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下雪了。
來的路上天還陰鬱著,這會兒卻洋洋洒洒開始飄雪。雪粒子很大,卻很輕,飽含著天空對大地的溫柔,踮著腳尖落向人間。
地上已經積了淺淺的一層白色,關青桐的車上也基本被白雪覆蓋。她拉著賀希聲走到外面,兩人留下四串腳印。
「好美啊!賀希聲,你見過下雪沒?」關青桐在雪地里轉圈,高興得像個孩子。
賀希聲笑著搖頭。
郝奚市地屬南方,就算有雪,也是落不了幾下就轉為了冰雨,從沒見過像這樣慷慨、無私、蕩氣迴腸的雪。
「進去吧,小桐你冷不冷?」他雖然愛雪,但因為自己怕冷,就總怕她也會著涼。
「不冷,而且還會越來越熱!」她抓起一團雪就朝他擲過來。
賀希聲躲避不及,哎呀一聲,被擲了個滿頭滿臉。
關青桐早已笑著跑開,邊跑還邊朝他做著鬼臉,「賀希聲,來丟我呀!」
「好,你等著!」他彎腰拾起一小團雪,用力朝她丟去。
雪團丟了個空,關青桐哈哈大笑。
可笑聲才到一半,賀希聲第二個雪團又到,在她胸口炸開。
賀希聲笑道:「讓你得意忘形!」
「嗨!」她笑嘻嘻捏了一個大雪團,做出棒球拋球的動作……
兩人你來我往,賀希聲雖腿腳不便,但勝在人高手長,關青桐雖然靈活,但吃了個子矮小的虧,兩人玩了一陣,也沒分出個勝負,但倒真像關青桐所說的,都熱出了一身汗。
「啊,累死我了。」她耍賴地躺在了雪地上。
「小桐起來,會著涼的。」
他伸手去拉她,卻終究重心不穩,被她一用力,反帶到了地上。
四目相對。
他的睫毛上堆滿了雪。
她呼出的白氣呵在他好看的臉上。
四周安靜極了,天地間彷彿只剩彼此。
「小桐。」
「嗯?」
「如果沒有那件事,你說我們會不會在一起?」
「如果沒有那件事,我應該和路遙在一起吧。」
「也是,你本來就是他的女朋友。」
「但那只是我二十歲時候的想法,現在我三十了。」
「人長大了,想法-會變的。也許後來你們會分手呢,你們畢業了,工作了,會覺得對方沒那麼合適,會不會?」
「有可能,也許我不喜歡那麼活潑的,我自己已經夠活潑了。我喜歡更宅一點,會修電腦的。」
「對,就像我這樣的。我給你爸修電腦,我又教你媽媽怎麼用手機,他們就都覺得我很好,逼你嫁給我。」
她伸手撫摸他清瘦的臉頰,心裡又有濃烈的愛意和化不開的柔情洶湧起來,驚濤駭浪,排山倒海,最後全都從眼睛裡泄露出去。
「賀希聲,怎麼辦?我是個壞女人。」
「我知道。」
「可是,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她急得哭起來。
「沒關係,沒關係的。」
他慌極了,又心痛極了,抱著她,努力地想安慰她。
可他自己的淚,卻和雪一起滾落到她的頭髮上。
「就讓我們再愛一會會兒好嗎?小桐,只要一會會兒,至少……至少在這場雪結束之前。」
他顫抖著吻上了她的唇。
雪還沒有結束,他們就又出發了。
第二站、第三站……
第三天傍晚,已經到了一個偏遠的北方小鎮。
從下午開始,關青桐臉色就不是太好,賀希聲幾次跟她說話,她都心不在焉。
晚上六點,照計劃已經到了指定目的地,應該下車吃飯休息,可關青桐卻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開著車在鎮上轉了好幾圈。
「怎麼,迷路了?」賀希聲問。
關青桐在路邊停下。
「賀希聲,我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怎麼了?」
「兔子出事了。」關青桐語氣沉重道。
賀希聲的心也跟著一沉。
兔子是他們行動的先行官,負責每天提前到達目的地,規劃好安全的路線發送給關青桐,再沿途安排食宿。
從出發到現在,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兔子,就連關青桐也不知道這個兔子究竟是男是女,多大歲數。可他們總會在晚上休息的地方,找到一張兔子留下的便簽紙,紙上有一個兔子自己寫的段子,很冷,也很好笑,還有他自己畫的落款,一隻長著大門牙的胖兔子。
他們很喜歡兔子,判斷他應該很年輕,還說他是被公安工作耽誤的段子手,等任務結束,一起叫出來好好聚聚。
「你是說,他……他已經……」
賀希聲脫力般的靠在車門上,他的喉嚨里像是被人戳了個洞,那個死字無論如何說不下去。
