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鼓擂,耳鳴嗡嗡。
二人皆是從未與人這般親昵,一時間俱是說不出話。
暮晚搖捂著自己狂跳的心臟,她悄悄抬起一隻眼睛偷看言尚。見他臉也紅了一片,抿起的唇有點兒發僵。而她不自覺地盯著他的唇看,回想方才的觸覺。
他不自在地側過肩,撐在案上的手肘用力了一下,似被驚得站起,又被他刻意忍下。同時,他修長五指微蜷,不由自主地捏緊他手中的摺子。
他發下的耳朵,更紅了。
暮晚搖睜大眼:他是在害羞么!原來他這麼害羞么!
她腦中轉一下,有點兒同情言尚,又自覺自己出身皇宮,比他見多識廣,應該教他。
可是……教他什麼呢?
許是她的眼神太露骨,言尚向她低下頭,略有點兒責備的:「殿下!」
暮晚搖抓住他衣袖,揚起的眼中被光照入金色光澤,瀲灧風情。言尚一時淪落於她的眼中,而暮晚搖既羞澀、又好奇,還帶點兒私下裡獨有的大膽。
她小聲:「哥哥,你貼過來,我有話說。」
言尚忍著不自在,向她低下耳朵。
她仰臉,伸手罩在他臉頰旁,紅唇貼著他耳,細柔的氣息像羽毛一樣輕輕浮在言尚耳畔上。
言尚捏著奏摺的手更緊,手背上青筋凸起,不自覺地滾了下喉結。
暮晚搖妄自未覺,只神神秘秘地拂在他耳上,鄭重其事地教他:「言二哥哥,這個叫親嘴兒!」
言尚:「……」
他後移一點,用古怪的、一言難盡的眼神看她。
暮晚搖微得意:「我在宮裡頭見過的。」
言尚慢吞吞:「你見過誰?一介公主殿下,可以看這個么?」
暮晚搖正要回答說是自己偷看的有畫畫的話本,但她突然又想起自己以前偷看後、隔日宮裡就禁了書,她的宮女們都被她母后換了一批。
雖然她已經嫁人了,府邸中應該她最大,但是少年時的陰影,仍讓暮晚搖心有餘悸。
於是她狡黠的,不回答他:「反正我看過!反正我知道這是親嘴兒。言二哥哥你知道么?你不知道吧?你求我,我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
言尚微挑眉。
心中浮起笑來。
他倒不一定不知道。日常宴請在北里,他不小心看過好多。他只是不好意思,只是覺得那樣不雅觀。向來注重自己一言一行的言二郎,豈會容許自己有不雅的時候。
只是他突然發現,他以為的乖巧玲瓏的小公主殿下,他的小妻子,原來不總是那麼乖。
言尚一邊紅臉,一邊忍笑。他問:「你說親嘴兒什麼意思呀?」
暮晚搖:「親嘴兒後,就會生小娃娃的!」
言尚:「……」
暮晚搖:「怎麼?」
言尚尷尬。
他咳嗽一聲,又忍不住自己本能地想糾正她:「我們……洞房過後,殿下還覺得親嘴兒就會生小娃娃么?」
暮晚搖一怔,瞬時臉爆紅。
她只是天真一些,又不是真的傻。她稀里糊塗一些,又不是等言尚把問題給她了,她都不能領悟。
她大窘,一下子埋頭裝鵪鶉,當作自己沒有丟臉過。她口上:「你、你忘掉我剛才說的!」
言尚笑。
他從善如流:「好。」
他看了看漏更,溫聲:「好了,殿下玩了這般久了,這次總該去睡了吧?」
暮晚搖遲疑。
她忽然仰臉,輕聲:「言二哥哥。」
言尚:「嗯?」
暮晚搖:「你想不想……再親一次嘴兒?」
言尚僵而怔。
他低頭看向她,望著她粉白的小臉。眼睛黑白分明,如清湖一般。她全然好奇又害羞,但是好奇戰勝了害羞。她眼睛盯著他的嘴角,她的嫣紅小唇微張,紅艷艷的光,在他眼睛下流動。
言尚心頭忽然一燙。
想到她是他的妻子……有什麼不可以呢?
