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時延坐在床邊,花束擱在他身旁。
一大抔粉色玫瑰緊簇在緞帶收扎的錫紙里,匯成愛心形。而巨大的愛心中央,還有兩隻柔軟的小熊,同樣穿著粉粉的衣裳。
如果單是一支玫瑰,或者一隻小熊,唐漾會覺得萌萌的。
可這麼大個陣仗擺在地上,目測是九百九十九朵的款……
伴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唐漾微微有些窒息。
玫瑰之外,是蔣時延的臉,噙著款款笑意。
唐漾別開視線,吸氣,呼氣,她動了動發乾的喉嚨,弱弱道:「我可以說……比起玫瑰,我現在更想要一杯水嗎?」
「可以滿足。」蔣時延一手穩住玫瑰,一手探到床頭給她把準備好的杯子端過來。
溫熱的蜂蜜水讓胃暖暖的,唐漾還是不想直面玫瑰:「我可以去看看今天穿什麼衣服嗎?」
蔣時延指向衣帽間:「你今天上午有例會,我給你找了那套灰色西裝。」豎條紋,既拉身高又拉氣場。
唐漾抱著杯子:「那早飯呢?」
蔣時延仍舊含笑望著她,嗓音溫潤道:「做好了,在桌上。」
好了,所有話題都扯完了。
唐漾放下水杯,認命地輕撫一下玫瑰,眼底映出露珠在花瓣上滾動的情態,她眸光閃了閃:「你起得多早啊?」嗓音不自知地軟了下來。
蔣時延替唐漾把額前碎發勾至耳後,手緩緩地放在她耳旁:「昨晚你在我夢裡,彎著眼睛對我笑,你的眼睛會說話,我枕著你的笑語從黎明醒來。」
突然尬詩。
唐漾耳根和心坎都被燙得熱乎乎,嘴裡卻細聲抱怨:「那為什麼買玫瑰,後續很麻煩的,」唐漾掰著手指數,「要用花瓶插花,插的時候要剪枝,每天還要換水,枯萎了之後還要扔到樓下……」
「我來做這些就好了。」蔣時延理所當然道。
唐漾詫異:「那你為什麼還要買?」
送花一個很重要的導向難道不是養花嗎,每天養花的時候都會看到花,看到花自然會想念對方。
蔣時延低頭吻唐漾的耳尖:「我只是想讓你體會收花那一秒,最好最大的愉悅。」
他聲線溫醇,伴著微熱的鼻息拂在唐漾耳後。
這人嘴上大概抹了油,唐漾害臊地想,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這束來自直男、但不用養的大片粉色撩到。
她正斟酌要說點什麼感謝蔣追求者能打六十分的心意。
蔣時延猜到她要做什麼一樣,推開她起身,然後彎腰,變戲法似的從地上拿出個禮盒來。
盒子是鏤空的粉色外殼,模擬民國時期鐵皮箱做了一把銀質小鎖。
唐漾摸不著頭腦,蔣時延把盒子放在唐漾腿上,兩手覆在她手上,然後帶著她的手慢條斯理打開鎖扣,掀開禮盒——
一條花紋繁複,極有質感的絲巾靜靜躺在盒子里。
是唐漾喜歡的那個奢侈品牌子,是唐漾想買但一直沒忘了的新款,可以配襯衫,可以配波西米亞長裙。天花板上的燈光切著禮盒四周鍍上絲巾,好像給了生命般,霎時流光溢彩。
唐漾壓根沒想到有這一出,眼睛睜大,捂嘴說不出話來。
「一如我看到你的心情。」
我只是想讓你體會收花那一秒最大最好的愉悅,一如我看到你的心情。
蔣時延一邊說,一邊從盒子里取出絲巾,絲巾從他修長的指間滑至她細白的脖頸,他牽過絲巾兩頭,虛虛地綁一個結。
「喜歡嗎?」他邊綁邊問。
發梢摩挲著唐漾皮膚,發出式微的癢意。
蔣時延蘊笑,耐心解釋說:「周六去看電影那天,地鐵扶梯旁有這個廣告,你當時多看了兩眼,」蔣時延失笑,「雖然後來……」
唐漾驀一下掀開絲巾,撲到蔣時延懷裡。鼻尖縈繞著蔣時延身上熟悉的木質香,唐漾渾身好似陷在雲朵里,她小臉熱熱的,不受控制就喚了聲:「老公……」
又軟又綿。
「誒!」蔣時延沉穩應下,然後,整個早上都處於一種合不攏嘴的得意狀態。
唐漾起床穿衣服,他笑得蕩漾。
唐漾刷牙,他給她擠牙膏,笑得蕩漾。
唐漾喝牛奶,他坐在她旁邊,臉上依然掛著無比蕩漾的笑。
走哪擱哪都是他的笑,唐漾又羞又惱。
「再叫一聲聽聽。」蔣時延哄。
「不叫。」唐漾臉轉向另一個方向。
蔣時延輕扯她系好的新絲巾,軟聲道:「給追求者一點甜頭嘛。」
唐漾頂著紅透的小臉:「不要。」
她不叫他自己叫。
蔣時延:「讓我回憶一下……」
讓他回憶一下??
