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還在爭論官員迴避的事。不只是同州,長安在討論同縣也要迴避。即是說當地出身的官員,不能在當地任職。」
坐在驛站後院槐樹下,方桐正將長安那邊報來的最新消息告訴公主。暮晚搖翻看著各類信件,再聽方桐解說,她點下頭:「唔,官員迴避啊。長安如果真能爭出來個結果的話,對寒門是有好處的。我們要爭取此事。」
她頓了一下,語氣忽然怪異一下,目光穿梭頭頂槐樹,若有所思。
總覺得寒門崛起,是整個時代、所有人不知不覺都在推著的一件事。此次官員迴避政策,限制世家,是因南陽謀害公主而起。但就是暮晚搖自己謀劃這整件事時,她的最終目的也不過是得到吏部。
她沒想過官員迴避,反而成了重點。若有若無,整個時代都在推著寒門興,世家弱。
她扶持寒門,能走到今日這一步,既有父皇支持她的緣故,當也有順應天下潮流的緣故吧?
暮晚搖不禁更深入地去想寒門和世家的關係,去想科考的重要性,再發散地想到這一路南下,自己看到的各類平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她為所有人逼迫時,她沒有精力去想這些。而今她脫離了那種局面,反而能看得更深遠些。
這讓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父皇。
一直待在深宮裡養病的父皇,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他們呢?是否在父皇眼中,他們蠅營狗苟,都是無比可笑的?他們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在幫著父皇達到那個既定目標……方桐道:「還有一事,長安隱約傳來消息,說劉公公找到了海外神醫,能幫陛下減緩病情,陛下多活一兩年都是可能的。」
暮晚搖頓住了。
想了一下,說:「也成吧。」
方桐:「還有……太子殿下終於出手了。太子在東宮沉寂了三年,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摘了山南節度使的官,把山南道的兵調為他用,全要換上他的人。秦王自然不服。原本官員迴避一策,就讓秦王焦頭爛額,現在加上太子的趁火打劫,秦王也開始在朝中攻擊太子的人了。
「比如楊家……楊家在朝為官的人,都被彈劾,不斷被外放。就連楊三郎,目前三郎正在等朝廷的新調令,結果因為太子和秦王的爭執,這調令一直下不來。」
暮晚搖眼珠輕輕顫了下。
她偏頭正要說話,忽聽到一聲極輕的「阿父」喚聲。方桐面露尷尬,看到自己幼子又在籬笆後探頭探腦,向他招手。暮晚搖冰雪般的眼眸望過去,那個男童竟然不懼,還對她羞澀一笑。
方桐板著臉還沒喝止,這男童就噠噠噠奔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中包著的一隻蝴蝶遞給公主。他眨巴著眼,期待地看著暮晚搖,希冀一隻蝴蝶能夠得到這個好看的公主的嘉獎。
方桐被自己幼子弄得面色青白不堪,唯恐暮晚搖一個眼刀子嚇哭他兒子。但是暮晚搖鋪裙而坐,目光盈盈地望著男童遞到自己眼皮下的蝴蝶,她面不改色地接過,食指輕輕一動,那蝴蝶棲息在了她玉白修長的指上。
五色斑斕的蝴蝶落在美人手指上,賞心悅目。
