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唐漾每天五點半準時下班,去醫院陪他待到晚上十點再回家。
有時候,蔣媽媽十點過去。十點之前,唐漾就和蔣時延躺在一起黏黏膩膩說會話。
有時候蔣媽媽提前過去,唐漾就坐在床邊一邊削蘋果一邊陪蔣媽媽嘮嗑。
唐漾喂蔣時延什麼東西,蔣時延會當著蔣媽媽的面拉住唐漾拿東西的手,不動。
蔣媽媽覺得朋友之間開開玩笑很正常。
唐漾和蔣大狗戲謔的目光一撞,臉紅得快要燒起來。
唐漾和蔣時延說什麼話,蔣時延當著蔣媽媽的面,用喊老婆的眼神無聲望著她笑。
偶爾唐漾和蔣媽媽分坐在床的兩側,蔣時延就更過分。
他面上淡定地和她們討論一休旗下某部電視劇的八卦,手卻是垂在床側,拉著唐漾的手又是捏又是揉又是摸。
更多時候,他喜歡十指相扣,然後稍微收攏手指,用不重的力道去夾她的手。
唐漾的手白膩柔軟,蔣時延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皮膚摩挲間,彼此的溫熱真實地傳遍全身。
偏偏蔣時延還要故意挑起話題:「我覺得開著空調有點熱,可以開窗透透氣。」
倒春寒還沒過去,熱什麼熱。
蔣媽媽心裡腹誹,但瞧著唐漾面色也緋紅,她問:「乖乖也熱嗎,要不然把窗打開?」
窗就在唐漾身後。
可某人會放開自己的手就怪了。
唐漾整個人陷入進退兩難的羞臊,還要解釋:「不用,可能是才吃晚飯沒多久。」
說著,唐漾還裝模作樣咳兩聲:「這個天就是容易感冒。」
蔣時延唇角忍不住抽搐。
唐漾忿忿去撓他的手心,笑什麼笑,笑什麼笑!
蔣時延任由這隻炸毛的小貓作亂,任由著任由著,倏一下把她的手整個包緊在自己手裡。
蔣媽媽不知道兩人手在床下的動作,唐漾還是又惱又羞。
可話是自己說的,自己作死要求「相處模式固定了再告訴家長朋友」,現在她除了打掉牙朝肚子里吞,還有其他辦法嗎?
而蔣時延很享受和唐漾裝朋友的過程,把她逗熟,逗炸,逗得想雙腳跳起來踩自己了,又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把她哄好。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
隱秘又……刺激!
————
等到周五,同事們經觀察確定唐處最近的狀態像自帶美顏濾鏡,而且笑容也多了起來,左頰一個小梨渦若隱若現,漂亮得不像話。
午休時間,范琳琅在同事們攛掇下去問色號。
范琳琅嘴上無奈應著好,待轉身進到唐漾辦公室,她關上門,第一句就石破天驚:「在一起了?」
唐漾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她忙不迭放下杯子,咳咳嗆嗆用紙擦著:「我,我什麼時候告訴你了?」
她明明誰都沒說啊。
這話就相當於肯定。
「你每根頭髮絲都在說瞧瞧范琳琅這條單身狗,而且你一緊張就小結巴,一個字說兩次,」范琳琅舉證,「周行長之前開會說一休聯名信用卡那個案子,你讀個寫好的稿子都能讀成一、一、一休……」
范琳琅學得惟妙惟肖,唐漾彎腰作找地縫狀。
「好了好了,不逗你,」范琳琅透過半透明的玻璃朝外看一眼,走到唐漾辦公椅旁,戳戳她胳膊:「說說,你們談戀愛是什麼樣子?」
在范琳琅印象里,蔣時延就是霸道總裁本人,做事沉穩,做人高冷,商海征戰的勝利者,走路都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場。
唐漾亦然,大齡女博士,最年輕的代理處長,做事果決睿智,就是說一不二的掌舵人系列。
當然,唐漾休息時間會犯點小迷糊,但這樣的細節早已淹沒在范琳琅一腦子的小說情節里。
