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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所屬書籍: 尚公主

又是倒打一耙。

言尚想,這應該是他喜歡暮晚搖後,讓他最不愉快的一次體驗了。

哪怕溫香軟玉,哪怕女郎嬌美,他依然心中煎熬,左右搖擺。

暮晚搖從後抱著言尚,看他低著頭,連她這樣誣陷他要拋棄她,他也一言不發。

言尚確實是很少發火的那類郎君。旁的郎君火冒三丈是家常便飯,言尚的溫和卻才是常態。之前二人因為孩子、婚姻吵的時候,就是言尚難得一次真正動了氣。

而這一次,雖然半個月沒回長安城去,然而暮晚搖又怎會沒有得到公主府的報告?她怎會不知言尚十天前就回來了長安,還去公主府找過她,並且大約他已經知道了她裝病騙他回來的事。

再加上他在蜀中的遭遇。

他應該非常生氣,比上一次更加生氣。他沖她發火才是正常的。所以他現在一言不發,才更加讓暮晚搖覺得事情嚴重。

而他這樣,暮晚搖就好驚恐,怕他認清現實,怕他思考後認為兩人不合適,怕他不要她,要和她分開。

暮晚搖心中恐懼,可是作為一個從來不用去討好別人的公主,她又是真的不知道怎麼道歉才是真正的誠意。暮晚搖便從後抱著他的腰,想他雖然不說話,可是也沒推開她。

她笑盈盈:「去蜀中半年,你的肩寬了許多,腰卻還是這般細哎。」

言尚低聲:「殿下讓我先穿好衣服吧。」

暮晚搖自然不肯讓他好好說話。她緊抱住他蹭了蹭,又從後親他的後耳,她聲音溫軟偏柔:「父皇賞賜晚宴,你怎麼不去?我看你的樣子,是這麼早就打算睡了?這麼早,你怎麼睡得著?」

言尚:「你怎麼不去?」

看他肯和她說話,暮晚搖目中便噙了笑,她仍是輕輕地、點水一般地親他,同時道:「你不去,我去幹什麼?本來就是想見你的。

「半年不見,你一點也不挂念我,然而我時時刻刻都想念你,言二哥哥。」

言尚心中一軟。

他輕聲:「我也想你。」

暮晚搖登時歡喜。她拉著他轉過身來面對她,言尚沒有太反抗,就被她拉著手轉了方向。

而暮晚搖換了身衣裳,不像他下午見她時那般裙帔層疊,此時她穿粉白間色裙,高束腰,長裙擺。裙擺一枝遒勁梅樹,靈巧又活潑。

暮晚搖身後是一個原本擺放書冊的桌架,她輕輕踮腳一跳,就坐在了桌上,並拉著言尚,讓言尚過來幾步。

她讓他挨著她站,她腳不踩地,晃了兩晃,又張臂勾住他脖頸,就能讓他低下頭,好讓她親一親了。

她手指繞入他腰間。

窸窸窣窣間,她仰著頭小聲和他說話:「我知道你生氣我裝病騙你,可我是為了讓你早點回來呀。我聽說你在蜀中遇到了刺殺,如果不是距離太遠,我趕不過去,我一定要去救你的。你在那裡那樣不安全,我怎能看著你涉險不歸呢?」

言尚俯眼,漆黑的眼睛盯著她,似審度判斷。

暮晚搖唇挨著他脖頸,對他又親了親,說道:「我讓人給你做了大氅,做了兔毛裘衣……你是嶺南人,到了長安,冬天就比我們更怕冷,我早早為你備下,你今年就能好過一些了。」

她偏頭想了下,心疼道:「不過方才我抱你時,覺得你好像瘦了些。必然是蜀中不好,讓你不適應。你看你是要多吃點,我將你喂胖一點兒呢,還是重新量一下尺寸,將我給你做好的衣裳改一下尺寸?」

言尚怔然。

他微涼的手指撫上她皎白面頰,看她乖巧地坐在桌上,仰臉任他觀察。他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受:「你竟然……給我做衣裳?你以前……從不管我的。」

暮晚搖微羞:「我以前不懂事嘛。我現在在學怎麼照顧自己的郎君呀。我跟我四姐學了不少……言二哥哥,半年不見,我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我沒有那般驕縱只管自己了。我在學著體諒你呀。」

