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煥然調上鬧鐘,從凌晨五點睡到八點,依舊在正常的上班時間進公司打卡,並且交上了昨天的採訪稿。
烽火三月眯著眼睛,把稿子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皺眉道:「我們昨天不是討論過嗎,怎麼從視角到大綱全變了?《偷拍鏡頭下,14億中國人再無隱私》——連標題都……」
「我覺得原來的標題《報警一周後她絕望跳樓》會帶給讀者不好的聯想,甚至把鍋甩給了警方,嘩眾取寵的同時縱容了真正的罪犯。烽爺,貓眼是擁有千萬級粉絲的新聞公號,發的每一篇文章都應該進行正能量的輿論引導,一針見血指向真正的颶風中心!虐狗案的報道我已經失誤了,我不可以再重蹈覆轍。」
「這也是思淇教你的?」
路煥然面上一紅,烽火的眼睛太毒,每次在他面前,總感覺自己被扒得乾乾淨淨,藏不住一點秘密。
「我寫的初稿,教授給了點意見。」他承認道。
烽火三月哂然一笑,「確實是她的行文風格。」
他指著路煥然手中另一張白紙,「那這又是什麼?」
「辭職信。」路煥然把白紙放在烽火桌上,語聲坦然,「如果烽爺覺得這樣的報道不能滿足公司要求,我就只能辭職。」
時間靜止了幾秒。
烽火三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稿子能過就罷,不能過就拿辭職來威脅老闆,你們這些後浪啊……哈哈哈,都是這麼咄咄逼人的嗎?」
路煥然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尬尬笑道:「烽爺……」
烽火三月揮揮手,「算啦,雖然沒原來那麼勁爆,但偷拍也算是現象級社會問題,看你整理了那麼多的酒店防偷拍指南,這篇稿就當走實用方向吧。」
「謝謝烽爺。」路煥然眉開眼笑,「我還擔心你會不同意。」
「是不是思淇在你面前說了我不少壞話,說我為了流量不擇手段,不然你怎麼會連辭職信都準備好了?」
「不,沒有。」
烽火三月站起來,站在落地窗前點燃煙斗。這裡有全市最無敵的景觀,站在這裡能俯瞰到整個車水馬龍、奔騰不息的城到,看清它的每一根血脈,聽到它的每一次呼吸。
「跟我說說她的事,她最近怎麼樣?」烽火突然道。
「吳教授嗎?」路煥然微微詫異,不知說哪方面的,「她挺好,上課從來不看教案,一張嘴就能說,還總能把我們逗笑。唔,她還很嚴厲,沒人敢逃她的課,因為她記性特別好,幾百個學生名字和人對得清清楚楚,沒人能冒充簽到。哦,她嗓門也特別大,上大課都不用擴音器……」
「沒錯,她一直就是大嗓門,以前吵架我沒一次吵得過她。」烽火輕聲道。
路煥然沒有介面,他發現烽火臉上出現一種溫柔的神色,像是接觸到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他不敢開口驚擾,直等烽火臉上的柔色褪去,漸漸恢復到常態。
「出去吧,張妍妍的報道就按你的做,中午前發出去。」烽火命令道。
「好,還有公司周末的outing,我家裡有事,想請個假。」
「可以。」
路煥然出去後,偌大的書房,又剩下烽火一個,他拿起電話,撥通吳思淇的號碼。
「思淇,是我。」
「什麼事?」
「公司周末outing,去水上樂園,你要不要帶洋洋一起過來?」
「我有事。」
「那洋洋呢?」
「你自己打電話問他,他都二十一了,你想見他不需要再問我這個監護人的同意。」吳思淇語氣生硬,「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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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半,賀希聲準時從電腦城出發去接關青桐。
他的車修好了,所以今天是騎車來的,到警隊樓下發了個消息,說自己到了,就在花壇邊等。張妍妍跳樓的現場早已被清理乾淨,花壇里盛放的花朵遠看都沒有異樣,近看的話還是有幾朵根莖被壓彎了,有的花瓣上還有血跡。
一個生命的消逝,總會留下印記。
在有些人心裡是一瞬間,在有些人心裡是一輩子。
關青桐下樓的時候,看到賀希聲正拿出藥盒,仰著脖子往嘴裡送什麼。她心裡噔的一下,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驚惶道,「你在吃什麼?不舒服?」
「吃糖。」賀希聲攤開手心,藥盒里還有幾顆剩下的檸檬硬糖,笑嘻嘻道,「你要嗎?」
關青桐鬆了口氣,嗔笑道:「多大人了,還愛跟小孩一樣,幹嘛把糖裝在藥盒里?」
「方便嘛,你以為我在吃藥?」
關青桐點點頭。
「別怕,上次是突然發作,平常都挺好的。」賀希聲笑了笑,「看在你這麼關心我的份上,獎勵你吃顆糖。」
他低下頭來,撅起嘴。
「喂,有警衛的!」關青桐慌了,忙一巴掌捂住他的嘴。他們還在警局門口,門口站崗的小哥哥正目不轉睛地看戲,這傢伙是想害她死無全屍嗎?
