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漾睡得晚,但她醒得早。
第二天,唐漾不到七點就起了,然後慢條斯理化妝、挑衣服、挑包包。她本著對工作的尊重把頭髮都捯飭得一絲不苟了,這才換鞋,準備出門。
她想著蔣時延要是沒醒,她就自己開車去,把某人昨晚的逼逼當成一個笑話,還能順便嘲笑他。
結果,唐漾剛推開門,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形倚在門口,手裡拎著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
「早。」蔣時延朝她勾了勾唇。
灌湯包是老字號,隊很難排。對唐處這樣的早餐外賣選手來說,無疑是個驚喜。
她反手指自己,用眼神詢問。
蔣時延笑著點頭。
唐漾接過來,邊走邊問:「我媽上次六點半去,人就排到了馬路對面,你是起得有多早,」唐漾想到什麼,「你以前不是要睡到十點嗎,然後下午兩點去公司,五點就下班。」他還曾經拿這份自由攻擊她。
「分淡季和旺季啊。」蔣時延毫不心虛。
唐漾又問:「你吃了嗎?」
「當然。」
兩人下到車庫,蔣時延車位上停著輛路虎。
他給唐漾拉開副駕駛門,紳士地作請狀。唐漾抱著早飯開心地坐進去。
就像唐漾飯後玩遊戲歸玩遊戲,每天睡前會堅持看金融專著一樣,蔣時延看著不靠譜歸不靠譜,他車載播放器里收藏的幾個廣播卻是財經、文化、要聞、華爾街一類。
蔣時延車開得平穩,八點鐘的道路也不吵鬧。
車窗開了絲縫,沙沙清風吹得人心曠神怡。
唐漾一邊吃早飯,一邊聽廣播,偶爾遇到有話題性的,她會和蔣時延討論兩句。唐漾邏輯思維強,她對一個事件的思考主要在可行性和執行力。而蔣時延開拓思維出眾,他更傾向於一些先導性和上層建築的東西。
雙方有討論有爭議,唐漾伴著愉悅的心情吃完早飯,蔣時延剛好把車停到匯商大樓旁邊的小路上。
現在八點半,比平常早到二十分鐘,唐漾並不急著下車,蔣時延自然也不急。
唐漾先把豆漿袋子裝進擱包子的牛皮紙袋,再把牛皮紙袋從中間對摺,直至一小塊。
「謝謝蔣大佬,」她彎著眉眼,手放上開關,「那我先下去了?」
蔣時延看著她,唇動了動,忽然出聲:「漾漾……」
兩個字,成功把唐漾凝成一座姿勢奇怪的雕塑。
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這樣,你把其中一個字叫疊字很正常,比如唐唐,糖糖。
但把另一個字叫疊字,就陌生又奇怪,比如漾漾。
唐漾第一次聽到,覺得神奇又詭異。
她慢慢放下手,以這樣的表情回望蔣時延。
蔣時延臉上出現了一瞬的不自然,隨後他別開視線,解釋道:「我昨晚和程程通電話,他最近喜歡叫疊音,就很萌,」蔣時延學道,「看書書,睡覺覺,吃飯飯,要抱抱……」
唐漾想像出程程小朋友甜甜的奶音,心都快化掉。
她無奈地對蔣小朋友道:「那你可以叫我糖糖啊。」很多人叫,聽得習慣。
蔣時延十分倔強:「我要和別人不一樣。」
「你哪兒來這麼多彎彎繞繞,」車門外有個垃圾桶,唐漾擲籃成功,笑說,「別人叫你延狗,我也叫你延狗,我也沒要求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啊。」
「你可以要求和別人不一樣啊,」蔣時延認真道,「你可以叫我蔣蔣,時時,延延,如果都覺得拗口,叫我時延也可以。」
時延。
唐漾輕輕念一聲,心口被燙到。
「我不要,」她腮紅遮住了臉紅,格外理直氣壯道,「拗,拗口又矯情,」唐漾嫌棄,「也不是很親近。」
「那你可以叫我一個不拗口又不矯情的。」
某人一心虛,蔣時延就來了膽。
他偏頭望著自家小姑娘,臉上掛出大灰狼誘騙小白兔的純良笑容,「還要親近的話,」他循循善誘,「叫老公好不好?」
唐漾不肯吃虧:「那你怎麼不叫我老婆——」
蔣時延脫口而出:「好啊!」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唐漾臉騰地紅透。
「連哥們的便宜都要佔,你是不是人。」唐漾嗔著,用食指輕戳一下他的腦門。
她手指軟,點一下宛如施了法,蔣時延渾身骨頭變成了麻繩,癢酥酥地轉。
「漾漾。」他又喚,斂了點嬉色。
唐漾撞進他滿眸深邃,咬著唇錯開:「你要說什麼……」
「漾漾。」蔣時延喚第二次。
「嗯。」唐漾應得很輕。
蔣時延又沒了聲音。
再隔一會兒。
「漾漾。」蔣時延凝視她,輕緩地喚了第三次。
之前,是蔣時延想說,唐漾打斷他。
這次,唐漾給了他機會,小聲地:「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借著身高優勢,蔣時延可以睨見她紅透的脖頸、眼裡的婉轉,他話到嘴邊轉了又轉,喉結滾動著,最後失笑:「沒什麼,叫叫你。」
唐漾抬手去捏蔣時延的臉。
蔣時延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注意安全。」唐漾抽手下了車。
蔣時延抓到一縷空氣,雙手緩緩蒙上自己的臉。
他癱在駕駛座上,如溺水之人被撈上岸的第一刻,胸口起起伏伏。
蔣時延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的漾漾也喜歡自己。
可漾漾知道她喜歡自己嗎,可漾漾對他的喜歡是比朋友多一點點的喜歡,還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如果自己沒忍住說出口了,她會紅著臉但又無比清醒地拒絕,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
他蔣時延一輩子可能有很多任女朋友,可能結婚離婚再結婚有很多任太太。
可唐漾,他只有一個。
大抵是受家庭影響,蔣時延前二十九年做事從來都是果斷又冒險。
唯獨一聲漾漾,他喚出來又說不出來,小心得不像樣。
————
唐漾猜得到蔣時延要說什麼。
如果延狗真的說出來了,自己要怎麼回答?