男童正要讚歎,暮晚搖手指輕輕一彈,那蝴蝶就飛走了。男童一愣,忐忑地看向公主。暮晚搖臉色依然淡淡的,將手帕一揉,她伸出兩手,一左一右地將手貼在了男童的耳朵上,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方桐瞠目結舌,見暮晚搖向他歪一下臉,道:「這些話不適合小孩子聽。你繼續。」
方桐看一眼歪在公主懷裡面紅耳赤的小子,他暗自忐忑又好笑,便咳嗽一聲,接著說政務:「總之,楊家成為了太子和秦王相爭的犧牲品。楊三郎如今一直留在長安,也不知日後如何。」
暮晚搖道:「太子會給他安排好的,不必我們操心。」
方桐笑一聲,他是因為公主和楊嗣關係好,才多嘴說一聲。但是這種關係好,在立場原則上,卻沒什麼用。公主不會看在楊三郎的面子上對太子手軟,太子也不會因為楊嗣而對公主網開一面。
暮晚搖想了半晌後笑:「我原本怕官員迴避一事,會讓太子和秦王聯手,一起來對付寒門,針對我。沒想到因為兵權問題,他們自己先搞不清了。也好,如此我們能從中摘出來,我們在外面且看著……」
她還沒想清楚,邊想要邊說更多的時,被她捂住耳朵的男童依偎在她身畔,喊道:「殿下,我好像有聽到一點點啊?你們在說什麼啊,我聽到你們說『兵』,是要打仗么?」
暮晚搖駭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捂耳朵都沒擋住這個男童的好聽力。思來想去,就怪方桐早早讓他兒子習武。她放下捂住男童的手,正要瞪向方桐時,見到籬笆外,言尚過來了。
言尚被一個小廝扶著手,後面跟著喪眉打眼的韓束行。
暮晚搖當即和方桐交換一個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在言尚面前說太多政務。暮晚搖看向言尚後面的韓束行,語帶嘲諷:「這麼快就要把人提出來了?問過我了么?」
言尚進了院子,他聽到暮晚搖聲音,就向這個方向站定,俯身行了一禮。他溫和道:「我是帶韓束行來向公主賠罪的。他之前不懂事,做了錯事,已經被關了四五日,我尋思著可以放他出來。畢竟我身邊需要人手。」
言尚調教的好,暮晚搖這邊施施然坐著,言尚身後的韓束行就自行跪下,向暮晚搖磕頭,悶悶道:「我以後全聽殿下安排,再不自作主張了。」
暮晚搖冷呵一聲:「哪敢安排你?你眼裡只有言二,沒有我這個殿下吧?」
韓束行正要辯解,言尚的手按在他肩上,示意多說多錯,不擅言辭的人不要和一個才女公主辯論。
暮晚搖不好對言尚撒氣,因她總是在言尚面前有一種理虧感,何況他總是受委屈,她也不忍心。暮晚搖的氣撒在韓束行身上,冷嘲熱諷一頓,不說韓束行面紅耳赤,就是方桐都覺得公主埋汰人太厲害了。
方桐看一眼,覺得還是言二郎氣度佳。他被公主指桑罵槐,也當沒聽出來一般。言尚偏了下頭,在公主罵韓束行一段時間休息的時候,插話說:「我隱約聽到了小孩子聲音,這裡有小孩么?」
暮晚搖心中一動。
她將方桐的兒子往自己懷中一扯。男童沉迷於這個冷冰冰的公主居然會抱他,方桐目瞪口呆,聽到暮晚搖微微一笑,面向言尚:「我兒子,吃驚么?」
眼蒙白紗的言尚:「……」
他一時怔愣,半晌說不出話。他震驚了半天,道:「殿下開玩笑?你、你……尚是未嫁女郎……」
暮晚搖字句清晰:「孩子父親是你。」
言尚:「……」
他唇張了又閉,閉了又想說話,卻再次失語。
他腦中混亂,說服自己幾次冷靜後,才開始算時間,算日子……怎麼算這時間都不對。當年,他坐牢就坐了一個月,之前他是和暮晚搖……但那次半途而止,他並沒有真的進去啊。
在那次之前,他們有半年時間沒見過。
她怎麼可能有孕?
