑:「惱羞成怒了是不是?哈哈哈……」

聽到他的笑聲,暮晚搖忍不住笑了。

她唾一聲:「瘋子。」

也不得不追上他。

衛士們遠遠跟在郎君和公主身後,見二人又說又笑,你追我趕,何其輕鬆自在。衛士們也跟著十分放鬆,並不著急公主會遇難。畢竟有楊三郎在。

二人在城門前下馬,遞了腰牌後,二人牽馬出城門。

話已經說到了最後,楊嗣最後勸了一句:「反正你有什麼麻煩,要跟言二郎說。就是嫁不了人,也要說出來。一直憋著,憋到最後兩敗俱傷。這種事,太多了。搖搖,不要沒長嘴。」

暮晚搖懟他:「長嘴了就要嚇跑人了。」

楊嗣回頭:「也許不是嚇跑呢?你怎麼不試試?你不能對人多點信心么?」

暮晚搖目中一閃:「哎……」

她看到城門口站著一眾黑影,好似在等人。她認出了為首的一人,正要提醒楊嗣,楊嗣卻還跟她調、笑,只是一扭頭,楊嗣看到了城門外的人,一下子深吸了口氣。

楊嗣一下子站得筆直了些,語調都一本正經了:「阿父……你怎麼來了?」

楊父領著府上衛士,就站在城門外等著兒子出城。看到兒子和公主一起,暮晚搖神色冷淡,楊嗣有些局促,楊父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沒說他們。

暮晚搖面色冷淡,心裡也是瑟縮一下。楊嗣的父親是個冷麵匠,特別嚴肅。楊嗣小時候經常被他父親吊起來打……以至於暮晚搖現在看到楊父,都有點兒小腿肚子發抖。

楊嗣站得那麼筆直,也能理解了。

他是有點怕他父親的。

楊父卻只道:「你母親哭得受不了,非要我來送你。我便來了。」

楊嗣撓頭,乾乾說了一句:「……哦。」

他有點不自在的:「多謝二老……關心?」

暮晚搖:「……」

覺得他肯定又欠抽了。

然多年不見,也許是楊嗣大了、再打兒子不好,也許是楊父老了、揮不動鞭子了,楊父居然對楊嗣的混賬毫無反應。

楊父說:「你讓太子來給我們做說客,太子說是他讓你去戰場……但是我們還不清楚你么?你要是不想去,殿下豈會逼迫你。八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楊家在邊軍從來沒有勢力,也沒有人能夠照顧你。只有一些世家交情,你到隴右後有困難了就去找人幫忙。

「我看你此次是打算常年在那裡待著了。這些資料你拿著,也許有用。」

楊父淡著臉,讓衛士取出了一個包裹遞給楊嗣。

楊父看一眼包袱:「裡面應該還有你母親給你準備的衣衫、乾糧,還有一些療傷的神葯之類的。去了後常和家裡寫信。」

楊嗣靜靜聽著他父親對他的安排,初時以為父親會責罵的隱患消失後,他身子放鬆下來,然後看到這些林林總總的準備,又沉默了下去。

半晌,楊父交代完了,轉身要毫不猶豫地回城時,楊嗣追上一步:「阿父……我走了,會不會讓你們為難?」

楊父回頭:「為難什麼?」

楊嗣:「就是,我不是咱們家的嫡系唯一郎君嘛……」

楊父:「那你不必擔心。為父正準備趁著還有力氣,再生一個兒子出來。縱使沒有,以後過繼一個過來。難道你以為嫡系指望著你光宗耀祖?我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

這話說的,暮晚搖噗嗤一笑。

被楊嗣瞪一眼。

楊嗣也被他父親噎住,乾笑道:「這樣啊……那我放心了。」

楊嗣本就沒有那麼重的心思,他輕輕鬆鬆地再次跟暮晚搖和楊父等人告別後,翻身上馬,直接走了。塵土在他身後捲起一陣,如濃黃的風一般。他御馬了得,馬上風采極佳,讓城門口的所有人都望著他的背影。

暮晚搖站在楊父身邊,聽楊父低低嘆了口氣。

聽到他說:「三郎,從不求你光宗耀祖,只願你平安一生。

「莫要死在戰場上,讓我們白髮送你。」

那聲音極低,語氣帶著寥落。是暮晚搖從未在楊父身上聽過的。她詫異地扭頭看他,黑暗中,隱約覺得楊父和自己以為的那種嚴肅可怕的人不一樣。

楊父對她道:「讓公主見笑了。」

暮晚搖有些慌,輕聲:「我只是沒想到……您有這樣一面。」

楊父:「以為我見到楊嗣就想揍他么?殿下,天下豈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暮晚搖沒有說話。