唐漾快瘋了。
她想尖叫。
她知道自己錯了,自己不該給主動讓蔣大狗占稱呼便宜,自己錯了還不行嗎。
偏偏蔣時延捏著嗓子,張口就學她的語氣叫:「老公——」
「蔣時延你煩不煩啊!」唐暖氣片渾身熱熱的,一拖鞋踹他膝蓋上。
一頓羞臊的早飯鬧騰了快一個小時。但A市最近推了單雙號限行,路況比之前順暢,唐漾並不急。
她正頂著蔣時延層不不窮的騷擾檢查要帶的東西帶齊沒,忽然手機響。
是蔣媽媽。
唐漾按了免提。
「糖糖啊,」蔣媽媽似乎在會場,她走幾步到了人少的地方,這才道,「糖糖,我這邊有個朋友給我送了兩張珠寶展的票,蔣時延他爸沒時間,我想問問你明天晚上有空沒,和我一起去看看?」
「可以啊,我明天不加班,」唐漾問,「我需要幾點到哪兒呢。」
蔣媽媽報了時間,說去接唐漾,又歡歡喜喜道:「你李阿姨張阿姨她們之前幾次就是帶的兒媳婦,這次我也可以帶我家美美的兒媳婦……」
蔣時延用口型念「兒媳婦」。
唐漾和蔣時延對視。
蔣時延面上又浮出先前在餐桌上的得意笑容。
唐漾亦微笑:「好,那媽我們到時見,哎喲——」
想到什麼,唐漾語氣倏然低落:「易阿姨,我可能不能叫你媽媽了。」
「啊?」蔣媽媽緊張,「為什麼?怎麼了?糖糖你出什麼事了。」
唐漾沒出聲,短暫的沉默將先前愉快的氛圍慢慢打散。
蔣時延正在茶几旁修剪玫瑰,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唐漾小嘴一癟,果然委委屈屈地開口:「就宋璟您知道吧,我以前和宋璟談過一段戀愛。」
蔣媽媽沒明白:「我知道啊,都過去了啊……」
唐漾喉嚨滾了一下,作出極其壓抑的狀態:「我們銀行出了一款理財產品,比較特殊,要和762接洽,我之前負責這個項目,762來的負責人剛好是宋璟。然後蔣時延也聽到我和宋璟說約飯,就只是約個飯,我只是去還宋璟東西,我沒想和宋璟再有什麼。」
唐漾說:「我是喜歡蔣時延的,我是想和蔣時延過一輩子的。」
蔣媽媽一顆心被唐漾這話甜得稀巴爛,她直嘆:「好孩子,好孩子……」
「可蔣時延以為我會背棄他,」唐漾話鋒一轉,她望著蔣時延笑,出口語氣卻更難過了,「他以為我會和宋璟複合,他腦補了一大堆有的有的,他還給我提了分手,很認真地提了分手,」唐漾停了一下,似是為難,「所以我和他現在已經是前任關係了。」
蔣時延眼前差點一黑。
蔣媽媽那邊徹底沒了聲音。
「所以易阿姨,」唐漾道,「我可能不能陪你去——」
「我還是過來接你。」蔣媽媽面不改色。
唐漾發出苦澀的聲音:「可蔣時延——」
「蔣時延?」蔣媽媽皺著眉頭重複,「蔣時延是誰?誰是蔣時延?我聽這名字蠻耳熟,可我不認識這個人。」
蔣時延雕塑般在客廳舉著一朵玫瑰花。
唐漾壓好笑意和蔣媽媽說話。
這邊,蔣媽媽告訴唐漾「她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叫蔣亞男,一個叫唐漾」,「不管糖糖會不會原諒蔣時延,阿姨都站你,你和誰在一起你都是阿姨親女兒,阿姨不阻礙年輕人的選擇」,然後說「再見」,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掛斷電話,蔣時延徐徐回神,故意板臉正想找漾漾算賬。