何況暮晚搖告訴過他,她於子嗣艱難,她哪裡生得出這麼大的孩子……對,孩子的年齡也對不上……
跪在言尚身旁正乖乖聽訓的韓束行,實在掩飾不住,震驚地抬臉去看言二郎。他看到言二郎光潔的下巴,心中卻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言尚和暮晚搖如此糾結的原因了——
這兩人珠胎暗結,一路明著含仇暗著談情,把他騙的好慘。
暮晚搖抱著男童,幽幽一嘆:「言二哥哥,你如今是不認自己的兒子么?」
言尚眉峰輕蹙,半晌後有些猶豫地道:「你又胡說。」
暮晚搖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半信半疑。她有意逗他,就將故事編得半真半假:「真的是你的孩子呀。難道你以為我有別的郎君么?想當年,我與你那般好時,什麼沒做過?」
她說著剜了韓束行一眼,讓那個震驚的韓束行聽一聽,她和言尚是有舊情在的,不用他做好人。
暮晚搖:「那時我便有了身孕,可是當時你與我正在爭吵,我氣得厲害,就不想告訴你。我吃足了苦才偷偷為你生了一個兒子,苦苦挨了數年的苦不提,沒想到你我重逢後,你是問也不問,如此薄情。」
言尚面紅了。
他本來有點半信半疑,懷疑難道他真的有過孩子不成。但是暮晚搖說成這樣,他就知道是假的了。估計是誰家小孩在她身畔玩,被她拿來試探他了。
他有點兒無奈,道:「不要玩了。」
他由小廝扶著入座,韓束行卻覺得他過分,忍不住道:「二郎,我一直站在你這邊,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二郎一定有難言之隱,但是……怎能拋妻棄子呢?」
暮晚搖捂嘴噗嗤,忍著笑:「對對對!他就是拋妻棄子,一個人在外面如何逍遙不提,根本不顧我每日以淚洗面,多麼可憐。」
言尚對韓束行道:「我與殿下不可能有孩子。」
他再面向暮晚搖,輕聲:「不要再戲弄韓束行了。」
暮晚搖在他「望」來後,面色漸漸冷下。他說的未免太過斬釘截鐵了些,讓她心中不快。她不悅時,言尚道:「搖搖,你過來。」
暮晚搖不動。她一個公主,讓她過去她就過去?某人有沒有身為囚徒的自覺?
言尚低聲:「我有話與你說,不方便他人聽到。」
暮晚搖頓了一下,還是心中被他所謂的悄悄話打動。她口上道:「方桐,你們都退下。」
待人離開後院後,後院空下來,她才走到言尚面前坐下。言尚沉靜片刻後道:「我本來不想與你多說,但是……你是否還在意子嗣的問題?」
暮晚搖向他看來。
他輕聲:「不要在意了。放下那事吧,沒什麼的。」
暮晚搖怔怔看他,她心中忽然愧疚,覺得自己這樣試探他,他看出她心中糾結,還反過來安慰她。他擁有世上最柔軟的心吧。
她情難自禁,伸手去拉他的手,扭捏地想跟他討論小孩子、跟他說對不起……言尚將手抽走,不和她談心。
他低聲:「我不想理你的。」
暮晚搖:「……你生氣時間未免太久了吧!」
言尚:「你如此不尊重我,我不可能輕易原諒你的。我輕易諒解你,你下次還敢這樣。」
暮晚搖氣:「我是公主,我想要什麼得不到?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公主么?你拿什麼標準在要求我啊?」
言尚仰頭:「你若與我好,我會投入全部用心,我不敢說我永遠是對的,但我儘力約束自己……同時,你也要學會尊重我。有些事我可以順著你,但你不能總是我行我素,一味忽視我的看法。」
暮晚搖:「你什麼人,要求我事事請教你?」
言尚臉紅,卻堅定:「你的男人。不是么?
