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遵守承諾,科考結束後,他便邀請韋樹來家中做客。
暮晚搖因為自己忘了舅舅托自己照顧這個少年的緣故,頗有些不好意思,她見到韋樹登門,就露出嫻雅笑容。
韋樹垂首向她請安。
言尚在一旁神情古怪。
夜裡用宴時,夫妻二人都張羅著讓韋樹多吃些菜,照顧韋樹。韋樹窘迫,只顧低著頭悶聲不說話。
而他玉雪側臉,已有了日後熠熠生輝的痕迹。
暮晚搖雖然嫁了人,但是見到美少年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而她多看的這兩眼,都被言尚望在了眼中。
安排韋樹今夜宿在府中,暮晚搖還親自去看了下侍女收拾出來的客房如何。她滿意地回自己寢舍的時候,言尚在廊口等著她,與她一道通行。
言尚若有所指:「巨源在長安還沒有買好府邸,倉促來長安應考,無人照料,巨源又不愛說話,頗有些辛苦。」
暮晚搖:「所以我舅舅讓我照顧呀!」
她頗有些遺憾:「確實,巨源太不愛說話,不願麻煩旁人了。他都不登門,我自然忘了這事。」
言尚側過臉看她:「殿下莫擔憂,既然你我是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會幫你照顧好巨源的。」
暮晚搖眼彎唇翹,挽住他手臂:「言二哥哥是好人,我從不擔心這個的。」
言尚低聲:「可我也不是聖人。」
暮晚搖眨一下眼,她迷瞪地仰臉看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言尚突然問:「我問你,如果不是韋七郎長的好看,你能想起來照顧他,還讓他來我們府上住么?」
暮晚搖一愣,然後目光有些飄忽。
言尚握住她手腕,語氣重一點兒:「搖搖!」
暮晚搖結巴小聲:「我、我也沒怎樣啊……就是人見到好看的人或東西,想要多看兩眼,也沒有錯吧?」
言尚俯下身望她:「那你有想過得到所有好看的人或事物么?」
暮晚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好看的事物大家都想擁有,我也不例外。我不懂言二哥哥的意思。」
言尚抿唇。
心中浮起一絲煩躁。
他語氣倒是一貫地溫和,他還伸手,為她拂去她面頰上被風吹動的髮絲。
言尚:「那我再說的明白一點,殿下,你想得到韋巨源么?」
暮晚搖:「哪種得到?」
言尚:「你想讓他成為你的裙下之臣么?」
暮晚搖一時之間瞪圓了眼,吃驚無比。她哪裡有想那麼深遠,她哪裡有那個意思。
她不過是看韋樹好看,多看兩眼而已!
暮晚搖:「沒有!」
言尚垂下眼:「那你有讓他對我取而代之的意思么?」
暮晚搖立時緊緊抓住他手臂,她先是各種被質問,都還好,唯有這個問題,讓她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小貓一般,登時炸毛。
暮晚搖:「誰也別想從我身邊搶走言二哥哥!」
言尚一怔。
暮晚搖大聲:「言二哥哥是我的!是我的!誰要跟我搶你我就殺誰!」
言尚獃獃看她。
見少女眸心漆黑,乾淨剔透,但她的神情是非常認真,並非開玩笑那般。
言尚一直知道暮晚搖對自己有極大的莫名其妙的好感,也許是自己的性情投了她的所好,也許是他身上的什麼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特質打動了暮晚搖……言尚一直知道暮晚搖很喜歡自己。
可是到這個時候,他望著這個眼中流動著燈火光、天真懵懂卻說出「殺」的少女,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暮晚搖的吸引力有多少。
無與倫比。
不可替代。
絕不放手。
這樣的詞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羞愧,他何德何能,竟對自己評價這般高。但是這是暮晚搖對他的感受。
言尚心中泛起震撼和歡喜之情,他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突然覺得很是羞赧。他只是想問一問韋樹的事,他沒想突然收到這麼大一個驚喜告白。
對言尚來說,暮晚搖這般話,與深情告白已沒什麼區別了。
他別目,低聲:「說什麼殺不殺的?手握利刃,掌握他人性命,更該收好刀鞘才對。難道要因為一些莫名小事,殿下就不讓人活了?」
暮晚搖仍是天真的:「你說我手握利刃,掌握他人性命,應該好好收好自己的刀鞘。那言二哥哥來做我的刀鞘啊。」
言尚咳嗽一聲。
她話語天真,沒有旁的意思。可在旁人那裡,他心中如被羽毛輕輕一撩,她撩人不自知,最是可惡。
言尚俯眼望著小公主,真想把她抱到懷裡揉一揉。
理智克制的言尚直起身,怕自己露出醜態,他最後看暮晚搖一眼,就自己一人先回寢捨去了。
暮晚搖茫然地被自己夫君丟在半途。
她也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就被丟下了……剛才不是說的好好的么?