雖然關青桐也對他說過,他們干刑警的,每次行動前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他也只是聽聽而已,他從沒想到敵人竟然離他們那麼近,那麼輕易地就奪走了一個年輕的生命。
「是。」關青桐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接下去的路要靠我們自己去闖。賀希聲,要是真的碰上硬茬,別管我,能跑多遠跑多遠……」
「休想!」賀希聲緊緊抓住她的手,嚴詞厲色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去天盾,一起安全到達,一根頭髮絲都不許少!」
「賀希聲……」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我們要一起活下來,一起完成任務!如果都沒死,你就嫁給我!」
兔子在犧牲前給他們留下了最後一個地址,也就是天盾真正的基地所在,距離現在所在的位置大概還有800多公里。關青桐當即決定不再休息,連夜急行,既然兔子已經暴露,那敵人應該很快就能發現他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以動制靜。800公里,以她的車速,7個多小時就能趕到,只要能安全到達天盾,那她就再無後顧之憂。
又行了大概一小時左右,兩人來到一個十八線的小縣城。這裡本不熱鬧,但因為是幾條交通樞紐的中轉站,聚集了許多南來北往跑長途的貨車司機,也算是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
關青桐也決定在這裡稍事休整,她找了地方加油,然後和賀希聲一起,在加油站邊上的一家小飯館裡一人叫了一碗面。
北方飯館做東西粗糙,一碗麵條上來,半碗醬油半碗辣,關青桐適應能力極強,不管好吃難吃填了肚子再說,三兩口就把面幹完,然後又點了一根煙,翹起二郎腿,悠悠地吐了口氣。
相比起來,賀希聲就弱得多,他本來胃口就差,加油站的汽油味更刺激得他一陣陣直犯噁心。
「一點都不吃嗎?」
他面前的那碗面連動都沒動,關青桐看著就覺得好可惜。
「吃不下。」
「那一會兒要餓了怎麼辦?賀希聲,你現在的身體可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最有價值的不是身體,是我的腦子。」他笑了,「走吧,再呆下去我可真要吐了。」
兩人上了車。
他們現在還在市區,本來狹小的馬路兩邊都搭起了帳篷,弄成了燒烤擼串的大排檔,還有那種露天卡拉OK,一塊錢唱一首歌。北方漢子大多豪爽,喝得高興了,扯開嗓子就吼,還有兩桌之間拼歌拼酒的,那更是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關青桐以龜速前進,賀希聲則看著車窗外。
那輛被改裝的黑色麗貝卡把車裡車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車外,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那個溫暖的、充滿煙火氣息的平凡世界。
而他現在在車上,在關青桐的身邊。
她不僅把他從海底拯救上來,還帶他到了一個新的戰場,讓他能用自己的方式,成為一名守護這個平凡世界的戰士。
「小桐,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
「我們現在這樣。」
關青桐溫柔笑,「我們本來就是這樣。你守護世界,我守護你。」
正說著,突然路邊大排檔里躥出一個乞丐,幾個壯漢在他身後緊追不捨。乞丐走投無路,從關青桐的車前急穿過去,關青桐忙一腳剎車。
壯漢很快追上乞丐,把他按在路邊一頓暴打,邊打邊罵,「媽的,老子看你可憐,給你點剩飯吃!你丫的竟敢偷老子手機!活膩了!」
乞丐被打得嗷嗷亂叫,滿地打滾,嘴裡還不幹凈地罵:「你們這幫刁民!竟敢打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我是小賀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