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搬離了自己的府邸,去縣令辦公府衙住了。
竟有主人為了遷就客人而離開自己的家,實屬匪夷所思。
暮晚搖得知言尚搬去縣令府衙的時候,正是清晨時分,她坐在窗前插花。
秋思滴溜溜的黑眼睛望著公主,見暮晚搖插花動作只是一頓,就繼續了。
若真有觸動,也就是暮晚搖眼底一剎那有一絲譏誚寥落浮了過去。
暮晚搖心知肚明,這就是言尚給她的答覆。
是他關心她,非要來看她,但是她親了一下,他就覺得不對了。他說著他們兩人的問題再談,然後這就是他給的「再談」態度——他主動離開,徹底避嫌。
他不越雷池一步,視她如洪水猛獸,她又何必自作多情?這世上沒有了言尚,多的是趙尚錢尚孫尚李尚。男人這種東西嘛,只要權勢在握,找多少雷同的,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裴傾再來和暮晚搖說離開南陽的事,暮晚搖依然是拒絕。
暮晚搖一定要等到從長安出發的那位老御醫,老御醫來看過了言尚的眼睛,讓她知道言尚的眼睛沒事,她才會離開南陽。
裴傾看出了公主的態度堅決,他不知暮晚搖執著的是牢獄之災可能對言尚造成的傷害,只以為公主的感情全是為言二郎念念不忘。
裴傾心中苦澀,可是他無法反抗公主。
說到底,公主是君,他是臣。他雖和公主是未婚夫妻,但其實他是來侍奉公主,而不是真把自己當做公主的男人用的。
裴傾從來都知道公主是君主,皇權大於一切。莫說公主現在只是放不下言二郎,哪怕公主婚後把言二郎擄到公主府當著他的面養著,裴傾也不能說什麼。
世間也許男女之間有真正琴瑟和諧的關係,然而這種關係,很少存在於公主和駙馬之間。
裴傾一如這世間所有的駙馬一般,小心看暮晚搖的臉色,在皇權壓力之下討著生活。何況公主下嫁他的緣故還是為了給他官職,他又哪裡敢不滿。
可是裴傾心中喜歡公主,又是真的希望公主能夠放下言二郎,看自己一眼。
在公主這裡,他不敢說;但是裴傾可以去找言尚,讓言尚退。
畢竟裴傾目前是六品官,言尚只是一個七品縣令。裴傾是京官,言尚只是地方上的小官而已。
裴傾便去了言尚現在所住的縣令府衙,和言尚說起公主的事。
言尚正準備出門和州刺史談剿匪的事,裴傾登府來拜,將他堵在縣衙後院的長廊口。扶著言尚的雲書聽這位裴郎君說什麼後,臉上當下浮起生氣的態度——他們郎君都主動避讓到縣衙來住了,這位裴郎君還要他們郎君如何避嫌?
言尚則面露羞紅惱意,他不可控制地因為裴傾的話而覺得羞恨。他畢竟和暮晚搖那樣……現在還被暮晚搖真正的未婚夫找上門。
他是如此行為不端,違背他為人處世的一向原則,這番羞恨之情,讓言尚恨不得一頭撞死。
言尚穩了半晌後,尷尬低聲:「裴郎君,你放心,在殿下留在南陽的時候,我絕不會再見殿下,給殿下和郎君帶去麻煩。我府中府邸留給二人住,二位有什麼需求儘管向府上僕從提便是,不必知會我。之後我會忙著剿匪之事,大部分時候也不在此間,郎君……盡可放心。」
裴傾贊言尚的風度。
但是他還是遲疑一下:「我聽聞郎君你有未婚妻,可是當真?」
言尚嘆一聲,心想他都只是遠遠見過一面的陌生女郎,現在倒成了他的擋箭牌了。言尚便說是。
裴傾就要求道:「郎君既然有未婚妻,不如早早成親,好讓殿下死心?因郎君你若不斷絕了所有可能,我恐殿下仍是不放過郎君。」
言尚一怔,半晌不語。
扶著言尚的雲書終於忍不住了,高聲:「裴郎君,你這豈非逼人太甚?我們郎君也不過才定了親,婚事就不用準備一番么?我們郎君也是南陽這邊的大官,婚事怎能因為你的提防而如此草率?我們郎君不用通知自己的父母,兄弟么?你自己搞不定公主,卻逼著我們郎君成親!」