哎,這是不是就是……吃醋·?
暮晚搖追上去:「言二哥哥,你等等我嘛。你方才那樣是不是吃醋啊,你聽我解釋嘛。哥哥……」
言尚被她追上,被她扯住袖子。他側過臉不看她,她著急無比,乾脆彎下腰,從他臂彎下鑽出。
燈籠被風吹動,光華如藻在地上流動。
言尚吃了一驚,被迫抬起手臂,就看到自己懷中鑽出來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對他笑。
暮晚搖聲音柔軟:「言二哥哥,你聽我解釋……」
言尚無奈輕聲:「不用解釋。我知道怎麼回事。」
暮晚搖這就茫然了:「那你還跑什麼?我以為你是生氣了。」
言尚靠著廊柱,不知是燈籠的紅光照的,還是他確實面紅了,暮晚搖貼著他,感覺他側著臉不看她,整個身子都如石頭一般僵硬。
言尚輕聲:「我不生氣就不能走了么?你快起來,別這樣。」
他手規矩地搭在她肩上,想輕輕柔柔地將她推開。暮晚搖才不肯,他總是推開她,不停地推開她,他幹嘛要那樣。
暮晚搖自作聰明:「哥哥你一定還是生氣了。你看你都不看我,雖然我不知道哥哥因為什麼生氣,但是我會哄你高興的。」
她便非要鑽到他眼皮下,對他扮鬼臉,吐舌頭。她拉扯自己的臉皮,作出各種古怪醜態。眼睛又像貓兒一樣,眼尾弧度一勾又一勾。
燈火重重,湖水一色。
言尚望著她各種扮可愛的樣子,望著她各種逗弄自己開心的樣子。他的心裡漣漪早就一波波圈起,而她這隻偷偷撥水的小貓,不斷地伸出貓爪子試探他……
她還覺得他全然沒感覺!
暮晚搖臉都要僵了,見他眸子漆黑地看過來卻不說話,頓時有點氣餒。她心裡埋怨他難討好時,言尚忽然俯身,一把將她抱入了懷中。
他側過頭,長發與她相纏,他渾身都滾燙,身體全顫抖。他難以自持,情難自禁,終是耐不住心底深處的渴望,在她耳尖上輕輕親了一下。
暮晚搖登時炸毛而跳,要捂自己被親的耳朵。她瞪圓眼,又被他抱入懷裡。真的是他,他手攏著她後背,他主動地抱她……他還親她!
暮晚搖:「你竟然在大庭廣眾的時候抱我!」
言尚羞赧至極,壓低聲音:「哪有大庭廣眾。這是我們家裡面啊,而且天已經黑了。」
暮晚搖仰臉,用一種有些自得的語氣控訴:「你還偷親我。」
言尚無法辯駁。
他眼睛盯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艱難地逼著自己移開視線,不要多想。而暮晚搖已經高興非常地拉著言尚,和他回房了。
言尚被她拉著的手,都覺得一陣灼燙。
他心裡苦笑,知道自己今晚必然又睡不好了。
—
言尚有點兒開始怕暮晚搖了。
他難以說清自己的想法。
他早就知道她喜歡他,但是那一晚的暮晚搖,讓他意識到他以為的喜歡,和實際上的喜歡,程度遠遠不同。
而在她拉著他的手,在她不停扮鬼臉逗他時,言尚的心就亂了。
他懼怕自己這樣的感受。
他夜裡開始輾轉,妻子睡在自己旁邊,自己需要忍受的煎熬比以往更甚。有時候她睡著啦,他躺在旁邊看她,心中又會覺得她真好看。
言尚不再是對人接物遊刃有餘的言二郎,他該如何和暮晚搖相處?