她立在城門口,讓出了路,和楊父謙讓一番,還是讓楊父一行人先回城了。之後暮晚搖看一眼已經看不到人影的城外,再看一眼城中遠去的楊父一行人。

想到日後很長時間見不到楊嗣了,她心裡也一陣失落難過。

然後她在心裡回答楊父:有的。天下是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的——

暮晚搖重新回了慈恩寺。沒有其他緣故,因為她的侍女們還在寺中等她,她要回寺帶人一起走。

然而這一次回到慈恩寺,因為雨已經停了,寺中通明,四處燈火達旦,照得亮堂堂的。人們擦肩接踵,密密麻麻,讓暮晚搖看得一陣頭大。

暮晚搖讓衛士們進去找侍女,便只站在寺門口一片地方等人。她對看寺中燈火沒有興趣,將發間的幕離摘下,在手中搖晃著扇風。而這般隨意地看著寺中來往進出的行人,暮晚搖目光忽一凝。

她看到了言尚。

他長袍束帶,一身青白色,長發用白色髮帶束著。髮帶落在他衣上,和衣袖纏在一起。他在人中行走,四處張望。那芝蘭玉樹的相貌,在人群中顯眼無比,引得無數女郎悄悄看他。

有大膽娘子前去和他說話,便見他禮貌後退三步行禮,還和那主動搭話的娘子說話,像在詢問什麼。

暮晚搖便隔著人群,這樣看言尚,心想原來他在外面,是這個樣子的啊。

哎,宛如玉竹,俊美清逸。

言尚這邊找人時,暮晚搖就那樣站在人群外觀察他。他有些迷茫地立了一會兒,目光隨意地向寺門口這個方向看來,這一下,暮晚搖便看到他呆了一下,然後眼睛微微亮起。

他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向她這邊要走來。

暮晚搖心想:哎,這人好無趣。看到她隔著人觀察他,故意看他找人,他都不生氣的么?一點脾氣都沒有的么?之前還在生她的氣呢。

她愈發心中生愧。

而就是言尚向她走來時,兩人中間的人群中,忽有一個小孩摔倒,放聲大哭起來。周圍有大人關切停步,卻一時間竟沒有人上前。暮晚搖便看著言尚猶豫地向她看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

果然,如她所料,他果斷過去,蹲下看那個小孩兒,輕聲細語地安慰詢問了。

暮晚搖終於不在原地等了,而是走了過去,站到了言尚身邊。寺中來往人很擠,她看言尚蹲在這裡,不少人擠過來,要將他和懷裡抱著的小孩擠得摔倒。暮晚搖一個眼神送出,當即有衛士開路,騰出一段空地。

暮晚搖問言尚:「怎麼了?」

她看言尚還抱著這個孩子,低聲和小孩說話。

言尚抬頭,蹙眉輕聲:「他父母不見了,他又發了燒。我想將他送去寺中的養病坊,等他父母來找他。殿下……」

暮晚搖頷首:「可以。」

她不介意,言尚微鬆口氣,抱著小孩站了起來。

大約言尚身上真的有撫慰人心的力量,暮晚搖和衛士們跟著他,眾人一路去養病坊,就見言尚懷裡的小孩從最開始地抽抽搭搭,最後居然不哭了,心安理得地抱住了言尚的脖頸,將哭累了的小臉搭在了言尚肩上。

小孩從言尚肩頭去看跟在後面的漂亮女郎。

暮晚搖見這個小孩也不過四五歲,言尚說他發燒了,暮晚搖看著倒覺得還好,挺正常的。

小孩開始跟言尚身後的暮晚搖溝通了:「姐姐,你是言哥哥的妻子么?就像我阿父阿母那樣。」

暮晚搖不吭氣。

言尚低聲:「不是的,這個姐姐還沒有嫁人,你不要亂說呀。」

小孩詫異睜大眼:「那她怎麼跟著你呀哥哥?」

言尚低聲:「我們是朋友。」

小孩半懂不懂地點頭,趴在言尚肩上不說話了。

暮晚搖卻是聽得難受。因為她的不回應,言尚只能說兩人是朋友么?——

好不容易將小孩送去了養病坊,暮晚搖和言尚出來。

暮晚搖說:「我以為你要在那裡一直等到那個小孩的父母來,才肯放心離開。」

言尚低聲:「殿下還在,我豈能丟下殿下不管?如此已經足夠了。並不是我在那裡等,就能等到人的。我跟養病坊的人交代了,明天再過來問一下,如果那個小孩兒找到了父母,就是最好的。」

