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風微微蹙眉,「馬記者,是你?」
「是我,想不到路院長還記得我。」烽火微微一笑,提起長衫的衣擺向兩人走來。
十年前他採訪保時捷案的時候,和路長風見過面。那時候還沒有貓眼公眾號,也沒有烽火三月其人,他叫做馬成,是個小小的報社記者。
「我並不想記得你,是馬記者你太招搖了。」路長風直言不諱。
「路院長落伍了,這不叫招搖,叫做自帶流量。」烽火晃了晃手裡的水果籃,「聽說煥然病了,我是來看他的,他雖然還在實習期,卻是我的得力愛將。」
關青桐沒什麼耐性,當下板著臉,不客氣道:「好意我們心領了,煥然他還需要休息,烽爺你請回吧。」
「嘖嘖嘖,我說你們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烽火看看關青桐,又看看路長風,神情倨傲,「十年前,要不是我的那篇報道把賀晚成逼到跳樓,路遙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賀家財大氣粗,你們上哪兒說理去!別忘了,姓賀的才是你們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我替你們手刃了真兇!」
路長風冷冷道:「不用擺出一副恩人的嘴臉!人死不能復生,馬成,這句話我十年前就對你說過,我們從來沒求著你去寫什麼報道,我們只想讓事情平息下去,一家人安安靜靜地生活。」
「這麼說,倒是我多此一舉了!」烽火笑道,「既然你們這麼看得開,那倒不妨再跟你們說說賀家的事。前兩天我正好碰到賀晚成的弟弟,撞死路遙的時候他就坐在副駕駛上,你們猜他現在怎麼樣?」
關青桐緊咬著唇。
烽火洋洋得意:「當年那熊孩子十五歲,要不是他吵吵著讓賀晚成帶自己出去兜風,哪會闖出這麼大的禍來!不過幸好老天有眼,他們賀家也算是惡有惡報,賀晚成死了,他弟弟現在也……」
「別說了!」關青桐尖聲打斷,淚眼通紅,「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到那個名字!任何和他有關係的人我都不想知道!」
「哈,我沒聽錯嗎?原來關小姐你這麼恨他,看路院長剛才的態度,我還以為你們都已經選擇寬恕了。」
「我永遠不會寬恕,就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路遙渾身是血的樣子!如果不是他們,這十年來我和叔叔一家,我們不會這麼痛苦!我只希望這一輩子永遠都別再遇到他們姓賀的!還有你,永遠別再來打擾我們!」
「小桐,別跟他多說,進屋去!」路長風打開病房門,讓關青桐進去,自己把烽火擋在外面。「走吧,這裡不歡迎你。」
關青桐反手關上門,脫力般地靠在門背上。
剛才面對著烽火,她強忍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此刻卻再也忍不住。路煥然還沒醒來,她順著門坐倒在地上,眼中淚水滾滾而下。
為什麼有這樣討厭的人,一次次以撕開別人的傷疤為樂?
十年過去了,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脆弱可欺的小女孩,可為什麼一提到路遙,一提到那次車禍,她依然潰不成軍?
不記得在哪裡看過,說即便強大如齊天大聖,也在等待一場屬於他的救贖。那麼她呢?她只是個渺小的凡人,她的救贖又在哪裡?