這時,蔣媽媽電話進來。
「蔣時延」三個字暴喝出口,蔣媽媽的訓斥充斥在偌大的客廳里。
「人家吃老婆餅你吃的是傻子餅嗎?!糖糖如果想和宋璟有個什麼還輪到你?!退一萬步講,要真有個什麼,你就只知道分手?你腦子裡只有分手?你握著那麼大個一休你不知道強取豪奪?」
末尾的詞語太有衝擊力。
蔣時延和唐漾同時怔然。
「你平常不看書豐富自我的嗎?」蔣媽媽滿滿的不敢相信,「你難道不看《豪門天價小逃妻》《嬌妻錯愛99次》《少奶奶帶球跑:總裁追妻無限時》……」
蔣時延石化當場,唐漾悶聲狂笑。
已經從電話那頭的安靜里得到答案,蔣媽媽嘆了口氣,「年輕人還是要多學習才進步,以前就叫你好好讀書,你不聽,現在還是叫你好好讀書,等我改天叫秘書去買一本你張阿姨她們推薦的《少爺追妻寶典》……」
蔣時延無奈:「媽您別添亂,我保證給您追回來好吧……絕對,發誓!」
一通電話打下來,蔣時延囂張的氣焰徹底沒了。
唐漾「哈哈」捧腹直不起腰。
蔣時延心口被他媽訓得發慌,瞧著漾漾眉眼彎彎的得意模樣,他咬牙:不就讓你多叫兩聲老公嗎?這小嘴怎麼會告狀!讓你打小報告!讓你打小報告!
他非得拉過來狠狠親兩下。
蔣時延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
————
送唐漾上班的路上,蔣時延提到宋璟走,自己去送宋璟,宋璟給蔣時延說他緊急聯繫人填的蔣時延和唐漾的名字。
蔣時延說:「他的意思好像是會對曇信通有什麼影響?」
「避嫌,」唐漾道,「害怕我和他勾結,鑽產品漏洞洗-錢一類,」唐漾輕聲解釋,「不過他是我初戀的時候,我是應該避嫌,如果他緊急聯繫人列表有我,那我是一定要避嫌。」
一休分產業鏈,然後產業鏈條下是小團隊的運作方式,蔣時延問:「那第一批曇信通要讓別人來擔綱?可以放心嗎?」
唐漾想了想:「如果是秦月的話,我信得過的。」
曇信通之於唐漾像個孩子,她因為客觀條件要把孩子寄養出去,那養母應該是秦月,她也希望是秦月。
唐漾和蔣時延說話間,車到了匯商樓下。
蔣時延給她解安全帶:「有幸邀請美麗的漾女士中午共進午餐嗎?」
唐漾:「下午一點有會,我在食堂吃,今晚還是明晚處里有聚餐。」
副駕駛門打開,蔣時延從駕駛座上拉住唐漾的手腕。
唐漾回頭,迎著蔣時延有很多話的眼神,她勾著唇角甜甜道:「知道啦知道啦,」她學他的語氣,「如果可以,要午休,吃完午飯過一會兒再喝酸奶,我胃不好,不能一冷一熱,坐久了起來活動一下,包里有你才給我放進去的保濕眼貼和眼藥水……」
唐漾複述完成,回身捏捏蔣時延的臉:「已從腦電波收到蔣追求者今日份的千叮嚀萬囑咐——」
「我會想你。」蔣時延低低出聲。
唐漾微楞。
蔣時延俯身親了一下她手背,抬頭用柔和溫潤的目光望她:「記得想我。」
一秒,兩秒,三秒。
唐漾回神,然後取下自己脖子上的新絲巾,傾身塞到蔣時延心口的襯衫口袋裡,露出一個松而漂亮的角。
蔣時延亦沒想到唐漾這動作,他被勾得心癢難耐,唐漾卻起身離開。
她一邊朝大樓走,一邊取出備用絲巾戴好,低頭忍笑時,每一下步子都踩得甜滋滋的。
————
先前,蔣時延給唐漾說過宋璟已經走了。那麼宋璟周日中午到,周一凌晨走,在A市待了不到一天。
