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路煥然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自習大樓。
他們新聞系有特權,自習教室通宵開放,但除了考試前那幾天,這裡一般不會有大把的學生廢寢忘食,虛度光陰。所以今天路煥然來的時候,整棟樓都是空的。
挺好,他就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他在警局磨到十點多才走,馮三白認識他是關青桐的弟弟,還讓人給他叫了晚飯,可他一點也吃不下,老劉好心告訴他帶走關青桐的男人是關青桐認識的,出不了事兒,可路煥然就更吃不下了。
他在自習教室的第一排坐下,打開手提電腦,準備碼今天的稿子。
獃獃地看著文檔十分鐘,還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腦子裡亂鬨哄的,滿腦子都是關青桐抱著賀希聲後腰遠去的背影。
這個男人是誰?以小桐姐的身手,一般沒人能脅迫得了她,可她為什麼一點都不反抗,而是乖乖跟著他走?
是她的線人?還是男朋友?
不,小桐姐十年了都沒有交男朋友,她不愛我只是因為還沒法忘記路遙。對,她還愛著路遙。路煥然告訴自己。
在路煥然的心裡,是路家重新給了他生命。他甘心關青桐不愛自己,但不愛只能因為一件事,那就是她還深愛著路遙。如果哥哥活著,他甚至會一輩子埋葬自己的感情,真心祝福他們——但除了哥哥,誰都不可以!
小桐姐不能愛上別的男人!
他打開筆記本,抽出一張多年來隨身攜帶的照片,那是路遙和關青桐十年前的合影。關青桐家裡有一張,他也有一張,是在路遙房間里找到的。
一陣茉莉花的香氣撲鼻而來,有人在教室門口輕輕咳了一聲,「小路,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休息?」
路煥然立刻收起照片,站起來,「吳教授,你也還在呢?」
吳思淇點點頭,手捧著厚厚的幾沓資料走過來,都是些陳年老報紙。「我在資料室查東西,忘了時間,你呢?」
「在給公號寫稿。」路煥然道。
吳思淇才過半百,但因為一頭白髮從來不染,所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但除去白髮外,她其實長得很美,額頭寬大飽滿,鼻直口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任何時候都飽含著非常濃烈的情緒,講起課絕對的慷慨激昂且憂國憂民。
但她也很女人,一年四季身上都佩戴茉莉花,所謂聞香識女人,路煥然覺得她年輕的時候應該是風情萬種,至少該有好幾段驚天動地的羅曼史。
「聽說你實習去了貓眼,感覺怎麼樣?」吳思淇問。
路煥然有些緊張,站起來道:「教授你都知道了?」
「這個還要保密嗎?」
「不不,我怕教授反對我去網媒。」
「網媒紙媒都一樣,關鍵看寫出來的稿子對不對得起自己良心。」吳思淇笑起來,拉著他坐下,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笑起來竟然是滿滿的少女感,「去了小半個月,跟我來說說體會。別怕,照實說,我這個人向來客觀,對事不對人。」
「網媒需要很快,觀點也極度犀利,許多事情剛一報道,立刻就傳遍全網,覺得自己應該能學到很多東西,」路煥然看了看吳思淇,立刻又補充道,「當然,我跟著教授您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我最不愛聽這種四平八穩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行了,看看你寫的什麼吧。」吳思淇把頭湊近路煥然電腦,皺著眉頭念出標題,「《報警一周後她絕望跳樓》——這是什麼?」
「是最近一起偷拍案,報案者為一名女性,她和前男友在酒店的私密視頻流傳到了網上,嚴重影響了她現在的生活,報警後又沒能得到滿意的解決,於是去公安局樓頂跳樓自殺。」
「那你這篇報道想說什麼?」吳思淇直視著路煥然,她那雙飽含濃烈情緒的眼睛裡此刻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嘲諷,「是斥責警方辦事不力?還是斥責女子不該輕視生命?」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想多抓點眼球,現在公號標題不都這樣寫嗎……」路煥然聲音越來越小。
