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時延在心裡默念兩人桃園結義情比金堅、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視線一邊止不住略過她的唇,微紅,微潤,微啟。
表個白,不可能,親上來,不可能。
表個白,親上來,親上來……
就在蔣時延快把自己逼瘋的前一秒,唐漾終於含點笑意,道:「我們之間的友誼好像沒有想像中塑料。」
一秒,兩秒,三秒。
一盆冷水朝著蔣時延兜頭澆下。
什麼叫友誼沒有想像中塑料?難道他蔣時延在唐漾心裡就是塑料情?
等價推導成功,上刀山下火海標配的蔣大佬氣到發笑:「唐漾。」
唐漾:「動容是真的有。」
蔣時延面色稍稍緩和些。
唐漾思考片刻,殷勤地湊近:「我願意把家裡的藤椒牛肉速食麵分一半給您。」
上一秒的柔和煙消雲散。
蔣時延微笑:「我以為您記得我喜歡番茄雞蛋味。」
唐漾:「當然。」
蔣時延無話可說:「……」
「可我更喜歡藤椒牛肉啊,」唐漾不假思索道,「雖然忍痛割愛達到的結果不一定有投其所好理想,但前者包含的真心明顯更多。」
唐漾說:「所以,我的意思明明是我願意把我喜歡的分給你呀。」
她尾音輕輕上揚,宛如糯米糰子裹糖霜。
唐漾覺得這結論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不對勁,秀氣的眉頭擰成一團。
蔣時延就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被冤枉到思考,分外生動。
能讓自己氣的是她,讓自己沒脾氣的也是她。
你也知道自己磨人?
蔣時延內心哧笑,目光朝下一點,是她小巧的下巴,白膩的頸,平素嘲著沒有、抱著其實很明顯的起伏弧度,然後,是清淺的鼻息。
蔣時延不自然地咳了聲,想偏頭避一點,那縷溫熱卻長了眼睛般,直往他鼻尖撩。偶爾一絲鑽到心坎,附上她方才的軟音、化出形狀,棉花糖絮般在他胸腔充盈鼓脹。
蔣時延喉結起伏,唐漾看得耳根子發熱,垂下眸。
唐漾悄悄舐唇角,蔣時延喉嚨發乾,感覺有什麼東西快要控制不住……
安靜間。
「好些了嗎?」蔣時延嗓音微啞。
「嗯。」唐漾想從他懷裡起來。
蔣時延放開她。
唐漾整理著衣領,沒看到相隔一米遠的R8,問:「你開車來了嗎?我送你吧。」
「沒,」蔣時延同樣站在自己愛車旁,臉色都沒變一下,「好。」
唐漾耳廓緋紅,去開駕駛座的門。
蔣時延忽然抬手,鬼使神差但溫柔緩慢地,替她將一縷額前的碎發撩到耳後。
指尖微熱,皮膚微涼,碰過的地方紅紅。
「有風。」蔣時延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隨便指了個方向。
唐漾細若蚊蠅「嗯」一聲,兔子般躥上了車。
兩個人各懷心思。
去蔣家老宅的路上,蔣多動症兒童在副駕上,坐得像等待頒三好的小學生。
而擁有十年駕齡的唐副處,飄了無數次方向。
————
唐漾和蔣時延出滋味閣的第一個轉角。
樹下停著輛黑色轎車,車頂上開著照明。
周默作為這個擁抱的始作俑者,安靜坐在後排,平靜地注視兩人摟在一起。
他腿上放著打開的曲奇盒,手裡拿著一塊在吃。
曲奇鮮香,入口醇脆。
一塊,接一塊。
直到唐漾和蔣時延上車離開,周默才把曲奇盒中間的車鑰匙和黑金卡拿出來,放進自己公文包,然後蓋上蓋子,把沒吃完的曲奇連盒扔出窗外。
「啪嗒」,落地清脆。
車輛啟動。
周默撥通九江集團頂樓,聲線毫無波瀾:「告訴魏總,就說滋味閣烏雞湯唐副很愛喝,點心,她也收下了。」
對方問了後續。
周默胡謅的細節湮沒在浩瀚的夜色里。
————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A市道路張燈結綵。
唐漾開二十來分鐘,便看到了目的地。
蔣家老宅是個類四合院建築,圍牆上粘著剪紙,門楹上有對聯,紅火又喜慶。
前幾年,唐漾和蔣時延會輪著去對方家拜年,這兩年都忙,倒疏忽了。
到門口,唐漾停車:「我初五過來可以嗎?你家好像每年都是初五請客人。」
「可以,」蔣時延終於說話了,「希望你到時候穿破一點,不懂禮數一點,不然我媽很可能直接給人介紹,」蔣時延捏著嗓子學,「哎呀呀這是我大女兒唐漾。」
唐漾「噗嗤」:「謝謝誇獎。」
蔣時延做了個免禮的手勢:「還有就是不用拎東西,太麻煩,你能來她們就很開心。」