唐漾以為自己和宋璟的關係不會有更多人知曉,結果到了信審處,她在茶水間等水燒開,外面的同事大抵以為她還沒到,嘰嘰喳喳地議論開。
一人道:「你看到范副處朋友圈秒刪的那張偷拍了嗎,我看背影就要被蘇死了,聽說正臉也巨好看,頂級顏的高嶺之花,名字也好聽,叫魏璟還是宋璟。」
「宋璟,你小點聲,」另一人拉了拉同伴,「聽說是唐處初戀,會不會念念不忘想舊情復燃。」
「有可能,肩上二杠一呢,」第三人感嘆,「唐處應該出個撩漢寶典,宋璟心懷不軌,蔣總霸道囚愛,三角虐戀什麼的想想就刺激。」
「不對啊,如果宋璟和唐處有感情糾葛的話,那曇信通……范副還是秦副?」
「……」
唐漾端著茶杯從茶水間出來,外面幾個同事神色一收,你搡我我搡你地喊:「唐處早。」
「早上好。」唐漾揚了揚茶杯,進了辦公室。
敖思切最近在負責唐漾的行程,跟進辦公室時,她嘟囔:「宋少校旁邊那個小哥哥當時說了不能拍照,范副這樣偷拍,還在背後亂說你和宋少校的關係……就很不好啊。」
唐漾對敖思切做了一個食指抵唇的姿勢。
敖思切不解。
唐漾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道:「你不知道我和范琳琅關係怎樣,可能你覺得你和我關係好,但我和范琳琅關係更好,你在我面前說范琳琅壞話,我扭頭就告訴范琳琅,范琳琅管辦公室事務和績效,你想想她聽我說了之後,會對你有怎樣的影響……」
敖思切好像有些明白了,喚她:「唐處……」
「工作場合不要做私人評價,」唐漾把一疊資料遞給她,溫和地笑笑,「先抱上去吧。」
————
匯商上周舉行了新產品宣講,這周的大型例會開得格外冗長。
直到十二點,高層們才把信審處幾個負責人叫到小會議室。
宋璟副手很快傳來宋璟緊急聯繫人部分的掃描件。曇信通整個發行計劃的負責人仍舊是唐漾,只是第一批試點發行任務由秦月擔綱。唐漾和秦月在會議桌上碰頭交流了一陣,雙方都沒問題。
後續進組人員還在擬定中,范琳琅的名字在名單最前面。
周自省叫了幾份盒飯,秘書直接送進來,周自省讓大家邊說邊吃。較為輕鬆的氣氛里,范琳琅給每個人用一次性紙杯接了杯茶,眾人禮貌道謝。
周自省也不避諱:「唐處的終點不會是信審處處長,離開信審處也是早晚的事。」
幾個高層附和:「前途遠大。」
秦月不想朝上走大家都知道,周自省又道:「范副處在信審處待的時間久,實操經驗豐富,學歷和知識儲備這塊相對薄弱,」周自省說,「高端產設(產品設計)這種才華可遇不可求,但頂樓這邊希望她可以加入這次試點發行計劃,你們這些博士碩士的帶一帶,學著慢慢來,」周自省從盒飯上抬頭,「唐漾你有什麼意見嗎?」
唐漾當然知道會有其他人加進來,也知道曇信通試點發行的負責人還是秦月。
不知是早上聽了一波議論,還是敖思切念叨的緣故,唐漾心裡不太舒服,但高層們都看向自己。
唐漾面上沒什麼鬆動。
「好的。」她溫聲應。
唐漾是挨著秦月和周自省秘書坐的。
臨散會,范琳琅主動繞了半個會議桌過來,虛心道:「我報了一個班準備考非全日制的金融,現在買了幾本書在看,主要是《宏觀》《微觀》然後是《商業銀行經營與管理》《公司金融》,」范琳琅小聲地,「唐處我下午要出差,您待會下樓之後可以幫我列個書單嗎?」
這種事情不能等散會後再說?