「大家都錯,你也就蒙起眼睛跟著錯嗎!別忘了自己是新聞人,不是只為流量、搬弄是非的標題黨!」
「對不起,教授。」
「我知道這麼寫會有流量,有流量就很了不起嗎?」吳思淇厲聲道,「路煥然我是怎麼教你的,寫新聞最重要是什麼,哪怕寫的東西再沒人看,你也得堅持寫對的東西!記住你是搞新聞的,你不是在寫小說,不是要博眼球!我們新聞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兩個東西是什麼?」
「一個是真相,一個是觀點!」路煥然囁嚅道。
「對!是真相,還有觀點!」吳思淇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把那四個字大大寫在黑板上,銀鉤鐵畫,擲地有聲。
「你要做個完全誠實的人,像鏡子一樣把自己擦亮,把所有真相都一五一十地傳遞出去!你又要做個非常正直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說違心的話,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我們都不會趨炎附勢,隨波逐流!」
「是,教授,我錯了。」吳思淇一頓痛罵,讓路煥然如被醍醐灌頂,「我一直沒往下寫,可能也確實是覺得按這個標題寫不下去,雖然吸睛,但一上來觀點錯了。這起案子里警方沒錯,跳樓的受害者也沒錯,錯的是那些偷拍的人,是在網上圍觀、散播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可我卻做了錯誤的引導……」
吳思淇點點頭,語重心長道:「你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但越聰明,就越要把路走正了。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所有東西都在飛速發展,各種機會撲面而來,但這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誘惑太多,節奏太快,我們常常在追求成功的路上走著走著就迷失了,忘了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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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進行得超乎尋常的順利。
根據賀希聲提供的準確IP地址,網警立刻實施抓捕。關青桐所料沒錯,這確實是個規模龐大的偷拍集團,並已形成從偷拍到販黃的黑色產業鏈。主要作案手法為在酒店民宿內安裝攝像頭,偷拍入住房客,並將偷拍到的內容製作成色-情視頻放在網上,公開出售觀看賬號,也有部分為在線直播。抓獲犯罪嫌疑人29名,大多數為男性,其中有三名女性,負責出入女試衣間、女廁所、女澡堂進行偷拍,扣押作案用微型網路攝像頭300餘個,手機64部,銀行卡56張,查獲偷拍的酒店客房視頻10萬餘部。
當然,這些都已經是後話。
抓捕當天,關青桐只負責運籌帷幄,當網警從天而降圍剿偷拍團伙老巢、一眾犯罪分子瑟瑟發抖的時候,她並沒能出現在現場。
她和賀希聲還被困在汽車旅館裡,外面開始下起大雨。兩人並排躺在床上,剛進行了第一回合。
「感覺怎麼樣?」
「唔,很棒。」關青桐支吾道,想用個更貼切的詞來形容,想了半天沒想到更好的,只好又重複了一遍,「真的很棒。」
「那當然,我是最棒的。」他笑了笑,低頭繼續吻她。
關青桐被吻得七葷八素,心道這傢伙在這方面莫不是有天賦?為什麼明明是第一次,卻感覺吻技一流,還是他們這種技術流宅男大多都是內心悶騷型,多年隱忍這才厚積薄發?
「你確定剛才那幾個攝像頭都堵嚴實了嗎?」關青桐迷糊了一陣,突然想起來,抬起頭緊張道。
「唔,應該吧。」賀希聲心不在焉,用剛長出來的胡茬蹭她光滑的肩膀。
「不行,我得檢查一下,萬一沒堵嚴實,我就在整個局裡現場直播了。」
「現在檢查也晚了,該做的剛才都已經做了。」
「那也得看下才放心!乖,讓我起來!」她又吻了他一遍,好不容易掙脫他八爪魚似的纏繞,從床上坐起來。
坐起來的瞬間關青桐就傻眼了!
正對著床的裝飾畫里本來是有個攝像頭的,昨天她用上衣擋住了,可也許是昨晚太激動了,她一點都沒注意那件衣服是什麼時候被扔到地上的——
一整晚,攝像頭都直直地正對著他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