裴傾羞愧,然而他堅持地看著言尚,又懇求了一句。
言尚輕聲道:「……我不能成親。」
裴傾急忙:「你可是怕如此會不尊重你那位未婚妻?有我與殿下在此,難道還能辱沒了你們?」
言尚蹙眉。
他道:「我知道裴郎君是覺得我與殿下……所以才……其實我確實不會與殿下如何的。但是……我真的不能成親。我不能當著你們在的時候成親……這會刺激到殿下。」
裴傾不以為然:「那你總得表示一個態度?你這樣,只讓我覺得你心中不端,不肯讓殿下死心。殿下怎會因你成親而受刺激?殿下也許一時不悅,但殿下會因此心死的。殿下對你徹底失望,才會與我離開。難道說,你還是放不下殿下?」
言尚心中一時無話。
心想這位駙馬,為何竟是這般不了解暮晚搖……
言尚堅持他不能成親,但是裴傾步步緊逼,動之以情。
裴傾大約看出言尚此人道德點極高,所以便不斷地說自己有多不易,有多愛慕公主,有多希望和公主有和平的生活。而言尚毀了這一切……
雲書幾次氣得要罵,都被言尚攔住。
最後言尚困於裴傾的以情相逼,雖堅持自己不能成親,但他也做出了讓步,說會與老丈人商量婚事提前的事——
裴傾心滿意足地走後,雲書已經氣得不得了。
雲書道:「二郎,你為何總是這樣?總是心裡只為旁人想,不考慮你自己?為了殿下好,為了裴郎君高興,你就要委屈自己……還被裴郎君陰陽怪氣地說。好像是我們如何對不起他一樣。
「他自己沒本事看住殿下,就來找我們!我們都避得不能住在自己府邸了,居然還逼郎君你成親。郎君你什麼時候能夠想想你自己委不委屈?你實在是對人太好,才會誰都來找你。
「殿下是這樣,裴郎是這樣,你那位老丈人……不也是這麼賴上你的么!
「明明是你聽殿下婚事定後,那位縣丞灌你酒,你糊裡糊塗中應下了那位縣丞的不斷做媒。郎君恐都還沒有做好成婚的打算……就要如此……何必如此呢?二郎你的妻子,不應該是這樣的,起碼應該與你相配……」
言尚面色蒼白,卻低聲制止雲書:「不要說了。婚事沒有什麼賴上不賴上一說,縣丞人品端正,他的愛女必然也為人誠善……難就難在裴郎君希望我早早成婚,但是殿下那裡……」
他眉頭微皺,最後還是覺得先這樣吧。起碼能夠斷了暮晚搖的念想——
言尚不可能真的早早成親,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畢竟成婚是一輩子大事,對他來說責任的意義極重。但是裴傾那般求過後,言尚就讓縣丞來府衙一趟,商議婚事的提前。
對縣丞來說,自然驚喜無比。
言二郎看中了他的家世簡單普通,他則看中了言二郎的才華與能力。
言二郎來到穰縣後,多少大人物做媒都不能,縣丞本不敢高攀,誰知道一次二郎醉酒後居然鬆了口。這婚事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縣丞一直恍惚怕自己在做夢。
他都做好了言二郎有一日與他說那日喝多了、沒有納彩就不算訂婚的準備。
誰知道言尚對婚事沒怎麼提,第一次提,竟然是要與他商量提前婚事。縣丞立馬奔到縣令府衙,都不用言尚登門拜訪……就怕夜長夢多,有人攪局。
然而縣令府衙和言尚的府邸實在太近了。
那位縣丞春風滿面地步入縣衙,穿一身紅袍,恰似一副新郎官的架勢,讓蹲在言尚府邸外的花壇旁玩螞蟻的秋思看得清清楚楚。
秋思畢竟年紀小,對萬事都充滿了好奇。她跑過去打聽後,神色一變,急匆匆就跑回了府中。
秋思一路嚷著找暮晚搖:「殿下!殿下!出事了!」
裴傾回來府邸的時候,正看到金絲長裙、金釵琳琅的暮晚搖沉著臉,身後跟著秋思等侍女,向縣衙府邸殺去。公主這麼大的氣勢,裴傾眼皮一跳,心中有了預感,他趕緊跟上去看。