唐漾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蔣時延說著,下車,繞到駕駛座旁:「不過唐副有時間的話,可以考慮換車或者開我的車,」蔣時延打量粉色車身,神色複雜,「每次從你的mini上下來,都會懷疑自己的霸總身份。」
「那我下次換輛哈雷?」唐漾「嘖」道,「從粉色mini上下去,或者在機車后座小鳥依人抱我的腰,」唐漾挑眉,「蔣總覺得哪個畫面感更強?」
「那人家會以為我是機車王子,小孩坐在前面。」蔣時延不以為然,從路旁的臘梅枝上扯了朵小花花砸她。
「你幼不幼稚,」唐漾吃了一抔香,氣笑,「早知道今晚那鍋雞湯就該全部灌給你,裡面核桃白果都補腦,扔了多可惜。」
蔣時延回身指:「那要不要我進去給你搬張小板凳,你站上小板凳好撬我的嘴。」
唐漾捻起衣服上嫩黃的花瓣,嗔著砸給他。
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著漫長而無意義的天。
唐漾喜歡嗆蔣時延,然後看他生氣又不敢朝自己發火的樣子。蔣時延就喜歡把唐漾逗得面紅耳赤想撓人,然後她一出手自己就躲,樂此不疲。
直到快十點,張志蘭給唐漾來了電話。
蔣時延用眼神問是誰,唐漾嘴型提示他南津街,蔣時延瞭然,唐漾接通。
大抵是四下靜謐,也大抵是唐漾手機音量大,蔣時延可以聽到內容。
在年關里,女人小心翼翼道了句「唐副新年好」。
唐漾回「新年快樂」。
張志蘭怕打擾唐漾,簡明扼地描述情況,說一休傳媒外聯部的人找到她,想讓她做主人公,參演《遺珠》紀錄片。「役一番」這樣的詞她聽不懂,但片酬給得不菲,張志蘭搜了一下,有一休這家公司,口碑特別好。但她無德無能,這樣的事情就像天上掉餡餅,她吃不準對方意圖,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唯一有文化又靠得住的朋友,就是唐漾。
唐漾沒給意見,先問:「你有這個想法嗎?兩個孩子呢?」
她不覺得張志蘭是見錢眼開的人,如果她們害怕生活被打擾而不願意,那真實性如何也就不重要。
唐漾考慮得很周全。
張志蘭亦是,她想答應,出於紀念。
「我帶著兩個孩子,也沒準備再嫁人,偶爾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就做了一場夢……」張志蘭笑,「他才走不到兩年,我想十年二十年,老了以後,還能記得他。」
想到一休工作人員說的什麼,張志蘭問:「他們說CEO叫蔣什麼,那名字我抄在字條上忘記了,和您是認識還是怎樣,他們還說……」
張志蘭說了很多重複內容,唐漾沒有不耐煩,給她把大致情況分析清楚了,這才「嗯」一聲。
「蔣時延。」唐漾握著方向盤,看前方。
蔣時延就望著唐漾一個字一個字念出自己名字,心弦微動。
然後張志蘭壓低聲音,說自己在網上看到這位大佬好像很會懟人,有的評價好,有的評價不好。
蔣時延沒聽清,只看到唐漾笑得眉眼彎彎。
然後。
「哈哈是的,」唐漾頓了頓,輕聲道,「你可以信任他,和信任我一樣。」
唐漾說得自然,說完接著和張志蘭說貸款的問題。
而蔣時延心裡那團先前在滋味閣積攢的棉花糖被加了最後的氣壓般,「嘭」一下,炸開。
她讓別人信任他,和信任她一樣。
一股甜絲絲的暖流從心口流到四肢五骸,流著,流著,蔣時延說不清是癢還是甜。
蔣時延不想盯著唐漾看,偏偏眼睛不聽使喚,看她摳兩下方向盤,她抿笑,她咬唇角……
好像之前要抱抱的時候,也是這個動作。
彷彿下了蠱般,蔣時延也輕輕咬一下自己唇角。
恰好唐漾轉過頭來,蔣時延宛如做壞事險被抓包,耳根熱著,喉嚨滾著……
他覺得自己今天太累了,需要靜一下。
唐漾捨不得蔣時延久站,聊完該聊的就掛了電話。
她笑吟吟望著他想說什麼。
「很晚了,你到家記得給我發消息,」蔣時延語速飛快,「晚安。」
唐漾話噎在喉嚨:「晚安,你早點休息——」
蔣時延忽然把手探到車裡,將唐漾身前滑到中間的外套拉鏈一拉到頂:「晚安。」
唐漾詫異,蔣時延飛也似地進門,臘梅花瓣灑落一地。
門後,蔣時延忘了和大家打招呼,匆忙上樓。
他在寒冬凜月沖了個冷水澡,然後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滾兩下,靜一靜,再滾兩下,再靜一靜……
而門前,蔣時延方才拉拉鏈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唐漾鎖骨端的皮膚。
有微微的酥麻。
唐漾紅著臉,小心抬手,剛碰到就被燙得縮回去。
「好險……」
唐漾吞了吞口水,延狗的手是打火機做的嗎?