言尚俯下身,抱住她。

見他肯抱她,暮晚搖格外歡喜。她又側過臉來親他,碰他的唇。而他被她的氣息所擾,卻是第一次在和暮晚搖這樣時,走了神。

他用一種複雜的態度看著她。

一個人的性情,必然受她的經歷影響。

她既害怕直面問題,又會幹脆斬掉問題。

她既像抓著一根稻草般緊緊抓著他不放,卻又會非常決然地一刀兩斷。

她膽大,又膽小。她肆意,又脆弱。她不蠢,非但不蠢,其實她很敏銳。她笨拙地、如此小意地討好他,她漂亮的眼睛看著他,就是在跟他說「抱歉」「我錯了,但是你不要生氣」。

暮晚搖眉目間染上動人的春意,在她的胡鬧下,言尚那本就單薄的中衣已被她弄得不成樣子。她知道他也動了情,這麼久不見,他不可能忍得住。她便有點兒得意地笑,仰高脖頸,拉著他的手來撫自己。

言尚突然道:「你在這次事情中,到底涉入了多深?」

暮晚搖一怔,抬目看他。她頓了下,乖乖回答:「我其實沒有插手,只是將你叫了回來。」

言尚綳著的下巴微微一松。他就怕她涉入太多,她若是罪大惡極,他便是保她……都是錯。

言尚又道:「戶部真的和益州官員聯繫很深么?是不是都收了下面的孝敬錢……」

暮晚搖不耐了:「你是查案子么!是審問我么!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言尚住口。

暮晚搖便立即發現自己態度不對,她是來討好言尚的,不是來和言尚矛盾加深的。暮晚搖放軟自己的態度,輕聲:「我們不能談談情,說說愛么?你要查事情,你自己去查好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問我,不要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懷疑的態度對我。」

言尚說:「對不起。可是,你真的……」

她堵住了他的口,不讓他再說了。

春情若水流,窗外月明照。

暮晚搖努力引導言尚,讓兩人的話題不要那般緊繃。但是他始終進入不了狀態,她耐著性子忍了很久,第一次兩人的相處,變得如同折磨一般。既讓他不太情願,也讓她感受不到一點美好。

都是在忍耐。

而這種忍耐很快爆發。

他關鍵的時候,抵著他微敞的衣領,暮晚搖忽得一聲慘叫,全身繃緊,嚇了他一跳。並且立刻,暮晚搖推開了他,讓他後退兩步。他這才抓住她手腕要勾開她的腰查看她,卻被暮晚搖「啪」地一聲打了手臂。

她眼尾都疼得噙了淚:「你怎麼敢直接硬來?」

她口不擇言:「水平差就算了,現在連一點兒溫柔都沒有了。我還沒有感覺,你就胡來了?你把我當什麼?當受罪,當磨難,當任務?你自己直接舒服了就是?覺得我不會疼?」

言尚臉色青青白白,第一次被人這麼直白地說水平差。他額上滲了汗,透過燭火和窗外的光,看到她臉色難看、有點兒發白。他被她這麼罵,也顧不上自己被她突然推開的難受,他第一時間低頭想看自己哪裡弄疼了她。

言尚訥訥:「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弄疼你了?你受傷了么?讓我看看……」

暮晚搖:「走開!」

她受不了這種氣氛了,無論如何都不肯讓他再挨她一下。她從桌上跳了下來,火冒三丈地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寒著臉就向外走。言尚急忙系衣帶,四處找衣物,好去追她。

暮晚搖走了一半又退回來,把一個東西砸向言尚。

卻並不疼。

言尚一把抓住她砸來的東西,低頭看,見是一個很醜的荷包。上面繡的是什麼?水草?蟑螂?還是蝴蝶?

恐怕他小妹十二歲時繡的荷包,都比這個砸來的東西好看很多。

暮晚搖眼眸氣得又紅又亮,她張開自己的十指晃了一下,口上怒氣沖沖:「我為了給你綉這麼一個荷包,十根手指頭都快被扎斷了,我手腫了一個月!你高風亮節的時候,我心裡全是你!」

言尚:「搖搖……」

他抓住荷包,只匆匆擋住自己散開的領口。暮晚搖再次向外走,他有太多的話想和她說,便追上去,抓住她手腕不讓她走。

心知肚明的問題,一定要說!一定要解決!

