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媽媽脾氣好歸好,年輕時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她一挑眉一把氣勢拿出來,頂樓的秘書們大氣都不敢出。
蔣時延不怕,又抿了一口咖啡。
「媽,」他氣定神閑地喚,「我有女朋友。」
蔣媽媽走到他旁邊:「充氣的?」
「噗——!」有秘書破了功,蔣時延一口咖啡差點嗆出來。
蔣媽媽越過他朝裡面走:「你跟我進來一下。」
蔣時延扯張紙邊擦邊咳嗽:「媽我說真的,我女朋友漂亮可愛知性大方絕對滿足您的所有審美,我今早還送漾漾,啊唐漾去上班……」
「送糖糖上班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這還要我表揚?」蔣媽媽早就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唐漾,可也知道兩人關係放在那,自己兒子也慫,哪能那麼容易走到一起。她心下嘆了口氣,說正事,「你幾個叔爺下午過來看老爺子了,老爺子讓我叫你過去吃晚飯。」
蔣媽媽說:「你這周末就待在老宅吧,你前陣子住院,上周又沒空,自己算算多久沒回去了。」
蔣時延沒回去是一回事,關心老爺子是另一回事。他前早把唐漾送到匯商後,還陪著老爺子逛了新光天地。
就是因為蔣時延和老爺子感情好,那幾個叔爺才要打著孝順的名頭時不時回老宅,就害怕老爺子一不留神把財產全部留給蔣時延。
蔣時延對這種披著親情外皮的飯局並不感冒:「我周末忙,我得陪我女朋友。」
要不然真的帶給您瞧瞧?
蔣媽媽也樂得陪兒子演戲:「感情在於細水長流,不在一時半會,」蔣媽媽想到什麼,「對了,我過年送給糖糖那副珍珠項鏈不是在書房摔了嗎,我又給她訂了一副,老宅剛剛說送到了,你回老宅正好拿走。」
蔣時延不再猶豫:「好。」
蔣媽媽差點笑出聲,說好的周末忙呢?說好的陪女朋友呢?還說什麼有女朋友?
蔣時延給蔣媽媽倒了杯茶,接著到外面和秘書嘮嗑。
蔣媽媽就靜靜地看兒子裝逼,想著要不要改天叫亞男約糖糖做做頭髮做做指甲什麼,終歸是自己兒子,她該幫還得幫,不然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抱上孫女……
蔣媽媽想著想著,「誒」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蔣媽媽在蔣時延辦公室待到了五點半,和秘書們打了招呼,跟蔣時延一起下樓。
蔣時延給唐漾發消息彙報行程。
【老公:幾個叔爺去老宅了,爺爺叫我回去吃飯,估計明天下午回來,你忙嗎?不然和我一起過去?】
唐漾直接回了電話:「我這兒有點事走不開,你開車慢點,一休到老宅那邊估計這會兒正堵著。」
蔣時延聽唐漾語速快,交代她兩句記得吃晚飯。
唐漾掛斷電話,臉色並不好看。
她是真的有事。
明明一個小時前,她還在和蔣時延撒嬌說自己氣到了甘一鳴,還想著周末要和蔣時延做什麼,下周換她送他去上班。
結果快下班了,范琳琅送來這份文件。
唐漾視線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微垂著眼睫蓋住眸色。
過一會兒,她調整好情緒,抱著文件到頂樓敲開周自省辦公室。
「咚咚咚。」
「進來。」
「周行。」
「小唐?坐,」周自省也在加班,和藹地招呼她,「什麼事兒?」
唐漾斟酌著措辭:「總行這個『新雷』管理層培養計劃……」
「范琳琅之前沒給你說?」周自省已經知道了唐漾為什麼上來。
「她周一給我提過,我象徵性報了名,」唐漾不自然地笑了笑,「甘處沒回來我應該去,甘處回來了,我以為是甘處去,之前也沒聽到什麼風聲,就挺突然的……」
匯商管理層培養計劃「新雷」第二期,在B市分行舉行,下周一就要走,整整四十天。
而今天,是周五。
確實讓人沒準備。
周自省坐到唐漾對面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茶,推過去:「本來上面安排的是甘一鳴,照理說也該他去,但甘一鳴主動放棄了這次機會,給我們舉薦你。」