試試嗎,試試吧,真的試試嗎……
唐漾腦子嗡嗡轉出一片空白,她進電梯,陸續有人進來。
旁人說話響成白噪音,唐漾站在角落,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叮噹。」到樓層。
唐漾深呼吸,面帶笑容進去。
「唐處早。」「早。」
「唐處長早。」「張阿姨早。」
「漾姐早。」「琳琅早。」
「……」
唐漾踩著高跟鞋,背挺得筆直。
她和同事們逐一頷首,把一五五拉成一七五的氣場,進了辦公室。
門關上後,門外窸窣議論。
「你去問唐處腮紅色號。」「你去。」「你去。」
「剛剛駕駛座上的男人是蔣大佬嗎?」
「蔣大佬不是開R8嗎?」
「哇你覺得人家家裡只有一台車嗎?」
「……」
唐漾放下包包,出辦公室洗杯子,先前湊成一朵花的同事們倏地散開,又各自做各自的。
上午,頂樓周自省周行長派秘書下來催九江集團貸款專案的進度,唐漾翻出九江集團的資料慢慢看,「員工福利待遇優」「福利保障」等辭彙出現的頻率極高。
唐漾懂對方想要自己加人情分的意思,她轉念想到周默想給自己、但自己拒絕的那盒曲奇,毫無心理負擔地裝成一個瞎子。
快十二點,范琳琅敲門進來,跟唐漾核對行程。
三月底,各項指標基本完成,唐漾只剩一個和九江財務高層的會還沒開。
「九江那邊負責人今晚要出差,希望會議今天下午三點舉行,在九江大廈會議廳,」范琳琅問,「您看可以嗎?」
「可以,」唐漾思及張志蘭,思及閔木,思及那塊臘肉,她並沒有濫好心,她只是單純吃人嘴軟,道,「我中午有事出去一趟,下午你直接在九江等我。」
范琳琅應好。
唐漾今天沒開車,午飯時間,她直接打車去了南津街支行。
唐漾級別和支行行長一樣,可她是管培生,翻了年才29歲,前途無可限量。加上之前張志蘭案子的處理讓整個南津街支行得了全行嘉獎,南津街支行把唐漾看作貴人。才到支行工作的大堂經理不認識唐漾,想給唐漾說二樓是辦公區不能隨便亂上,支行行長一行便出現在樓梯口,熱情地把人迎了上去。
唐漾帶了分成盒的水果給他們當小點吃,唐漾不計較,笑盈盈給了大堂經理一盒,大堂經理受寵若驚。
上去後,雙方聊了好一陣有的沒的。
支行行長若即若離地打探分行政策動向,唐漾說得囫圇。支行行長拿出支行貸款記錄,希望唐處給個指導,唐漾推辭兩下推脫不過,便翻開了。
甘一鳴請病假、唐漾做代理處長後,整個信審處的效率明顯高了不少。
支行行長之前覺得唐漾處理張志蘭案是誤打誤撞,信審處效率高是因為開年大家才回去。可這廂聽嬌嬌小小一姑娘言簡意賅說不足和優點,支行行長不由感嘆後生可畏,名校博士還真有兩把刷子。
唐漾翻完了過審的件,開始翻沒過審的件。
翻到一頁,她狀似無意:「陳張剛這份怎麼沒有具體資料?」
「他?」支行行長解釋說,「他住張志蘭樓下,是個殘疾工人,有個兒子,以前在幸福花園有套房。他們兩口子之前在菜市口賣菜糊口,兒子跑貨車,後來兒子出了車禍,兩口子賣了房子把兒子救回來,可高位截癱救回來有什麼用,每個月醫藥費和流水一樣。陳張剛白天還是在賣菜,老婆做保潔工,晚上他在夜啤酒洗碗,他老婆想貸款買輛摩托改裝成三輪車到火車站拉客。」
行長說:「張志蘭是償還能力有問題,抵押金額過少。陳張剛是根本沒有抵押物,而且他兒子買貨車是在浦西貸的款,還沒還清,」行長想到一茬,「他兒子貨車投了保,保險公司給了個什麼賠償合同,但唐處你知道,去年九月規定一下來,保險現在也難做,就一直拖著沒賠。」
唐漾輕輕敲桌面:「在特殊情況下,有估值的合同也可以作為抵押物。」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app愛讀小說閱讀最新章節。