何況、何況……他也、也……好奇。
言尚低頭,在暮晚搖睜大的眼眸凝視下,他的唇輕輕挨上她的唇。他手摟住她的肩,她驚懼得屏息,臉越來越紅。而暮晚搖又看到言尚閉目,他覆在眼皮上的睫毛一直顫抖。
他不比她強多少——
少年男女,無非是好奇作祟。
帶著點兒一知半解的領悟,天真地以為嘴巴碰一碰就是親了。
於是雙雙屏息,雙雙緊張得心快從喉嚨里跳出來,又雙雙因此而快樂。
咬一咬,扒一扒,揉一揉,就以為這是親吻了。
而這樣不過試探一會兒,暮晚搖臉紅無比不說,言尚鬢角已經出了汗。他本能想要什麼,只是他自己一味忍耐慣了,他自己並不是很清楚。可是呼之欲出的欲,讓他扣著她肩膀的手滾燙,用力。
一吻再吻。雖不是真正的吻,但他們已然有些能摸索到了痕迹。
不知是誰開始的,不知是誰抓著誰的衣袖。低頭仰臉間,閉目睜眼時,氣息已經融融生香。
待暮晚搖反應過來,她已經不是靠著他肩坐著等他了。暮晚搖不知何時被言尚抱了起來,她被他抱坐在他腿上坐著。他一手摟著她肩,一手捧在她臉頰旁。而她臉頰滾燙時,手也緊緊地摟著他的脖頸,嚶嚶而叫。
言尚艱難地退後。
暮晚搖瞠圓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言尚有點兒難堪地別過臉。
暮晚搖貼著他的耳,小聲又扭捏:「你、你……身體好像變了……有點像、像洞房那晚,你知道么?」
言尚抿唇。
他尷尬道:「我知道。你能不能不要說了?」
一時間,他都忘了叫「殿下」「臣」。
暮晚搖乖乖地哦一聲,趴在他頸間,任由他抱著。她痴痴地看著他頸間滾動的喉結,她有點兒想伸手摸一摸,但感覺好像不太好。她便怔怔地看著,與自己內心的衝動拔河。
同時間,她也看到言尚的頸間出了汗。細薄的汗,喉結滾動。
他僵硬得像個石頭。
暮晚搖幾乎忍不住伸手要碰一碰時,她才抬手,手指就被言尚按住了。暮晚搖嚇一跳,以為自己的好奇心被他發現,他不讓她碰。
暮晚搖心虛地向言尚看去,他垂下眼來,與她四目相對。
他忍了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聲:「能不能……能不能試一次?」
暮晚搖迷惘:「好呀。你臉好紅啊。但是試什麼呀,我聽不懂呀。言二哥哥,你說話能不能明白一點啊?」
言尚臉更紅了。
他憋了半天,聲音更低了,如果不是暮晚搖挨著他,真的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就是、就是那天晚上,洞、洞房那樣。我、我想……想要。」
暮晚搖一時怔住。
她嫌疼,有點兒不願意。但是宮裡嬤嬤又說過,第一次之後就不會再疼了。何況、何況……上一次光是緊張與羞澀,她一直閉著眼睛,都沒有好好看過言二哥脫衣後的樣子。
而喜歡一個人,出於本能,是真的想看他。
看他的所有樣子,尤其是床上。
暮晚搖痛快點了頭,彎起眼睛:「好!」——
然而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暮晚搖是很心動言尚,但是被他按在床褥間,他一開始,她所有的柔情蜜意,都被疼得要飛了。她臉煞白,看他那般忍耐,她也努力配合。但是不知道到底誰有毛病,她就是覺得疼、好疼……沒有上次那麼疼,但是也還是不舒服呀!