關青桐看著病床上熟睡的路煥然,拿出手機回撥給賀希聲的電話。
手機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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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路長風拂袖而去,烽火三月緊緊跟上,一直跟他到院長辦公室門口。
烽火三月笑:「路院長,真這麼拒人千里?我今天可是好心來探病的,你就算不念舊情,也不能不讓我探望煥然啊。」
路長風正色道:「我是醫生,也是煥然的父親,當然有權利拒絕你的探望。馬成,我警告你不要再來傷害我的孩子們,不然我叫保安了。」
「行,那就讓煥然好好休息。其實今天,我本來就是來找路院長你的,」烽火神秘地笑,「我有問題想跟路院長請教。」
「去門診挂號!醫學上的問題,跳樑小丑我也一視同仁。」
烽火笑笑,捻了捻自己的鬍鬚,「行啊,請問路院長,申請心臟移植該掛哪個號?」
路長風面部微微抽搐,故作鎮定道:「你說什麼?」
烽火三月欣賞著路長風慌張的神情,玩味地笑,「我說的是申請心源啊!怎麼你沒申請過嗎?沒申請過那煥然的心臟是哪兒來的?路院長,你是心臟科的專家,應該很清楚,別說十年前,就是現在,全國一年的心臟移植手術不過也就三百台,主要是因為供體短缺,一般病人在申請後,都得等上兩三個月,有的甚至要等上半年。」
路長風沒有答話,他緊張地看了看左右無人後,把烽火拉進自己辦公室里,關上房門。
「馬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路院長還不明白嗎?煥然的心臟是你兒子路遙的!路遙死的那晚,你為了彌補自己喪子之痛,違法操作流程,私自把他的心臟放在了一個瀕死的棄兒身體里,然後再把這個棄兒帶回家,收做自己的養子!」
路長風撲通跌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陣,才吐出一口氣來。
「你、你沒有證據!」
烽火狂笑:「哈哈哈哈……我需要證據嗎?你去好好讀讀我這些年的報道,哪篇有證據了?據說,懷疑,猜測,可能……我用詞一向謹慎,從來不給自己找麻煩。我也沒讓他們信,可他們就是信了,不但信了,還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賀晚成逼上死路!」
路長風臉色慘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路長風,以後少在我面前裝清高!人本來就是自私的,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只不過我們想得到的東西不同,我想得到名和利,你想讓死去的兒子心臟能繼續跳動,給自己一點繼續活下去的念想——路長風,這才對嘛,這才是人!」
路長風無力道:「別告訴煥然,他什麼都不知道。」
「還真是個好爸爸,這時候還想著煥然?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你這個屬於非法移植,爆出來可是會吃官司的!」
「馬成,我讓你別告訴煥然,別爆料!」
「你求我呀!這麼帶感的新聞,絕對熱搜第一,我怎麼可能放過?我還指著你幫我破流量記錄呢!」
烽火揚長而去,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求你。」路長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烽火回頭,也吃了一驚,一身傲骨的路長風竟然真的雙膝跪地。
「我求你別寫那樣的東西!我快退休的人了,我不怕吃官司。可煥然他心臟不好,不能受刺激。還有小芸,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兒子,再不能失去第二個。」路長風凄愴哽咽,「十年前的網暴我至今心有餘悸,馬成,你現在比十年前更有本事,你會毀了我們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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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青桐連打了好幾個電話,賀希聲始終沒接。
為什麼現在又不接了呢?下午明明是他打了她的電話。失蹤後,他的手機就一直留在家裡,沒人會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正在找她!
關青桐有些心神不寧,如果不是煥然突然病倒,她現在已經見到他了吧。
「小桐姐……」路煥然緩緩睜開眼睛。
「煥然,你醒了?」關青桐忙放下手機,扶著他坐起來。
「我怎麼在這兒?」
「你在路上暈倒了,我把你送回醫院的。煥然,你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路煥然笑了笑,「你真的很怕我死?」
「什麼死不死的,臭小子,不準說這種話!」關青桐佯裝板起臉,「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路煥然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像小時候那樣親昵地撓她的掌心。那是他們倆的一個暗號,意思就是我有事跟你說。
「怎麼了?」關青桐笑。
「小桐姐,你抱抱我好不好?」
「這麼大人了,還跟我撒嬌?」
路煥然漂亮的眼睛注視著她,「你說過的,只要我好起來,你就什麼都答應我。」
「臭小子!」關青桐拗不過他,伸出手,輕輕地抱了他一下。
路煥然心裡猛地停跳了一拍,一種甜蜜又痛苦的感覺從心臟深處逐漸蔓延到全身。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量,緊緊圈住她,既怕被她發現,又妄想得到更多。
病房外一聲異響,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撞到門上。
「誰?」
關青桐立刻放開路煥然,緊跑了幾步,奔到門外。
走廊里空空蕩蕩,可心裡卻湧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一直在等待的某個人近在咫尺。
「賀希聲!」她輕輕道。
沒人回應。
她不死心,前台、康復室……找遍了整個樓面的每一間病房,邊找邊喊:「賀希聲,賀希聲是你嗎?」
到處都沒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