「一方面,唐副年輕能力強,去的話能學到更多東西,為分行帶來新鮮元素,另一方面,他說他身體還在恢復期,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
「怎麼?」周自省反問,「唐副不方便?」
「不,不是,」唐漾喉嚨鈍了一下,隨後,她語氣如常,「因為我手裡還有個九江的案子做了一半……」
「這個不衝突,」周自省擺擺手,「九江征地那一塊也要走程序,案子六月之前做下來就可以,即便唐副去B市學習,時間也是充裕的。」
唐漾沒出聲。
周自省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唐漾牽牽唇:「沒有。」
周自省辦公室古香古色,寬敞嚴肅。
唐漾穿米色春裙,並腿坐得端莊。她人瘦瘦小小五官也溫和,意外地,好像撐住了辦公室這股子氣場。
如果說周自省最開始讓唐漾做代理處長,又把九江案子給她,是出於自己侄子周默和蔣時延的考慮,那麼之後,他把唐漾說的做的都看在了眼裡。
周自省有意和唐漾親近些,話也聊了不少。
臨末,周自省抬指輕輕敲著茶几桌面。
伴著「咔噠」「咔噠」的聲響,他說:「唐處上來之前,我和甘一鳴也聊了一陣,他也是和唐副一樣管培生輪崗,然後停在了信審處。我問他對你做代理處長期間的表現怎麼看,他說向你學習,說你觀察細緻入微,以人情治信審處,比如張志蘭那個《遺珠》,南津街火災、陳張剛那個幾千塊的貸款件也批下去了吧?」
唐漾和陳強的交流是唐漾的私事。
陳強父親陳張剛的貸款她是走的合規步驟,合規審核,和她手裡成千上萬其他件一樣,就連過了審批,唐漾也沒多看一眼。
乍地聽周自省說起,唐漾眼皮跳了跳,面上不露聲色:「是批了,比較特殊,所以有印象。」
「嗯,」周自省應下,「現在六點,下班時間,我也說點題外話。」
周自省抬頭瞥了一眼掛鐘,然後,看向唐漾的眼神夾雜著幾分深意:「甘一鳴是不是因為能力限制然後被留在信審處你我不清楚,但唐漾你的實力肯定沒問題。」
唐漾沒出聲,也不能出聲。
周自省道:「你不是普招進來做櫃員或者做部門管理的,你是博士管培生,你年輕、業績好,甚至你外貌都是加分項,」周自省說,「你是匯商重金招的高管儲備軍,將來要坐上頂樓,甚至坐上我這把交椅的。」
唐漾眼睫顫了一下,平聲喚:「周行……」
周自省望著唐漾,語速漸漸放慢:「做事細膩有人情味是好事,尤其在你嘗過偶然的甜頭之後,但唐漾你要明白,」周自省停了幾秒,「你越朝上走,沾上這些東西就越是危險,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就想等著你犯錯你出了紕漏拉你下來。」
唐漾抿唇:「周行我明白。」
「……」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
唐漾起身告辭。
周自省送她到門口:「你現在看這管理層計劃可能覺得雞肋,但可以認識很多人,趁年輕攢攢人脈不是壞事兒。」
唐漾:「謝周行。」
「說什麼謝,」周自省笑,「你和我侄子是校友,以後不介意可以來我家做客,私下叫我周叔也可以。」
唐漾失笑:「叨擾周行了。」
說話間,電梯到。
周自省目送唐漾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唐漾吁一口氣,後背浸了一身薄汗。
————
下到信審處快七點,灰濛濛的辦公層只有兩盞燈亮著,是長期飛在外面的秦月回來了。
之前程斯然聚會上,蔣時延帶唐漾認識過秦月姐姐秦皎,秦皎把她和秦月拉了討論組,時不時討論化妝品啊八卦啊,一來二去關係倒熟了。
秦月洗杯子出來,瞟見唐漾手裡的文件,心直口快「哇」一聲:「這新雷培訓不是給那些野路子非科班出身的管理層上課嗎?教點市場啊模型啊基本功,四十天純屬浪費時間,反正一個部門只用象徵性去一個,你去找周行讓他換成甘一鳴啊,就小學廣播里叫班長去領書學習,班長在,哪有副班長去的道理。」
這也是唐漾之前上樓的目的。
結果呢?