他手搭在枕旁,他擰起眉,微微握拳。而暮晚搖閉上眼,低聲嗚咽。
她淚水掛在了睫毛上,抽氣發抖。
言尚聽到她啜泣聲,從極大的暢意間勉強回神,獃獃看她。暖帳生香,他懷裡的小女郎卻哭哭啼啼,抽抽搭搭,而他其實也……言尚瞬間挫敗,狼狽萬分。
錦繡堆腰,他退出來,摟著她的肩,將她抱起來坐著。他安撫地拍她的肩,啞聲道:「好了好了,不做了,不要哭了。」
暮晚搖哽咽:「我也不想哭……」
其實也沒有那麼疼,但就是疼……而言尚一哄她,她就好像真的嬌弱得不得了,五分疼都要成了十分。他越哄,她的眼淚越多。她迷茫地想為什麼要這樣,這樣根本不舒服。
靠著衾枕,她長發凌亂而散,面上暈著粉潤色,透著白。她還強忍:「你別管我,你繼續好了……」
言尚苦笑,他手揉著她眼下的淚,心中覺得她淚水也是班然可親,但他不敢讓她落淚。
言尚道:「怎能不管你。我真的不來了,你別皺眉了。」
他摟著她說著許多好聽的話兒,溫溫柔柔。他身體的不適被他自己強硬忍下去,初時冷汗淋淋,後來是真的淡下去了。言尚心裡不斷嘆氣時,暮晚搖終於不哭了。
她抓著他的手,斷續道:「我們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真的不舒服,也沒趣兒啊。我覺得我們平時就很好呀,言二哥哥?」
言尚沉默。
他本猜測是他哪裡做錯了,因為旁人好像也沒這樣,旁人好像都很享受……可是望著暮晚搖的眼睛,言尚出神地想,暮晚搖顯然沒打算給他實驗的機會了,她直接拒絕他,斷絕任何可能。
一會兒,言尚認命,他微笑般地嘆氣:「殿下說的是。以後再不這樣了。」
暮晚搖放下心來,又願意親親密密地摟著他的頸,央求著他不要再看摺子了,兩人一起睡吧。言尚被她的嬌聲軟語弄得面紅耳赤,又生起那麼點兒衝動,但他懼怕自己的反應。
帳中光有些暗,言尚低聲:「容臣去洗漱一下。」
暮晚搖在他頸間嗅一下,他僵得抽氣一下,尾椎骨再次發麻。
月色秋羅帳下,混著女兒香的濃香裊裊。
言尚跪坐側肩,暮晚搖摟住他腰間的錦帶銀鉤不撒手。平日多麼乖巧,私下又偏有執拗一面,讓人無奈。
她眼巴巴的:「你不臟,晚上不是才洗過么,不用洗了呀。」
言尚半晌,道:「殿下以後能不嗅我么?」
暮晚搖奇怪:「為什麼?你不喜歡么?」
言尚蹙眉,說不出自己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而暮晚搖善解人意,非常懂事的:「我知道了!言二哥哥不喜歡我做什麼,告訴我便是,我以後一定改的!」
言尚無言。
他心想他喜歡一個人睡,不喜歡和她同床,她能做到么?
而這樣的話說出來傷人,言尚只好一直跟自己念清心咒,讓自己不要變得那般齷齪——
言尚逐漸適應自己的新婚妻子時,暮晚搖也過得十分高興。
暮晚搖自覺自己賢內助做的不錯,因言尚還要忙明年年初的科考,他一回來,暮晚搖就會去書房,教他怎麼作詩最快最好。而他每次看她一眼,她都能從他眼中看出他的讚賞來,便更加愉快。
暮晚搖也會看言尚幫自己二哥整日看摺子,整理奏摺,批改意見。她陪他在書房久了,言尚心軟,就會早早陪她去睡。
而暮晚搖有時候興緻來了,也會隨手翻他的奏摺。
言尚問:「殿下能看懂么?」
暮晚搖:「看不懂。」
她扔開摺子,趴在他肩頭嘀咕:「我才不看這個呢,這些摺子哪有我的樂譜好看。有言二哥哥忙就好了,我對你們的政務一點興趣也沒有。」
言尚便只笑不說話了。
暮晚搖以為自己和言尚夫妻生活非常和諧,羨煞諸人,並為此而洋洋得意。
這一日,她被自己四姐送來帖子,讓她去哪裡賞雪。赴宴的都是些婦人,暮晚搖自覺自己如今也算少婦了,當即急匆匆赴宴,想和一眾婚後女郎一同玩。她覺得成婚後的女郎,就不能再和那些沒有成婚的女郎玩了。
她和自己夫君的快樂生活,未婚小娘子們怎麼聽得懂啊!
暮晚搖如此得意。
丹陽公主赴宴,貴族少婦們自然歡迎。而如暮晚搖所料,婚後女郎們不知不覺就會說到自己的夫君。暮晚搖聽到她們的話題,便連忙放下手中瓜子,側耳傾聽,準備適時發表意見,炫耀自己的婚後生活。
婦人們提起了自己夫君,不覺露出曖.昧的笑。
他們問小公主:「殿下方才成婚沒多久,駙馬一定讓殿下很辛苦吧?」
暮晚搖天真道:「沒有啊,我不辛苦。言二哥哥對我很好的。」
少婦們嗔:「不是那個意思了……是說,床上的事。」
暮晚搖迷惘。
她望著這些女郎們眼中的那些若有所指的笑,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旁人女郎好像不太一樣。她不太懂她們在說什麼,不太理解他們這種曖.昧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暮晚搖鎮定。不清楚的事,她不會亂說出來讓人發笑。她便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
四公主見她們為難自己妹妹,連忙來解圍,嗔道:「都亂說什麼呢?世間男子,不都一個樣么,好似你們沒有成過婚一樣。」
四公主玉陽公主轉頭小聲指導自己妹妹,紅著臉道:「妹妹新婚燕爾,聽說上個月還將宮中嬤嬤退回了宮裡。我自然知道你們小夫妻,不太會節制……但總不能太孟浪。駙馬年輕,又是男子,容易控不住。但是我們女兒家,得顧好自己的身體。
「妹妹不能總依他。不能他想要,你就給。」
又有婦人傳授經驗:「不能慣著那些郎君。你總給他,等他厭了,就去找外面的小妖精。自然,殿下是公主,駙馬應該不敢……但是長公主的駙馬不就是那樣么?還是要注意些。」
暮晚搖迷茫點頭。
再有一個侍女跟一婦人說了什麼,那婦人轉頭一笑,對人炫耀:「我家夫君太討厭了,總是來找我,喊我回去。」
旁邊人欣羨道:「夫人與你夫君琴瑟和諧,我等都羨慕呢。」
暮晚搖伸長耳朵:咦?旁人家夫君還會主動找妻子呢?