支行行長不明白唐漾是隨口提,還是意有所指。
唐漾也不遮掩:「您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支行行長吩咐助理打電話詢問當事人,並做安排。
唐漾起身,視線掃過行長辦公桌上的匯商標語,發音標準地念出聲。
「YOUDOLIFE,WEDOBANKING,」唐漾笑,「有的話說虛又虛,說實又實。」
年輕人輕描淡寫,一向得過且過的支行行長竟莫名生出一份行業使命感。
一想到唐漾是偶然翻到這份件,還肯紆尊降貴過去,他心裡又默默對唐漾加了點好感。
一點多,午休時間,四下安靜。
唐漾在一行人簇擁下,從南津街支行步行去往幸福花園。支行行長給唐漾敘述具體情況,唐漾聽著,時不時點頭應。
而幸福花園內,蔣時延和一休高層在張志蘭家做客,專業團隊跟拍,作為《遺珠》後續回訪。
支行行長給唐漾遞了份陳張剛來訪記錄,唐漾翻閱,一行人抵達幸福花園門口。
蔣時延給了張志蘭一個印有一休標誌的紅包,張志蘭不肯收,兩人僵持,攝像機拍著,蔣時延忽然笑著用嘴型說了個名字,張志蘭收下,送蔣時延一行下樓。
蔣時延一行剛出單元樓,唐漾一行剛好過轉角走到單元樓門口。
兩隊人馬浩浩蕩蕩正面相迎,他家漾漾一眼看到了他。
蔣時延走在最前面,雙手插兜,朝唐漾笑得懶散又溫柔。
這麼多人看著呢,這人真是……
唐漾耳根一熱,隨即恢復如常,她用強撐平靜的口吻壓住心跳:「你們在?」
蔣時延想收住唇邊笑意,可怎麼收都收不住。
他每個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揚:「在做《遺珠》後續,你們呢?」
唐漾:「去看一件貸款。」
張志蘭眼裡閃過驚喜,一瞬壓下去。
蔣時延沒動,唐漾沒動。
雙方人馬見兩個**oss沒動,自然都不好意思動。
幾秒後。
「那我先上去了,」唐漾指了指樓上,朝蔣時延輕輕頷首,「蔣總回見。」
「唐處回見。」蔣時延點頭。
唐漾微低著頭,想越過蔣時延,蔣時延不著痕迹朝她那邊靠了靠,唐漾肩膀不小心撞了一下蔣時延肩膀。
唐漾羞得脖子都紅了,蔣時延無聲又得意地笑。
蔣時延目送唐漾上樓,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見,他這才屈拳放在唇邊咳一聲,恢復平淡,「走吧。」
一休員工好奇得眼睛在發光。
作為半個知情人的蔣時延助理回頭用眼神控場,轉過頭來,他腹誹,大庭廣眾自家總裁都能這麼放肆**,背地裡指不定怎麼對唐處使壞。他腦補了一萬出霸道總裁強迫純情唐處的戲碼,這樣那樣不可描述的,一邊默默罵自家總裁禽獸,一邊暗自對唐處表達了同情。
唐漾和張志蘭打招呼,聊兩個小孩在家洗碗特別乖。
說話的功夫,到了陳張剛的家。
五樓略高,陳張剛是從菜市場匆匆趕回來的,兒子在最裡面的卧室午休。
唐漾囑咐支行同事們小聲點。
大家剛坐下,支行做貸款的同事還沒開始例行訪問,唐漾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味,縈繞在客廳。
唐漾微微蹙眉,支行行長和陳張剛同時滅了煙。
而蔣時延一行剛走到小區門口,便聽見有人大聲吼:「1幢著火了。」
大門口的保安、看熱鬧的老頭老太太們嚷嚷著「報火警報火警」,也匆匆朝里跑。
蔣時延皺眉,拉住其中一個保安:「1幢在哪!」
保安要救人,急得一指:「你沒長眼睛不會看——」
保安手落在張志蘭那棟樓,「嗎」字還沒說出口。蔣時延助理還沒反應過來。
蔣時延眸色驟冽,推開保安反身直衝火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