「先婚後愛?先床再愛?」范琳琅無比八卦道,「你們會不會兩個人都特理智,就和做朋友沒什麼兩樣,懟懟,笑笑,然後到時間了,蔣總問可以牽手嗎,你說可以,然後你們牽十分鐘的手。然後又到一個時間,你問可以接吻嗎,蔣總說可以,然後你們親了半小時。」
「噗咳咳!」唐漾吸口氣都能被嗆到,臉憋得通紅。
范琳琅瞧她那模樣,越想越可能:「然後再到一個約定時間,你們到超市買特噢——」
「出去出去你給我出去!」一直維持親和形象的唐處長臊得動手轟人。
范琳琅就當自己說中了,扶著門把掙扎:「大家都是成年人,唐處你——」
「再在工作的地方賣閑就把檔案庫里去年所有件都拿出來核一遍!」
唐漾把人開玩笑地搡到門外,帶上門,然後,分外有氣場地整理一下衣領。
門外,同事們一窩蜂圍上范琳琅:「是哪款哪個牌子,問出來了嗎?」
門內,唐漾坐在辦公椅上轉圈圈,都怪蔣時延,也不知道怪他什麼,反正怪他就好了。
唐漾覺得自己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和他說話了,結果她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看到兩人的聊天停留在十分鐘前,他要去做CT。
啊……
手機放在桌上,唐漾下巴擱在手機上,她手臂沿著桌沿徹底伸開,然後嘆一口氣。
現在才一點半,到五點半還有四個小時,可怎麼熬啊。
全然忘記自己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加班狂魔。
唐漾知道他手機沒帶在身上,還是沒忍住發了一張小孩「要麼么噠」的表情。
小孩子旋轉著撲到屏幕前方要親親,唐漾心情好到不行。
她笑著給自己制定了做完一階段工作就可以想他一次的計劃。
有過那麼一兩次失誤,但效率仍比之前快了不少。
下午五點,唐漾把其他件審完了,讓范琳琅抱出去,然後她翻開九江專案的資料,一個電話撥給南津街支行行長。
九江集團架構龐大,盤根錯節。唐漾自之前接手專案,就把九江集團A市產業劃片區下分給各個支行,讓他們做隱匿性質的實地調查,用來作為後續審核的補充材料。經過上次火災,南津支行申行長和她關係近了不少,唐漾自然第一個撥給他,以便調查過程中出現任何問題可以及時調整。
支行行長簡單彙報了一下進度,似是起身合了門,然後才接著道:「唐處還記得陳張剛嗎,就上次您過來我們一起去那家。」
「嗯。」唐漾沒有做事做一半的習慣,不管陳張剛那份保險賠償合同能不能做抵押、能不能貸到款,唐漾都會跟進。
只是陳強還在住院,她把這事暫時擱在了旁邊。
「我這次調查的九江鋼鐵廠,就是陳張剛以前工作過的廠,」支行行長說,「我去拜訪幾個老工人,他們無意間和我聊,二十幾年前吧,陳張剛是高級技工,車間主任,然後他帶了個徒弟,幾年時間,徒弟跟著他成了車間副主任。」
「有一年,大年三十最後一天,他們還沒放假,陳張剛中午還是在食堂吃的,徒弟悄悄去女朋友家吃了團年飯。那徒弟違規喝了二兩酒,下午來上班,出現了致命的操作失誤,不是致車間的命,而是致他自己的命。陳張剛眼疾手快去拉他徒弟,結果自己手臂被卷到了機床下。」愛讀小說app閱讀完整內容
陳張剛斷掉的地方包著布,唐漾沒見過。
這廂聽支行行長這麼說,她隱約猜到點什麼。
「血流得滿機床都是,大家把他送去醫院,他被搶救回來做了截肢,然後回鋼鐵廠報銷醫療費,」支行行長自己說著都覺得匪夷所思,「他回廠發現,半個月不見,徒弟頂替他的位置成了車間主任,他醫藥費能報是能報,但要寫一份紅字檢討,還要背一個操作失誤的終身處分。」
「他去找領導理論,找徒弟理論,可出事的時候車間里只有他和徒弟兩個人,那時候又沒有監控,送他去醫院那些工友心裡向著他,可沒看到事實,也沒辦法說話。」