唐漾給秦月說了兩句,略微頹然地攤手:「周行說甘處說身體在恢復期,向上面推薦我。」
「甘一鳴就是自己不行,然後有了危機感,把你支出去一段時間,他重新刷臉刷存在,哦對了,」秦月思及什麼,「四月還有個季度評優,你在信審處十有**是你,你出去學習那一切就說不準了,他特么算盤打得叮噹響,還要落下一個謙讓新人的名聲,要放我身上,我非得,非得……」
秦月「非得」不出來。
「給他套個麻袋一頓暴揍?」唐漾開玩笑。
秦月:「偶爾藏鋒是應該的,但……」唐漾正在上升期,誰也不知道那些細枝末節會產生什麼影響。
唐漾無奈:「順其自然吧。」
秦月心疼地摸摸唐漾腦袋:「走?姐姐帶你去夜店喝兩杯,換個心情?」
他大概正在陪家裡人玩,唐漾猶豫一下:「好。」
秦月等她收東西。
「你們怎麼都喜歡摸我的頭啊?」唐漾問。
秦月:「蔣時延也喜歡摸你腦袋?」
唐漾耳根熱了熱,小聲應:「嗯。」
「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歡碰別人,但看你偏著小腦袋喪喪的,就忍不住想揉揉你哈哈哈哈哈哈。」
秦月爽朗地笑著,攬著唐漾離開。
————
城市的生活壓力宛如一張網,白天編織著體面工整,到了晚上,網眼收不住喧囂。
燈紅酒綠,男男女女,邂逅攀談。
重金屬音樂和大聲的喊話好似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秦月是夜店常客。
唐漾以前去過幾次,還都是蔣時延陪著。
進店後,秦月問唐漾喝什麼,唐漾想著自己酒量不行,便道:「我喝茶。」
秦月嫌棄:「要不要給你點碗養生小米粥啊?」
唐漾摸了摸肚子:「我還真餓了……」
秦月拉唐漾:「你別這樣,開心點……」
唐漾眉眼彎彎:「你陪我我就很開心啊。」
一個不常聚,卻一直向著我、為著我、性格也合得來的朋友。
夜店燈光昏絢,唐漾笑得乾淨清澈。
秦月久經情場竟被一句示弱撩得四分五裂。
「媽的甘一鳴!」秦月罵了句,也坐下來陪唐漾。
唐漾面生,有帥哥過來搭訕,唐漾沒理,安安靜靜團在角落喝粥喝茶,在強勁的節奏中舒緩神經。
八點多,唐漾想回家。
秦月把唐漾送到樓下,唐漾道謝。
秦月擔心她:「真沒事兒了?不然你打電話讓蔣時延回來陪陪你?誰突然攤上這事兒心裡都會堵。」
唐漾生龍活虎地做出大力水手秀肱二頭肌的姿勢:「我像是那麼脆弱的小姑娘?」
她又翹了一下腳:「你見過踩八厘米恨天高的小姑娘?」
「上去早點休息。」秦月被逗樂,笑著搡她。
唐漾亦笑著上樓、開門、關門,面對一室黑暗與安靜,她好像有些……笑不出來了。
唐漾開燈,落亮。
她溫溫吞吞換鞋,然後把疲憊的身體慢慢挪到沙發上,癱好。
唐漾視線沒有焦距地散在偌大的空間里,這裡停停,那裡看看。
蔣時延不在,好像又在。
雖然唐漾和蔣時延還沒同居,但就住對門,平常兩人不是一起窩在唐漾家就是窩在蔣時延家,和同居相差無二。
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是他今早才放進去的,茶几上的電競雜誌是他看的,酒水架上半瓶紅酒是她和他喝著玩的,還有陽台上,他忘記買衣架、蹭著她晾的衣服。
蔣時延襯衫外套是助理拿到洗衣店洗,他自己洗最貼身的短褲,大剌剌晾在唐漾粉色的一小塊旁邊,他晾的時候還故意朝她那條挪了挪。
唐漾紅著臉罵他不要臉。
蔣時延一臉坦蕩:「大家都要穿,還是……」他擠眉促狹,「漾漾不穿?」
唐漾小臉登時紅透,舉起爪子要撓他。
「哎喲喲惱羞成怒了。」蔣時延仗著身高優勢,沒臉沒皮地親她手背,「我就喜歡漾漾惱羞成怒,瞧瞧這小手多白,多軟,來來來,想撓哪哥哥都給撓。」
唐漾當時羞憤欲絕。
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他今天中午大概回來過,沙發上換了件西服外套。
是他喜歡穿的那件黑色,有藍金暗紋。他好像一直這樣,喜歡在正經的外殼下,藏點騷里騷氣。
唐漾費力地扯扯唇,緩緩躺向那件西服外套,躺上了,後背硌著個東西,唐漾從旁側摸出他的滑鼠,嘴角弧度漸漸凝在原處。
滑鼠硌著的後背似一個節點,酸痛經由那個節點漫到穿高跟鞋的腳,再漫到脊椎,最後漫過四肢五骸浸了全身……
酸痛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可是,他不在。
唐漾知道他可能在陪蔣媽媽看電視,或者和老爺子說話,還是剋制不住地拿起手機,撥了他電話。
「嘟嘟。」
響兩聲,接通。
對面傳出一個嘈雜的大環境,然後是稍微安靜一些的小環境,再然後是蔣時延低緩含笑的聲音:「漾漾。」