縣衙的對面,州刺史剛好出門,就看到丹陽公主這一路殺去縣衙的架勢。
州刺史乃是南陽姜氏出身,是三皇子秦王的母家。
這位刺史看到暮晚搖,眼皮跳了跳,喃喃自語:「原來丹陽公主還真的住在縣令府中啊……言素臣放了那麼多假消息,我都不知真假,他把她藏得可真是好。」
州刺史笑:「一個公主嘛,前擁後簇的。言素臣還要跟山匪弄個假公主……未免太小心了。」——
言尚坐在書舍中,才和縣丞開頭說了兩句話,都沒進入正題,房舍門「砰」地被從外推開。
這般沒禮貌的態度,讓縣丞吃驚,代替他們縣令呵斥:「什麼人!眼裡有沒有我們府君?竟敢直闖縣衙……」
言尚道:「縣丞,你先下去吧。我們的事,改日再談。」
縣丞依依不捨,好不容易要說到婚事了,又被打斷……
他回頭,見到一個滿目光華輝煌、美麗至極的女郎沉著臉進屋舍,身後跟著數個漂亮的侍女和衛士。縣丞眼皮直跳,心知這恐怕就是縣令府中住著的那位身份神秘的貴人了。
也許就是公主。
縣丞不敢吭氣,退出去後,暮晚搖提著裙裾,直奔言尚而來。她站在書案後,俯眼看著言尚。
陽光葳蕤,照入書舍中,他微仰著臉,眼上被蒙著的紗布染上一層朦朧的透白光。
他垂袖靜坐,神色不改,哪怕再是清雋好風采,此時在暮晚搖眼中,也如混蛋一般可惡。
暮晚搖冷聲:「聽說你要提前成婚?」
言尚輕輕「嗯」一聲:「時間來得及的話,殿下可以留下吃喜酒。」
他袖中的手蜷縮,握緊拳頭,他的手顫抖得厲害,卻不讓自己在面上表現出一點兒情緒來。
暮晚搖命令道:「給我把親事退掉。」
言尚:「無緣無故,我為何要退親?如此對人家女郎,很公平么?」
他話音一落,小小書舍中站著的所有人都嘶了一聲,因為毫不猶豫,暮晚搖一道巴掌扇了過去,清脆聲打在言尚臉上。
言尚臉被她一掌打偏,他都有些懵。
因此前不管兩人如何吵,暮晚搖從未扇過他巴掌。人人都說她脾氣壞,可是言尚真的沒見過她動手打人。
而今……她動手了。
裴傾跟在所有人後面,他站在窗外,奔來時恰好看到言尚被暮晚搖一巴掌扇過去的一幕。
裴傾駭然,心裡一時慌起,沒想到暮晚搖氣成了這樣。他心裡開始怕言尚說是自己逼他提前成親,暮晚搖回頭找自己算賬……
一巴掌扇去,暮晚搖冷冰冰:「退不退親?」
言尚臉微微向她偏過來,玉白的面上清晰地映出被她打紅的手印。他說:「婚事不是兒戲,不能這樣。」
「噗——」眾人再一聲嘶,因為暮晚搖端起案上的一杯茶,就潑了過去。
暮晚搖紅著眼,怒道:「是,我不冷靜。因為我不像你一樣,你就是個孬種!就是個膽小鬼!今天我要是成親,你一句話不會多說。但是我不會!你不肯向我走一步……你一步都不肯走!憑什麼?難道要我追著你么?你就那麼瞧不起我么?」
言尚臉色發白,他面上被潑了茶水,如此羞辱之下,他的心神卻全在她身上,全在她那沙啞至極的聲音上。
恨到極致,怒到極致!
他心中撕了巨大的口子,血淋淋地拉扯著他。
言尚聲音啞起:「我從未看不起你。我們只是立場不同……」
暮晚搖沖他吼:「騙鬼的立場不同!哪有什麼不同?你難道就認定我草菅人命么?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十惡不赦的人么?你就覺得我無可救藥,就覺得我不值得么?我都到南陽了,我為了你留在這裡……你卻要成親!你是故意的么?你就這麼恨我么?我是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討厭,讓你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壞!