「前一秒,徒弟跪著給陳張剛說雖然自己有女朋友好不容易要結婚了,但他對不起師傅,他馬上去給領導們認錯、引咎辭職。陳張剛安慰他一會兒先回了家。下一秒,徒弟就找到領導,說當時是陳張剛的表不小心卷到了機床里,表值一百多塊,陳張剛捨不得丟,就冒險去拿,而且徒弟還帶領導們去出事機床看了那塊依然卡在裡面的表。」
善有惡報,百口莫辯。
唐漾心裡宛如放了塊石頭,又重又堵。
「陳張剛的手是齊腕斷的,他本來接了個假肢,辭職的時候也扔了。後來那徒弟一路上爬,現在在九江位高權重。」想到什麼,支行行長補充,「當然,在沒看到九江內部檔案之前,那些工人可能是空口亂說。」
下一句,支行行長再補充:「但我問了將近十個老工人,他們部門不同,退休時間不同,自陳張剛離廠後都沒聯繫過。」一個人可能造謠,但十個人說詞都一樣的話……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工人,就是鑲著金邊的鐵飯碗。
如果陳張剛當時沒救徒弟,如果沒有那場意外……
可是,沒有如果。
支行行長說完這段,電話陷入短暫的沉默。
半晌。
「我不是個重情義的人,我也快到退休年齡了,一直都是得過且過不求進步不求退步,這次很冒昧,但我還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這邊把陳張剛的件遞上來,唐處長你能不能稍微,」支行行長頓了頓,「關照一下。」
唐漾辦公室電話會自動錄音。
唐漾屏了一下呼吸,吐氣。
她點開匯商A市春季信審相關條例修正建議,把有陳張剛持有的保險賠償合同那個大項「特殊抵押物-有明確估值或定價的票據合同」的優先度提前三行,並加粗表明自己改動的這一處。
唐漾動作很快,話說得很冰:「工作少談個人感情,條件符合我自然過,條件不符合自然不過,」唐漾說,「申行長以民為本固然好,但還是要考慮大局,當然,我這話也冒昧了。」
支行行長後知後覺唐漾用的座機,後背起著汗,連連應下。
又說了兩句,唐漾掛了電話。
五點半下班,唐漾沒動。
同時,遞件一向要半個月的支行行長花了半小時,把自己這幾天整理的陳張剛具體貸款資料遞了上來。
唐漾這邊很快根據條例寫下意見。
她翻到後面逐頁簽章時,視線落至寫著「陳強」的某一處,面上的表情漸漸凝住……
匯商大樓,一格格燈光逐漸熄滅。
到最後,只剩唐漾一盞。
唐漾看完資料到車庫,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好久沒這麼加班,她先到鄰近的新光天地買了東西,再開到醫院。
她沒去找蔣時延,反而去了樓下的病房。
那扇門虛掩著。
唐漾推開時,陳強正坐在床上,面朝著窗外。
窗戶開了一半,雨飄到他臉上、身上,他就著細雨吹曲調婉轉的口哨。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你會吹口琴嗎?」唐漾放輕腳步,進去。
之前她照顧蔣時延,在電梯里碰到過陳強父子,陳張剛給陳強介紹了她。
陳強口哨停下,人卻沒轉過去。
唐漾把東西放到他床頭,解釋說:「好像能哼長亭外古道邊的人都會吹口琴。」
陳強覺得這是歪理,但仔細想想,自己會,自己以前認識的口琴社團的人也會。
大學時代的記憶太模糊,他扯了扯唇,緩緩轉過身,對唐漾道:「坐。」
唐漾禮貌頷首。
坐下後,她沒說貸款,也沒說陳張剛的事兒,唐漾無比平淡地複述之前在辦公室看到的那份材料:「陳強,25歲,曾就讀於南津中學,高三參加數學競賽獲環亞太地區銅獎保送交大金融專業,大二因成績優異提到經管實驗班,同年暑假,因故意傷人罪被開除學籍併入刑兩年,出獄後,在南津煤廠跑貨車,」唐漾說,「你打的那個人,是當時九江鋼鐵廠的廠長,魏長春。」
以前,陳強聽這些會很崩潰。
現在,他笑笑:「你想表達什麼?」
唐漾交換了一下雙腿交疊的姿勢。
都是聰明人,唐漾直接道:「你自學過多門編程語言,建模能力也很強。投行很少收大四以下的實習生,你當時大二,是個例外。」