她扶住車頭,一直等那股悸然過去了,氣血平了,才驅車離開。
————
到家後,唐漾正常地和父母嘮完嗑,才上二樓。
她忘記自己上樓前想做什麼,又楞了好一會兒,撥給蔣亞男。
唐漾房間是卧室書房一體的設計,大而空曠,落地鍾和等待音響在一起。
沒幾秒,接通。
唐漾語氣輕飄:「以前總感覺自己會單一輩子,相親也不會相到合適的,可現在,好像被人抱一下就有點,」她把玩著一根眉筆,「控制不了……」
蔣亞男和唐漾交心多年,默契地猜到接下來的話,朝樓上瞥一眼。
聽筒里,唐漾想不通:「你說,是我單太久想談戀愛,還是有別的什麼啊……」
聲音小得快聽不見。
蔣亞男第一反應那個人是蔣時延,可自己老哥不是和程斯然他們在一起嗎?
隨後想到什麼,蔣亞男問:「你今晚和周默約的飯?」
唐漾:「對啊。」
兩個字,一下把蔣亞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蔣時延是她哥,他對唐漾的心思自己意識不到,全家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漾是她閨蜜沒錯,唐漾做什麼都門兒清沒錯,唐漾說了蔣時延是朋友不可能,沒錯。
可蔣亞男對周默觀感並不好,蔣亞男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一個「周默暗戀漾姐」的印象,她不是阻撓閨蜜尋找幸福,只是幫自己老哥穩一把,合理開導閨蜜,沒問題吧?
思量片刻,蔣亞男如履薄冰地措辭:「就已婚人士角度的話,是你單太久想談戀愛,不是對那個人有想法。就換個人抱你,一樣的。」
比如我哥。
換個人抱?不是蔣時延?
唐漾皺了眉。
蔣亞男接著說:「你年齡不算大,但多少都有結婚壓力,之前不是還去相親了嗎,」蔣亞男說,「但越是這樣,你越要清醒,人都是會變的,尤其同學,如果你和他在學校就不熟,那出社會,更不知道這人會變成什麼樣。」
唐漾小聲地心虛:「不是的……」
蔣亞男針對周默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你和他在學校就很熟,那朋友朝前沒走成,朝後退一步……」
蔣時延還沒突破這關,蔣亞男自然不想讓別人捷足先登。
結果這句話恰恰戳了唐漾痛處。
無聲里。
蔣亞男明了,愧疚:「漾姐我也不是別的意思,就感情的事兒還是要慎重,等開年忙起來,這樣的心思估計就淡了,」蔣亞男舉例,「我和馮蔚然雖然整天吵來吵去,但感情還行,所以知根知底很重要,這樣說的話……」
蔣亞男仰頭又看一眼蔣時延房間,深謀遠慮道:「你可以嘗試一下相親,父母和親朋介紹的,根底上至少會穩妥一些,當然會遇到性格奇葩的,不也有很多相親認識恩愛幸福的。」
可不是自己想要的開導結果啊。
唐漾嘆氣:「我先去洗漱了,你去帶程程吧,我改天來給小不點壓歲錢。」
「好,」蔣亞男叮囑,「真的不要因為有壓力就急,很可能好的緣分在後面……」
又叨叨了好一陣。
掛斷電話後,唐漾肩膀一耷,略微頹然地趴在梳妝台前碎碎念:「是因為有結婚壓力,太急了,太急了,要冷靜,要冷靜……」
可她越念,心裡越亂。
越念,越想起蔣時延碰過的耳後,碰過的脖頸,那些小塊小塊的皮膚又跟著呼吸開始發燙。
兩根細白的食指快纏成了麻花,唐漾喪喪地嘟囔:「道理大家都懂,但,但……」
蔣時延說「但我不會」,蔣時延笑「給你找根小板凳」,他說有風撩了自己頭髮,自己打他他還躲,但又乖乖給自己拉了拉鏈……
空調好像有點熱。
唐漾用手背拍拍發燙的面頰,在牆上調低了溫度。
「轟轟」一陣大功率後,還是熱。
唐漾一頭栽到床上,拉了被子蓋過頭頂,「啊啊啊」著滾來滾去。
她顯然忘了家裡才換了中央空調,隨便哪兒調一下,上下兩層都會變溫。
樓下。
唐爸爸工地里的工人給他送了只農村喂的鴨子當拜年,唐媽媽正準備煨老鴨湯。
唐漾第一次調空調溫度的時候,唐媽媽當閨女熱,沒在意。
第二次調溫度,唐媽媽也忍了。
第三次,自己在廚房辛苦給她煲湯,她還鬼苦狼嚎打亂自己切菜節奏?
唐媽媽刀一頓,沖樓上吼:「叫什麼叫!信不信我把你拎下來和鴨子一起燉了!」
唐漾積了一身悶,瞬間偶像劇女主附體,很大聲清亮且天不怕地不怕地撒嬌:「媽媽你來啊!來啊!」
唐媽媽捂著額角,一陣腦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