「我不要求你事事請教我,你也做不到。我要的是尊重。我與你是兩個人,你不能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我身上。」
暮晚搖獃獃看他,終是垮下肩。她得不到他么?她不信她得不到他!——
當夜,暮晚搖端著葯碗訪問言尚住舍的時候,一燈之下,言尚正與方桐的兒子坐在一起說話。
暮晚搖在外敲門。
裡面傳來言尚潤和的聲音:「我尚有要事,閣下明日再來吧。」
暮晚搖不稍等,她直接推門而入:「什麼閣下?是我,我不能直接進來么?假客氣什麼?」
言尚揉了下眉心,輕聲:「我假客氣,也沒攔住你啊。」
他說的很隨便。
身邊坐的男童驚訝至極,沒想到脾氣極好的言二郎,居然會懟暮晚搖。而男童顫巍巍看去,見對他們都習慣性不在意的暮晚搖,面對言二郎的這一句,卻只是挑了下眉,沒有發怒的意思。
暮晚搖入座,對言尚身邊的那個孩子嗤聲:「還在這裡做什麼?被人套了話都不知道,還不去找你阿父玩?」
言尚臉色微僵,那男童見到公主是又生怯又喜歡,暮晚搖一發話,孩子便一溜煙出去了。暮晚搖低著頭將言尚要喝的葯碗擺在他面前的案上,趁著他眼睛不便,她都不用掩飾,當著他的面,就往碗中加了幾滴葯汁。
她自如地拿著勺子將葯粥攪開,和混入的葯汁融在一起。
言尚還在低聲:「什麼『套話』?你當著孩子的面胡說什麼?」
暮晚搖一邊攪著葯,一邊不在意地笑:「我又不是傻子。我早上才讓你見了方桐的兒子,晚上這孩子就在你屋裡,對你口口聲聲『哥哥』喊得親熱。言二郎男女老幼通殺的魅力我不敢小瞧,你如今被困,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一個小孩子口中說的,對你用途都極大。」
她向他偏臉笑:「我說的對不對呀,言二哥哥?」
言尚好久沒說話。
暮晚搖低聲笑,她輕輕依偎過去,頭抵著他肩,她輕輕笑。她笑得他側過了頸,分外不自在地來推她,卻被她抓住手,她的手指輕輕揉在他手腕處。言尚一僵,瞬時就有些受不了。
他曲腿,換了個坐姿。
暮晚搖額頭抵著他肩,垂眼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她心中有得色,聲音又沙又柔:「你都不否認呀。都不哄我說,你只是喜歡小孩子,沒有包藏禍心。」
言尚低聲:「縱是我另有目的,我也沒有包藏禍心。我也確實挺喜歡那個孩子。」
暮晚搖:「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套話一個小孩子算什麼,直接問我呀?」
言尚一怔,垂頭向她「看」來:「你會告訴我?」
暮晚搖閉目,若有若無地笑:「你哄得我高興了,我就告訴你。」
言尚輕聲:「原來殿下是要做恩客生意啊。」
暮晚搖抬頭望他:「你這兩日拐彎抹角說我的次數比我們之前相識的加起來都多。」
言尚臉紅,要將手從她手中抽走,但她不放,他就也隨意了。他道:「我是從不肯說人不好的,只是殿下臉皮太厚,對你不能姑息。」
暮晚搖笑吟吟:「原來我很壞么?」
言尚:「你不知道么?」
暮晚搖仰頭望他,他垂著臉。她心裡覺得遺憾,想他如今若是看得見,才好玩。不過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玩法。暮晚搖漫不經心地,將葯粥往他的方向推。
她道:「喝粥吃藥吧。」
言尚蹙眉,說:「你每日給我喝的都是些什麼?味道怪怪的。我又沒有病,不需要這般。喝了你的葯,我總有些不適。」
暮晚搖心想都是些大補之物,你要沒有不適,我才要真懷疑你腎虛了。