「你還是言尚么?你還是疼我愛我的言尚么?你覺不覺得你心特別冷,特別硬……我特別恨你!」
她的眼淚掉下來,聲音啞得綳極。明明是他被她又是扇巴掌,又是用茶水潑,可她崩潰的樣子,脆弱的模樣,最是讓人放不下……言尚不能再那麼坐著了,他一定要說話,一定要解釋。
她渾身發抖的時候,言尚站起來握住她的手。
他聲音沙啞,顫顫的:「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壞,我只是覺得我不配。你明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懼怕。我怕我在百姓和你之間,又一次拋棄你,讓你對我說『你讓我覺得這世間誰也不愛誰』。我一直想讓你得到愛,可是我覺得我不是那個對的人……我無數次噩夢纏身,夢到我放開你的手,夢到你用仇恨眼神看我。
「我怕的是我們會因身份不同而走向陌路,怕的是我不是對你最好的那個人,怕的是你受到我的傷害,怕的是你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徹底絕望……」
暮晚搖獃獃看著他,她沒想到讓他止步不前的原因是這個。她眼中噙著一滴淚,再次意識到自己和言尚眼中的巨大不同。
她想的始終是現在,他想的卻始終是未來。她要的始終是當下歡愉,他卻一會兒要名分,一會兒要未來……她和言尚如此不同。兩個這般不同的人,她都要懷疑之前他們是怎麼相處的。
暮晚搖疲憊道:「算了。」
言尚握著她的手,一顫。
她伸手來推他的手,閉目忍淚:「算了,我不要再對你有任何想法了。你要娶妻就去娶吧,要提前成婚隨便你吧。我走了……我要離開南陽,我再不想見到你!」
言尚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他感受到她這一次的消沉,他心中的恐懼,讓他覺得他但凡放手,也許真的會徹底失去她……想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可是他還是放不下。
言尚顫聲:「其實我的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其實我不是想提前,我是因為……」
裴傾一聲緊張的高聲傳入屋中:「殿下!」
暮晚搖扭過臉,看到裴傾從外進來。裴傾眼中寫滿了對她的關心,暮晚搖不禁想,是不是裴傾才是對的那個人。哪怕自己不愛,但總有一天會日久生情。
暮晚搖怔怔的,被裴傾摟住肩,她不知道在她身後的言尚臉色更加慘白。
言尚追上前一步:「搖搖,你聽我說……」
暮晚搖回頭想看言尚,但被裴傾以關懷的姿勢擋住了她回頭看言尚的目光。裴傾回頭,臉上掛著一絲警告的笑,對言尚說道:「言二郎,你太過分了,對公主殿下竟然這般行事。你是忘了君臣之別么?
「你還敢提前成親!你將我們當做什麼?將殿下的尊嚴當作什麼?
「幸好殿下如今身邊有我,我日後會陪著殿下,殿下再不會被你傷透心了。」
言尚怔然而立。其實他打算幫裴傾時,就想過裴傾最後會用他的拒絕,來和暮晚搖更進一步。但是言尚沒想到裴傾會做到這種程度……他仍是不甘心,想追上前,想告訴暮晚搖不是這樣。
可是他眼睛看不見,這裡又全是他們的人。暮晚搖疲憊地被裴傾帶走,也許她被裴傾說動了,徹底不想理他了。
屋中剛才呼啦啦的人,這會兒一下子空了。言尚追了兩步,趔趄間,被古物架撞到。書舍中架子上的書如山一般倒下來,劈頭蓋臉砸向他。言尚忍痛躲避,他扶著牆跌撞地出了門,就被裴傾的人攔住了。
裴傾留下的衛士對他警告:「言二郎,我們郎君勸你,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就不要說了。
「殿下已經決心放下你了,你既然一心為殿下好,就不要再多行一事了。我們郎君和殿下才是郎才女貌,殿下和我們郎君兩情相悅,言二郎你畢竟……是舊人了。
「你若再打擾殿下,我們郎君就不得不用上官的手段來對你了。」
言尚怔立。他對裴傾的威脅完全不在意,因這些他都有法子應對。讓他裹足不前的,是他們說暮晚搖和裴傾兩情相悅,他應該放手——
暮晚搖回去後,據說病了一場。裴傾悉心照顧之下,大約終於感動了暮晚搖的鐵石心腸。
裴傾要求陪病後的暮晚搖出去散散心,暮晚搖想自己應該認真地開始一段新生活,便沒有拒絕。裴傾高興自己終於開始走進暮晚搖的心底,他當即陪著暮晚搖一起出門。
然而運氣不好,出門時,他們正好撞上言尚回來。
暮晚搖垂著眼,沒看向那邊。言尚那邊,則是跟著的小廝書童說了一句話,言尚向他們這邊看來,俯首行禮。
言尚「看」向暮晚搖,輕聲:「殿下病好了么?若是仍有些不適……」
裴傾打斷:「不用言二郎操心了。只是言二郎不是住在縣衙么,怎麼又回來了?」