暮晚搖側頭看他,道:「你真的對誰都好。」

言尚向她望來,怔一下:「你討厭我這樣么?」

暮晚搖想了下:「還好。你這樣是麻煩了一點,但也不討厭。」

言尚露出一些笑。

二人在燈火下走,言尚低聲問她:「你和楊三郎……下午待得還好吧?」

暮晚搖:「嗯啊。」

言尚又猶豫,他近乎糾結地問:「我來寺中沒有找到你,問主持,主持也說不知道。你是不是送楊三郎回府了?」

暮晚搖:「我送他出城了,他直接走了。」

言尚:「這樣啊。」

他不再說話了,便換暮晚搖側頭打量他。看他蹙著眉,既有些放下心,又有些後悔自己的齷齪,還有些糾結自己為何要這樣,最後,就是……還有一些吃醋就是了。

言尚抬目,與她的視線對上。

重重火光照在二人的眼中。

二人都齊齊怔了一下,靜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四處人海潮朝,好似一下子放空。二人這般對視,寂靜安然,命不由己,竟是看得痴然,眷戀不已。

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情意。

言尚看她半天,喉口動了動,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得離自己近一些。言尚:「搖搖,為了我,你以後能不能和其他郎君……」

暮晚搖不等他說完:「能。」

他詫異看來。

暮晚搖眼神冷淡的:「我本來也沒喜歡過他們誰,你不必擔心。我和我姑姑不一樣,我不愛亂七八糟的許多人。」

言尚目露溫柔,輕聲:「怎麼這麼說?你當然和她不一樣,我心裡知道的。」

人流中,他終是不好意思做更多的動作,拉著她的手腕不放,就已經是他的大膽了。

而暮晚搖看著他,心裡一會兒想到言尚方才對那個小孩的好,一會兒想到楊嗣說的「你要長嘴,不要耽誤人家」,一會兒還想到身在烏蠻時的痛苦,甚至想到嶺南時所見的言尚家人……

她突然說:「可我有一樣是和我姑姑相同的。

「我不能給你生孩子。」

混亂人群中,言尚正小心牽著她走,怕她被人撞到。她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混在嘈雜人聲中,本是聽不到的。可是言尚那麼關注她,他一下子就聽到了。

他扭頭看向她,抓她的手腕一緊。

他說:「你說什麼?」

暮晚搖:「我不能給你孩子。」

言尚靜了半晌,勉強笑道:「沒關係,我不求那個。我們還年輕,我現在只想能夠和你、和你修成正果……」

暮晚搖微微笑一下。

眼神卻是冷的。

她說:「言尚,你聽懂我的意思了,不要裝不懂。我不是說我不願意給你一個孩子,而是我不能,沒有能力。我沒法生孩子。」

言尚獃獃看著她。

突然爆來的信息,讓他茫然地望著她。

他握著她的手腕,暮晚搖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發抖。好一會兒,他說:「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暮晚搖:「你覺得呢?」

言尚不說話。

暮晚搖對他笑了笑,道:「不用急著跟我說話,不用急著給我回應。你現在是不是很亂,很茫然,是不是分不清我的真話假話。好好回去想一想,仔細想這個問題。

「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不能一直騙你,一直欺負你無知。楊嗣說得對,我不能看你好欺負,就一直哄騙你。

「好好想一想吧,言尚。」——

皇帝寢宮中,剛剛送走太子,老皇帝睡不著了,沉思著幼女的婚事。

其實到今天這一步,暮晚搖嫁誰,對老皇帝來說都無所謂。

李家要和韋家結盟又如何?暮晚搖沒有孩子,這個結盟只會變得短暫,成不了氣候。因為沒有血脈牽連,無論是李家還是韋家,都不可能為對方付出。撇開暮晚搖,他們兩家當然也能聯姻。

但是李家還是捨不得暮晚搖這個皇室血脈。

皇帝在黑暗中喃聲:「言尚么……」

也不是不行。

兜兜轉轉,還是同一個指婚的人。只是比起當初老皇帝想打發掉暮晚搖,這一次,老皇帝忍不住開始為暮晚搖打算一番。

只要暮晚搖喜歡,他就算逼迫,也要把言尚給暮晚搖弄來。

言尚不能背叛暮晚搖,那麼他就要言尚也不能生孩子……不能有其他孩子威脅暮晚搖的地位。

而且要言尚變得足夠強,在他走後,能夠護住暮晚搖。

皇帝的愛和恨都透著一股冷漠無情,讓人心悸。

當皇帝暗自琢磨著這些時,他心裡已經織了一張網開始布局,而面上卻始終淡漠,好似完全不操心他們這些孩子的事情一樣。正是他這般好似諸事不管的態度,才……讓所有人都很大膽,為自己籌謀。

回目錄:《尚公主》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她來聽我的演唱會作者:翹搖 2風月不相關作者:白鷺成雙 3最美的時光[被時光掩埋的秘密]作者:桐華 4既得少年時作者:橘子宸 5尋找愛情的鄒小姐作者:匪我思存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