言尚語速微快,就怕她要走:「蜀中的事果然和戶部脫不開關係對不對?你是要保護他們?你要保誰?這件事既然不是你下令的,你就不要再涉入了……即使損失一些,你到底是公主。你公主的身份不會有半點損害……」

暮晚搖被他扣著,覺得可笑。

她說:「我損失的人手,損失的權勢,我損失的那些好不容易搭起來的資源、聲望……都不算什麼?」

言尚語氣微厲:「那些有什麼關係?我早提醒過你,早告訴過你很多遍,愛慕權勢不算大錯,但是你不要沉迷於此。你不要執迷不悟,越陷越深!你……」

暮晚搖盯著他。

她輕聲:「權勢不重要?可是言尚,如果沒有權勢,你怎麼尚公主?我怎麼嫁給你?」

言尚愣住,不知話題為什麼轉到了這個方向。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中含著方才殘留的淚花,她眼中的神情也十分疲憊。

暮晚搖在此時,不像個驕縱任性的公主,她周身透出上位者那股冷漠和絕望。

她盯著他的眼睛:「言尚,你離開長安前,追出數十里,求的是什麼?求的是我和你重歸於好,求的是我給你一個期限,不要讓你不明不白地等著我,卻不知何時才能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

「我把你的話記住了,我一直在努力給你一個答覆。這個答覆,沒有權勢,我能做到么?我若是失去了現在的地位,是李家能放過我,還是太子能放過我?你求的是百姓安康,家國天下,我求的,就是活下去,風光地、不受人脅迫地活下去。

「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手中權勢讓太子忌憚,讓李家必須依靠我,那我就能和李家提出條件,我就能告訴所有人,我要言尚做我的駙馬。只有到我手中權勢讓人不能小瞧我,我才能自由地嫁給我想嫁的人,過我想過的生活。」

她眼中的淚向下掉一滴,濺在言尚握著她的手臂上。

他胸口發澀,對她的許多指責,在她這一滴眼淚下,都說不下去了。

暮晚搖眼中淚落,然而她的神情卻是倔強的、不服輸的:「你走了半年,我非常認真地思考,你想要的期限,我到底多久能給你。我給自己的目標是兩年,兩年內,我一定要嫁給你,並且讓李家、太子,全都不反對。

「我不靠自己,難道能指望得上你么?言尚,你是從來不肯以公謀私的,我指望不上你。我愛上一個一心為公的人,我不怨你,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自己走。你現在說我愛權愛得不正常,你讓我放手……言尚,不經他人苦,莫說他人惡。我沒你幻想中的那般好,可我也並非十惡不赦。

「你我立場不同,非我所願。然而你要與我兵刀相向的話,我一步也不會退,一下也不會手軟。

「言尚,當日你投靠我的時候,我就說過,一旦你不為我所用,一旦你我走了不一樣的路,我會殺了你。而今……你我各憑本事吧。」

她甩開他拽她的手腕,向外走去。他追了兩步,立在屋門口,卻只見她傷心離去的背影。言尚心中生起迷惘,生起許多澀然。這人世間,很多事並非非此即彼,他要幫一些人,就要傷害另一些人。

他堅信他是對的。

可是暮晚搖也不是為了做壞事,而要選擇和他為敵。她為的是自保,為的是……能有和他成親的那一日,不受人質疑,不被人拋棄——

這個晚上,後半夜下起了雨。

言尚一夜未眠,想了許多事;暮晚搖也一夜沒睡,熬得眼通紅。

還睡不著的一個人,是劉文吉。

劉文吉坐在暗室中,孤零零的,給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倒酒喝。自從開始掌控北衙,他在皇帝面前當職的時間少了很多。就如這個晚上一樣,他有時間自己躲在屋子裡喝悶酒。

酒液下腹,下腹燒得灼灼,腦中一遍遍浮現的,便是傍晚時看到的春華抱著她孩子、在水邊笑靨婉約的那一幕。

劉文吉面無表情。

自從去勢進宮,他忙於各種事務,和各種人打交道。他讓自己格外累,格外卑微。因為只有這樣,他能忘掉春華。

一年過去了。

他一次也沒有想過春華。

一次也沒有。

只有不想她,他才能活下去。只有不想她,他才能說服自己。

可是她今日猝不及防地出現,有愛她的丈夫,有依賴她的兒子。她生活幸福,笑容如清露般湛湛。

劉文吉又嫉妒,又心酸。他如今躲在黑暗裡,捂著自己日漸扭曲的一顆心,傷痕滿滿,只能兀自流淚——

為何獨獨讓她看到了這樣的自己?

為何要讓她看到?讓她看到她愛過的人成為了一個太監,並且是一個滿手鮮血的太監。

難道要她同情他么?可憐他么?

上天讓人相愛一場,早早忘卻彼此便是應該,最後遺留的,為何是同情?