投行兩大特點:做牛做馬,以及走在時代最前面。
在熱點變成熱點之前發現熱點。
唐漾看問題很透徹:「開除學籍意味著你要重新高考從零開始才能得到很多人隨便混四年就能拿的文憑,所以你出獄後一直很抗拒自己的過去,也很抗拒自己的專業,寧可開貨車也不願意重新拾起。」
「但其實你選擇開貨車也有講究,」唐漾說,「煤廠利潤高,但深夜貨車經常會遇到搶劫,你的出獄證明在其他地方是減分項,在這裡是加分。」
「隨意點評別人的選擇特別魯莽。」陳強笑。
「我陳述的是客觀事實,」唐漾很平靜,「陳強,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陳強笑意僵住。
唐漾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陳強,當你上周從樓頂跳下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這次,陳強沒出聲。
唐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頭,語氣極淡地說:「我給你帶了一台電腦和一張欠條,你願意收就收,你願意欠就欠,如果你拒絕,待會兒可以叫保潔阿姨把電腦扔到樓下。」
沉默一秒,兩秒。
陳強哂然:「活菩薩?」
唐漾嗤了個音節:「我像是會做好事的人?」
陳強沒回答。
「共享,節能,直播,現在的熱點很多,我知道你不知道。未來熱點是什麼,你知道我不知道,」唐漾說,「我不是風投人我不會給你錢,我也不會給你渠道資源。電腦里有份合同,一旦你決定要做什麼,我要求持有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作為拎這台重死人的電腦上三樓的報酬。」
唐漾這話說得相當明白,陳強卻沒回答。
雙方第三次陷入沉寂。
這次時間長。
良久後。
陳強偏頭瞥一眼電腦,對她來說確實很重,但能重到要30%的原始股份?
「你學會計的吧,算得這麼精。」陳強笑。
「不好意思,特招經管班。」唐漾年齡不小了,既然男朋友都有了,結婚生子自然在考慮之內。如果陳強沒成功,一台電腦值不了幾個錢,如果陳強成功了,那這筆股份就是留給孩子的成長基金,名字沒想好,姑且蔣小寶?
唐漾越想越覺得未來可期,她語氣輕快地玩笑:「要是你當初拿到了畢業證,大概可以叫我一聲學姐。」
陳強哧個笑音,用自己僅剩的那隻手推了一下眼鏡,不急不緩道:「今天下午我看到四組阿姨帶著二十齣頭的女人,大概是女兒或者侄女一類,去了你男朋友病房。第一組待了二十分鐘,第二組三十五分鐘,第三組十分鐘,第四組在你來我這之前五分鐘到的,那兩人的寶馬現在還停在樓下,你立馬上去大概能看到人。」
唐漾拎著包包起身就走。
病房裡,陳強望著她小跑的背影,作為旁觀者,好像第一次明白了為什麼有人槍-林-彈-雨里出來眉頭都不皺,鐵骨錚錚,唯獨說起那個快十年不見的初戀時,滿腔溫柔。
被她喜歡,大抵真的很好。
病房外,唐漾急匆匆上電梯。
唐漾站定後,才意識到,自己什麼時候告訴過陳強自己有男朋友?為什麼范琳琅知道就算了,陳強也知道,她是把蔣時延這三個字寫在臉上的嗎?!
等等,唐漾想到什麼。
她抬腕瞄了一下表,距離自己到醫院已經過去了五十分鐘……
唐漾注視金屬鏡面中的自己,唇角緩慢且用力地勾起一抹弧度。
有什麼事情能說五十分鐘?還是和二十齣頭花枝招展嫩得能掐出水的年輕小姑娘?!
唐漾越想,心頭那股無名火燒得越旺,蔣時延你很棒棒噢!要不要親親你!要不要抱抱你!要不要舉高高!
老娘給你……唐漾心下冷笑,邊出電梯邊咬牙頓字……舉!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