言尚尷尬窘迫,偏偏不能讓人察覺。他只好努力躲著她,讓自己保持風度。
好在科考結束,他很快忙了起來,沒太多時間糾結於情上。
—
這一年的年底,因皇帝大壽,各國使臣團來長安。
言尚被太子臨時調去鴻臚寺幫忙,整日也是焦頭爛額。使臣們來長安,長安也變得熱鬧了許多。
暮晚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盛會,心中喜歡。為了彰顯大魏風度,皇后讓她這個公主去領著那些外國女子玩耍,暮晚搖也應了。
大魏崇尚詩詞歌賦。
丹陽公主的名號,在各國使臣團中,一時之間赫赫有名。
寫詩作賦都是暮晚搖擅長的事,她信手拈來,都比言尚苦思冥想數日的詩作要好。暮晚搖也很高興拿著自己擅長的東西去幫國家獲得威望……
暮晚搖坐在皇后的宮殿中,興緻勃勃地說起這一年大典的有趣。暮晚搖嘟嘴:「二哥辦的這次大典,哪裡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言二哥好忙,我都見不了他幾次。」
皇后道:「你們小夫妻,想見面的時候多著。先好好把大典應付過去再說。」
皇后回頭看眼乖巧垂坐的女兒,眸子一揚,忽然笑道:「搖搖你可知道,如今使臣團中的人都打聽丹陽公主是何人。聽你父皇手,許多小國見了你的風采,都求著大魏想給自己的王娶一位公主回去。
「你呀,也就是早早嫁了人。不然來求娶的,不知有多少。」
暮晚搖羞紅臉,低頭說自己什麼也沒做。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一個宮女進來通報,臉色難看道:「稟殿下,原本下午舉辦的那場馬球賽事,陳六娘卻突然摔者了腿,沒法參賽了。」
皇后臉色一時也沉下。
皇后:「那得找一個能替補的才是……」
她與宮女的目光,都落在了暮晚搖身上。
暮晚搖愕然,連忙跳起來擺手:「我我我我不行的!阿母你讓我吟詩作對還成,你怎麼讓我騎馬打球呀?我會害怕的!」
皇后笑:「玩一玩唄。搖搖你整日也不動,去馬球場上玩一玩,不好么?」
暮晚搖漲紅臉,依然擺手說不行。
皇后道:「我隱約記得言二郎幫鴻臚寺在調管這些賽事對吧?你不是說你好久沒見你夫君了么,這不是正好見一見?」
暮晚搖扁嘴,不說話了。
—
馬球賽事在樂游原舉辦。
如皇后所說,言尚負責此間事務。貴族男女們的玩樂不少,這種賽事加上了異國男女,就更討長安貴人們的喜歡。
各自驅車來曲江、來樂游原,專程來看人打馬球的,著實不少。
越是人多,越是怕出事。
言尚自然是一步都不能離開這裡,全程盯梢。
言尚低著頭吩咐一個下屬一些事務的時候,忽聽到周圍抽氣聲,還聽到有小國使臣用生疏的大魏官話大聲喊:「丹陽!丹陽!」
言尚一怔,立時抬頭。
他此時身在賽事的外圍,前面人山人海、擋住了他的視線。言尚心口一跳,他倉促讓那個官員離開,便進入人群,想看看是不是她。
可是怎麼會是她?
她不是才女么?
怎麼會在這裡。
言尚在人群中穿行,不經意地和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撞上。言尚當即拱手致歉,見是烏蠻王蒙在石。
言尚終於到了人群中的前列,他手搭在欄杆上,看向草地。而他看的一瞬間,心臟也快要跳了出來。
真的是暮晚搖!
她穿著黑紅相間的男式騎裝,手持長桿,騎在馬上追逐白色小球。楊嗣的表妹趙靈妃配合著她,兩個女子默契十分,小球在長桿下快速移動,卻一直不曾脫離掌控。
異國的各國使臣為自己國家的女郎鼓勵。
大魏這邊也不在話下。
喧囂震天,旌旗獵獵,何其恣肆!
言尚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眼中的光越來越亮,他一潭死水般的情感泛起了滔天巨浪。
他對這種艷麗的、張揚的、驕傲的、勇往直前的人,總是無法心如止水。
蒙在石立在言尚旁邊,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騎馬的暮晚搖。
大魏竟然有這般濃艷顏色的女郎,讓他心動……蒙在石剛來沒多久,他只聽到丹陽公主的名號,都不知道丹陽公主是誰。
—
暮晚搖滿頭大汗,她騎在馬上時,就看到了言尚。他文質彬彬,衣袍若飛,那般好的氣質,她一眼就能看到。
她心中緊張,怕他不喜歡自己這樣。
但是已經上場了,自然是要贏,其他都另說。
賽事結束,因暮晚搖和趙靈妃的配合,大魏獲勝。下了馬,暮晚搖迫不及待地跑向言尚的方向。
蒙在石立在言尚旁邊,眼睜睜看著那個熱火濃艷的少女衝過來,投入了言尚的懷裡。
言尚彎身就將暮晚搖接住,如同接住一個火球一般。他撫摸她汗涔涔的臉,問:「渴不渴,我們去喝水吧。」
暮晚搖撒嬌:「你喂我喝呀。」
言尚咳嗽一聲,拉了拉暮晚搖,讓她注意旁邊還有人在。言尚手放在唇下咳嗽兩聲,帶著暮晚搖向蒙在石介紹:「這位是丹陽公主,也是內子。」
蒙在石怔忡。
他看著暮晚搖。
正逢暮晚搖回望過來。
這便是……大魏人說的羅敷已有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