他怨恨這個命運,他不甘心這樣的命運!——

劉文吉枯坐一夜,聽了一夜悶雨。次日天亮,雨水歇了。劉文吉洗把臉,知道自己的狀態不適合服侍陛下。他正要告假時,外面的內宦來敲門。

劉文吉疲憊地讓人進來。

那內宦在他耳邊小聲:「公公,羅修死了。」

劉文吉猛地睜開了眼、

內宦賠笑:「不是我們殺的,我們找到人的時候,他倒在水裡,已經被泡腫了。我們是在一位郎君的府邸後山找到人的……那位郎君幫我們解決了羅修,並且說,可以說羅修是喝醉酒,掉到水裡淹死的。有人查下來的話,那位郎君會幫我們作證。」

劉文吉定定看去。

他看著這個內宦的眼神,頓時明白了:「……是有人來送投名狀?呵,士人向來瞧不起我們,不知是哪位如此有先見之明?」

內宦輕聲:「是趙祭酒。」

劉文吉皺眉,沒聽過這麼一個人物。不過祭酒嘛……無足輕重的顯貴清官,沒聽過也是應該的。

內宦:「那位趙公要來拜訪公公,不知公公可願見他?」

劉文吉唇角浮起一絲惡意的、嘲弄的笑。

他聲音輕緩,漫不經心:「見!怎麼不見!有士人來投靠……日後還會有更多的。」

他低頭看自己修長的手指,卻隱約可見昨日這手掌中的鮮血。他唇角的笑便加深,聲音更輕,扭曲一般的:「看著吧,這只是剛開始。來依附我的士族,只會越來越多……」

權勢,像怪物一樣,引誘著所有人,拉所有人下地獄。

那越來越膨脹的野心,那越來越捨不得放下的權力……只要嘗過它的好,誰肯甘心放下?——

言尚卻是一心要將暮晚搖從中拉出來。

暮晚搖依然在樊川的皇家園林,言尚次日便仍舊來這裡求見她。有皇帝在,暮晚搖不好在皇帝的眼皮下和言尚拉拉扯扯、鬧出小兒女那般你來我往的架勢,便只好放言尚進來。

只是她放他進來,卻並不搭理他。

燒著炭火的廳中,暮晚搖依偎著美人榻,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言尚坐在一旁,低聲和她說話,勸她少飲酒,又或許在勸她更多的事。

春華進來拜見公主時,見到的便是這樣。

這讓春華產生恍惚感——好像她還在公主府的時候那般,總是公主氣鼓鼓地不理言二郎,言二郎好聲好氣地安撫公主。

暮晚搖撩眼皮,看到春華。

幾人見過禮後,春華入座,有些難堪的,她發怔了好幾次,還是鼓起勇氣:「殿下,我見到劉文吉了。」

暮晚搖捧著酒樽的手停住了,她已經喝酒喝得有點兒糊塗了,卻還是神智尚在,一下子聽到了春華在說什麼。暮晚搖向春華看去,坐在暮晚搖旁邊的言尚,也是怔愣地看去。

春華忍住目中的淚。

她知道自己不該多問,可是昨日看到那樣的劉文吉……她無法不問。

春華不敢在晉王面前有所表現,她忍到公主這裡,淚水終於猝不及防地掉落。她慌張地去擦自己眼中的淚,淚水卻掉得更多。

春華紅著眼眶,心中又怎能無怨,怎麼誰也不怪?

她顫聲:「殿下……殿下不是答應我,會照顧他么?為何他會成為太監?為什麼他不是有妻有子,兒女雙全?為什麼會這樣?」

暮晚搖握著酒樽的手微微發抖。

她綳著腮,面頰因醉酒而暈紅,此時又慢慢地發白。

她頭痛欲裂,心中煩躁,可是她又強忍著。

暮晚搖伸手,推言尚的手臂,她蹙眉忍著自己的難受,含糊地讓言尚起來:「你去和她說,你去告訴她怎麼回事……你脾氣好,你代替我去說!」

言尚嘆口氣,離去前,只叮囑夏容,說讓看著,讓暮晚搖不要再喝酒了。

夏容則惶惶,心想言二郎你都看不住的事,我怎能勸得住?