「我說的是這個,你想到哪兒去了!」賀希聲搖了搖手裡的藥盒子。
「這個我也不吃。」關青桐嫌棄道。
不過他們現在離得很近,她驚惶的眼睛裡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看到的卻是她性感飽滿的嘴唇。
賀希聲又覺得有些熱,他很想吻她,除了吻她還想做別的,可現在他們還在警局門口,門口還有兩個荷槍實彈的小哥哥,如果他強吻關隊長,後果一定很嚴重。他扁了扁嘴,「不吃就不吃,看我把車修好了,順道在店裡買了個禮物送給你。」
賀希聲遞過來一個精美的袋子,是一個正版的女式哈雷頭盔。
關青桐吃驚道:「這很貴吧,給我的?」
「女朋友專屬頭盔——這個盔,還有這個位子!」他拍了拍哈雷后座,嘚瑟的表情溢於言表,「上車!」
賀希聲大約是心情很好,在擁堵的路段上不斷超車,一路轟鳴,關青桐抱著他後腰,平生第一次感覺緊張。
這算是她和賀希聲的第一次約會吧?她心中默想,一會兒要說些什麼,或者說想讓賀希聲了解自己些什麼。她自詡是個豪放不羈的,也自詡不論是在他家還是在汽車旅館,那都是她先主動,是她先被賀希聲的美色所惑,她是進退自如的那個。
可現在情勢的發展似乎有點走偏了,她拿得起,竟放不下了。
她是真的想愛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該說什麼?告訴他說自己是紅顏禍水,命中帶克嗎?他要介意怎麼辦?退而求其次,只做炮-友嗎,畢竟兩人那麼和諧——不不,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她不會甘心的。她喜歡賀希聲,捨不得放手,哪怕是巧取豪奪也不想放手。想到這兒,她暗暗吃了一驚,從前沒發覺自己竟是個這麼自私的人。可事實如此,因為現在光這麼想想,就已經很不舒服。
關青桐還在胡想,賀希聲已經停了車,把她帶到路邊一家湘菜店。這店裝修一般,生意也一般,幾盞舊了的燈籠掛在門口,上面寫著飯店的名字「湘見歡」。但賀希聲顯是常來,進去後和賬台後的老闆打了聲招呼,便帶著關青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這是一個從小帶大我的阿姨她兒子開的店,做菜手藝也是跟阿姨學的。」
「阿姨?」
「不是真阿姨,是家裡的保姆。」
關青桐點點頭,賀希聲的身世一直成謎。住著很差勁的閣樓,卻開著幾十萬的摩托。別的不說,這次哈雷摔得慘不忍睹,修車費估計就得要上她半年工資,他卻眼睛都不眨,何況還有那頭盔,正版的少說兩、三萬吧。
賀希聲把菜單推給她,「你點。」
「你想吃什麼?」
「我不餓,多點幾個,一會兒還有朋友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