再有人說自己被夫君央求著去哪裡玩。
暮晚搖:咦?旁人家夫君還會央求妻子去哪裡玩么?
再有人說夫君要自己給納鞋、綉荷包,有人說夫君給自己畫眉,有人說夫君看自己的眼神如何與旁人不同……她們不一定是真的感情那麼好,只是在外面,總是要從蛛絲馬跡中找這樣的痕迹出來,好彰顯自己的婚姻很幸福。
而暮晚搖則是真正的聽呆了。
她不知那些人話中真假,但她也不必知道,她只用知道,她們炫耀的那些,她統統沒有。
她一心覺得自己的婚後生活特別好,自己和言尚特別恩愛,但是現在她突然發現……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她突然意識到,也許言尚根本不喜歡她。也許這段婚姻,是父皇母后逼著他應下,他不過是在勉強罷了——
初冬下雪。
言尚因長安的雪而冷得受不了,他白日在太子那裡當差時便打了幾個噴嚏,看著有些風寒的樣子。太子便早早給他放了假,讓他回去歇一歇。但言尚又那裡有空歇著。
他被人去北里請宴。
他本心不在焉,只在筵席上見到一種糕點,一嘗之下,忍不住露出笑。
請客的郎君頓時:「素臣很喜歡這道點心?」
言尚回神,略微不好意思:「不,是我覺得我夫人應該喜歡。」
她喜歡甜食。
越是甜,她越是喜歡。新婚時她搗鼓的那些點心,每次都甜得言尚吞咽不下去。但是看著小公主期待的討好的眼神,言尚又豈能說自己不喜歡?
對面郎君當即笑:「看來素臣與殿下感情極好啊。」
言尚垂目,臉微紅——
因此插曲,言尚匆匆告別,還從席間帶了那糕點,回府想趁熱帶給暮晚搖吃。聽到府中人說公主去赴宴了,言尚想了想,便帶著糕點,冒雪去接她了。
聽到駙馬來,席上女郎們紛紛羨慕。他們不過口上說自己夫君如何愛自己,如何疼自己,但真正冒雪而來的,只有丹陽公主的駙馬而已。
暮晚搖卻是板著臉,哼一聲,並不是很高興。
她和侍女們出去,見到言尚等在馬車外。他寬袖曳地,身如玉人,立在雪中,黑眸看著她笑。暮晚搖見到他這般,忍不住就回他一個笑。
然後反應過來:憑什麼對他笑!他都不喜歡她!
言尚摟著她肩,扶她上馬車,溫聲:「我帶了你喜歡的糕點來,還是熱的。我們在馬車裡嘗一嘗,你要是喜歡,我們晚上去那家酒樓吃好不好?」
暮晚搖乖巧點頭:「好呀好呀。」
然後再次反應過來:不!不好!他都不喜歡她……
她被他在肩上輕輕一推,就登上了馬車。暮晚搖正糾結著要問他,他是不是被逼婚的,是不是根本不喜歡她,言尚就掀開一方帕子,小心地將一塊軟糯的糕點拿來喂她。
暮晚搖嘗一口,眉毛一下子舒展,眼睛水潤,光華亮起。
言尚笑:「我便知道你喜歡,別急,喝口茶再吃。」
他柔聲細語地喂她吃糕點,小夫妻二人又說好晚上去酒肆吃飯。期間言尚打了幾次噴嚏,暮晚搖緊張起來,擔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對他噓寒問暖。她那般圍著他轉,又讓他面紅低頭,忍不住笑。
總是這般一折騰,暮晚搖已經不好意思質問人家了。
等、等她晚上吃完飯,吃完她喜歡的糕點,再和他吵架好了。
啊不,他好像生病了。
那等他病好了再吵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