唐漾當然知道範琳琅在做給高層看,她也不戳穿,面不改色地答應。
散會後,唐漾在陽台給蔣時延打電話,秦月也在陽台上,迎著高樓的熱風抽煙。
七月A市進入酷暑,鋼筋叢林被正午太陽曬得直反白光,兩個著西服襯裙的女人躲在建築的陰影下,心態倒也藉機乘著涼。
「你以前不和范琳琅挺熟嗎?」秦月抽完一支煙,唐漾剛好掛了電話,秦月問她。
「還好吧,」唐漾心情明顯比之前好些了,半開玩笑道,「我和掃地阿姨也挺熟的。」
玻璃門隔音,秦月和唐漾關係不錯,不由揶揄:「你看上去不想讓范琳琅進你的曇信通啊。」
「她不進也會有其他人進,」唐漾轉移話題,「正好我得空把九江的案子弄完,只剩最後一次核查了,」唐漾說,「雖然九江地產那邊想把額度提到60,但小半年也該處理完了,」見秦月還盯著自己看,唐漾擰了秀氣的眉頭,「我剛剛的不滿表現得有那麼明顯?」
「沒,」秦月安撫她,「我會處理好計劃里的細節,包括范琳琅,這你放心。但估計有些部分需要你幫忙。」
唐漾問了具體內容,答應了。
秦月道謝。
兩人聊罷,秦月想到什麼,手掌橫在唐漾眼睛前作遮擋狀,吹了一口悠長婉轉的哨音,「沒人說過嗎,你的眼睛會說話。」
蔣時延說過吧,唐漾不語。
秦月瞧著唐漾脈脈含情的眼眸,嚷嚷三聲「好的好的好的,你別說了」,趕緊揣著單身狗的脆弱心臟先滾下樓。
自己有說什麼嗎?
唐漾站在上下駁光的走廊,有些莫名其妙,又悄悄紅了臉龐。
————
唐漾想蔣時延的時候,蔣時延也在高層會議上走神。
《遺珠》在歐洲片區第一周點映數據已經出來,口碑沒翻車,但也沒有想像中好,堪堪及格線。
負責人把理由找得齊備:一方面,國家制度、文化傳承不同,歐洲人沒辦法體會《遺珠》里那種隱隱的家國情懷和民族大義;另一方面,中文直譯英文過去,會出現文化壁障。
這就是一次平庸的跨國推廣。
蔣時延言簡意賅:「失敗。」
他食指輕敲兩下桌面,桌上高層漸漸噤聲,空調製冷的響動顯得尤為聒噪。
一高層道:「這次推廣計劃投了一個億左右,及時止損也不會虧太多,大概會和《遺珠》在國內的影視溢價持平。」
另一高層道:「已經走了這麼多了,這也是國產紀錄片的先例,就此打住的話,我們會很被動。」
「是否可以轉換概念,」蔣時延助理認同,「現有思維是IP轉化為影視,換個角度,影視也可以轉換為IP,真正意義上的大IP不會有國界只分,比如湯普遜旗下RDC之前做的那款宮廷概念,故宮紀錄片,盧浮宮紀錄片,白宮紀錄片……」
蔣時延助理是蔣時延養出來的人,說話做事把蔣時延的心思吃得很透。
助理說完,有高層在下面窣窣討論。
蔣時延手指敲了一陣,停在桌面上。
助理調出蔣時延提前吩咐的pre。
內容出來,會場鴉雀無聲。
蔣時延就是在這時候毫無徵兆地想起唐漾,也想起宋璟。
高層們視線跟著pre一頁一頁走,他們面面相覷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由誰站起來說,誰第一個說。
因為,有些瘋狂。
帶著蔣時延風格的瘋狂。
蔣時延想直接把《遺珠》轉換為IP概念,相同的架構相同的芯,然後請國外知名編劇撰寫劇本,找國外導演、國外演員,用國外的思維拍下來。
屏幕上人脈和渠道都展示得很清楚,與此同時,高層們也明白了一件事——蔣時延不是在會上聽他們說《遺珠》口碑滑鐵盧,然後在他們的方案里挑,而是提前知道了並面對了《遺珠》問題,然後拿出自己的辦法,告知他們並聽取意見,如網如織,滴水不漏。
一位有持股份額的高層相對辯證:「從籌備到成片都是小事,關鍵是後續,成片之後的後續宣傳以及整個運作,我們可能又需要分很大一部分額度在上面,並面對可能沒有水花的風險。」畢竟任何事情都是一回新奇,二回平平無奇。
「成片都不是小事,幾個億的預算小嗎?」又一高層笑道,「要真把《遺珠》做出來了,我感覺我這輩子都夠了,因為可能性太小。」
再一高層道:「《遺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承載著一休的轉型,而這樣的轉型顯得沒什麼必要。」
「……」
一休高層年齡都不大,嘴炮起來一套接一套。
蔣時延聽夠了。