言尚道:「我回來取一些書卷。二位……是要去哪裡?」
裴傾:「陪殿下出去散散心。畢竟舊傷難愈。言二郎,請讓路。」
言尚沒有讓,而是「看」著暮晚搖,輕聲:「你剛病好就要出去?這樣對身體不好……」
暮晚搖不耐煩:「有裴傾安排,日後我的事不用你管。讓路。」
言尚臉色發白,終是讓了路。雲書扶著他的手,覺得郎君的手指十分冰涼。雲書心裡嘆氣,心想這樣雖然郎君短期傷心些,但時間長了就好。而言尚低著頭,聽自己身前的腳步聲走過去。
她走過他身旁時,他聞到她身上的清香。
言尚出神片刻,等暮晚搖二人已經走遠,出了廊子,他才醒過來。
言尚皺眉,問雲書:「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腳步聲不對。」
雲書茫然:「哪裡不對?」
言尚:「我只聽到殿下和裴郎君兩個人的腳步聲。難道他們出門,是只兩個人去么?」
雲書:「……人家恐怕是想二人私會吧。」
言尚下巴微綳——
暮晚搖正被裴傾扶上馬車,就聽到府邸傳來言尚的聲音:「殿下,裴郎君……稍等一下!」
裴傾現在很懼怕言尚出現,當即催促著馬車趕緊走。
但是暮晚搖卻道:「他不是那類無緣無故的人,且聽聽他要說什麼。」
言尚被雲書扶著,到了馬車前,詢問:「二位難道只帶一個車夫,便要出去遊玩么?如今穰縣不太太平,二位不可如此託大,應多帶些衛士。殿下,你應讓方衛士跟著你……」
裴傾不悅,心知只要方桐在,事事以暮晚搖為主,自己這個未來駙馬,應該連個公主身邊的位置都站不過去。
裴傾見暮晚搖垂頭沉思,便連忙哀求暮晚搖:「殿下,我好不容易與殿下獨處一次,殿下何必讓無關人插足?言二郎,這裡既然是你的管轄之地,我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
言尚還要再勸,暮晚搖隨意道:「聽裴傾安排吧。我相信他。」
言尚怔住。
他心裡難受十分,卻堅持:「殿下……我不會害你。多帶幾個衛士,並無損失。」
裴傾看暮晚搖望向言尚的眼神有些遲疑,便道:「那就帶上我的幾個衛士吧。」
暮晚搖「嗯」一聲,放下了帘子。言尚想多勸勸他們,但是馬車直接駛了過去。那車夫故意將馬車趕到窪地,一片水窪濺出,砸向言尚,擺明是欺負言尚眼睛看不見。
多虧雲書抓著自家郎君的手,將言尚狠狠向後一拽,才避免了言尚衣袍被泥水弄髒。雲書憤憤不平地罵了幾句,言尚嘆口氣,只好憂心忡忡,轉頭讓自己府中的衛士跟上去。
即使他知道這些衛士恐怕會被裴傾的人趕走,但是總要試一試——
暮晚搖和裴傾去游耍,言尚這邊再是難受,仍要做他該做的事。
言尚出了城,按照計劃,和節度使匯合,在山中做了埋伏,等這片地方的山賊出沒,好一網打盡。跟在言尚身邊的武士是韓束行,負責告訴言尚周圍情形的,則是雲書。
他們找來一些人,假扮公主和公主的僕從,御著馬車來山中遊山玩水。已經連續做戲三日,今日眾官府人士已經摸清那些山賊出沒的路子,打算在今日動手。
此時,路中間,假公主遊玩的馬車果然被山賊劫了,停在路中間。而官府的人戴著偽裝,躲在草叢灌木後,等著時機。
眼見計劃要成,言尚正凝著神,所有人都等著他下令時……疾奔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一切,數匹馬從山道上滾著塵煙而來。
他們眼看那些停在路中間的山賊擁著那個假公主,騎在馬上就大喊:「快撤!那是假的公主!真的公主在我們手中……這是官府的陷阱!快逃!
「官府的人聽著!你們要是敢動手,我們就殺了真公主!」
言尚心猛一沉。
而他旁邊那呼吸沉重的節度使當機立斷:「殺——」
言尚當即:「等等……什麼真公主?雲書!」
雲書睜大眼睛,看著滾滾塵煙撲來的方向,顫聲:「郎君,他們好像抓走了公主……怎麼回事,不是裴郎君和殿下一起遊玩去了,根本沒有出城么……郎君,我看清了,那馬背上被賊人用匕首勒著的,正是公主殿下!」
言尚按住旁邊節度使的手:「停下來!殿下在他們手中……」
節度使含笑道:「言二郎,你弄錯了。這是只有假公主,沒有真公主。這是我們做戲時就做好的安排,這是你自己親自勘定的計劃,你忘了么?」
言尚神色頓一下,剎那間心沉,明白出了問題。有人在攪渾水,有人另有目的。
他耳邊已經聽到了打鬥聲,而他心焦如焚,知道不能指望節度使。言尚起身從埋身的灌木中站出,帶著自己的人手迎上那片混亂戰場。
他要救暮晚搖!
這裡只有他能救!山賊可以再擒,但是暮晚搖不能出事!
看著那位年輕的縣令一言不發、掉頭就走,節度使也不知道言尚一瞬間猜到了多少,但是節度使只是無所謂地笑:「書生而已……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