唐漾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
她嚅了嚅唇,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平靜如常:「蔣時延你在做什麼啊。」
「在樓上陪程程搭積木,」蔣時延說著,把手機遞到程程面前,「叫人。」
程程甜甜叫:「糖糖阿姨。」
蔣時延糾正:「叫舅媽。」
程程睜大眼睛:「漾漾不是糖糖阿姨嗎?」
蔣時延點頭:「對啊,所以叫舅媽。」
糖糖阿姨是舅舅好朋友,為什麼又是舅媽?好朋友可以是舅媽嗎?程程被繞糊塗了,蔣時延從錢夾里摸出一張一塊的在程程面前晃。
程程脆生生喊人:「舅媽。」
「嗯……」唐漾在電話那頭溫溫柔柔地應。
「乖,自己玩。」蔣時延笑著拍拍程程,起身去了更安靜的陽台。
唐漾問他:「晚上吃了什麼。」
「沒換保姆,還是那九道菜,」蔣時延一一念出來,「有你喜歡的糖醋排骨,我多吃了兩塊。」
「那我謝謝你噢。」
唐漾又問有哪些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準備做什麼。
蔣時延認真又耐心地逐個回答完。
他剛想問問她,唐漾說:「那你先洗洗吧,待會兒還要陪他們玩牌,我也準備睡了。」
蔣時延話頭打住,叮囑她:「關好門窗,要覺得冷就開會兒空調,空調房裡記得要放杯水……」
「……」
兩人互道晚安,唐漾先掛電話。
重回一片安靜,唐漾垂下手機,輕輕舐著唇。
沒有告訴他呢……要怎麼告訴他?告訴他什麼?
說自己沒注意被人擺了一道?如果她提前知道,然後給自己安排一堆推脫不掉的工作,明明可以不去的。
說自己要去出一趟為期四十天毫無意義的差?
尤其「新雷」培訓地點是B市分行,B市行長之前就想留她,她好不容易調回來。這種中長期且大型的學習培訓往往伴隨人事借調,萬一她又被調回B市……
唐漾越是不願想,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越是放大。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偏偏他有事,偏偏他不在。
唐漾轉念想,這些事情自己應該習慣的。即便調動,自己也應該習慣,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會像有了盔甲,為什麼她現在有了蔣時延反而這麼瞻前顧後,優柔敏感……一點都不瀟洒。
唐漾「啊」地捂臉,然後一把扯過他外套蒙住自己上半身。
時間滴答走著,唐漾又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沖澡。
出來後,她摘下綁在頭髮上的橡皮筋,去門口準備鎖門。
唐漾手扶上門把時,鎖芯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自己家備用鑰匙的只有父母和蔣時延,唐漾楞一下,放手。
門從外面拉開,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站在唐漾面前。
他套了件羽絨服外套,大概出門急,他外套拉鏈沒拉好,隱約露出裡面睡衣的輪廓。
唐漾腦海空白一瞬,她眨了眨眼睛。
那人笑著,歪著腦袋看唐漾,跟著唐漾眨了眨眼睛。
「你,」唐漾還是不敢相信,舌頭哆嗦不清,「你,你不是要陪別人他們玩牌嗎?」
「你,你,你,」蔣時延模仿她軟軟的調子,「你不想我嗎?」
唐漾被學得臉熱,但也沒印象:「我有說過想你嗎?」
雖然是很想很想。
可知道你不方便回來,所以一個「想」字都沒說。
蔣時延「噢」一聲,從她給他打電話的第一句話開始重複:「蔣時延你在做什麼啊,程程好乖,嗯,蔣時延你晚上吃了什麼,那我謝謝你噢……」
他重複她的每一句,語氣詞都個字不差。
唐漾懷疑自己聽到的,咬著唇角揉耳朵,把細軟白膩的耳廓都揉紅了。
「我以為你每個字都在說想我,」蔣時延見她微啟著唇但不出聲,逗她,「既然你不想我那我回去好咯……」
說著,蔣時延還作勢朝門外退一步。
唐漾驀地伸手撲進他懷裡,一下抱住他。
蔣時延在電話里聽出她語氣好像不對,但不知道她情緒這麼大,他穩住微微後閃的身形,帶著安撫性質地把手落在她後背。
他依舊沒問怎麼了,只是溫柔地收手,無聲地將她朝懷裡再帶了帶,然後,輕輕圈緊她……
「漾漾……」
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