她笑:「我就是見不得你這般瘦嘛。這樣,你喝了這葯,我就告訴你幾個你想知道的答案如何?」
言尚遲疑之下,抬手去摸案上的葯碗了。暮晚搖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碰。在他摸到葯碗時,她率先搶過,自己先舀了一勺,然後張口渡他。言尚僵硬,半天抿唇不張,暮晚搖抓著他的衣袖亂揉,哼哼唧唧地蹭他。
言尚被她弄得一身燥火。
終是張口含了她唇間遞來的葯。
二人接吻,柔舌舔過貝齒時,密密麻麻的酥感,讓言尚扣緊了暮晚搖的手臂。
他咽下後,罵一聲:「又使壞。」
暮晚搖:「對,你高風亮節,沒有反應呢。」
她下手去探,這一次,那個瞎子明明看不見,卻一下子抓住了她往下的手。暮晚搖笑得歪在他肩上,言尚惱紅臉:「我就知道你會這樣。這也不由我控制,就你總來戲弄我。你身上但凡有這樣的禍根,難道我會這般玩你么?」
暮晚搖:「我身上有你這玩意兒,你就是被壓下去艹的命,還有你掙扎的份兒?你就慶幸我是女孩子吧。」
言尚:「……」
他瞠目結舌,沒想到自己初識時,一個髒字也不說的公主,走到了這一步。她路走得歪成這樣,讓言尚一瞬間恍惚,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問題。是否是他有問題,不然為何暮晚搖一天天的,在他面前愈發口不遮攔,他幾次說她,她反而愈加變本加厲。
言尚恍惚又羞怒,卻也不想說話,再和她唇槍舌戰了。他抓過葯碗,不顧暮晚搖的阻攔,一口悶下。暮晚搖驚愕睜直眼,言尚一口喝掉葯粥,他皺著眉,似被那渾濁的味兒熏得有些反胃。
暮晚搖急了:「你沒事吧?」
她下的葯,是能這麼一口喝盡的么?
言尚忍了忍,一會兒語氣如常:「你說我喝了葯,就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我現在想知道,長安局勢如何。」
暮晚搖:「你一個穰縣縣令,關心長安做什麼?」
言尚抓住她按在他手背上的手,不讓她亂動。他喉結滾了滾,道:「你何必管?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便是。我沒有食言,喝了你的葯,你也不應食言。」
暮晚搖嘆口氣。
她漫不經心的,將方桐白日告訴自己的消息再跟言尚說一遍。她看言尚微皺眉,心中一邊為他迷戀,一邊警惕著他。三年前的少年郎言尚心思已經了不起,三年後的青年言尚,只會比以前更厲害。
暮晚搖始終不明白他留著穰縣縣令做什麼,她且看看吧。
言尚道:「所以,陛下無恙之下,太子和秦王斗得厲害?殿下,你將秦王逼到如此地步,要防狗急跳牆。」
暮晚搖低頭玩他的手指,輕聲:「有言二哥哥在,言二哥哥會幫我,我怕什麼呢?」
言尚喉結輕滾一下。
他忽視她的話,說:「看來殿下是有自己的打算,是我多慮了。只是太子和秦王打得厲害……然而我覺得,他們聯手的可能也極大。官員迴避一事,到底對寒門的好處更大些。這種情況,不能不防。」
暮晚搖:「楊三正在被左右拉扯呢。」
言尚一頓,說:「可惜三郎了。」
他努力忽視暮晚搖對自己的影響,但是她一會兒動動他的頭髮,一會兒手探進他的袖子里,將他袖中的東西全都摸了出來。言尚心浮氣躁,覺得屋中空氣有些熱。他壓抑這些時,更為懼怕暮晚搖這樣的靠近。
言尚啞聲:「殿下還不走么?」
暮晚搖仰頭:「問完了想知道的,就趕我走,你可真絕情。」
言尚溫聲反駁:「本就是交易,我喝葯,你告訴我局勢,談何絕情?」
暮晚搖噗嗤一笑,她鬆開他手臂,起身站起。鼻間一直溢著的女郎身上香氣遠去,言尚鬆口氣,不動聲色地擦了下自己額上的汗。暮晚搖忽又擰身,俯身勾住他下巴,向他看來。