果然她試著勸了兩句,就被公主趕出廳子去吹冷風了——

言尚再次回來時,已經過了兩刻。廳中的炭火已經熄了,他見暮晚搖伏在案上,手撐著額頭。她似痛苦無比,以指敲額。

言尚見到她這樣,就又生氣,又憐惜。他入座來傾身看她,暮晚搖忽然醒過來,伸手將他推開。

言尚微惱:「搖搖!」

暮晚搖轉過臉來看他,問:「春華走了?」

言尚按捺住自己對她的擔心,輕輕嗯一聲:「我將事情告訴了她,又陪她哭了一會兒,再勸了她幾句。你放心,她離開的時候,我讓侍女帶她去洗臉,不會讓人看出她在我們這裡哭過的。」

暮晚搖說:「是我這裡,不是我們這裡。」

言尚不說話。

暮晚搖閉目,自嘲:「我現在可真倒霉。誰有個破事,都要來找我算賬,都要來找我要個交代。好像是我閹了劉文吉,是我去蜀中為非作歹一樣。我自該五馬分屍,以死謝罪,你們才會滿意了。」

言尚心裡難過:「你這樣說,是剜我的心。我要是這樣想,怎麼會還在這裡坐著?」

暮晚搖:「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坐著!你難道不應該去查賬,去調查,去想怎麼把我拉下馬么?你來我這裡幹什麼?求同情?求安慰?」

言尚默然片刻。

他說:「我如今在戶部,成了邊緣人物,什麼也接觸不到。我能怎麼查?」

暮晚搖諷刺:「那真是活該了。」

言尚一直心煩此事,綳著那根筋,此時也心力交瘁。他疲憊道:「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有問題,我們解決便是。你這般陰陽怪氣地嘲笑我,你又能心裡舒服,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暮晚搖沉默一會兒,說:「我以為我不殺你,就是對你的仁慈了。言尚,你要知道,若是旁人這麼觸及我的利益……」

言尚說:「若是旁人,我也不會這般受制其中。」

暮晚搖警惕。

她看向他,他也向她看過來。

坐在她旁邊,二人一起看向廳外。

言尚緩聲:「我也不想追究太多,而且我也沒有那種能力。現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誰的罪,而是補救。我現在被你們架空,也確實查不到什麼……搖搖,你也不要逼我非要去查,我也不想大家魚死網破,誰也討不到好處。我需要你們做出補償,為蜀中百姓做出補償。

「蜀中的官員,雖然只死益州刺史一個。但是其他官……我也希望他們能換掉。只是我已和那些官員說好,我不能出爾反爾。這樣的事,便只能你們來補償了。

「明年春闈,又是一批新官入朝。我希望你作出承諾,讓這批官員入朝,補下蜀中的缺口。」

暮晚搖沒說話。

言尚輕輕握住她的手,她顫了一下,掙扎了一下,她卻沒有放開。言尚發怔了一會兒,說:「搖搖,我知道你之所以這樣,是你從來沒有見過真正受苦的百姓。能和我一起讀《碩鼠》的女郎,能對趙五娘說出那樣話的女郎,絕不會是一個草菅人命的壞公主。

「你只是沒有見過,你只是不懂。搖搖,明年春耕的時候,你和我一起想個法子離開長安吧。我一定要你見一見真正的民間是什麼樣子……不是你想像中的、從書本中看到的那樣。你看到了他們,才會懂我為何站在他們那一邊。」

暮晚搖側過臉,靜靜看他。

風馬牛不相及,她突然提起一個話題:「我為你備了及冠禮,請你老師為你加冠。就在幾日後。」

言尚怔一下:「我的及冠禮?」

暮晚搖唇角帶一絲自嘲的笑。

她垂眼,說:「你心在民生,在天下。我心裡卻只有一個你。」

她眼睛看著廳外的沒有一絲雲的天邊,輕聲:「我太渺小,太可悲,太讓人發笑,是不是?

「我一直很渺小,很可悲,很讓你發笑,是不是?」

言尚怔忡看她,他伸臂,將喝得半醉的她抱入懷中。這一次不顧她的掙扎,他緊抱住她,滾燙的心臟貼著她冰涼的身體。

發誓一般,他在她耳邊輕喃:「我會看著你的。我一定看著你。

「我不會讓你步入歧途的。我一定拉著你。」——

言尚哄暮晚搖睡下後,離開了樊川。他去了戶部一趟,很快又離開了。因為如今他在戶部被架空,真的沒什麼事能做。戶部提防著他,他整日根本無事可做,不如離開。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言尚能夠輕鬆一點兒。

朝中有一個最新的消息:羅修死了。

一直負責查羅修背後人的言尚頓時警醒:羅修之死,絕不可能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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