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
幾隻水鳥小心翼翼走在冰封的河面上,用尖利的喙啄開薄薄的冰層捕食。燒焦的汽車已經被拖去了廢車場,小販們照常出攤,支起帳篷,一方面禦寒,一方面也擋住蒸籠里那點微薄的熱氣。
一切一如往常,沒有人知道昨晚曾發生過的罪惡。
昨夜,關青桐在賀希聲失蹤後立刻趕往當地公安局,當地警力的協助下調出監控,很快認出了昨天傍晚在大排檔群毆賀家明的那幫人是當地惡霸,帶頭的叫張東強,外號強子,開了一家夜總會,名里做生意,暗裡黃賭毒沒有不沾的,掃黑除惡的時候被抓進去好幾次,最近剛放出來。
關青桐馬不停蹄,立刻就要趕往強子的夜總會。在路上,她接到馮三白的電話,說剛接到報警,有人稱賀希聲在他們手上,向賀晉年勒索一千萬贖金。
「會不會是M方派人動的手……」
「可能性不大。因為如果是M方那邊的話……」
馮三白沒有說下去,關青桐也很清楚他要說什麼,如果真是M方的人,抓到賀希聲絕不會再留活口。
「至少說明小賀還活著。」馮三白寬慰她。
「我知道。」關青桐咬了咬唇,「知道是誰打來的嗎?」
「機主沒有實名認證,應該是新買的臨時電話卡。通話時間不足30秒,也無法進行定位。」
「馮局,有沒有電話錄音,我請當地警員幫忙確認一下。」她道。
馮三白把那段電話錄音發了過來,關青桐打開外放,揚聲器里傳來一個操著當地口音的男聲:「你別管我是誰,你是賀晉年……」
「沒錯,就是強子!」
被派來協助她的警員小馬只聽了一句便道,「這小子早年打架,掉了兩顆門牙,說話漏風,老把『是』念成『似』,還有那個『誰』,他也總說成sei……」
關青桐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那沒跑了,我們抓緊。」
小馬一踩油門,車子往夜總會方向馳去。
關青桐望著窗外的茫茫夜色。
小馬已經確認了是強子綁架的賀希聲,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卻更慌了。強子為什麼要綁架賀希聲?一個十八線小鎮上的混混,他怎麼會知道賀希聲的身份,還會打電話給賀晉年?
這中間隱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人物——賀家明!
可他又去哪兒了?如果整件事情都有賀家明在參與,甚至是幕後主使,會不會就不只是綁架勒索那麼簡單了呢?
在離夜總會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小馬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放下電話,他一腳踩下剎車,呆若木雞。
「強子死了。」他道。
「什麼?」關青桐大驚。
「有人報警說城外那條河裡漂浮起六具屍體,其中一個就是強子。法醫初步判斷,全部死於氰化鉀中毒,死亡時間在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
「讓他們把屍體照片全部傳過來,特別注意……」她頓了頓,調整呼吸道,「注意有沒有一個年輕男人,二十五歲年紀,身高一米八七,體型偏瘦。」
在她的刑警生涯中,描述過很多人的體貌特徵,罪犯,嫌疑分子,失蹤人員……
但她今天描述的這個人,是賀希聲。
她雖然極力控制,但聲音還是情不自禁地發抖,全身都在發抖。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強子在晚上十點的是時候還打電話給賀晉年,勒索了一千萬,可十一點就被人用氰化鉀毒死,並且拋屍河中。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賀希聲,你現在到底在哪兒?
小馬的手機上,照片很快傳了過來——沒有賀希聲,也沒有賀家明。
關青桐重重靠在椅背上,臉色煞白,幾乎虛脫。
「關隊長,你要不要休息下?你的臉色很不好。」小馬道。
「我沒事。」關青桐個閉眼休息了一會兒,重新坐直身體,勉強笑道,「辛苦你了,今天又不能回家陪孩子。」
「哎,沒事兒,我老婆她都習慣了。」小馬靦腆笑,「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領導跟你說的?」
關青桐笑了,「這還用得著說,你手機上都是寶寶的照片。」
「厲害哎!不愧是刑警隊長!對了關隊,那我們接著去哪兒?夜總會還去不去了?」
關青桐搖頭,她現在急於找人而不是破案,強子已經死了,去夜總會沒有意義。她想了想道:「這個強子,他平時還和誰來往比較密切?」
「他還有個情婦叫麗麗,開了一家小旅店。」
「去找麗麗,看她那裡會不會有什麼線索。」關青桐憑直覺道。
小旅店離大排檔不遠,小馬拐了個彎,不到20分鐘就到了。
24小時的小旅店燈光一片昏暗,只有燈箱廣告發著幽幽的光。玻璃門上掛了暫停歇業的牌子,關青桐刑偵打開手電筒一照,看到大堂的沙發邊角上蹭了一小塊暗紅色,看著像是血跡。
她點點頭,小馬便破門而入。
這是一個廉價旅店,俗稱鐘點房。從大堂往裡有一條狹長的通道,左右兩邊各三間客房,到底又有一間,一共七間房。
關青桐拔出手槍,伸手握在第一間房間的門把手上。
門後傳來微弱的聲音,有個男人正痛苦呻吟。
那是誰?賀希聲嗎?關青桐不敢想。
門後的呻吟聲愈發痛苦,她知道不管是誰自己都應該立刻衝進去,把人解救出來,可她就像在帳篷里的時候一樣,全身又突然沒了力氣。
連轉動一個門把手的力氣都沒有。
門後究竟是什麼?
喪心病狂的賀家明會用怎樣殘忍的手法折磨她的賀希聲?
是砍斷他一隻手還是一條腿?一會兒打開門,她會看到他躺在血泊里嗎?
「關隊,要不要我來?」小馬問。
「不,我來。」關青桐道。
不管門背後是什麼,她都要面對,況且他還在呻吟,說明他還活著。
只要活著,不管怎麼樣她都可以接受。
他要瞎了,就當他的眼睛,講給他聽星辰大海。他要瘸了,就當他的拐杖,背著他追逐高山大河。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