她心知肚明,口上輕聲:「你臉紅得厲害。你怎麼了?」
言尚沉默片刻:「……大約有些熱。」
暮晚搖輕笑。
言尚忽然反應過來,略遲疑:「你……是不是在葯粥中下藥了?」
暮晚搖的回答,是輕輕蹭了他鼻尖一下。
她離開時,他臉更是紅得近乎滴血。他手撐著案木,手臂微有些發抖。他斥她:「拿解藥來!胡來!」
暮晚搖詫異:「這種事,哪有解藥?」
言尚抓著她的手臂,他垂著頭時,額上汗珠變密。他忍了一會兒,開口時,聲音更加啞:「你出去。」
暮晚搖坐下來,挨著他手臂。她也有點兒糊塗,臉也熱了。她眯著眸笑起來,道:「我出去,你忍心么?」
她道:「你應該說,『來啊』。」
言尚伸手來撫她的臉,他身上溫度太高,大約摸不出來,他聲音微促:「你聲音不對……你怎麼了?」
暮晚搖閉著目,靠著他肩,沒想到他的自制力如此之強,到這時都聽得出她聲音不對。身上燥悶,暮晚搖輕輕哼一聲,如同哭泣一般。她將臉埋於他頸間,親他頸上的汗。
他的青筋顫得厲害,抓她手臂的力氣加大。
他勉強定神,聽到暮晚搖喃喃自語:「葯下在葯粥里。」
言尚瞬時明白:「所以……你也喝了?」
他氣惱:「你戲弄我,何苦把自己捎帶上?」
暮晚搖撒嬌:「這不是怕你藥效太厲害,我好心幫你分一點兒嘛。再說,只有你一個人中招,你弄到我身上,那我……我肯定疼死了,我會哭的。我才不想那樣。
「你不碰我,就讓我死吧。」
言尚一時間無話。
暮晚搖閉著目,卻聽到他呼吸聲已經很重了。
良久,她感覺到自己唇上被親一下,她睜開了眼。一滴汗落在她臉頰上,她仰著臉,看雋逸的郎君俯身來抱她。他將她抱在懷裡,輕輕地親她的臉、她的唇。
他的面容在昏昏燈火下襯得神聖。
他臉挨上她,唇瓣嫣紅,說:「來啊,搖搖。」——
明月懸空,萬里皆同。
此夜,前往金陵的一處驛站春情如醉,遠離長安八千餘里的古孤胡國中,正在舉辦一場婚事。
乃是一位王者的婚事。
娶的是一位名喚趙靈妃的異族女性。
這位孤胡王接見了大魏來使,他們明著和大魏使臣相見,私下裡,卻已經偷偷聯繫南蠻,歸順了南蠻。這位孤胡王在城中發動兵變,將大魏使臣一徑囚禁,要將這些人送去給南蠻國,做個禮物。
大魏使臣中的一個人驍勇善戰,給孤胡王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說服這位勇者離開大魏,留在孤胡國為自己所用,但他很快發現,這位勇者,是一個叫趙靈妃的女郎,並非男子。
如此,自然要強娶。
深夜之時,孤胡國遍是紅綢,喜氣洋洋。趙靈妃被作成王妃打扮,坐在王庭深處的宮宇中。身上所有武器都被收走,她坐在這裡,卻依然面不改色,等著機會。
宮殿門打開,一個人腳步聲從遠而近。
趙靈妃等著這個人站到床畔邊,面上所蒙的紅紗被掀開。她握緊拳,心中勸著自己如何忍辱負重,如何用婚事來幫大魏使臣離開這裡——她抬頭,卻一怔。
她看到的這位身穿王者服的人不是孤胡王,而是她熟悉的韋樹。三四年生死相依,如何不熟悉?
本該已經逃離孤胡國、一路返回大魏求助的韋樹。
紅燭高照,蠟淚成滴。殿外宮人來來去去,殿中清寂廣闊。坐在榻邊,趙靈妃獃獃看他,壓低聲音,著急道:「不是說好你去向大魏求助么?你怎麼敢……」
韋樹俯眼看她,道:「我走了,卻又回來了。
「身為大魏人,我怎能看同胞落難,自己獨逃?身為男子,我怎能看著女子犧牲自己的婚姻而為我爭一線機會?
「尤其是你……你千里迢迢地逃婚,難道是為了嫁給另一個人么?
「我們一起逃出去吧。此地離長安八千里遠,大魏鞭長莫及……靈妃,我們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