「沒有代表作很容易被湮沒,互聯網三個月是一年的規則大家都清楚,」蔣時延盡量維持著好脾氣,「我們之前也做了很多系列紀錄片,《遺珠》的國內評分是最高的,大家的意見我聽在耳里,但這個預案我開綠燈。」
蔣時延語氣輕淡但堅定:「我就是想把它做成一個不會被超越的代表系列,《遺珠》不僅僅是烈屬,可以衍生到很多相關群體,可以是任何記錄,」蔣時延毫不掩飾,「就是平凡普通甚至帶點平庸,但其他人想做任何關於平凡的片子,《遺珠》本子,成片,後續推廣,登頂,都會是教科書級別。」
會議室安靜得待針掉地。
蔣時延環視一圈,「它會是里程碑,」他淡淡道,「而我有能力。」
之前做這個系列,蔣時延包含了太多的順便將就不確定。
但那天送宋璟離開,看著曾經站在身邊維護自己的宋璟穿著一身橄欖綠去守護更多的人,還有漾漾對很多細微事情的認真和執著,蔣時延那天清晨看到了天上的雲彩,也忽然想在地上尋找一點類似根基的東西。
他這個人是錦鯉體質,做很多事情都很容易,《遺珠》滑鐵盧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想好好珍惜。
pre只有五頁。
可在坐大多是跟著蔣時延披荊斬棘的人,自然從裡面嗅到了野心。身居高位的野心,誘人得無法言語。
會議本來劍拔弩張,不知道為什麼,開到最後,竟有了「蔣總運氣好,做什麼都不會栽」「那就蔣總說什麼都對」「別這樣別這樣,蔣總很有能力」的和諧氣息。
但無論如何,蔣總不在乎《遺珠》幾個億的改拍成本,想打破一休表面那些貴圈營銷泡沫的想法都顯得清高而令人尊敬。
會議開得斷斷續續,結束已經是五點。
蔣時延回到辦公室,癱在椅子上頗為勞倦地揉了揉太陽穴。他快三十了,不小了。二十歲的時候想擺脫父母桎梏,發現新媒體的商機然後踏浪而上,浪花越卷越大,推力和阻力諸多,但很多事情,他仍舊想走自己的方向。
秦月之前給唐漾提了一嘴曇信通宣傳的事,想讓唐漾先問問一休,看三個月之後有沒有合適的檔期。
唐漾知道蔣時延在開會,等到五點多,估摸著他會開完的時候,她電話撥了過去。
蔣時延把正事安排下去,就想纏著唐漾說話,疲憊的時候就想聽聽她聲音。
唐漾也是。
那就唐漾說一件事,他說一件事。
幾件之後。
唐漾只有在蔣時延面前才會說:「周自省好像有提拔范琳琅的意思,後台?不像。色?更不像。我沒想通這裡面的緣由,不敢妄動。」大概是唐漾心胸狹隘,范琳琅在背後說過她有的沒的,她有點不開心。
「想不通就別想了,給你說個笑話,」蔣時延安慰她,「之前甘一鳴和倩倩出軌,魏長秋被綠上熱搜後,就有很多媒體關注她,想採訪巨富的女人一類,她時不時還能自動上熱搜。魏長秋想把自己的熱度降下來,但那個王倩倩粉絲過百萬了,才吃到網店的甜頭自然不肯收手,然後她們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循環:倩倩想拉甘一鳴魏長秋和她之間的感情糾葛炒作,炒得越熱越好,九江那邊的人又經常找過來,哭多喊娘求著熱度替代,讓我們降熱度……」
唐漾「噗嗤」一聲:「那怎麼辦呢?到底是升熱度還是降熱度,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為什麼不能,」蔣時延奇怪,「就一邊升一邊降啊。」
蔣時延給唐漾道:「熱度升降本來就有自然規律,熱度自然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就找王倩倩付款,熱度自然降下去的時候就找魏長秋付款,很好笑的就是我們什麼都不做,雙方都向我們付款並感恩戴德,」前一刻在會議室視金錢如糞土的蔣大佬這一秒分外理直氣壯,「我喜歡錢。」
唐漾認同:「我也喜歡錢。」
蔣時延:「我喜歡很多錢。」
唐漾:「我也喜歡很多錢。」
蔣時延保持先前的語氣:「我喜歡你。」
唐漾小臉一紅,害起臊來,她也保持著先前的語氣,「嗨呀」一聲,道:「你這人真是的,好好打電話就打電話,說公事就說公事,忽然表什麼白呢……」
「唐漾,」遞進地喚她,「我愛你。」
他低沉、含笑的嗓音宛如裹著電流從聽筒里溫緩地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